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这日,宁锦婳去给陆寒霄送鱼汤。
这可不是?她忽然心血来潮,陆寒霄不让宁锦婳出门,宁锦婳也没给他好?脸色瞧,这夫妻俩日日同床共枕,但却是?同床异梦,互相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陆寒霄并?不强求,心道:等回了滇南,他们有很多时间。
宁锦婳默默忍受,心道:再忍几日,等他回了滇南,她就自由了。
算着?日子,大约还?有三日就要出发。府里一下子空旷许多,宁锦婳这些日子虽然没搭理男人,但他的?行囊她都收拾好?了,衣物鞋袜,还?有她之前在普华寺为他求的?护身符,希望他一路南去,平平安安。
滇南距京千里远,上次他一走就是?一年,藩王无诏不得进京,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陆寒霄回来两月之久,可他总有很多要事处理,两人本?就聚少离多,加上各种吵闹、冷战,细想起?来,他们没有多少甜蜜的?日子。
宁锦婳依然心里憋着?火,但临了临了,她又不争气?地心软了。
尽管他那?么可恶,不让她出府,监视她,还?打了她的?抱月和抱琴!
罢了,他一直说她不懂事,如今换她来大度一番。最后三天,她不愿两人相距千里回忆往昔的?时候,记起?的?永远只有冷脸和吵闹。
宁锦婳照例去书房找人,书房乃军机重地,寻常人不得擅入,金鹦金梨是?陆寒霄的?人尚被侍卫拦下,只有宁锦婳一人畅通无阻——他根本?没想过防她。
此时,陆寒霄和一众人在外书房议事,宁锦婳没多留,自己识趣地进了内书房。内书房供暂时休憩之用,只有一张梨花榻和一对红木桌案。
宁锦婳对这里的?梨花榻深恶痛绝,她此生最痛恨男人的?一句话便是?:“我回书房。”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他睡书房的?日子比寝房都多!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想把书房烧了、毁了,当真恨毒了此地。最后没有付诸实践,因为她知道书房只是?一个幌子,他只是?不想见?她而已。
如今两人走到这一步,宁锦婳心中复杂万千,却仍不喜书房这张梨花榻,毫不犹豫地,她坐到了红木靠椅上。
陆寒霄不是?一个因私废公之人,尽管金鹦觉得他被女色蛊惑,但他并?未做出为博美人一笑不理朝政的?“昏庸之举”。宁锦婳等了许久,等得昏昏欲睡,外面的?议政声依然断断续续,没有结束的?势头。
忽地,她听?到一句稍显稚嫩的?声音,在一众洪亮声中格格不入。
是?她的?钰儿!
宁锦婳忍不住打开门缝偷偷看,只见?陆钰头戴玉冠,绷着?嫩白的?小脸儿侃侃而谈,他长?相酷似宁锦婳,五官精致得不似男儿郎,但一身气?势斐然,隐约能看出陆寒霄当年的?影子。
这是?……他们的?孩子啊。
宁锦婳一阵恍惚,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在陆寒霄刚回京的?时候,她似乎也误闯过这种场面。那?时她只觉得羞窘和陌生,仅仅两个月,她的?心境已翻天覆地。
她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
陆钰正在反驳陆寒霄底下一个谋士的?计策,敏锐地察觉到有道目光凝视自己,他迅速扫过,却忽然一怔,笑了。
——他看到了母亲,她眼?睛亮亮地,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
陆钰心里有些得意,母亲在看自己呢!
他观察力惊人,有些东西宁锦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比如在人多的?时候,只要陆寒霄在,她的?目光一定会追随他,即使两人还?在吵架,没有任何言语。
陆钰暗道:他现在力量太弱了,阻止不了那?个男人带走母亲。没关系,那?个男人会越来越老,而他则日渐强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握紧拳头,黝黑的?眼?眸里幽深一片。
见?了儿子让宁锦婳心情大好?,一扫这几日的?不快。内书房不大,她几步便转了个圈转回来了,实在无聊,便翻着?桌案,想找些书消遣。
她四书五经学得不怎么样,但游记、杂书却看得不少。宁锦婳少时好?动,曾立志游遍大好?河山,谁知成婚后把她老老实实困在内院里,一困就是?七年。
当初陆寒霄知道她的?心性?,两人在京外的?荒原上纵马,他朗声道:“无妨,只要你日后嫁与我,你想去哪里便去。”
“这世间除了三哥,还?有谁能这么纵容你?”
