“随便他。”
“那也不能?放着不管,好歹关系到?十八万人,要是孙晴那边……”
“弄死她。”
“应该没到?那个地步,她……”
断断续续的交谈灌进耳膜。
楼京生不禁加快步伐。
楼京生走后,山又回复平静。
两天后,许久不见的夏冬深带着一堆专业医疗设备,用五个小时给林秋葵里里外外做了?一番检查。
得?出的结果还不错。身体营养满足后,部?分因长期昏死、血液供给终止而萎缩的肌肉得?到?一定?恢复。撇开视觉问题始终查不出病症根源,叫人无?从下手外,她的生理状况总体称得?上良好。
“精神和大脑状况也不错。”
收回异能?,一层由白光组成的膜自体表渐渐褪去。
“好像清除了?一些?‘杂质’,脑神经紊乱的现象明显减轻。” 夏冬深含笑?道:“上次见面我问你,有什么让你恐惧,是什么让你犹豫着逃避。虽然你不愿多说,不过我能?感觉到?,不管那是什么,现在的你已经完全克服它?们,也做出了?决断。”
“丽娜让我提醒你,不死军团的动作引起大量关注,近来?想要见你,为此?不惜强行闯山的人越来?越多。连吕长虹、姜苗等人都在打听?你的近况,据说有重要的任务想要委托。时间不多了?,秋葵,或走或留,你得?尽快拿定?主意,付诸行动。”
“不管发生什么,至少我们的态度没有改变。这也是丽娜和我希望你知道的事实。”
“过去我们作为队友朝夕相处过很长一阵子?,我想你应该清楚,我也好,她们姐妹也好,包括乐乐,我们这些?人并没有宏伟的志向,也没有任何过度的野心。既不奢想拯救世界,也没有愤世嫉俗到?毁灭世界的程度。我们不过是这个时代变化中最微不足道的几个人,最典型的缩影,非要询问理想,也许只有 ‘活着’ 和 ‘不要遗忘’ 。”
“我们不是那种敢于拥有力量的人,缺少坚定?的信念和斗志去改变世界。所以秋葵,同军团、武器无?关,一直以来?我们所担忧的不过是你和祁越处境,你们的安危,仅此?而已。”
“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你曾经救过我们,收留我们,事到?如今即使不能?轻易相信我们,至少应该合理利用我们。”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记住,无?论有何种需要,你可以随时通知我们。”
“——随时。”
他把话?说得?很明白,把一些?人的劣根性,以及人们本该压进心底的怀疑揣测尽数摆上台面。
说完,那张苍老的面容线条软化,他用历经岁月沉淀的手掌轻拍林秋葵的肩膀。
那代表一种即将被淘汰的老年人对年轻人的鼓励与安慰,一种时代责任的自然转移,大致可以看做一种仪式,却又远比杜衡的行为来?得?温和。
近似一片宽广的海洗涤去疲倦,带走不安,轻轻地将你托上沙滩,将你送回你该走的道路上去。
这种感觉好比林秋葵捏碎异种心脏的那一刻。濒死的异种突然效仿起它?更低级的同胞,以残留的「韩少功的情感思维」发起最后对话?。
吴澄心还好吗?
她答牺牲了?。
吴澄心的助手□□呢?
没听?说过,不过她的工作被原副部?长杜衡接替了?。杜衡只有一个秘书,叫卫春元。
研究所的副所长呢?
他说,危难时刻,所里的同志们拼出性命吸引怪物的注意力,拖延时间,让他们带着备份资料逃出地底。死了?那么多人,要是能?够成功就好了?。
她答,好像没有成功,所有人都死去了?。
“我也死了?吧?” 他反应过来?。
“是的。”
“哦,原来?我们这群老家伙都死了?。”
“竟然把这些?烂摊子?全都丢给你们年轻人,自己撒手跑了?,真是有点不要老脸。” 他语气带笑?,语速缓慢:“事情突然变成这样,你们心里都不好受吧?没事的,不要着急,也不用灰心。”
“这颗星球大约形成于四十五亿年前,我们人类经过几千万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想来?没那么容易消亡。何况人是自然界最懒惰又最勤快的动物,在安逸的环境里躺平、摆烂——你们年轻人流行这样说对吧?到?了?艰苦的环境反而能?拼命跑起来?。”
“再来?,我们是很稚嫩的一个种族,好比3~6岁期间的孩子?,好奇心旺盛,创造力惊人,一百多年才?刚刚经历过工业革命,对真理和宇宙的探索还如此?浅显。即使文明的历程到?此?为止,不免让人觉得?遗憾,可你若能?跳脱出人类的思维局限,以更大的视角去看待,一个种族灭绝,另一个种族诞生、强盛,像这样种族与种族的交替其?实是宇宙间必然要有的过程,而在此?期间文明与文明的交汇博弈,更是漫长时间轴上迸发出的最绚丽的花火。”
“我们常说猿人是人类却也不完全是人类,因为它?们的认知和生理结构都与近代人类相去甚远。就某种层面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灭绝和新?生?”
