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想来知晓斯玉是?怎样的人,”云梦泽看?着她,淡笑着道?,“我不仅仅是?殿下的朋友,我还是?定国公府的长子,世家大族的每一个?人身上都肩负着家族的使命,在定国公府,男子亦然,若是?此事对家族有帮助,斯玉定然不会?松手。”
“我知晓,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论将来发生什么,至少现在,你我还是?朋友。”郁云霁轻笑道?。
“殿下说?话还真是?直接,只不知这样的话,会?断了?多少儿郎对殿下的心悦之心呢。”云梦泽偏头?笑出了?声。
郁云霁眉头?微扬:“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我没把握的事,便不会?对人许诺。”
闻言,云梦泽的笑意淡了?些。
良久,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殿下不好奇吗,斯玉同殿下走得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恭王殿下既然要用我,便不会?不知晓此事,她如何放心用我,甚至修书?于我?”
“皇姐缜密,定然对此事有了?打算,她或许断定提出的条件你不会?拒绝,亦或是?不曾想到你会?将此事告知于我,但我不认为她失算了?。”郁云霁捧起一盏茶,茶汽遮住了?眸底细微的变化。
云梦泽仍旧弯着眉眼,笑意不达眼底:“斯玉不同国公府的每一个?人,斯玉是?商人,商人重?利,恭王殿下提出的条件,确实足以打动我。”
郁云霁颔首:“我当恭喜云公子的。”
云梦泽仍旧维持着唇角的笑意:“斯玉还以为殿下听闻此事会?生气,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谈笑自若的呷了?口茶:“怎么,云公子如今是?因着没有在我脸上看?到自己?想看?的反应,所以有些失望吗?”
正堂一时静谧,两人自顾自的饮茶,却有在观察对方此时的反应。
“斯玉在殿下面?前被看?了?个?透彻,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云梦泽无?奈的摇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殿下通透,是?幽朝之福,也是?斯玉之福。”
“皇姐手中人才众多,有了?云公子,想必更是?如虎添翼,”郁云霁道?,“你肯将此事告知于我,我很是?感?激,也定然会?提防些,还望云公子也能珍重?。”
云梦泽袖中拢着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殿下当斯玉是?朋友,斯玉定也不能辜负殿下。”
太阳高挂,将整个?正堂映照的明亮。
郁云霁知晓,今日云梦泽的话是?别有深意。
他?既然动了?做郁枝鸢幕僚的心思,却还冒险来告知她,实乃难得。
他?虽不曾提及他?的猜想,但郁云霁依然明白,他?是?担心郁枝鸢会?对她不利,云梦泽心思深,但对她却推心置腹,她亦承他?的情。
结识云梦泽,当是?她有幸。
“时候不早了?,斯玉该回去了?。”云梦泽朝她拜别。
堂外有一株海棠,天朗气清,海棠开的正好。
微风吹拂,将海棠花吹落些许,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他?的肩头?。
云梦泽的脚步放的慢了?些,几息后,他?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正堂空无?一人。
他?望着她曾坐过的位子,浅浅勾了?勾唇。
恭王所提的利益他?确实动了?心,可着不足以他?以身犯险,搭进整个?国公府。
他?只是?希望郁云霁后面?的路能顺畅些,或许因着他?云梦泽的存在,郁云霁不至于踩着尸骨走一条荆棘路。
郁云霁是?极好的女娘,他?不希望这样的路玷污了?她的脚,那这件事就由他?去做。
尉迟莲霜一夜未眠。
她不会?空手而归的,昨夜出了?事后,她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回了?北元。
即便她同部下在幽朝多逗留几日,也要将人带会?北元,她绝不会?让皇妹为此失望。
“云又?去了?何处?”大清早便不见破多罗云的身影,尉迟莲霜的心情不大好。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破多罗云非但不想些好办法?来解燃眉之急,反倒还是?如此不着调。
侯莫陈妹箬正百无?聊赖的撑着头?,听到王女发问?,当即起身为她斟了?一盏茶:“没想到她是?个?情种,此刻她应当是?去京郊,探望她那位有孕在身的夫郎了?。”
尉迟莲霜眉头?微挑:“她都快要做母亲了??”
