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带着凄凉之意,这语气倒是明姐平时不会有的。
不过很快她又回过神来,面庞重新挂上笑容:“你若是真想这么做,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以私人的名义。”
李禛惊喜道:“真的?你愿意帮我挟持广告牌的信号?”
明姐道:“当然是真的。”
李禛道:“那你想要得到什么呢?”
她一说答应帮她,李禛脑海里当先蹦出来的两个字就是“利益”。她在世家长大,早看惯了人与人之间的虚情假意,自己做事也多是以个人利益优先的。
在世家里,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人非但不会有好下场,反而会被判定为“软弱可欺”,从而成为群狼眼中的肥肉。
明姐只是笑:“我说了是‘助你一臂之力’。说是‘助’,自然就是免费的。”
看了眼李禛,又道:“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自己也有私心。我和天门台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越倒霉、越狼狈,我就越开心。”
她这么一说,李禛就明白了。的确,看敌人利益受损,自己就会开心;只要能让自己开心,就算惹点麻烦、费点工夫,那也是值得的。
“那就多谢了。”李禛道。
明姐抬了抬手:“小事一桩。”
李禛不想让自己像死狗一样被抓住,更不想用自己的“失败”助长天门台的气焰。
那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被抓得体面、让天门台胜利得狼狈呢?
她拉下墨镜,推开捕蝇草酒吧的门,那破旧迟钝的铃铛声就在门内门外回响。
外面风很大,天色乌蒙蒙的,行人耸着肩膀,缩着脖子,沉默地走过没有落叶的秋日。
李禛套了件宽松的黑色风衣。秋风吹过衣摆,将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也将她略长的头发吹得向后飞去。
她抬起眼,看向侧边的商业区,驻足几息后,没有回渡魂街,而是朝着人流最大、高楼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她知道,那边有一家新闻社。
在这个时代,新闻社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末法时代来临后,荒区逐渐扩大,人们能生活的城市反而越来越小、越来越逼仄。
为了容纳大量人口,高楼愈来愈高、灯光越来越亮。站在街道上,抬起头,只能看见如井口般大小的天空。
生活在钢铁牢笼中,又没有多余的娱乐活动,人们自然需要乐子——这乐子中,也包含新闻一项。
李禛走到最大的一家新闻社中。她没有强闯,而是停到了前台。
前台接待见她走过来,笑容满面:“小姐,您找谁?”
李禛扶了下墨镜:“我找叶小姐。”
“哪位叶小姐?”
“叶碧欣叶小姐。”
在这家新闻社,叶碧欣算是一把手。这样的人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前台笑容不变:“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李禛道,“但我有几个月前白牡丹区齐宅失火时间的一手情报。”
这东西可比预约好使得多。
前台犹豫了。她往楼上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半晌后,她挂了电话,对李禛道:“叶小姐请您上去。”
说是这么说,但对方自然不可能让李禛一个人上去。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人从电梯上下来,直奔前台。
对方是叶碧欣的秘书,简单询问几句后,就带她上了电梯。电梯运行到一半的时候,秘书好奇地问道:“您有齐宅失火事件的消息?”
这事件没有太大的曝光,许多人都不知道。不过他们这些媒体倒是嗅觉敏锐,知道其中可能有猫腻。
只是查找一通,什么消息也没找到,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时隔几个月,还有人找上门来,自称掌握了相关情报。
她疑惑地看着李禛,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不过李禛戴着墨镜,遮挡了大半张脸,她又不好盯着别人的脸细看,也只好压下心中疑问。
李禛简便地回答道:“是。”
刚说完,电梯便“叮”地一声,停了下来。秘书不再多想,将李禛带到叶碧欣的办公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女声:“进。”
秘书将门打开,示意李禛进去。在李禛进到房间后,她便关上门,留出两人谈话空间,默默离开了。
办公室装饰简单大方,只有一个落地窗、一套桌椅而已。女人坐在办公椅上,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套装裙,一副精英模样。
见李禛进来,她从桌子后站起身,轻声道:“你有齐宅失火事件的资料?你想要什么?”