“而智人的统治地位也来?源于最原始的杀戮和与争夺,几乎每天每时每分,自然界,动物间,就连我们身体内部?的亿万细胞都在不停地繁衍取代。我们凭什么又为什么要例外呢?”
“所以就这样放宽心地走下去吧。”
“结局变成什么样都不妨事。人类应该尽力地生存,但也不必畏惧蜕变。纵然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走到?尽头,可你们新?生代的道路才?刚刚开始。不用着急,也不要放弃,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韩少功,夏冬深,来?自年长者的关怀常常带有独特的温度。倘若时间倒退十数年,年少的林秋葵听?到?这些?话?,搞不好会当场失控地哭出来?。
然而今非昔比,当下的她不再彷徨,也不再急需他人提供指向,只回以一句:“好,我再想想。”
“……”
权势会拉远人和人的距离,过于强大的力量也是。
它?们使人成长,也迫使人变得?孤高难及。
至于阔别一年的队友们是否初心未变,到?底值不值得?信赖,也许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夏冬深静静地看了?林秋葵一眼,而后敛起眉目,整理好设备,在祁越的注视下缓步离开。
他走后,林秋葵倚靠灰墙,侧头眺望窗外,膝头卧着猫,一个人在屋里走神许久。
她需要时间,需要安静,需要专注。
祁越知道这点,就没有打扰。
山下有的是人在打斗,他无?所事事坐在院外,单手托着下巴,隔着窗,也目不转睛地遥望她。
屋里屋外灰暗的幽静蔓延,直至时针指向深夜十一点,名为林秋葵的石像微微一动,祁越这才?起身走进屋子?,用微凉的臂膀紧紧拥抱住她。
他问她饿不饿。
她像寒冷的小动物那样亲密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脸庞埋在肩上,突发奇想地问明天天气如何。
祁越没法?给出确定?的回答。
谁让辽阔的天空从一年前就不再归属人类,它?被「龙」掌控,刮风下雨一切都取决于龙的心情。
“明天,要是出太阳的话?。”
林秋葵说:“我们就去放风筝好了?。”
好。祁越说好。
无?论多么天马行空,多么难以理解难以实现的想法?,只要她说,他就再也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
第145章 夕阳
风筝堪称林秋葵童年最深的执念, 源自一篇没能?完成的假期作业,写一篇有关户外活动的400字周记。
彼时她?读五年级,弟弟两岁, 放学后捏着作文本期待又不安地?走进客厅,提出请求后, 理所必然地?遭到拒绝。
“我们哪有那个时间呀?”
阿姨扶腰意?有?所指道:“你叔叔店里那样忙,我一个人在家要买菜做菜、洗衣服、扫地?拖地?, 还要喂弟弟吃饭,给他换尿包、洗澡, 陪他读绘本?,教他学英语,一天到晚都不能休息呢。”
“好?不容易挨到你放假, 为什么偏偏布置这种麻烦人的作业呢?老师也太不懂得体谅家长了。”
客厅狭小拥挤, 灯光鲜亮刺眼。
阿姨倚靠在沙发扶手上?, 看?似轻声细语批评着老师, 两颗眼珠却直勾勾锁定她?。
明明已经好?累了,为什么不能?做一些讨人喜欢的事呢?真是?个不懂得看?脸色的孩子呀。
怪讨厌的。
难怪会被丢掉。
她?能?听到这份心声,那些用眼睛发射的凉意?。于是?边页被捏出褶皱的作文本?, 突然变做天底下最见不得人的赃物,被藏到身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五年后轮到弟弟迎来同样的作业, 阿姨欣然应允, 一边含笑提出全?家野餐的附加活动, 一边埋头找相机, 打算多拍几?张相片留念。
得知领养来的大女儿也想?去时, 她?笑容微滞, 婉言道:“你都这么大了,还去公园放风筝, 被人看?到不好?吧?”