望着侯莫陈妹箬的脸,尉迟莲霜不由地想到了?自己?。
母父在世时,总盼望她能早日成家,她是?母亲的第一个?女儿,母亲对她的期望很高,可惜母亲不曾见到她成长至此,便仙逝了?。
她如今身边的这群部下,大都有了?家室,如今身边的两个?副将年纪也不小了?,破多罗云已然要做母亲,而侯莫陈妹箬未满二十,还不着急。
倒是?她,如今已然二十有二,在北元已经算是?年纪很大的狼女了?。
寻常北元狼女到了?这个?年纪,已然是?女儿成群,她如今却仍是?孤家寡人。
待尘埃落定,她也该寻一位夫郎了?。
尉迟莲霜按了?按眉心:“我想亲自同那位太师谈一谈,你替我修书?一封。”
“王女怎能自降身价,他?一介儿郎,如此可真是?太抬举他?了?!”侯莫陈妹箬惊道?。
“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若是?见到太师,同他?好生商谈,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尉迟莲霜幽幽地道?,“他?是?个?明事理的男子,经一番权衡利弊后,他?会?来的。”
孤启猛然惊醒,屋内晚香玉的味道?散去了?些,他?心头?莫名有些慌乱。
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孤启看?向臂弯中她的锦被,眸中的惊惶被冲散,化为温和的春水。
所以郁云霁是?害怕惊醒他?吗?
他?将头?埋进锦被当中,大口汲取着她的芬芳。
是?殿下的味道?。
身旁她睡过的榻早已冷却,孤启将那个?位置虚虚拢起,好似这样,就能感?受到环着她是?何感?觉了?。
昨日他?虽答应自己?,不再心悦郁云霁了?,可她竟是?不曾拒绝他?的要求,派人将属于她的陈设搬回了?半月堂,郁云霁这样的女娘竟会?对他?言听计从,孤启一颗心软成了?一片。
“那就,再多喜欢她一天。”他?唇角挂着笑意,喃喃道?。
昨夜在车舆内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如此试探,郁云霁都不曾躲开,是?不是?可以算作,郁云霁对他?是?有一点点喜欢的,至少她不讨厌他?了?。
“殿下,女君殿下在等您用膳。”含玉扣了?扣门。
孤启眼眸微亮,当即起身:“为我更衣吧。”
郁云霁心中存着事,夹了?一块蒸鱼后,便只慢悠悠的挑着刺。
她不知晓将来会?面?临如何的境况,但她不是?很担心,毕竟她不是?原主,既然知晓此事,便会?早做打算,只是?云梦泽此行,想必会?被恭王那边的人手注意到。
他?不顾自己?的处境,亲自来告知她此事,依着郁枝鸢的性子,还不知晓会?如何。
玉勺碰到碗底的脆响在耳畔响起。
孤启今日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就连早膳也多用了?一点。
他?夹起一块清淡的笋丝,放入她面?前的小碟当中,见郁云霁仍旧没有动作,孤启撑着脸望她:“殿下为何不动筷,是?今日的早膳不合心意吗?”
郁云霁经他?出言,这才回神,随后将面?前挑好鱼刺的小碟放在了?他?的面?前。
“多谢殿下。”孤启受宠若惊。
他?鲜少食鱼,但自从与郁云霁在一起后,食鱼的次数也跟着多了?起来。
兴许这就是?爱屋及乌。
郁云霁道?:“你昨夜可是?做了?噩梦?”
