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一番话,指桑骂槐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儿媳妇就是这个外人、嫉妒女儿的下三滥。
都让人嘴到脸上了,江南不回敬一二,怎么对得起她手握剧本,“听说原本抚恤金额只有六百,但前妹夫的领导为小妹争取到了八百,小妹临行前,妹夫的战友们又给她凑了二百,再加上妹夫的存款、老人家的积蓄、小妹这两年多的工资、卖工作的钱……小妹的存款,三千都打不住吧,
啧啧啧,程登临你不自愧吗?明明是同父同母同一天出生,你妹妹如此豪富,你却身无分文……”
“嫂子,你这是要逼死我吗!”程怡心声音尖利。
“怎么会?”江南一脸无辜,“说说外头八卦的消息而已,妈不都说了是胡咧的,小妹你不要这么认真。”
“够了!”
程父沉着声打断这场闹剧,“登临,你们早点去把手续办了吧。”
儿媳妇再留在家里,这个家怕是要散了!
说完,带着老伴儿女儿回了屋。
江南看了看对面地上脸色更灰的程登临,无聊地闭了嘴。
她还没发力呢,原本还打算给程登临畅想一下他往后好多年的冤种生活,好戏就散场了。
可惜了几秒,江南也起身准备回屋继续看书。
然而,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
“让你欺负我妈妈!”
陆笑笑和陆鸣声宛如两个小炮弹一样冲向江南,把江南撞到身后的橱柜上,开始扑打。
程登临看着妻子疼痛的脸色,慌忙起身,抓住两个外甥的衣领往后提,让他们远离妻子。
然后,他就被两个孩子脸上的狰狞和仇恨惊住了。
为什么?
“这是你们舅妈!”他不可思议望着往日疼爱的外甥外甥女。
这两个孩子几乎是靠他和妻子养大的,和程皓一视同仁,多少亲爹亲妈都不如他们,可现在,他们竟然能毫不犹豫就扑上来殴打生病的舅妈吗?
程登临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这个家。
将两个孩子提到一边,严厉警告了几句,确认他们不敢再靠近妻子后,才去匆忙去扶妻子,焦急问道,“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江南拂开他的手,忍着疼摇摇头,“不用。”
主要是后背撞到了柜子上的把手,肚子倒是不严重,她第一时间侧身弯腰护住了。
这次大意了,江南自省。
原以为程家人不会动手,却忽略了两个孩子,看来下次开大得在身体恢复后了,不然小孩都能欺负她。
程登临看她确实没事,才护着她慢慢回屋。
妻子躺下闭眼休息,他就坐在床边看着,陷入迷茫。
不知看了多久,程登临忽然惊醒。
漂亮灵动的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柴瘦?
以前不注意,他只以为妻子是自然而然的衰老,可今天知道了那些辛苦都是没必要的,程登临才惊觉,妻子才二十六岁。
比他和妹妹还小两个月,可她和妹妹站在一起,妹妹依旧青春洋气,妻子却不知何时开始生了暮气,看上去比妹妹还大两三岁。
“登临。”
程登临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见父亲喊他,看了眼呼吸均匀的妻子,见人没醒,忙关门出去。
只见父亲站在客厅里,将散在桌上的钱收拢夹在存折里递给他,“你妈不舒服做不了饭,你跑趟食堂打几个菜,我把饭蒸上,一会儿就能吃。”
程登临一时没动。
“拿着啊!”程父催促他,“钱乱放在桌上,小心几个孩子拿了又去买炮。”
程父的话,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程登临屏息了几秒,伸手,接过了钱,也接受了父亲粉饰太平的梯子,到厨房拿上饭盒又拿了两个碗,往食堂去了。
程父听得关门声,叹息了一声。
他不愿怀疑自己的女儿,但又了解自己的女儿,儿媳妇说的话,未必不可能。
可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只能继续偏爱着,将一切都当不知道。
程登临打菜回来,父子俩额外分了三份出来,各自送到房间,才带着三个孩子开始吃饭。
饭桌上氛围不算好,程登临沉默,陆笑笑陆鸣声总是偷偷看他,他也没额外关注,仿佛一切如常,程父一边给三个孩子夹菜,又默默叹了口气。
登临对两个孩子冷淡了不少。
程皓也不说话,往日最闹腾的就是他,今天难得肯安安静静吃饭。
饭后,程登临洗了碗,回屋时,听见程皓在房间里跟妻子说话。
“你和我爸要离婚了吗?”程皓问。
“对。”
“为什么要离婚?你不能生孩子了,除了我爸没人会要你,你去当后妈,人家儿子不会给你养老。你要是走了,我、我以后也不会给你养老的!”
