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怨偶的第七年—— by宁夙
宁夙  发于:2024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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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大庭广众之下私密之事?被大剌剌揭开,宁锦婳面上薄怒,没好气道:“除了这?些,还有呢?”
瑶琴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绞尽脑汁又说了几条,全中。甚至不用?切脉,把一旁丫鬟仆妇的病症都说得八九不离十,暂时打消了宁锦婳的疑虑。
兴许真是个世外高人??
宁锦婳缓和了神色,道:“好。今日你就搬进府内,其余你不要管,只一心医治我儿,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一言为定?!”
琴瑶圆圆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她看?着一旁安静的宝儿,长得粉雕玉琢,白嫩可爱。可惜……
她目光流露出怜悯,“王妃娘娘,我一定?竭尽全力!”
书到用?时方恨少,琴瑶此刻才恼恨自己学艺不精。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师父那么厉害肯定?能?治好,不用?等三年五载。
宁锦婳投桃报李:“至于你师姐……‘琴’姓是一个稀罕的姓氏,我托户部尚书查一查,兴许会快些。还有别?的吗?你师姐高低胖瘦?年岁几何?美?丑与否?脸上可有胎记或者可辨认的痣,说得详细点儿。”
“啊?”
琴瑶沉默一会儿,慢吞吞道:“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也算不上丑吧?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痣。年纪……大概跟娘娘您差不多,二?十有余。”
“还有,她不姓‘琴’”“我们都是师父抱养的孤儿,跟师父姓——‘舒’。”

46 章“舒?”
宁锦婳心里划过一丝怪异,因为某个?人?,她对“舒”这个姓没有半分好感。她淡淡道:“好,我记得了。”
在无数人束手无策的时候,琴瑶的到来给了她心里慰藉,像无尽黑暗中的一缕曙光,让她暂得喘息。
宁锦婳吩咐道:“来人?,把婳棠院收拾一个房间出?来,自今日起,琴瑶姑娘就是府里的贵客,一应吃穿用度不可怠慢。”
下人齐声应诺。琴瑶眼睛亮亮地?,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王妃娘娘,你真好……欸?”
她忽然面色一凝,迅速执起宁锦婳雪白的腕子,久久不说话。
叶清沅疑惑道:“琴瑶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王妃娘娘,您是不是之前曾得过……不对呀……”
琴瑶秀丽的柳叶眉揪成一团,神色十分纠结。
片刻,她把宁锦婳的手腕放下?来,她力气并不大,但架不住宁锦婳肌肤娇嫩,一会儿功夫,雪白的肌肤上印着几个?清晰的红指印。
“可能是我诊错了吧。”
琴瑶满怀心事,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方才造成的后果,宁锦婳还有事要忙,让下?人?带着琴瑶先行休息。
她要在百忙之余抽空打点行装——为她即将远行的夫君。
随着过完十五,年味儿逐渐散去,街上小贩也支起摊子开?始新一年的营生?。陆寒霄回京已经满一个?月,他必须得走了。
无论?是滇南的事务,亦或霍家军的虎视眈眈,京城绝非久留之地?。
钰儿身为世子无法离京城,宝儿如今又是这副模样,宁锦婳不可能让陆寒霄把宝儿带走,没由来地?,她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怜惜的情绪。
不是对病弱的宝儿,而是对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
他好像一直都是孑然一身。
当年孤零零一人?踏上前往京城的路,一年前又独自回到滇南,如今他妻、子俱全,回程的路上,依然是茕茕孑立,孤苦伶仃。
在旁人?眼里,镇南王是个?强大、冷漠、威严的狠角色,就算陆钰对这个?父王也是敬畏多过孺慕,在这个?世上,只有宁锦婳一人?真心实意地?心疼他。
即使他那么?可恶,她永远对他狠不下?心。
陆寒霄此?行带了不少兵马驻扎在城外,临行前夕,他总是早出?晚归、十分忙碌。这个?节骨眼儿,宁锦婳不想拿别的事叨扰他。
谋害宝儿的凶手,始终遥遥无期。
宁锦婳一边挑拣着衣物行囊,一边在心底暗忖:今晚回来要不要问他,究竟有没有眉目……算了,他那么?忙,正事要紧,等这段日子忙过去,她可以自己查……
不知碰到了什么?,宁锦婳忽地?眼前恍惚,一封空白的信笺从面前飘过,散落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来,抽出?里面的信纸——“和离书”三个?大字瞬时?映入眼帘。
这是她一年前亲手所写,短短一年发生?太多事端,如今在再看到,竟有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感。
宁锦婳明艳的眼眸中思?绪万千,泛黄的宣纸上写满了簪花小楷,她一字一句读着,不由摇头失笑。
里面的内容并非“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类寻常话,而是字字含怨,恨不得啐对方一口,此?生?再也不见,可见当时?她心中多大的怨气。
世事无常。
她小心地?把这封字字凌厉的和离书折起来,塞回信封里,准备找火折子燃了。当时?未曾拿出?来,如今更没有存在的必要。
正在此?时?,抱月慌慌张张撞开?门,“主儿——”“宫里……宫里来人?了!”