像这种忽然找上门,声称有“XX情报”的,多半是想将手里的情报卖个好价钱。
李禛笑起来,抬手勾落架在高挺鼻梁上的墨镜,露出眼镜下的真容。她身姿傲然,悠悠道:“好久不见,叶小姐。”
她与叶碧欣确实有一面之缘。
以前她陪乐灵洲偷偷逃出齐宅、去日环食的时候,路上曾遇到过叶碧欣。
叶碧欣和乐灵洲是旧相识,两人叙了一会儿旧,叶碧欣就以工作为由匆匆离开了。
那时李禛就知道,这位叶小姐在新闻社工作。
叶碧欣皱起眉:“是你?乐小姐身边的女仆?”
她还对李禛有印象。当时她就很在意李禛,毕竟她表现出来的气质不太像是女仆,反而像是悍匪。
但后来她打听到火灾中幸存的几人里没有她,就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现在想来,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
叶碧欣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因震惊而猛然睁大,身体也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倏然后退一步,看着李禛那张笑眯眯的脸,不由得抬高声音:“是你!”
这声饱含惊慌与恐惧的“是你!”与之前疑惑惊讶的“是你?”自不相同。
李禛悠然一笑,毫不惊慌地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施施然坐下:“看来,叶小姐认出我了嘛。”
到底也是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人,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叶碧欣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冷眼观察着李禛的一举一动,见她只是拿起办公桌上的笔摆弄着,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也微微松了口气。
“天门台的通缉犯四号。”叶碧欣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天门台通缉那件事闹得如此大,作为嗅觉灵敏的媒体人,叶碧欣肯定不会忘记。
只是她最开始并未将乐灵洲的女仆与恶名昭著的仿生人四号联系在一起。看到李禛的时候,也先入为主,愣了一会儿才想到另一个人。
只是认出她后,叶碧欣的心绪反而复杂了起来。这通缉犯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谎称有情报骗她见面?不对……如果是她,说不定真有齐宅那件事的情报。
“我对你没有恶意。”
钢笔在李禛的指尖上飞转。在推行无纸化的现代,笔也没有了用武之地。这支钢笔与其说是工具,不如说是摆件。
叶碧欣笑了一声:“那您来这里,是和我叙旧的吗?”
李禛微微笑道:“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生意?我和通缉犯有什么生意好谈呢?”
叶碧欣抱胸而立。在确定李禛不会伤害她,反而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彻底放松了下来。
这是她常年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做生意,就是要做出一副蔑视、不在乎的姿态,才能震慑对方,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什么生意?”
李禛却哂笑一声。
她停住手指的动作,对准叶碧欣的方向,轻轻抬起手。也没见她如何,那支钢笔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噌”地一声朝着叶碧欣的方向射去。
它的速度是如此快,叶碧欣能听到它划破空气传来的破空声。可它又是如此慢,叶碧欣几乎能用肉眼看清它的轨迹。
可即便如此,她的身体却无法躲避,只能愣愣地站着原地,瞳孔缩成一个点,心中又在一瞬间升起莫大的恐惧来。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尖锐的钢笔尖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躲无可躲!
一快一慢之间,恐惧在心中蔓延。正当叶碧欣面色苍白,颓然等死之际,那钢笔蓦然拐了个弯,从她的脸颊侧边蹭过,“砰”地一声,狠狠地钉在她身后的墙壁之中。
什、什么?
灰尘扑扑落下,叶碧欣颤巍巍地回过头,只见那钢笔有四分之三都没入到墙壁之中。而墙壁受此一劫,竟以钢笔为中心,如同被重物砸碎,形成一个蛛网状的大坑。
那支钢笔是叶碧欣朋友送的。叶碧欣很喜欢它,日日把玩,却从不知道这支钢笔能成为威力如此巨大的凶器。
她心中一凉,又觉脸上一凉。伸手一摸,原来脸颊侧边不慎被钢笔刮到,刮出一道几厘米长的血痕。
叶碧欣用手指摸了下,只摸到一指尖殷红的血。
与此同时,她见到坐在客位上的女人抬起头,掸了掸风衣上的灰尘,轻飘飘道:
“生意——自然是能换你性命的生意。”
“你真要这样做?!”