“……”
“你信不信我让你爸揍你。”
程登临推门进去,就见儿子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缩着脖子往里跑,好像他真的是进来揍他的一样。
“过来!”程登临沉着脸喊他,“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虽然能从中听出来程皓在别扭地表达不想父母离婚的想法,但怎么能用这种不入耳的话贬低自己的母亲!
还有笑笑鸣声扑打他妈妈的时候,他居然只是躲在一旁探头探脑干看着,都不出来保护他妈妈。
这性子,真是不教不行了!
程登临用皮带抽了他一顿,训了许久,又让他给妻子道歉。
江南看收拾熊孩子看得挺开心,对叉烧的道歉不太在意,跟他说,“你放心,我有钱,以后没人养也可以住养老院。你就不行了,成绩不好,也不听话,还没钱,只能啃你爸,万一哪天你爸不在了或者不让你啃了,我看你得饿死。”
PPT嘛,谁不会,来啊,互P!
“小南!”程登临皱眉,很不赞同她这样跟孩子说话。
江南没理他,招手让程皓过来,认真跟他道,“我跟你爸确实要离婚了,以后我两周或者一个月来看你一次,专门带你出去下馆子、看电影,或者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如果外面的小朋友因为我跟你爸离婚而嘲笑你,你就把我带你做的事情炫耀给他听,你问他,‘我爸妈离婚了都能让我过这么好,你爸妈没离婚是不是能让你过得更好’,如果他比不上你,就是他输了,不用理会他们,懂吗?”
程皓虽然是叉烧,但现在还小,江南不想因为她的蝴蝶而让他产生心理问题。
“什么好吃、好玩的?”程皓立刻追问。
江南和程登临都无语,重点是这个吗?
算了,不该对叉烧有期待的,江南摆摆手让他走,“随机,我想起来什么就是什么。”
程皓还想留下来睡,追问有哪些好玩好吃的,被江南赶走了,这里可没他睡觉的地方。
程皓因为推了原主,导致他妹妹掉了,起初也是害怕的,不敢见江南,医院都是被程登临强押着去,去了也是躲在程登临身后,看了江南一眼就扭开了脑袋,江南回来后,更是连觉都不回来睡了,每天和程父程母住,江南正好把程登临赶去睡了小床。
所以,接下来的半个月,程皓还是继续跟他爷爷奶奶挤着吧。
晚上,江南看了会儿课本,准备睡觉,程登临突然问她,“小南,你什么时候知道小妹这些事的?”就是知道因为这些,所以才要离婚的吗?
江南躺下,回了句,“没多久。”就不再说话了。
程登临则睁眼到半夜。
第二天早上,程母似乎恢复了精神,能起床做早饭了。
虽然大家都在竭力粉饰太平,但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始终有了裂痕,程母的早饭做的量,明显不够。
程登临没说话,自己吃过后,又去食堂给江南买了粥和包子。
程母很不高兴,解下围裙扔在灶台上。
昨天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钱没拿回来,还被儿媳妇抖落了女儿的秘密,让兄妹俩离了心,程母恨毒了,今天才想给儿媳使绊子。
可才刚动作,就被儿子发现了,堵心!
程登临临出门前站在厨房门口,跟他妈恳求道,“妈,小南掉的孩子是我的女儿,是我让她遭罪了,她就在家住半个月,辛苦您帮我再照顾她半个月。”
程母沉默低头,儿子走后,才跟程父掉眼泪说,“人家说的果然没错,儿子都是给儿媳妇养的!”
程父劝她,“就半个月而已,你也忍忍。”
程母白了他一眼,“你说的好听,干活的不是我?”