“宫里?舒太妃?”
宁锦婳的心神顿时?被夺,她放下?信笺凝神道:“可有说具体的原由。”
抱月摇摇头,气都没喘匀,“来传话的是舒阑宫的掌事姑姑,说话滴水不漏,奴婢未曾从她那里套出?话。”
宁锦婳:“……”
若是抱琴她还能有几分信心,抱月……不被人?套话她就谢天谢地?了。
抱月还不知宁锦婳心中的腹诽,她担忧道:“这可怎么?办呀,那位……可是第一次唤您,恐怕来者?不善。”
抱月这个?粗性子能察觉到的事,宁锦婳当然知道。
这些年,从来都是她千方百计递拜帖,希望进?宫见陆钰一面,宫里那位端着高高的架子,每次都轻飘飘地?把她挡回来。
今日主动?传唤,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抱月忧心忡忡:“要不……您先装病推了?奴婢去请王爷回来,王爷一定有法子……”
“装病?”
宁锦婳凉凉道:“宫里随便派一个?太医过来,就坐实了你主子我的欺君之罪。”
皇权至上,她区区一个?王妃,岂敢愚弄宫中的太妃娘娘。
宁锦婳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既然是宫中懿旨,我当走这一趟。”
今日让陆寒霄解围,待他日后走了呢?他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她也不能一直活在他的庇佑下?。
其实从普华寺回来之后,她心里一直隐有预感,这一天早晚会来。
因此?,宁锦婳并未慌张,反而神色平静得嘱咐府里一应事宜。外务找全昇,内事找叶清沅,新来的琴瑶姑娘瑶盯紧,陆钰最近挑食,得看着他多吃点儿……
抱月越听感觉越不对,宁锦婳这语气,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
她吓得都快哭了,“主儿,您别这么?说,我害怕……”
“傻丫头,怕什么??天塌不了。”
宁锦婳并不是故作平静,她有一种莫名的底气——即使那件事暴露,她也不会有事。
因为陆寒霄还在京城。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就算她犯了错、手染鲜血,所有人?都唾弃她,她也知道有个?人?一定会站在她这边,保护她。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未整理妥当行囊,对抱月叮嘱道:“王爷回来如实禀报便是,但不要去刻意叨扰。那是我特地?整理出?来的,你把它们收好,记得提醒他看。”
陆寒霄的衣裳少的可怜,他本人?并不在意这些外物,宁锦婳之前也从未做过一个?妻子的分内之事。上次宋裁缝来时?给他量了身,最近她照着尺寸让人?给他做了寝衣、亵衣亵裤,外袍、大氅……不一而足。
滇南那边无人?照料,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宁锦婳准备了许多,甚至有几件贴身衣物是她亲手做的,针线依然蹩脚,她偷偷夹在一堆做工精致的绫罗绸缎里,让它们不那么?显眼。
宁锦婳淡然离去,抱月心里乱糟糟,手上却没停着,麻木地?执行宁锦婳的命令,收拾那一堆凌乱的衣物。
她手脚麻利,一堆狼藉很快就变得整整齐齐,此?时?,那封未曾毁尸灭迹的和离书显得格外突出?。
“莫非是主子留给王爷的信?”