听到李禛的来意后,叶碧欣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和明姐如出一辙的骇然神情。
看着李禛那张平静的脸,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来来回回数次,才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这就不劳叶小姐操心了。”李禛淡淡道,“你只要将演播室借给我就行。”
说是借,实则却是强抢,只是李禛不想打草惊蛇,想闷声来个大的,这才没有直接闯进演播室中。
而叶碧欣,从没有更多的选择。
叶碧欣本人也知道这一点,脸颊攀上苦涩的笑意。被李禛刚刚那支钢笔吓了一吓,她立马就看清楚了当前形势,不敢再拿乔了。
况且……这件事对她的花田新闻社来说,倒也不一定是坏事。
他们现在成了新闻的第一知情人呢。而且李禛也说过,不会提起和她的谈话。到时候,她对外宣传,是李禛劫持了演播室,就可以将一切嫌疑都撇清。
叶碧欣低垂眼睫,一缕卷发从耳边坠落,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悠着,最后挡住她的眼眸,也将她眼中所有情绪遮盖。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李禛一马当先走到前面,叶碧欣跟在她身后,微微抬起头看着这个恶名昭著的女人。
恶名昭著——这个形容词也许不太准确。普通人对李禛做了多少恶没有实感,他们能记住的,只有她的赏金和那些日子全城通缉的盛景。
至于李禛做了什么?这个重要的问题反而被所有人都忽略了。
连叶碧欣这个专业的媒体人,想起这个问题时,脑海里也仅仅浮现出一系列模糊的罪名。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罪名越宽泛模糊,就代表其后牵扯的事情越多。这其中复杂的真相,不是她应该窥探的。
正想得入神,前面高大的身影忽然停住了脚步。
“十三号演播室。是这里吗?”
叶碧欣从纷乱的思绪中脱身,抬头看向前方:“对,就是这里。”
说罢走上前,用自己的ID刷开了演播室的机械门。
这一层楼都是各种演播室直播间,有不少都有人使用。不过叶碧欣掌控着这间新闻社,自然知道哪一间是空的。
又因为是她主动带人过来,也没引起其他员工的注意,一路上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演播室的门应声而开。叶碧欣站在门口踌躇一瞬,终究还是回过头,对李禛道:“李小姐,请进吧。”
李禛点点头,没在意叶碧欣脸上的迟疑,迈步朝着室内走去。
花田新闻社作为几个最大的媒体之一,办公场所建造得十分豪华专业,内部摆设着许多陌生的设备。
不等李禛催促,叶碧欣便走上前调试设备。这事对她不难,于是她一边调试,一边还有精力分出心思道:“我能事先采访你一下吗?以记者的身份。”
李禛挑挑眉,算是默许了她的请求:“采访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叶碧欣瞄她一眼,问出早就想好了的问题,“你应该知道这会引起什么后果吧?”
李禛道:“没有为什么,想这样做就做了。”她可没有傻到将自己目的说出来。
天门台那群人已经盯上她,如果她直说自己的目的是进监狱,他们估计会严密监视白塔监狱,妨碍她的行动。
“也就是说,你是会为了自己想法,而去做任何事的人?哪怕这件事要付出代价。”
“你这话似乎有引导的嫌疑。”李禛笑了笑,“不过无需引导。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叶碧欣深吸一口气。她早年采访过许多重刑犯,那些人虽然不一定有李禛的名气,做下的恶事却远比她多。
面对她的提问,有人含糊其词,有人避重就轻,有人颠倒黑白……像李禛这样诚实的人很少。
不过诚实在这种时候,反而是一种令人头疼的特质了。
“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带来恶劣影响吗?”
李禛平静道:“我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影响别人,我只在意别人会不会影响我。”
这个答案……
叶碧欣定了定神,继续追问:“那你没有在乎的人吗?”