程父摇摇头,背着手出门下棋出了。
程母咬了咬牙,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午饭的时候又闹妖了。
江南看着质量明显下降的饭菜,无语道,“妈,我可是给了生活费的,程登临还另外出了一份营养费,您要是不愿意给我做,就把钱退给我,我去外头找人专门给我做。”
程母语塞,钱钱钱,怎么什么都能扯到钱上面!
有了江南的威胁,程母这才消停下来。
段家的衣服是两天后到的,程登临第一时间送去了周家,只是周主任借口在会客,并没有见他,程登临失望又惆怅。
又因为这几天家里气氛不好,他和妹妹都在尽量避免见面,所以请段华到家吃饭的事也不了了之了,程登临单独请人下了一趟馆子喝了一顿酒。
而程怡心大哭过后,两三天没出门,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寻厂里的同事朋友、追求者,打听有关她的传闻。
她想了两天,怎么都想不通她嫂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消息又流传了多久、多广,她很恐慌,可是没打听到任何讯息。
因为大家都在竭力地当那天没发生任何事,程家就这样诡异地平静了下来,江南每日复习、运动,偶尔收拾收拾行李,生活很规律。
一周后,她的工作也有了好消息。
郭婶风风火火上门时,程母也在,江南也没避讳,就在客厅里招待郭婶,也不介意程母听不听的。
郭婶倒是有些尴尬,拉着江南,话说得含含糊糊的,“初中可以安排,你能教那个洋文叫什么……英语!啊,对,能教英语吗?”
“能教的。”江南点头,她甚至有些意外和惊喜。
英语教学对她来说,会比其他科目省力很多。
她因为工作关系经常接触外贸,练就了一口流利的美式发音,再加上初中英语语法并不难,她绝对能胜任。
“能教就好!”
郭婶重复确认了一遍,又看江南信心十足的模样,拍拍胸脯,松了口气,“那个校长咬死了他们就缺英语老师,别的都不让安排,还要求试讲,不过关还不收。来之前,我还担心你教不了,这下好了,我心落回肚子里了。”
江南笑着感谢了一番郭婶,又问,“哪天试讲,我好准备。”
说到这个,郭婶有些着急,额头又开始冒汗,“下周一上午十点,小江你可得好好准备。”
她感觉这个校长就想让人知难而退,一个代课老师要求多还严格,如果不是小江有时间要求,她都不大愿意介绍这个。
江南点头,今天已经周六了,时间确实赶。
“你有课本的吧?如果没有,我去给你借!”郭婶热心道,她希望江南能成功应聘上,省她再找一回人。
江南有的。
原主跟程登临结婚时就带了两个箱子,一箱书、几件衣服、一床新被子。那箱书是她从小到大的课本和在废品站淘到的旧书。
初中六册英语课本保存都很完好。
郭婶一听,觉得妥了一半,这才有心情聊天儿,“听说原来有两位英语老师,都是知青,不过去年考大学考上了一个,另一个今年也要考,所以不愿带两个年级,这才要重新招一个,但是校长看了好几个人都不满意……”
江南有些好笑,那如果她跟另一个老师今年七月份也考走,学校下学期是不是还要重新招,有点可怜怎么回事。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郭婶就走了,她可是大忙人。
江南照旧洗了杯子,打算回屋为试讲做准备,进门前听程母嘀咕了一句,“当老师,还能教英语?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
江南无语,这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不是闲得荒,总是想找事儿。
她只当没听到,将课本找出来备课。
程登临回来听母亲说起郭婶上门和两人的聊天内容,才知道妻子已经将工作都安排好了,他看着妻子认真的背影,沉默了半晌。
周一早晨,江南早早起床,换上白衬衫黑裤子,她没穿皮鞋,因为原主只有一双皮鞋,是程登临送她的生日礼物,江南没动,穿了一双黑色的绒布鞋,带好课本教案,去赶公交车。
意料之外,程登临撑着自行车在门外等她,“我送你到客运站。”
江南没拒绝。
她现在还走不了太远的路,也不能久站,从厂区到客运站,公交车走走停停得四十多分钟,从客运站到红山公社一个多小时,如果没座位,她就得站一路,还真受不了。
两人一路无话,程登临将她送到客运站又赶去上班。
江南摇晃了一路,终于在快要吐之前到达目的地。
红山公社和红山中学跟原主记忆中差别不大,只江南没想到那位高要求的校长竟然是熟人。
那位校长明显也记得原主,一见面就点着她道,“我记得你,那个捕蛇姑娘!”