因信封上一片空白,抱月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一个?丫鬟又岂敢偷看主子的信?于?是,她把那一封空白信笺放在那一堆衣物的上方,悄然阖上房门。

47 章日头西沉,宁锦婳已经进宫整整一个白天。
随着天?色越发昏暗,抱月的心逐渐煎熬。不过她有一个优点,就?是不如抱琴一般自作主张,但凡宁锦婳吩咐的?,她必定老老实实照办。
所幸,今日陆寒霄并未回来到深夜。
抱月守在婳棠院门前望眼欲穿,见到陆寒霄的一瞬眼睛都亮了。她平日最害怕这?个威严的?男主子,此时什么?都顾不得,忙掂起裙摆跑过去,把今日之事一一道来。
当然,她没忘记宁锦婳的?嘱托,“里面是主儿为您收拾的?行装,还有一封信,她临走时特?意吩咐奴婢提醒您看?……王爷,主子对您一片真心,您一定要救救她啊……”
“行了。”
抱月叽叽喳喳像一只麻雀,吵得陆寒霄脑袋疼,他揉揉眉心,淡道:“她还说了什么??”
“……没了。宫里的?人催的?急,主子还没来得及交代……王爷,主儿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世子的?生母,您不能不管她……”
抱月声音尖锐,她急糊涂了,说不出重点,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彻底把陆寒霄的?耐心消磨殆尽。他直接饶过她,推开房门。
入眼的?是床榻上整整齐齐的?衣物,满满铺了一床,不仅有冬天?的?衣裘,还有不少薄薄的?春衫,各种各样的?颜色,看?得出准备之人的?用心。
蓦然,陆寒霄心里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之前从来不会这?样。
这?个“之前”不是在他此次回?京之前,而是在他们成婚前,甚至更早。因为宁锦婳比他小几岁,在他眼里,她从来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幼时一句玩笑?似的?“三哥”,她喊了十几年。这?份感情?不知何时变了质,陆寒霄一直把她视为自己的?责任,亦兄亦夫。
他照顾她习惯了,哪家新妇不学掌家之道?哪家主母不交际应酬,但这?些统统被他有意无意地挡了回?去,他的?婳婳什么?都不用操心,他能为她遮挡所有的?风霜。
不管世间旁的?夫妻如何,他们之间就?是如此,甚至将来大限将至,他也要先走一步,为她探探下面的?路。
可以说,如今宁锦婳的?性子是他一手养起来。他是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自己的?东西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这?是陆寒霄自小就?明白的?道理。
“婳婳……”
狭长?的?凤眸里寒冰骤融,这?一刻,男人的?心像被什么?击中,满心柔软。
陆寒霄慢条斯理地解下大氅挂在一旁的?衣挂上,与外面焦急的?抱月相比,他似乎笃定宁锦婳不会出事,甚至没有进宫的?架势。
他眸光扫过衣物上那封异常显眼的?信笺。
据外头那丫头说,婳婳特?地嘱托他看??
陆寒霄不由摇头失笑?,他人就?在眼前,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玩鸿雁传书的?把戏。
倒让他想起多年前的?一桩趣事。
两人成婚前,要顾及男女大防,不便相见。这?可憋坏了这?对儿苦命小鸳鸯,便只能以纸寄相思?,宁锦婳日日趴在窗前,等她的?冷面郎君的?回?信,望眼欲穿。
可陆寒霄很少给?她回?信,即使回?了也是寥寥数语。宁锦婳劈里啪啦写了四五张,每日用了几个菜、几碗饭都要写上去,事无巨细,可他的?回?信永远不超过两页,最后落笔四个字,“珍重,勿念。”
后来宁锦婳生气了,索性也不给?他去信,仿佛憋着一口气,谁先低头谁输似的?。大概过了一个月,他竟真的?杳无音信,连问?她也不问?!
宁锦婳伤心了许久,都说世间男儿皆薄幸,这?还没过门呢就?这?样了?直到?一个夜晚,月朗星稀,宁锦婳解衣欲睡时忽听到?窗外一阵窸嗦声,她疑惑地走到?窗前,霎然一个黑影闪过,她瞪大双目,还没叫出来已经被人捂住了嘴。
“婳婳,是我。”
夜色中,少年的?声音尚有些沙哑。
这?世上谁也想不到?,如今威严淡漠的?镇南王竟还做过私闯女子闺房的?孟浪事,说出去能让人惊掉下巴。
不过这?事只有宁锦婳知道,即使心里有气,她也舍不得把陆寒霄供出来,甚至第?二天?一早,莫名?下令把窗前一丛带刺的?花儿给?拔了,免得扎伤她未来的?夫君。
齐朝昏礼有规定,成婚前男女不可相见。在无人可知的?地方,他们像话本里私会的?才子佳人,夜夜依偎在一处,诉说着相思?。
陆寒霄眼角含笑?,他好像一直没有告诉她,他当年被先帝外派缉拿一个江洋大盗,那盗贼身手了的?且神出鬼没,一日能跑两个州郡。
他不是不想,而是无暇给?她回?信。
成婚之前,他与宁锦婳的?往事大多是甜蜜且快乐的?,他们一同?放花灯,一同?骑马射箭,宁锦婳的?骑御之术还是他教的?,当年他们……谁见了不说一声般配。
离京在即,陆寒霄有太多的?事要布置忙碌,眉宇间隐有一丝疲惫。但一想到?那些美好的?过往,他整个人如春风拂过一般,眼角眉梢都变得柔和。
婳婳要告诉他什么??