少年的?爱慕热烈又动人,她没想到随口一提,第二日便在他的?书案上看到了几本?游记杂谈,在几处名山大川上用朱笔标注——带她去。
她假装没看到,偷偷放了回去,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结果显而易见?,事实证明这世间男人一个样,得到了就不珍惜,没一个好?东西!
不仅没实现他的?诺言,如今还?软禁她!当年他书案上还?能翻出几本?山川游记,如今她翻来覆去,不是?兵书就是?史书,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折子信笺、以及一张完整的?京城的?地形图。
除了地形图让宁锦婳多看了两眼?,其余的?她并?无兴趣,她也没有窥探他政务的?癖好?,便又整整齐齐给他整理摆放好?,偏偏那?么巧,青州来的?信笺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宁”字,刚好?映入她的?眼?帘。
宁锦婳心中疑惑,她不可避免得想到宁国?公府,会不会是?父亲和兄长?的?消息?他当初既说派了心腹一路照看,算算时间,也该回信了。
宁锦婳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她想都没想,急切地抽出信纸。
等陆寒霄回来时,鱼汤已经凉了,青翠的?葱花飘在奶白的?汤面上,腥味儿直冲鼻尖。
他似毫无所觉,端起?碗便灌了下去。在滇南时,他终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行事之间多了些粗犷不羁。那?时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谁还?在乎吃什么?
鱼汤的?好?坏他尝不出来,但因为是?宁锦婳送来的?让他心里格外熨帖。他把汤盅放在桌案上,缓步走向宁锦婳,“婳婳……”
“你别过来。”
宁锦婳往后退一步,直勾勾看着?陆寒霄。那?眼?神太复杂,陆寒霄看不懂。
“婳婳,你怎么了?”
他伸出手,被宁锦婳激烈地打落。
“别这么叫我。”
细听?之下,她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陆……不,王爷。”
她手指扶着?桌案边缘,笑得比哭都难看,“你如今可是?……镇南王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陆寒霄心生警惕。他缓声道:“太累了?我陪你回房歇息。”
宁锦婳摇摇头,美目中竟露出近似惊恐的?情绪,仿佛眼?前人是?洪水猛兽,而不是?她同床共枕了七年的?夫君。
“你到底怎么了?谁对你说什么了还?是?……”
“镇南王。”宁锦婳打断他,“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她一字一顿,“你说过,不会再骗我。”
陆寒霄沉默,他眼?神扫过周围,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身前略显凌乱的?桌案上。
“你看了我的?密折。”他语气?笃定,神情有些复杂。
内书房放的?全是?机要,随便一封泄露出去都是?杀头的?重罪,他知道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从未防备过她。
不知她究竟看到了哪一步。
陆寒霄沉声道:“婳婳,不管你方才?看到了什么,忘了它。”
“这不是?你该管的?。”
事到如今,他依然是?沉着?冷静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宁锦婳怔怔看着?他,觉得眼?前人陌生地让她害怕。
父亲受伤,兄长?下落不明,那?信上说,截走兄长?的?人恐怕是?为了那?封遗诏。
他亲口说过的?,那?封“不存在”的?遗诏。
父兄随时都在危险之中,还?未从这场打击中缓过神,宁锦婳继续翻下去,一字一句细读,终于知道她那?好?夫君这些年在忙什么了。
怪不得,府里每年有那?么一大笔银子支出,这么明显的?线索,可笑她竟毫无所觉。她知道他瞒了她很多事,她也知道他冷漠、混账、可恶、薄情,甚至心狠手辣,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宁锦婳凄然一笑,“王爷,我们夫妻七载,我如今才?发现……我竟从未了解你。”
“好?,这些我不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与你,我认了!但——”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但有两件事……我父兄,你当初答应过我的?,保我父兄无虞,你食言了。”
“我一介妇人,不懂王爷的?雄图伟略,我只问你,世子不能出京,你将来要如何安顿我的?钰儿!”