被人看?到不好?,改在没人能?看?的地?方?不就得了?
今年26岁——这具身体23岁的林秋葵如是?想?着,多少带点报复的意?思。不过可?能?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此时此刻,远处传来的声音便是?最好?的例子:
“左边,左,就是?靠树的那边。”
“人往左走线往右拉,不然风筝会被缠住。”
“呃,我说的是?人往左,线往右,祁哥你是?不是?听反了?”
众所周知,林秋葵视力有?问题,相当于半个瞎子。瞎子难以胜任放风筝这项高难度活动。
因此经篱笆围成的长圆形农院里,祁越一手握线轴,一手拽线,正以极其生疏的手法,鼓捣着一只坚决不听使唤的垃圾风筝。
众所周又知,祁越同志视力良好?,战斗力惊人,唯独方?向感?成谜。面对院边高低不停的丛落、天上?东西乱蹿的气流,难免做出一些令人迷惑的行为。
眼看?风筝8次顺风而下,第7次惨卡枝头,一直藏身树间的叶依娜忍不住出声:“风筝得逆风放,线不用拉太长。”
“它飞起来人就不用跑了。”
“收线,风力不够先收线。”
一条条放风筝秘诀从天而降,祁越只听一半——脑子勉强听进去,可?俩手不听——继续重复乱拖乱拉乱掉的死循环。
一个小时转瞬即逝,祁某人的大业毫无进展。
如此简单的娱乐活动,如此令人发指的低效率,叶依娜是?在看?不下去,从一开始的屏息凝神,做贼似的暗暗祟祟悄声提示,渐渐过渡到明目张胆地?指责与矫正。最后惹恼祁越,毫不意?外地?收到一句:“不想?死就闭嘴,滚。”
语气十足十的阴森,威胁,险恶。
她?见好?就收,戛然而止,迅速将注意?力转向另一位当事人,留下唐妮妮头发乱乱,一脸乖顺,左、右、高、矮、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院子中间铺上?一层软被,林秋葵坐在那里,抬头看?风筝。
一连数周的阴沉总算换来一个清澄爽朗的白?日,天空蔚蓝如洗,好?似一面色彩均匀的巨大绸布,随机点缀一团团白?纱。
正是?这块布上?,一只风筝骨架庞大,披面鲜艳,色彩斑斓。
嫩黄的伞体,淡蓝色纹路,外围坠下一圈粉紫条带,长长的,拖曳着,随风鲜亮而顺软的飘舞,末端还带一点儿醒目的红与黑。这是?……
“水母。”
一道声音徐徐走近,率先回答:“有?人说水母可?能?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动物之?一,绝大种类都藏进了深海,藏在人类至今没法到达的高压环境里。”
“有?关它们的资料很少,人们的常见印象是?:好?看?、有?毒。此外我们还知道,水母没有?心脏,没有?大脑,身体百分之?九十的成分是?水。”
“它们生命的起点在海,终点也在海。”
“它们终其一生都不需要目的地?,没有?烦恼也不会受到束缚,可?以在足够宽广的海域内,一直散漫地?飘荡下去。我姐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种形状的风筝。”
“不过我们都忘了祁哥方?向感?差,不然就能?提前找一个风系异能?者帮忙。”
她?自树间跃下,来到她?的跟前,目光清澈而坚定:“秋葵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林秋葵偏头:“坐吗?”