江南听到这个称呼有些哭笑不得,原主不过是在学校里帮忙抓了一次蛇,并熟练地教会食堂大师傅如何用这条蛇身上的蛇胆泡酒,就被热衷吹嘘的怨种表弟给她到处宣扬:她是捕蛇能手、靠着捕蛇挣学费供自己读书云云。
即使原主解释过多次,但老师和同学们仍然不改认知,戏称她为“捕蛇姑娘”。
因为她确实曾经捕过蛇并且制作过干蛇胆卖给收购站,只不过是少数,她在山上抓蜈蚣或挖葛根的时候恰巧碰上了,避无可避,才动的手。
没想到十年过去,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个绰号。
江南笑着感慨,“杨校长,您还记得我?”
杨校长正色又调侃,“成绩好的学生我都记得,何况你还有这么一项辨识度高的手艺。”
江南无奈笑笑,又听杨校长道,“不过记得归记得,公事是公事,我不会因为你以前是我的学生就放水的。”
“这是自然。”江南点头,她有绝对自信,也不希望自己的努力被冠上徇私情、走后门的名头。
就这样,江南开始试讲,杨校长专门找了初二年级的一个班同学来听讲,这些学生有英语基础,老师讲得好坏也能分辨。
只一听江南开口,杨校长就惊艳地抬起了头,扶了扶眼镜,他对英语老师最基本的听说读写能力要求很高,再看她熟练快速的板书拼写,满意地点点头。
而后不论是江南的知识储备,还是设计的情景对话互动,鼓励羞于开口的学生主动讲英语都让杨校长赞叹不已。
四十五分钟的课堂,让学生和来打分的老师们都意犹未尽,江南自然全票通过试讲,杨校长当即给她开具了单位接收证明,并让后勤老师带她参观、确定了教师宿舍,生怕她跑了。
江南无奈笑笑,跟后勤老师确认了到岗时间又道谢后,才慢慢离开。
走出校门时,江南将手上的证明对着阳光看了看,笑容明媚,她这才算走出了新生的第一步。
为了庆祝,江南在公社国营饭店饱餐一顿,才又坐着公交车摇回了家属区。
她没第一时间回程家,而是去找了郭婶,告知好消息的同时,也通知郭婶可以把置换工作的人带来交接工作了。
郭婶兴奋地将江南夸了又夸,并保证明天就可以把人带来。
两人商量好了碰头的时间地点,江南回了程家。
在门外就听见陆笑笑哭得打嗝的声音,她打开门进去,客厅里的人都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继续,程怡心将人搂在怀里又拍又哄,程母则在一旁气急败坏地跟程父抱怨。
“……我就是说这段家不行,你看看这丫头霸道的,把我们笑笑抓成什么样儿了!”
江南将课本和教案放在玄关的橱柜上,一边到厨房洗手,一边听热闹。
原来是段华转让衣服给程家的事儿不知怎么让段华女儿知道了,段华女儿以为陆笑笑身上的羽绒服是她那件儿,非让陆笑笑脱下来还她,还说程怡心是“狐狸精”。
陆笑笑生气又拒绝,段华女儿就自己上手,两人就撕扯起来了。
江南好笑,从厨房出来,环视一圈,不见程皓,就问了程母一嘴。
听程母抱怨说,“不知道带着鸣声跑哪儿玩儿去了,不然笑笑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成这样儿!”
江南很满意叉烧儿子没参与,又对程母哼哼道,“您不是说程皓动手没轻没重的吗?这要是帮了笑笑,又把人段家小姑娘怎么着了,算谁的?”
程母和程怡心一听,不由想起那天说这话时,被江南讨债时的画面,瞬间青了脸。
江南又道,“以后笑笑鸣声的事儿,您少让程皓出面,不然,我都不知道哪天就要去监狱里探他。”
“小江!”程父喝了一声,不想听她这样咒大孙子。
江南耸耸肩,闭了嘴,拿起书准备回房,转身时却见陆笑笑打着嗝一抽一抽地瞪着她。
江南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笑笑,你的眼睛好像有点儿问题,要我帮你挖出来正正吗?”