第52章 第
52 章一字一句,宁锦婳细碎的声音带着哽咽,在短短一瞬,无数的?噩耗向她压来,父亲、兄长、儿子、夫君……她的?天,塌了。
从始至终,陆寒霄只有一句话——“这些你不必管。”
他沉声道:“岳父的?伤势无碍,我已加派人手寻找兄长的下落。陆钰是我的?孩子,我这个做父王的岂能害他?”
他抬起手?掌,一个常年习武的男人的臂力惊人,陆寒霄的?佩剑重?十余斤,马上挥剑枭首不费吹灰之力,他真想用强,宁锦婳挡不住的?。
可她现在的?样子太脆弱了,仿佛一碰就要碎掉,陆寒霄忍了又忍,还是没舍得动她。
“婳婳。”他轻声叹息,“我送你回?房。”
离京在即,他手?头事务繁忙,不能万事看顾,她怨他也好、恨他也罢,先把人圈起来才是正道。
自己东西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这是陆寒霄自小信奉的?准则。
谁知他还未靠近,便?遭到宁锦婳的?激烈抗拒。
“你不许碰我!”
她神情?激动,声音陡然变得尖锐,“骗子!”
“我看错了你!”
她知道他瞒了她许多,但她从来没觉得他会骗她,他可是陆寒霄啊,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偏执又高?傲,他不屑说谎。
岂料现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一下把她扇懵了,痛得钻心。
可惜她的?种种心情?,陆寒霄并不能感?同身受。泥人尚有三分脾性,更何况是杀伐果断的?镇南王。他耐着性子哄她,她却全是冷言冷语,陆寒霄还有许多事要布置,有许多人等着宣见,他没工夫在这儿和她痴缠。
“婳婳,我只说一次。”
他道:“岳父之事是我疏忽,我已当即派人赶往青州。我向你保证,岳父和兄长不会少一根毫毛!”
宁锦婳冷笑道:“你的?保证?你的?保证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没有遗诏?是谁向她承诺父兄不会出事?她不会再相信一个骗子的?话。
陆寒霄蓦然沉默了。
两人都未说话,一室寂静。在极度激烈的?情?绪中,宁锦婳忽然福至心灵,瞬间?懂了男人的?未竟之语:他的?沉默不是心虚,是有恃无恐。
在如今的?情?境下,自己除了相信他,别无他法。
一股凉意从心底钻出,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宁锦婳手?脚冰凉,连男人的?触碰都忘了反抗。
“婳婳,你听话些。”
陆寒霄熟练地将她拦腰抱起,宁锦婳惊呼一声,双臂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脖颈——两人太过?熟悉,身体能违背主人的?心意做出反应,与他的?人截然相反,他的?怀里很温暖,让她不自觉安心。
“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没应你?”
陆寒霄边走边道,细听之下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十岁那年,你跟五公主闹脾气,是谁压着五公主跟你道歉?十二?岁那年,你上元夜偷偷溜出府看舞龙,是谁在岳父跟前替你顶锅认罚?十四?岁、你和京中什么闺秀比下棋……”
陆寒霄很少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怀里的?妻子实在让他不省心。他本为宁锦婳才亲自回?京走这一遭,结果什么都没落着,她还要跟他和离!陆寒霄心里也憋屈。
——夫妻俩都觉得自己很委屈。
一脚踹开房门,陆寒霄把人儿放在榻上,随手?扯下床帐。
床下是猩红的?鸳鸯交颈的?被褥,又是如此封闭旖旎的?氛围,陆寒霄眼底发红,深深呼出一口气。
“别怕,我今日?有要事,不动你。”他虚虚压在她身上,把头埋在她细嫩的?颈窝,声音低沉地有些沙哑。
他道:“婳婳,我说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听话就好,嗯?”