叶依娜并着她?坐下,双手环住膝盖,眼神不自觉地?望向她?,心里有?太多话想?说,想?问,话到嘴边想?起临行前姐姐的嘱咐,通通咽了回去。
“你能?看?清那个东西吗?” 叶依娜手指天际。
林秋葵看?到一大片堆叠的白?色。
大约是?积云,她?想?。
“那是?异种「龙」的宫殿。叫做龙,其实外表不像我们国家神话体系里的龙,比较符合变异的西方?龙形象。”
“头顶有?角,背部伸出四只类似蝙蝠的翅膀和背荆。全?身覆盖鳞片,在暗的地?方?闪烁磷光,身体颜色多变,白?天是?银白?色,夜晚灰黑色,下雨时像青苔,打雷的时候又是?很淡的蓝紫色。”
“它有?两条尾巴,很长,长着倒钩,变成人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眼睛周围有?明显的图纹,眼珠泛金,遇到强光像猫科动物一样变成竖瞳。”
“龙的性格在异种里属于张狂的那类,很少伪装人类混进基地?,反而喜欢吓唬人,经常连续好?几?个星期用「龙拟态」一动不动地?压在基地?上?。”
“它的龙态体积巨大,翅膀张开的面积接近世界上?最二大的淡水湖,抵得上?一座谷舟基地?。对应的胃口也大,一次进食通常要捕杀两千到五千人左右——一座小型基地?的人口。”
“人类拟态只需要两到三个。据说它的饮食规律保持一顿饱腹后沉睡七天,七天后重新开始狩猎的状态。狩猎期间,一定范围内的气候随它的饥饿程度而变化,随着时间推移而恶劣,直到它再一次吃饱,沉睡,天空才能?放晴,所以……”
所以风雨象征灾厄,而阳光来自杀戮。
很早以前人们便不再为晴天而感?到欣喜,因为他们清楚,那不过是?生死间短暂的喘息,下一场屠杀至多不过七天后就要来临。
譬如当下,她?们正处于同胞牺牲所带来的温暖下。
发觉这个人们逐渐不以为然可?林秋葵未必适应的新世界法则,不想?影响她?的心情,叶依娜生硬转折:“龙能?喷火,滴落的血有?毒。”
“龙□□内含有?某种未命名的放射性物质,「国际联合科研团」的最新研究报告称,这种物质对土壤的危害作用更?甚过人类,被毒血污染的土壤至少过七十年才能?恢复,再次用以种植。”
“考虑到屠龙的困难性、对土地?可?能?造成的二次影响,以及龙进食所使用的拟态不定,行踪不定,一般在世界范围游走,目前为止还没有?表现出定居倾向。国际间那些剩有?余力的国家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承担风险。其他快要崩溃的国家、人们无能?为力,只能?祈祷。”
“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祈祷龙绝对不要来到他们的地?盘。哪怕来了,也千万不要用龙的形态大杀特杀。”
……糟了。一不小心又进到沉重的话题,叶依娜暗自懊恼,生生转折:“我和龙交过一次手。”
一连两次呆笨的话题转移术挺难唬人的,不过她?都努力到这个份上?了,林秋葵也就顺势追问:“什么时候?”
“今年六月。”
叶依娜记得清清楚楚:“六月十六日下午,那天我和野火佣兵团的团员出任务,在一座小镇里清除完少见的一家三口家庭型c级异种。快收工的时候,龙出现了。那是?它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国家,很突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动手了,”
“你们打起来了?”
“没有?,根本?没有?打的余地?。”
“c到b级的跨越太难实现,包括我们认识的童佳、袁南、孙晴、妮妮、祁哥、余晚秋在内,国内我知道的b级异能?者有?一百个左右,叫得上?名的占十分之?一。野火团团员平均等级为c,我也只是?卡在c级巅峰,完全?不具备对抗b级异种的能?力。所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倒下……”
说着,她?语气低落下来。
和印象里的一样,叶依娜是?那种具有?强正义感?的人,有?时难免被自我的无力所打击,致使沮丧。
好?在不需要安慰,她?也有?坚韧的一面,很快调整好?情绪:“ 我活下来了,秋葵姐,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答案可?能?很怪。”