怀着一丝隐隐的?期待,他抽出里面的?信纸。
舒阑宫。
宁锦婳姿态端方地坐在红木梨花凳上,已经整整一天?未曾吃喝。
来的?路上,她想过很多次将要面对的?场景,她好歹是超品亲王的?王妃,总不能空口白牙给?她定罪吧?
那个女人会是什么?反应,惊愕?痛恨?后悔?
尽管不合时宜,但宁锦婳心里有一种诡异的?痛快感,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见到?她,她憋了这?么?多年,早被憋疯了!
可她没想到?如今竟是这?种局面。
诺大的?宫殿针落可闻,她晨时入宫,现在沙漏已走到?酉时,那女人还没露面。
这?算什么?,下马威么??
宁锦婳目光越发冷冽,没人招呼她用膳,手边的?小圆桌上倒有几碟点心和一壶茶水,但宁锦婳没敢用。
整整一天?,她早上也没吃多少东西,身子早就?受不住了。现在头晕眼花,喉咙发干,娇嫩的?下唇显出几道细细的?裂纹。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吃这?种苦。即便宁府覆灭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娘,抱月和抱琴一个衷心一个细心,把她照顾地无微不至。
蓦然眼前一黑,宁锦婳扶着额头,脊背却挺得笔直,依然保持着端庄的?姿态。
那股好胜劲儿上来了,她不愿低头,尤其在那个女人面前。
又过了一炷香。窗外的?天?幕完全暗了,皇宫里没有鸟雀声,冷风呼呼吹过,吹灭了几支红色的?蜡烛。
很轻,有脚步声朝这?里慢慢走来,女人一身白衣,烛火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镇南王妃。”
飘渺的?女声传来,宁锦婳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
“舒太妃。”
她缓过神看?向眼前的?女子,声音冰冷,“娘娘今日好兴致,装神弄鬼吓唬人。”
舒婉婉淡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妃是做了什么?,才怕阎王爷向你索命?”
“哈?索命?”
宁锦婳先笑?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那你应该比我更害怕,夜夜不能寐吧?”
她说的?是陆钰,但舒婉碗想岔了,在深宫多年,能走到?这?个地步的?岂是心慈手软之辈?她勾起一抹冷笑?,“枉我日日打雁,没想到?被雁琢了眼!”
在她眼里,宁锦婳只是一个空有美貌的?草包,他只是一时被迷了心智而已,男人嘛,哪有不爱美色的?,她不怪他,她可以等。
终有一天?,他会发现她才是他命定的?女人,她知道他的?雄才伟略,能帮他成就?大业,她懂他!
她从未把宁锦婳放在眼里。除了家世和那一张脸,她哪里比得上自己?如今家世也没了,她等啊等,等他什么?时候厌倦,她就?杀了她!
不,杀她之前,她要把她的?脸划花,让她到?了阴曹地府也无脸见人!
舒婉婉阴恻恻地想着,可事实却是宁锦婳这?个毫无攻击力的?草包先出手了,而她明知所有,却不能奈何。
想起那日男人的?警告,舒婉婉眼神像啐了毒,恨不得把宁锦婳一刀一刀凌迟。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宁锦婳饿了一天?,又在别人的?地盘,本应在弱势。但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舒婉婉在她面前失态,心里的?畅快足以弥补身体的?疲惫。
舒太妃长?得并?不丑,也算不上美。
她身形瘦弱,身姿高?挑,但一张脸实在泯然众人,唯有肤色白些,让她看?起来稍显清丽。
多年以来,不管是贵妃、还是太妃的?身份,在宁锦婳以及众人面前,她从来不施粉黛,也不会着绫罗绸缎。她常年一身素色衣衫,头挽木簪,在金碧辉煌的?宫里显得格外不同?。
曾经宁锦婳来过很多次舒阑宫,前来见儿子,她每次都穿上最华美的?衣裙,脸上妆容精致,而这?个女人高?高?坐在上首,淡淡一挥手,就?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连个眼神都欠奉,仿佛对待不入眼的?尘埃。
如今她目光狠毒,恨不得吃了她,宁锦婳却丝毫不怕,在空无一人的?幽深宫殿中,她甚至有些兴奋。
“你恨我?”