吓得陆笑笑转头埋进了程怡心怀里,程怡心生气,“嫂子,你怎么能对孩子说这种话!”
江南哼笑看她,“我就是喂头狼两三年,它也不至于用这种眼神看我。”
说完,也不管程家人作何反应,头也不回,回了房间。
第二天,江南到工厂门口和郭婶碰头,接她工作的是一个瘦弱的半大少年,绝对不到十八岁。
江南没当面打听他的信息,只告诉他,“进去以后,就说你是我姑姑家的表弟,我因为身体原因干不了车间工作就转给你了。”
少年点头,江南带他去人事科办了手续,又将自己的档案迁走,出来后将人交给郭婶。
郭婶又带他去车间找郭叔,让郭叔带他几天,适应适应。
而后,两人去了郭家。
郭婶将置换工作的二百块钱给了江南,江南当即抽出应承给郭婶的十块。
郭婶笑眯眯地收了,才说起那个少年,“……红山公社下面一个生产大队的,十七岁不到,爹死了,亲妈体弱干不了重活,下面还有一对弟妹要养活,他大伯不可能照顾他们一辈子,就给他寻摸了这个工作。”
至于少年的大伯是什么身份,郭婶没说。
江南也没打听,只问,“这钱不是他自己出的吧?”
郭婶立马摇头,“他大伯出的,他家里要是能拿出这么多钱也就不困难了。”
江南点点头,那就行。
学徒工每月十八块工资,一年才两百出头,这少年如果家里艰难,拿了这二百块,就相当于这一年白干,家里负担会更重。
拿了钱,事儿也办完了,江南就回家收拾行李去了,她今天还有的忙。
程登临没想到,他上了一天班回来,妻子的东西少了一大半不说,离婚介绍信都开好了。
只见人揉着肩膀通知他道,“你明天就去开介绍信,请半小时假,我到你们单位门口等你,办完你可以接着回去上班。”
江南这一天可是累坏了,她先运了那箱书和大部分生活用品到红山中学,办理入职后,又请杨校长给她开了介绍信。
这是她昨天和杨校长相谈甚欢后,才临时改的计划。
原本她打算诸事办妥后,再带着行李去红山中学入职,但一想从工厂开介绍信,工厂一定会派人来来回回调解、劝和,甚至驳回她的申请,江南就打算赌一把杨校长。
果然,杨校长在确认她不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而离婚后,果断给她开了证明。
虽然来回坐车折腾,但省了很多麻烦,江南觉得很值得。
程登临听了没说什么,沉默几秒,就答应了。
那天惊觉妻子的变化后,他就不想再强留妻子了,这个家太辛苦,就让她解脱吧。
程登临的介绍信开的并不顺利,领导不同意他离婚,“小程,你是公职人员,不会不知道离婚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和你孩子的未来吧!”
领导很看好程登临,不想他自毁前程。
这年头说什么“因感情破裂而离婚”会被打成“小资情调”,放几年前是要拉去批.斗的,现在革命才刚结束,环境还没有完全转变,程登临领导的思想也没转过来。
而程登临坚持,不批就留在领导办公室不走,领导被闹的没办法,恨铁不成钢地给他批了。
江南在程登临单位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如果知道程登临和领导因这个争论,一定会告诉他们,过两年婚姻法就要改革了,真正实现婚姻自由,你们担心的这些影响和问题都不存在了。
两人到派出所办理手续,果然又被劝和,两人面色平静地等人说完,坚持说要离,把派出所的办事员都惹急了,“你们怎么油盐不进的!”
没办法,只得给人办了。
等两人走后,另一个工作人员才跟办事员说,“你白操这心,这两口子不吵不闹,财产分割、孩子抚养都没异议,一看就知道早就商量好了,铁了心要离,你怎么劝都没用的。”
江南和程登临拿到结婚证后,一个回家,一个回单位。
临分开前,江南跟程登临提前告了别,“你回家的时候我就不在了,程皓你多费心,我月底会来看他。”
程登临一直没说话,点点头,落寞地走了。
江南回家拿东西,程父程母和程怡心都在,看着她忙出忙进。
程母仍然在抱怨,“连脸盆都要带走?她怎么不把这个家搬空!还有脸拿登临一半存款,也不看看她工资才多少!”