叶依娜拉林秋葵的手,往上?移,触摸自己?的额角。
那是?一种尖尖的、微凉的触感?,表面顺滑,呈硬质,自端点弯曲向下长有?一圈一圈节环,底部与皮肉相连。摸起来相当自然,像样的脑袋上?天生要长羊角一样理所当然,可?认真想?象一下又确实怪,人的额头长角什么的……
“就因为这个,龙没有?杀我。大家都怀疑它误把我当成同类,进化失败的那种。没法完全?改变拟态、故意?以异能?者的身份混进人群……所以秉着异种不伤害同胞的习性放走我。”
“但我个人认为异种不太可?能?搞混同类和食物的差别,说不定只是?吃饱了,才没搭理我。”
b级异种通常不喜欢浪费食物。
这样说也很怪,却是?事实。
杀多少吃多少,在这一点上?,它们的作风堪比自助餐厅里最受餐厅老板们欢迎的客人类型,
叶依娜脑门上?两只弯角则来自新一次倒计时,按理说该是?一种新能?力,无奈除了长角、不方?便穿脱圆领服装、以及备受花哨植物和猎奇动物的超级爱好?者——唐妮妮的青睐外,很遗憾,目前还没发现其他实质性作用。
说人人到。
经过一番拼搏,祁越放弃自然放飞,改用异能?漩涡的吸力把风筝强拽上?天,效果卓越。
得以顺利完成指挥任务的唐妮妮倒挂树枝,一个空翻,优美落地?,活像某种秘密接头仪式般快速跑过来,低头,用额心轻轻碰一下叶依娜的角。
紧接着拉她?,起身,跑路,一气呵成。
两秒后,祁越带着风筝回来,林秋葵接过线轴。
她?看?不到线,却能?牢牢握住。
分不清视野里远远近近的枝蔓,但只要风筝飞得足够高,她?知道没有?东西再能?阻挠它。
用手指绕线,不管往哪个方?向移动,再微小的挪动,你将无比清晰地?捕捉到高空之?上?的摇摆,
风筝的拉力,空气阻力,风向风筝施加压力,包括决定奋起反抗时的反作用力,当一切力量汇聚于指间,便拥有?一个新名字,叫做操控感?。
身为操纵全?局的人,你必须有?明确的目的,方?向。应当及时——不,提前预知你将受到的妨碍给人,准备好?万全?的方?案。
收放皆在一念之?间,你要铭记韬光养晦的重要性,有?时也须回应必然的纷争,接受一定牺牲。
尤其天空闯入其他妄想?与你争夺地?盘的风筝后,你得毫不犹豫,将它狠狠击落。
问题不大,林秋葵想?。
她?可?以玩这场游戏。
只需一点恰当的策略,她?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猫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祁越洗切好?两个苹果,抽出筷子,自己?戳着吃一块,给林秋葵吃一块。自己?吃一块,给林秋葵一块,再往躲树的唐妮妮脸上?扔一块。
平板连接音响来来回回放那几?首轻音乐,临近傍晚的时候,风变小了。林秋葵想?看?夕阳,祁越就把风筝收回来,背她?上?山。
山是?陡峭的、颠簸的,这很合理。
登山途中,林秋葵把玩着祁越过长的头发,让他说说沿途看?到的景物。
他说得很简单:“河。”
“——溪。” 她?矫正。
接着问:“什么样的溪?直的还是?弯的?”
“弯。”
“看?起来干净吗?”
“就那样。”
“会有?鱼吗?”
“没有?。”
他说:“人多的地?方?有?。”
表明大多数鱼在自然里灭绝,仅余下人类能?吃的一部分,被圈养在基地?里等待着食用。
——生物的灭绝与新生。
潘少功说的没错。
脱离自然环境的鱼不再是?鱼,被人工饲养的鱼也不再是?溪流江海中自由徜徉的鱼。
一种鱼灭绝了,另一种鱼诞生。时局变动使新的物种代替旧的物种,旧的文化孕育新的文化,这是?生命,是?星球,也是?三维宇宙间恒定的规律。
然后祁越看?到石头。
“说一下形状?”
“……”
超出描述范围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办法,林秋葵叹了口气,提供选项:“圆的?或者方?的?看?起来平平整整还是?——”
“破烂。” 他好?顺口地?接。
“——坑坑洼洼。”
行吧,他改口道:“坑。”
林秋葵:“坑坑洼洼是?一个成语。”
这事祁越晓得:“四个字就成语。”
倒也不见得。
“我要吃饭,你觉得算成语吗?”
“不算。”
“你是?傻瓜,算吗?”
“我不傻,你傻。”
“问你算不算成语!”