她追问?道:“你嫉妒我?””哈,原来太妃娘娘也不像表面那般淡泊宁静啊。”
可能饥饿和黑暗会放大一个人心中的?恶念,这?一刻,宁锦婳心中没有一丝害怕或者忏悔的?情?绪,她甚至为自己当时的?选择拊掌叫好。
她唯一后悔的?,就?是动手晚了!
宁锦婳的?眼眶有些湿润。
“舒、太、妃。”
她定定看?着舒婉婉,咬牙切齿,“你后悔了吗,我的?钰儿还那么?小,午夜梦回?,你难道就?不会心虚吗!”
她怎么?下的?了手!
舒婉婉却拧眉道:“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心虚?”
宁锦婳看?了眼四周,面含讥讽,“人都被你支走了,不用在我面前装。”
“呵,我在你面前用得着装?”
尽管在宁锦婳手里吃了个大亏,舒婉婉依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对待陆钰,我问?心无愧。”
除了拦着她们母子见面,偶有用规矩罚罚……也没什么?。
看?在那个人的?面子上,她已经足够仁慈,也就?饿他两顿,多跪一会儿而已。宫里本就?规矩森严,她多教教他,谁也挑不出错处。
后来那孽种学聪明了,行事说话滴水不漏,她想罚也寻不着由头。
宁锦婳瞪着眼睛,“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那劳烦太妃娘娘告诉我,钰儿身上那一道疤是怎么?来的??总不至于是娘胎里带来的?胎记吧!”
一瞬沉默。
舒婉婉脸色复杂,道:“你说……那道疤是……是我弄得?”
宁锦婳恨恨别过脸,她怕自己忍不住拔簪子当场行凶。
见她的?神色并?非做假,舒婉婉愣了许久,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在空旷的?殿宇里显得格外阴森。
“哈哈哈哈哈哈……”
“你竟然……你竟待她至此……”
舒婉婉的?声音像笑?,却比哭都瘆人,过了许久,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扶着椅背,身子微微佝偻。
她对宁锦婳道:“本来我今天?叫你来……算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宁锦婳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舒婉婉三指并?齐,直指上空,“我舒婉婉对天?发誓,不是我干的?。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宁锦婳心里蓦然一漏,这?算是很重的?誓言,甚至称得上诅咒。
她呼吸急促起来,“只有你,只可能是你!钰儿一出生你就?把他抢走,他身边只有你……”
“哦,是么??”
舒婉婉的?声音飘渺如鬼魅,“你说的?不对哦。我不是一出生就?把他抱走的?,除了我,他还在你这?个生母跟前待过一段日子呢。”

舒婉婉笑了,烛火照着她消瘦苍白的脸颊,诡异又瘆人。
她道?:“母子分离的滋味不好受吧?”
“恨了我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动动你的绣花脑袋想一想,为何你的儿子,要抱到我跟前养?”
宁锦婳心中一痛,当年不堪的往事涌上心头。
当时舒贵妃在宫中风头无两,奈何膝下一直空虚,先帝疼惜她,特?准她从宗室里挑一个?失怙的旁支子弟领养,排遣深宫寂寞。
谁知?她谁也不选,偏偏挑中了刚出生的陆钰,陆寒霄毫不犹豫把?长子送进深宫,等宁锦婳知?道?时已经晚了!
事后,陆寒霄只?说了四个?字,“皇命难违。”
可陆钰生父生母俱在,就?算皇帝也不能强夺人子啊!与其说是“难违”,倒不如说是“不愿违。”
她知?道?他跟舒贵妃的往事,她也知?道?那个?女?人喜欢她。
理所当然地,宁锦婳以为这事是陆寒霄默认的,他拿她的孩子,讨宫里那个?女?人欢心!