程父无奈看着老伴儿,“那你找她拿回来?”
程母又不说话了,她又不傻,江南还握着女儿的把柄呢,她不敢再轻易招惹。
江南来回了几趟,把东西都搬到叫来的三轮车上,摸了摸程皓的脑袋,说了声“走了”,就上车,头也不回走了,留下憋闷的程家一大家子。
三轮车师傅帮她把东西搬到公交车上才拿钱走人,江南找了个空位坐下,等待发车。
“姐?!”
她正打算闭眼休息会儿,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南睁眼,这不是原主的怨种表弟吗?
只见他正扶着一个头戴弹力网套的高大男人,兴奋地朝她走来,等安顿那个男人坐下后,他回头看向江南,笑容却瞬间顿住,惊讶地控制不住声音,“姐,你已经生了?!”
江南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肚子,无奈笑笑,简单解释了下,“没生,掉了。”
程登临问过她要不要通知原主亲近的大姑一家,江南一怕他们担心,二来她也不是原主,不想麻烦原主的亲人,就拒绝了,没想到今天会突然碰上。
“掉了?”表弟闻言愤怒,“姓程的怎么照顾你的!”
江南摇头,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事让人议论,于是若无其事说,“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联系家里?我妈肯定担心死了,回去一定说你!”表弟埋怨她。
江南听了,很替原主感动。
原主跟这个大姑很亲近。
原主家在红山公社往山的方向走四五个小时才能到的交远公社,父母重男轻女,爷爷奶奶也重男轻女,但他们家很奇怪,女孩没有像其他重男轻女的人家那样性格懦弱或以扶弟魔为傲,他们家的女孩子都很彪悍。
唯一性格软一些的是原主小姑,十四岁时许了人家,有一天突发高烧,爷爷奶奶不肯出钱送医,就通知那家人来接了去治,那家人觉得自家已经出了高额彩礼,不肯再多出钱,双方互相拉扯,小姑没得到及时救治,活活烧死了。
大姑早已外嫁,等她知道时,小姑都下葬了,因此恨上了爷爷奶奶,再也没回来。
直到爷爷去世,才带着孩子来奔丧,听说女主自己攒了钱要上学,却被父母拒绝并要挟拿钱后,居然敢用菜刀威胁她弟弟的那二两肉,就很喜欢她。
原主上学晚,小学毕业的时候就十四了,大姑担心她像小姑一样被父母“卖”掉,所以让她考到红山公社,跟小她两岁的表弟李旭同届上学,就近看护。
这样一来,原主跟大姑家更亲近了,嫁妆里的新被子就是大姑准备的。
大姑一共四个孩子,一年下来挣的勉强能够温饱,那床被子不知道攒了多久的布票棉花票。
原主一直很感激她大姑。
“姐,那你现在是要回家看我妈?”李旭问。
毕竟这是去红山公社的车。
江南尴尬,她暂时还没这个打算,“等我安顿好就去。”
“安顿什么?”李旭奇怪。
江南只能和盘托出,毕竟接下来半年她要常驻红山中学,可能经常会遇上大姑一家,“我换工作了,以后在红山中学当老师,过几天再去看大姑。”
李旭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高兴道,“那很好啊,公社离咱们家近,不管是你回家,还是我们去看你都方便,不过……”
他疑惑道,“你这样生活不方便吧,这边离农机厂也太远了,怎么想换过来的?”
江南看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戏谑地丢了个“炸弹”:“所以我离婚了。”
表弟果然被炸懵了,“离、离婚?”
车上的人听了,跟他差不多反应,回头的回头,竖耳朵的竖耳朵的,还有大妈跃跃欲试打算亲身上阵八卦的,就连表弟扶上车后就闭目养神的高大男人,都睁眼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意外。
赵瑞确实意外,他认识这个女人。
除了知道她是李旭表姐,以前偶尔在大队见过外,再次了解她,是十几年后,儿子找了个女朋友说要结婚,他调查那个女孩背景时,被李旭发现那个女孩是他表姐丈夫的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