从小到大,他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别说宁国?公父子,就是整个宁家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还有陆钰,那是他的?长子,他还能亏待他?傻婳婳,这点儿门道都想不明白,也不知日?日?在瞎担心什么。
他夙兴夜寐,只想早日?打下这壮丽的?江山,亲手?为她戴上九羽凤冠。他什么都不求,只要她听话、乖一些。
陆寒霄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顺手?拔了她鬓边的?金钗步摇,如瀑般的?长发瞬间?散落开来,方才拉扯之中腰带松了,露出大片如雪的?肩膀肌肤,与黑发互相映衬,美得摄人心魄。
“你在此歇息。”
陆寒霄从她身上起来,眼神还直勾勾盯着她,犹如实质,“有事唤金鹦、金梨即可。”
宁锦婳听出来了,他是准备彻底囚禁自己,不让她迈出房门一步。
她沙哑着声音道:“你是不是……”
“是不是一直、没打算让我留在京城。”
陆寒霄答:“夫妻一体,你别总说浑话。”
宁锦婳懂了。
她阖上眼,不愿再看眼前的?男人。直到他转身离开,房门“吱呀”打开时?,宁锦婳忽道:“你把我关起来,我会发疯。”
陆寒霄眉心一跳,似乎对“发疯”两个字格外忌讳。他想了想,“我叫人陪你。”
这是他的?底线,三天而已,他叫人守得紧些,应当无碍。
宁锦婳彻底出不了房门了,外面的?人能进来,她却不能出去。
陆钰中间?来过?两次,他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闭口不提父母之间?的?龃龉,只道:“儿子会好生照顾自己,母亲安心。”
——两个月前,宁锦婳刚从京郊别院回?来的?时?候,陆钰睁着黝黑的?眼睛,对宁锦婳道:“母亲,我想你留下。”
宁锦婳心如刀绞,她想夸长子懂事,可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陆钰忙道:“母亲不想说话便?算了,您歇着。”
一天一天,宁锦婳愈发沉默,肉眼可见地憔悴,可这回?陆寒霄铁了心,即使晚上回?房宁锦婳把他拒之门外,他也没松口。
陆钰跟陆寒霄一个性子,他做不出彩衣娱亲的?事,又见不得母亲愁眉不展,他掏空了心思,第?二?日?带来一枚金簪。
“母亲您看,儿子送您一个小玩意儿。”
他献宝似地呈上来,那金簪做工精致,簪头是一团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花蕊处点缀一颗红宝石,花瓣落有蝴蝶,蝶须微微颤动,华贵又不失灵动。
但凡换个女人,一定会对这枚金簪爱不释手?。但宁锦婳最不缺这种玩意儿,她少时?爱美,珠钗头面成箱成箱地堆砌,如今也过?了爱炫耀打扮的?年纪。
陆钰微微一笑,“母亲可不要小瞧它,里面另有玄机。”
他指尖攒着簪头,另一只手?缓缓转动两下,簪身金壳脱落,簪头被拔了出来,这金簪的?庐山真面目竟是一把小巧精致的?短刃!
“母亲当心。”陆钰小心地捏住刃身,把簪头的?一方递给宁锦婳。
“这刃做得很薄,吹发即断。平日?可当簪子戴着,倘若遇到危险,拔出来便?可当匕首使,出其不意。”
簪身的?利刃泛着一缕寒光,给娇艳的?牡丹也衬得些许戾气。
陆钰丝毫没有觉得这个“礼物”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称心极了。
他小小年纪,语气却十分沉着,“离别在即,我心念母亲,特地请工匠连夜赶制出这枚金簪。”
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似乎反了过?来,陆钰自己在京都的?千重?危险中,反而放不下身为母亲的?宁锦婳。
“母亲您单纯善良,不识人心险恶,平日?无事倒也罢了,万一有人欺负您……”
陆钰勾唇一笑,稳稳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此处是人迎穴,在脖颈下两指处,母亲看准了,可一击毙命。”
第53章 第
53 章寂静的房间里,少年稚嫩的声音森然,让人?心里发寒。宁锦婳瞳孔骤缩,忙抽出手,“钰儿,太危险了。”
也不知是说簪子太危险,还?是说陆钰方才的行为危险。
陆钰微微一笑,灵巧的手指微微摆弄两下,手中的金簪便又成了一个华贵的装饰物。他站起身?,走到宁锦婳身?后。
“母亲,我为您簪发。”
陆寒霄和宁锦婳都身?形高挑,陆钰兼具两人?的长处,比起同龄人?更显身?姿修长。宁锦婳坐着,他须得低头为她簪发。
宁锦婳的头发又?浓又?密,早上得有两个丫鬟花一刻钟,才能把她的长发尽数盘上去。陆钰绷着小脸,谨而慎之地把金簪插入乌黑的发髻里。
忽然,他猛地从身?后抱住宁锦婳,他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勒得宁锦婳肋骨疼。
“母亲。”
他闷闷道:“我舍不得你。”
他盼了六年才等来的母亲,她跟他想象中的一样好。她会给?他做衣服,陪他读书习字,送他新春贺礼……他也是有娘疼的孩子了。
他想留下她,可他的母亲美丽又?柔弱,尽管不想承认,但?如今的情形,只有那个男人?能好好护着她。
陆钰继承了其?父的冷心冷情,小小年纪,权术手段玩弄地得心应手。最开始,他也只是想利用这个所谓的“生母”为自己增添筹码而已,事到如今,他却?真心实意希望她离开,越远越好。
不出三年,京都必乱。
他道:“母亲,等我。”
他如今还?是太弱了,等他有足够的力量……什么弟弟、父王、统统都滚开,母亲是他一个人?的!