六年了,那段记忆太过痛苦而?逐渐模糊,但只?要一回想,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无力便会排山倒海般涌来,把?人深深吞噬。
舒婉婉啧啧道?:“还不算太笨,的确是他……允许的。”
陆寒霄当时还在蛰伏,但他是世子,是朝廷与滇南和平的象征,老皇帝不是昏庸无道?的君王,不会为了一个?妃子罔顾礼法。
舒婉婉又道?:“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当时宁府……还没倒吧?”
宁锦婳忽然一怔,当时的宁府不仅没倒,反而?如日中天。
宁国公不是徒有虚衔的公侯,他是朝中重臣,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虎父无犬子,宁重远在大理寺任职,办的几桩案子甚是漂亮。
宁锦婳的亲姨母是中宫皇后,太子的位置且坐得稳当。可以说当时的宁府乃京中勋贵之首,风头无两。
舒婉婉长叹一口气,在宁锦婳耳边吐气如兰,“你可是宁国公的宝贝闺女?,唯一的女?儿受了这天大的为委屈,宁国公怎么当起缩头乌龟了?”
“还有你兄长,他不是很疼你吗?为何事后也一声不吭?”
“你的皇后姨母呢?我只?是区区一个?贵妃,皇后娘娘的凤谕岂敢不遵?但你来了这么多次,皇后可有开恩,让你见一见你那儿子……这么多不对,你竟毫无所觉?”
鬼魅般地一句又一句,逐渐解开昔日的真相。
宁锦婳神色怔怔,尖锐的指甲用力掐紧掌心,让疼痛给自己一丝清醒。
“你想说什么?”
她脸色苍白,“我的亲人们……都在刻意阻碍我和钰儿见面??”
舒婉婉哼道?:“还不算太傻。”
她勾起唇角,语气变得轻快,“那你不妨再想想,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啧啧,强迫一个?母亲和儿子分开,偏偏做这件事的是你最?亲近的人,你说,因为什么呢?”
宁锦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舒婉婉给她的冲击太大了,她兀自在仇恨中浸淫多年,却忽视许多显而?易见的细节,当时……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锦婳拼命地回想,可记忆似乎弥漫着一层薄雾,怎么也想不起来,脑袋里像有千根银针在扎,痛得不能呼吸。
“还没想起来吗?”
看着她痛苦的神色,舒婉婉在她耳边低语,“我来告诉你吧,其实当年……”
“皇上驾到——”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舒婉婉即将出口的话,也拉出了宁锦婳的思绪。
几个?身着靛青圆领衣衫的太监开道?,手持灯盏,把?舒阑宫照得明晃晃,驱散诡谲的黑暗。
宁锦婳一惊,慌忙福身行礼,“圣上万安。”
不经天子允许不可直视圣颜,宁锦婳敛眸凝神,眼前是一双明黄色绣着九爪金龙的靴面?,其后还有一双黑底缎面?的朝靴。
宁锦婳一怔,却听上方传来低沉的男声,“王妃不必多礼,起身罢。”
她应声抬头,果然看到了皇帝背后的男人,陆寒霄。
“镇南王,你这王妃不是好?好?在这儿么,你着什么急。”
皇帝调侃道?,他身高八尺,容貌俊朗,剑眉斜飞入鬓,淡淡扫一眼,给人极重的压迫。
——当今圣上即位便血洗朝堂,菜市口的血整整流了三个?月,谁也不敢小觑龙椅上这位。
“内子无状,圣上见笑了。”
陆寒霄淡淡道?,这两个?男人心里恨不得立刻弄死对方,面?上都装得滴水不漏。
陆寒霄走到宁锦婳身边,大掌搭上她的肩膀,“婳婳。”
他身上带着一股寒意,掌心也是冷的,让宁锦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今日的陆寒霄……怪怪的。
他幽深的眼眸定定盯着宁锦婳,道?:“我们回家。”
肩膀上的手并未移开,反而?有越来越重的趋势,像猛兽抓紧了猎物,不让其逃脱。
这一幕刺痛了舒婉婉的眼。
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柔声道?:“王爷,如今天色已晚,不妨在宫里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太妃。”陆寒霄微微颔首,冷淡道?:“我尚有家事处理,不便叨扰。”
看着眼前的一男两女?,皇帝的眸中滑过一丝兴味。
他挑起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确实有些晚,不如镇南王暂在宫里一晚,朕还不吝惜几座殿宇。”
“朕观王妃脸色苍白,恰好?让宫中太医看看,镇南王也好?放心啊。”
陆寒霄脸色稍许松动,宁锦婳却忽然揪住他的衣袖,“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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