孤启夹起鱼块的手微微一顿,他?眨了?眨眼睫道?:“……不曾。”
郁云霁这般道?,他?便蓦地想起,自己?好似是?抱着郁云霁睡的。
他?的确睡姿不大好,因着害怕孤单与失去,夜间睡觉总是?喜欢抱着东西睡,譬如锦被,或是?软枕。
幼年养成的习惯是?很难更改的,昨夜之事他?其实是?知晓的,出于他?的私心,孤启望着她的睡颜,终还是?缠了?上去,将手环在了?她的腰际,在她身侧睡了?一夜。
郁云霁是?不是?发现了?此事,亦或是?不喜他?这种行为。
她会?不会?因着此事,在此搬离半月堂,将他?自己?留在这又?大又?空的软榻上。
孤启面?色微白,随后垂首道?:“可是?引之昨夜冒犯了?殿下,引之下次不会?了?,还请殿下莫要生气……”
他?望着盘中的鱼肉,忧虑将他?的心填满,顿时也没了?食欲。
“我并没有生气,”郁云霁见他?这副模样,颇有些无?奈,“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睡得舒服,怎么睡都无?妨的。”
睡姿并非是?人一时可控的,人之常情,她也理解。
怎么睡都可以。
这句话使得孤启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如坠云端。
所以,殿下非但没有生气,还同意他?夜间抱着她睡了?吗?
孤启唇角的笑意再度勾起,晨光下的美人靥格外晃人眼。
弱水从廊外走来,朝着郁云霁拱了?拱手道?:“殿下,方才云公子临行前将东西交给属下,说?是?忘记交予殿下,由属下代为转交。”
郁云霁接过她手中的锦囊:“知道?了?。”
她不曾注意到,身旁的孤启入坠冰窟,随后他?垂首咬紧了?唇肉。
他?还当殿下如何起得这般早,将他?一人留在半月堂,原来怕惊醒他?,只不过是?为着见云梦泽,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妒海翻涌, 可最可笑的事情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欺骗自己。
可云梦泽那狐狸如此早便来拜访,究竟所为何事, 瞧着郁云霁面色也不大好,他原想她兴许是不喜今日的早膳,却不曾想,是因着云梦泽这一层关?系。
大清早便使得郁云霁如此, 他对云梦泽的不喜更甚几分。
“殿下?今日还要入宫商议正事吗?”孤启为她夹了一箸春笋,温声道。
郁云霁将?锦囊收起?,随口道:“自然,如今北元送了?一斛鱼目, 往小里说则是下?面人的疏漏,往大里说,则是对我们幽朝的无礼与挑衅,再加她们此番是为太师前来?,此事便不能罢休。”
“引之又一整日都见不到殿下?了?。”他轻声道。
郁云霁抬眸看?着他:“你又不曾被束缚在我那功夫, 我不在的时日, 你可在京城邀约三两好友,云梦泽他,今日兴许不忙,若是你无聊,也可以同?他一起?闲逛。”
“谁要同?他出去玩……”孤启遮住眸底的嫌弃与厌恶。
郁云霁好笑的看?着他:“你二人关?系不是很好吗, 昨日同?他在一起?玩得不开心?”
想到云梦泽昨夜同?他说的话,孤启眸色晦暗不明。
他们都争不过溪洄。
云梦泽的算盘他岂会?不知晓, 可如今看?了?, 好似他是唯一合适的盟友了?。
孤启心下?有了?计较,但仍委屈道:“可引之看?不到殿下?的时候就会?心慌, 殿下?,引之只有殿下?了?,引之不知晓没有殿下?该如何。”
郁云霁持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侧眸看?着身旁望着她的孤启。
所以孤启他,这是在对她撒娇吗?
怎么会?,孤启他怎会?对她示弱。
郁云霁静默了?一瞬,看?着他缓缓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孤启扬着凤眸看?着她,面上则是委屈的不成样子,他像是患了?分离焦虑症。
分离焦虑症,看?他如今的反应也很贴切。
但古代没有心理?医生,她也不能寻人为他进?行诊治,若是换成旁人,孤启兴许也不会?配合。
得了?她的许诺,孤启眼睛亮晶晶的:“当真吗,殿下?会?为了?引之早些回府吗?”