陆钰在宁锦婳跟前装的太好了,是以至今宁锦婳都不知道外表温和有礼的长子内心有多阴暗扭曲。陆钰向来老?成,鲜少露出这样近似依赖的神色。
宁锦婳把他拉到身?前,疼惜地摸摸他的额头,把清隽的少年拥入怀里。
“钰儿。”
她面色痛苦,心中千言万语,但?话?到喉边,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来。
她这几天很少说话?,陆寒霄原以为她还?会再闹,谁知她安静地出奇,既不吵嚷着出去,也没有为难两个丫鬟。时常坐在窗前盯着棱花窗格,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钰知道她心里郁郁,他没多说话?,只埋在她柔软的怀里,呼吸着母亲身?上的馨香,久久不愿放手。
“王妃娘娘,叶小姐求见。”
外头金鹦的声音打破母子间温馨的氛围,陆钰再不舍也只能从母亲怀里出来,他理了理褶皱的衣襟,白嫩的小脸略微发红,显出几分羞涩。
“母亲,我回?去了。”
宁锦婳没有强留,反正?迟早要分离,多留一会儿又?如何,徒增不舍罢了。
话?虽如此,但?在陆钰出门之后,她仍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瞧,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别看了,走远了。”
叶清沅冷声打断她,她手中端着一碗鸡丝燕窝粥,温火煮得糜烂,宁锦婳只尝了一口,便知道是抱琴的手艺。
她心细,也有耐性?,只有她能把粥熬得这么软糯又?不失口感。
“她们……怎么样了。”
叶清沅回?道:“两人?伤好得差不多了,你要想她们伺候,你那好夫君应当不会反对。”
宁锦婳闻言轻扯唇角,垂眸默默喝着粥,没说话?。
她今日身?上穿着艳丽华贵的衣裙,头戴珠钗玉环,乌黑的长发高高盘起;加之雪白的肤色,浓艳的五官,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光彩摄人?的美丽。但?此时她面无表情,不言亦不笑,看不出一丝生气,像个精致的人?偶娃娃,没有灵魂。
叶清沅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她忍着火气,道:“你这是在干嘛?半死?不活给?谁看?”
“除了你那个夫君,还?有谁吃你这一套!”
宁锦婳浓密的睫毛轻颤,她放下汤匙,慢条斯理地从衣袖中抽出巾帕,沾了沾唇角。
“你要跟我说这些,就请回?罢。”
她如此油盐不进,让叶清沅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宁锦婳!”
她抓住她肩膀,厉声道:“你清醒一点!”
“我离京多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哈,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可真把京中怨妇的手段学了个十足啊!”