李禛微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侧头道:“叶小姐,你的问题太多了。”
明明她语气不算重,脸上也带着笑,可不知为何,叶碧欣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幸而李禛没有对她出手的意思。她只是侧过头,看着面前发出微弱白色亮光的光屏,轻声道:“该开始了。”
明姐发来消息,告诉她涅槃城中各处的广告牌程序已经被篡改,信号连通到她现在所处的直播间。
她的舞台已经搭建完毕。
她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光屏陡然变得明亮起来。透过半透明的屏幕,李禛能看到外面的摩天大楼,看到大楼上镶嵌的各色霓虹灯牌,以及钢铁森林中,如蚂蚁一般缓慢行走的人群。
风更大了。
乌云被风推动,以一种令人恐惧的速度囤积起来。那乌黑如炭如墨的颜色堆叠在天空之中,几乎要将这一方狭小的空间压垮。
而天与云相接的边际,被满城的霓虹灯映出一种昏暗的砖红色。风与云涌动着、汇聚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早上好。”
这是李禛说的第一句话。
她没有威胁或者恐吓,更没有上来就扔出什么爆炸性的消息。她就像走在路上遇见熟人一般,轻轻地打了声招呼。
就是这声无关紧要的招呼,在瞬间传遍了钢筋水泥建造而成的都市。
所有的屏幕上都亮起她的身影、所有的广告牌都传来她的声音、所有的行人都疑惑地停下脚步,茫然地抬起头。
“早上好——”
所有“早上好”的声音同时响起。她的声音穿过麦克风,染上了冰冷的机械质感;而她的尾音被风拉得很长,在空气中回响。
而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汇聚成一个念头,充斥着叶碧欣的脑海。
——她真的疯了。
她真的疯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想?只因为她想?叶碧欣自认为是个还算聪明的人,可此时此刻,任由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面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想了许久、许久,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回响。
她真的疯了!!
不知为何,光是这样想着,叶碧欣胸口就好像燃起一团火。这火焰熊熊燃烧着,仿佛要将她胸腔内的一切情绪都燃烧殆尽一般。
这是一个疯女人——一个古今中外、举世绝无的疯子。她找上她,借用她的演播室,然后又做出一些举世皆无的疯狂举动。
叶碧欣看着她。她本该趁此机会捣乱、或者快点跑开。可她的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一步也挪不开。
她想,她也要疯了。
风吹过行人的衣角,顺着街道穿过林立的高楼,带走纷杂的低语。有几滴针尖大的雨点从天上落下,落在行人的脸上。
凉丝丝的。
没有人离开。成千上万只脚驻足在街道上,成千上万只眼盯着突然变换了画面的广告牌。
在他们凝望着李禛的同时,李禛也在凝望着他们。
“好久不见,诸位。”
一句平平无奇的问候,足以让人群炸开锅。黑压压的一片人中,不知有谁惊叫出声。
“是她!是她!是那个通缉犯4号!”
短短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人群。所有人都回忆起了她的脸——以及她的赏金。
“真是她?”
“眼睛颜色好像不太一样!”
“就是她!她在哪里?”
所有人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几乎比缓缓落下的雨丝还要凌乱。而在这片凌乱的雨丝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穿破风与云,清晰地在人们的耳边响起。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禛。”她看着交头接耳的人群,似是轻笑了一下,“……当然,你们也可以叫我4号。”
4号!果真是她!