“不算。”
这会儿居然答得飞快,好?像刚刚自信定义成语的不是?他。不过再往下问,“石头坑洼。”
“不算。”
“行尸走肉。”
“算。”
“坑坑洼洼。”
“算。”
“百里挑一。”
“不算。”
“人来人往。”
“不算。”
“……”
首先满足字数,其次字面意?思听的懂不算成语,听不懂才算。不愧是?你,祁小狗,永远的逻辑大鬼才。
谈话间抵达山顶,一轮硕大、金黄的太阳映入眼帘。
祁越谨慎地?把她?放到还算平坦的草坡上?,光线照拂体表,热量涌进毛孔,好?奇妙的体验,犹如人类与恒星正横越星系进行一场另类的对话。
秋天快要结束了,林秋葵坐在夕阳前,没头没尾地?问:“假如没有?倒计时,祁越,你觉得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祁越想?了想?:“坐牢。”
避免歧义,他还特地?补充一句:“我坐牢,你不用。”
完全?没想?到这种回答,林秋葵顿时笑出声:“你……好?有?自知之?明啊。”
她?笑了。
祁越伸手勾起她?掉落脸颊的几?根头发,很陈述句地?说:“我打架,杀人,但有?病,他们不能?杀我,只能?一直关我。”
没错,许多年前那个叫律师的家伙这样说过,你有?病,神经病,所以你不会死,只是?被关而已。
要是?没有?倒计时,祁越觉得,他一次次偷跑出训诫所,这一次也差不多该被弄死了。
谁让他‘屡教不改’。
总是?不按他们制定的规矩来。
人们失去耐心之?后,不是?把你扔掉,就把你杀死。这种事他经历过很多次,结局总是?如此。
“……听起来有?点惨啊。不如我早点找到你,或者你想?办法来找我,怎么样?”林秋葵提出一种可?能?:“最好?在你第一次想?要杀人之?前。”
那得很早,祁越说:“九岁。”
那个女人死去的那年。
“行。”
林秋葵往后仰躺,顺话往下说:“你九岁,我几?岁来着?反正在读小学吧。那时候……我想?想?,有?段时间还是?挺有?钱的,每个星期有?五块零花钱,看?来不能?买我喜欢的本?子和橡皮了。”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收集不同形状的橡皮擦,现在决定把那份钱都用来养你,怎么样祁大白?,有?没有?很感?动?不过吃饭问题好?解决,住宿怎么办?总不能?偷偷把你带回家吧?被大人发现,我肯定挨批,万一直接被退回福利院,那就惨了。”
福利院可?不是?个好?地?方?,她?说过,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说了一百次一千次讨厌。
“等等,我想?到了。”
“他们破产之?后卖房子,搬新家,新家后面有?一大片杂草,还有?一栋盖到一半的烂尾楼。”
“那栋楼地?基和下两层的四面砖头都砌好?了,搞不懂为什么连续好?几?年没再施工。我记得小学三年级吧,我从其他地?方?捡来几?块木板,搭了矮墙,上?面用不要的衣服盖着,在那里养过一只流浪狗。可?惜没几?天它就跳墙跑了,或者被别人带走,也不知道那地?方?冷不冷,可?不可?以……”
“可?以。”
祁越说,他可?以住在那里。
“我不怕冷。” 他一点都不犹豫就许下承诺:“不跑,也不走,就在那里等你。”
多好?听的话呀,听得人不禁满心愉悦。林秋葵嘴角上?扬:“冬天可?能?冷,春夏没问题。”
“你可?以在那两个季节来找我,我每天放学得先煮饭、烧菜,吃完饭收桌、洗碗,有?时候还得扫拖地?、收衣服什么的。总之?先做完家务,写完作业,等到他们九点半熄灯,再偷溜出来找你。”
祁越学着她?的样子躺下,肩膀挨着肩膀。
“带你打架。”
他下意?识这样说,脑子里老塞着打架。
“不打,打什么打。” 林秋葵难得凶一回。
“……不打架干嘛?”
祁越有?点想?象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事。
“说说话什么的。”
林秋葵说,他得认字,也得写作业,不然以后很难找到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根本?没法在没有?倒计时的世界里存活。
她?说,他得趁每周六下午弟弟上?补习班、阿姨去美容院的时间,偷偷到房子里洗澡,免得馊掉。
她?说,周末和假期,他们能?捡塑料瓶去卖,存钱,然后挑一个适合的日子一起逃跑。
她?说,小学生没有?身份证,不能?坐高铁大巴,只能?利用公交坐到城市边缘再靠自己?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