她如今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当年宁国公府的大?小姐。
名门闺秀万千,只有宁大?小姐是最特别的一个,她不喜捻花刺绣,讨厌规矩束缚,整个人?像风一样自由随心,曾有人?戏言,宁大?小姐走过的地方,连风都是带笑的。
——当年让霍凌一见倾心,即使远在边关依然念念不忘,怎么会单只凭借一张脸呢。
多年过去,纵是叶清沅也不得不承认岁月对宁锦婳的优待。她没有变老?、变丑,反而身?段五官长开了,比少女?之时更增添了几分韵味。当初两人?并称“京城双姝”,她当时不服气,如今倒是心服口服了。
可她却?知道,她并不快乐。
起初,她只觉得宁锦婳矫情。她有什么好愁的?夫贵子孝,身?份地位、样貌疼爱,她样样不缺,相比自己家破人?亡,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做人?不能太贪心。
宁锦婳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可真的跟在她身?边一桩桩、一件件走过来了,她才明白何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真的很苦。
她的苦不是能宣之于口的苦,看起来花团锦簇,谁看了都要暗叹一声“好命”,连身?边自小长大?的丫鬟都劝她,让她惜福。
可她若当真好命,那个男人?当真好好待她,她此时应是意气风发的、是生气盎然的才是。怎么如今成了攀附旁人?生存的菟丝子,没有主人?发话?,连个院子都出不了。
本不该如此的,叶清沅心里一阵难受。
就像原本盛开的艳丽的牡丹,被人?强行折去花枝,栽在用金银宝石堆砌的花盆里,供人?放在掌心把玩。
“宁锦婳。”
她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跟你回?滇南,我可以帮你。”
这株牡丹的主人?太强大?,她们的力量犹如蚍蜉撼树,但?她还?是想试一下,纵然她的努力只能让这朵花多一丝喘气的空间——足矣。
她一腔热血,启料宁锦婳并不领情。
“帮我?”
她低低笑了,看向叶清沅,“那敢问叶小姐要怎么帮我?”
“你能帮我把兄长找回?来吗?”
“你能帮我让钰儿离京吗?”
“还?是你能帮我,让陆寒霄俯首帖耳,唯我是从呢?”
接连的诘问,让叶清沅的脸色越发难看。
宁锦婳转过身?,继续看着窗外。寒冬腊月,外面除了干枯的桃树枝什么都没有,她却?能一坐坐一天,从日升到日落,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轻声道:“叶小姐,你不必跟我走。”
滇南远在千里,路途劳顿,带上抱琴抱月足矣,她就不祸害旁人?了。
这段日子,她学着掌家、算账,管铺子……在忙碌中她沾沾自喜,自以为好像改变了,实则这些东西在男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那她还?折腾什么呢?
如他所言,她什么都不用做,反正?做什么都没用,只要听话?些,乖一些就好了。反正?现在除了他,她如同水里的浮萍,无所依靠。
闻言,叶清沅皱起秀丽的眉目,“你就这样认命了?”
“不然呢?”
宁锦婳平静道:“我只是一介深闺女?子,还?能怎么样?”
她就是再蠢也不可能到处嚷嚷她夫君要谋反,她也清楚地知道那男人?不可能收手。父兄、钰儿的安危皆系他一人?之身?,她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叶清沅沉默了。
许久,她讥诮道:“你别太信任你那个夫君。”
宁锦婳自觉好笑,霍凌这样说,叶清沅也这样说,可她回?不了头了!为今之计,她只能相信他,只能依靠他。
不管他做了什么,至少有一点,他一定不会伤害她。宁锦婳麻木地想。
她会好好听话?的。
见她不以为然,叶清沅语气有些急躁,“我是认真的!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叶小姐。”
宁锦婳神色木然,“那是我夫君。”
言外之意,我不信任他,难道要信任你这个外人?吗?
叶清沅是个聪明人?,瞬间读懂她的未竟之语,气得清丽的脸都红了,“你——”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左右来回?踱步,“你真是……”
“算了,是我枉做小人?!”
叶清沅深深呼出一口气,撇过脸不看她,怕自己忍不住骂人?。
过了一会,她忽然道:“琴瑶找到了。”
话?题忽转,宁锦婳木然的眼?里瞬间一亮,说话?也恢复了一丝生气,“当真?太好了,我方才还?在心忧此事,多谢你。”
“快,让她收拾东西。”
宝儿那么小,还?身?患痴哑之症,她一定要带在身?边的。滇南那边的郎中肯定不如京都,如果?琴瑶那小姑娘在就太好了,她相信她的医术。
“别着急。”
叶清沅意味深长道:“说来也巧,她被赶出去时遇上了一个人?。两人?我一同寻回?来,结果?误打误撞,发现了一桩往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锦婳,眼?神中有怜悯,又?有一丝挣扎。最后,她闭上眼?眸,抚掌扬声道:“进来吧。”
随着一声令下,进来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子。一个身?形娇小,眼?神灵动,是宁锦婳心心念念的琴瑶。她软乎乎的脸颊消瘦许多,显然这段日子过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