但这次人群没有再如往常一般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抬起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她,表情认真得仿佛要将她的脸刻进脑子里。
街道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想要知道接下来她想要说些什么。
“再介绍一下我的赏金。提供有效线索是五十万,杀死我是两百万,活捉我是……”
她似乎隐秘地轻笑了一下。只是谁也没有心情去揣测那声笑中包含的意味。
“五百万。”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活捉我的赏金是五百万。”
街道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禛透过屏幕,监视着大楼下的情况。风将街道上的垃圾吹起,云快速翻涌成黑沉沉的模样,在阴沉无光的城市中,霓虹灯了无生气地闪烁着,各色的灯光照在人群的身上。
没有动,包括她也没有动。一双眼透过屏幕,与千万双眼对视着。巨大的她垂下眼帘,看着他们的神情——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禛用指节敲了敲控制台。清脆而有规律的三声如同某种包含了特殊意义的鼓点,轻易地震慑了人们的心神。
“想要这笔钱吗?”她勾起一个笑容,“我给你们这个机会——来抓我吧。”
她的脸碎裂了。
并非她的脸碎裂了,而是那块巨大的屏幕碎裂了。
屏幕是被干净利落的一刀斜着划开的。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半个破碎的屏幕从高楼坠下,幸而没有砸到行人,只是发出一声令人心神震动的巨响。
在破碎的屏幕之后,露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她站在高楼之上,发出放肆而疯狂的大笑。
“——来抓我吧。”
只听轰然一声响!那究竟是沸腾的人声,还是哗然的雨声?
两种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沉沉的云终于兜不住蓄势待发的雨,豆大的雨滴骤然落下,浇灌着钢铁铸成的丛林。
而在这狂风暴雨之中,所有人都变了神色,只有她微笑着,俯身看着脚下的一切。风拂乱她的发丝,将雨裹入残破的房间之中。
大雨忽至。
第124章 最后的赢家
一个人忽然发出野兽般振奋的吼声,然后这吼声就在千万处响起。吼声混入雨声之中,落在街道上、墙壁上、落在城市间的每一处。
叶碧欣不知何时打开了灵脑。摄像头对准李禛的后脑勺,她的语气中没有害怕,反而带着隐隐的激动。
“紧急新闻!10月7日11:21分,在涅槃城红蔷薇区117号花田新闻社总部发生了一起特别袭击案件!”
“经确认,袭击者系812通缉事件中被通缉的、序列号为04的仿生人……我们可以看到,事故现场一地狼藉……”
李禛转过身。叶碧欣兴奋地抬高镜头,对准她的脸,李禛很好脾气地招了招手,而后从几十层高楼一跃而下!!
霎时间,她的耳中便灌满一片风声!
雨珠落在身上,浸湿她的外套,带来一片凉意。她的乌黑长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地飞舞着,一片狂乱。
李禛在半空中扭身,抽倒劈碎碍事的广告牌,而后如雨滴一般轻盈地落在人群之中!她脸上没有难色,反而带着那样轻松写意的微笑。
被风向上吹起的发丝因重力缓缓落在她肩上,被鼓动的衣摆也老老实实地垂下去,就好像风平浪止、大雨平息。
可雨没有停止,这场风波也远远没有过去!
一个人突然冲过来,扬手去捉她的衣角!李禛扭身躲过他的手,而这时, 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人也动了!
就如同闻到了蜜糖香味的蚂蚁,又如同木柴落入岩浆。前后左右所有的人都朝着她的方向涌去,无数只手伸向她,想要拽住她的一片衣角。
在人头攒动所形成的海浪之中,李禛就如同一叶孤舟。只是这艘孤舟不是可怜的小独木舟,是世上最危险的战舰。
只要她略一出手,发挥出二三分的本事,人间便会化为炼狱,汪洋就会变成血海。
可是她没有抽刀。
李禛用脚尖踏在离她最近的某人的肩膀上,躲过朝她抓来的手,快速朝前掠去。
她的脚步很轻,那样轻盈灵活地踏在由人组成的海浪之中,衣摆随着她的动作向后飘去。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就仿佛回忆起了千年前,她也曾如此踏浪而行。
“她跑了!”
“快追上她!”
“前边的走快点!别挡路!”
所有行人都蜂拥而至。原本就站在这条街上的,还有闻讯赶来的。他们跟随着李禛,就像是闻到了肉包子味道的狗,不假思索地追着她朝前方追去。
李禛在想什么呢?
在群体效应的影响下,失去了理智的人们的思想逐渐趋同。他们不想考虑原因,不想考虑结果,他们只想抓住李禛。
李禛踏着人群组成的浪潮,在风中行走。她在想什么呢?她什么也没想。
她眼中迸射出光芒,飞快地朝着前方掠去!
面前出现碍事的广告牌,她便抽刀将其砍断;前面出现碍事的人,她便踏着那人的肩膀,就像踏过海浪中的礁石。
路过蓝色的霓虹灯,她的脸上就带了冷酷的蓝;路过绿色的霓虹灯,她的面孔就是阴森的绿。
而身后的追兵,追兵们不甘的吼声,连同朝她射来的子弹,也都溶进这暴雨与灯光中,成为了这一天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这场一个人对几万人的追逐战持续了一整天。
有人后知后觉,加入追逐的队伍,也有人自觉追不上她,默默退出;有人跟在她身后穷追猛打,用各种枪械武器对准她,有人堵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布下天罗地网。
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涅槃城官方,于是他们派人追击她。然而大量的民众,反而成了他们逮捕她的最大阻碍。
暴雨在傍晚的时候停了。
李禛从红蔷薇区跑到贫民区,从贫民区跑到工厂区,最后又转了个弯,绕回富饶繁华的红蔷薇区。
离开红蔷薇区的时候,天色正亮;等她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她听到了危险的警报声:“有危险分子在外游荡,请各位居民无事不要外出……”
在最后一缕日光消失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脚步。
她停在了一个小巷之前。
天已经黑了。如果越是昏暗的地方,黑夜仿佛来临得越早,那这条破烂的巷子,大概就是红玫瑰区夜晚来得最早的地方。
小巷口有个垃圾箱,垃圾箱中发出酸腐的臭味,地上有一滩白日暴雨留下的污水。
雨水从边上的排水口落下,顺着大马路的路面,一直留到巷子里的污泥之中。
巷子边上的霓虹灯闪了又闪,晃得人眼睛发疼。那彩色的劣质光芒照在李禛的身上,在地上投下打下一片阴影。
她的的确确停住了脚步。
这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以至于觉得她有什么阴谋。毕竟她今日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了一整天,却如同不会累的机械一般,从未停止步伐。
她停下这里做什么?
追兵们僵硬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所有人都停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看着她和那个黑暗肮脏的小巷。
李禛侧过身,朝他们招了招手。她那件风衣湿透了,早被她脱下扔在一旁。现在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无袖上衣。
秋风飒飒,她也不觉得冷,只傲然站立着,任由苍白皮肤被染上霓虹灯的红光。远远望去,她好像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一般。
于是有人怯懦了。
他们看着她,任由她舞动着手臂,却没有任何动作。这场狂热的追逐战,持续了一天,可直到最后,他们连靠近她都不敢。
李禛微微叹了口气。
她闹够了。
这就是最简单也最真实的理由。
可闹到现在,那些人甚至失去了追逐她的勇气。看来这场追逐战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禛决定随便找个人投降,这样还能白白让天门台出五百万块钱。
这样想着,她向前一步。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眸光闪动,脚尖轻点,朝着侧边一个闪躲,而后下意识地一个肘击。
只听“砰”地一声。
一个身影飞入小巷中,溅起一地泥水。另有一声痛呼传来,那声音虚弱得不成样子。
同时,一道银光飞出去,落在闪动的霓虹灯下。那是一把刀。
李禛垂下眼,看着那把暴露在灯光下的刀。那不是用来作战的长刀或是匕首,而是一把水果刀。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锋利的水果刀,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连塑料刀柄都碎了一半的水果刀。
这样的刀,显然不是很好的刺杀工具,连杀死稍微强壮点的普通人都难,更别说对付她了。
李禛侧目,朝着巷子中看去。刚刚被她打飞的那人就摔在巷中的泥坑里,与灰黑色的泥巴融为一体,现在还没爬起来。
——该不会是遇见碰瓷的了吧?李禛震惊地想道。
她那一击并未太用力,只是将人推开而已。这人被她轻飘飘地打了一下,怎么就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