“自然,”郁云霁伸手为他将?鬓边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等我回来?。”
他的发丝密而柔顺,坠坠的落入他今日着的深红交襟的深处,这缕带着荼蘼清香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被勾得从衣襟抽出,不仅令人面红心跳。
孤启弯起?眼眸,朝着她的掌心轻轻蹭来?:“好。”
像只撒娇的猫儿。
聚贤楼。
带着帷帽的郎君身后跟着一位小侍,饶是面纱将?他面容遮住,却也能叫人透过帷帽的轻纱看?清一二。
轻纱影影绰绰,叫人能通过着一片薄纱,将?他劲瘦的腰身窥透。
酒楼的掌柜见他穿着不凡,忙迎了?上来?,谄媚道:“公子,您可曾有邀约?”
他身后的小侍应声上前,将?怀中的木牌拿出,待那掌柜看?清木牌上的字,便恭敬地朝两人行了?一礼:“公子,二楼天字号,请。”
酒楼的女娘闻言上前,待两人上了?二层。
芜之跟在他身后,低声问:“太师,您本不用亲自前来?的,芜之亦可代您来?此。”
“倒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了?。”溪洄淡声道,“见一面也无妨。”
尉迟莲霜在此等候了?多时,如今见着门口一袭白衣仙人前来?,忙笑着起?身,朝着他拱手行了?一个中原礼:“太师大人,好久不见。”
“王女相邀,可是又什么事?”溪洄微微颔首。
尉迟莲霜亲自为他斟上一盏茶,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莲霜本不曾想太师大人会?赏光,太师百忙中抽出时间,肯来?见上莲霜一面,莲霜已甚是满足。”
“王女殿下?,你我也算是故人了?,中原官场上的这一套便不必了?。”芜之还欲上前以银针试毒,却被溪洄淡淡的眸光制止,随后他捧起?茶盏酌饮了?一口。
尉迟莲霜看?向他身边的芜之,芜之也正在看?着她,对上她的眸光,芜之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尉迟莲霜垂眸轻笑一声:“溪太师抬爱,莲霜不过是入乡随俗,太师聪慧,可窥破人心,今日相约,太师想来?知晓莲霜的意思。”
溪洄垂首酌饮不语。
尉迟莲霜也不急,夹了?一箸蒸鱼,慢条斯理?的挑着鱼刺:“太师当年救下?小妹,小妹心存感激,思及太师曾提及的游山玩水,便想同?太师一起?,看?看?北元的风光。”
“王女说的太过冠冕堂皇,”芜之讥讽道,“太师再如何想看?风光,也不会?为此远嫁北元,我们太师心中是黎民百姓,这些小情小爱,太师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话虽如此,但太师大人,您总要考虑考虑,如此又何尝不是为了?百姓生计?”尉迟莲霜轻笑一声,眸光不曾离开他半刻。
溪洄淡漠的饮着茶,即便听闻尉迟莲霜如此,也仍旧是这幅泰然自若的样子。
“北元国主若是当真是想要报答我们太师,便该好生考虑一下?幽朝的提议,”芜之皱着眉头,他自然知晓尉迟莲霜方?才?话中蕴藏的威胁,“国主因着救命之恩便要娶我们太师,如何能这般恩将?仇报?”
“你这小侍倒是伶牙俐齿,”尉迟莲霜好笑的偏了?偏头,“不过,今日是我同?太师有正事商议,小孩儿,你先去一旁吃些果子。”
说着,尉迟莲霜朝一旁的小几扬了?扬下?巴。
芜之看?向远处的小几,那上面还摆着一盘新鲜的茶果子和一盏羊乳羹。
她竟将?他当做孩子哄。
芜之气恼的鼓起?了?腮帮子,还欲辩驳,被溪洄按下?:“王女见谅,我平日不曾拘着芜之,他向来?心直口快。”
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尉迟莲霜勾唇道:“太师大人,你我多年不见,今日本该说一些旁的叙叙旧,但你也知晓我那王妹的性子,若是见不到太师,她恐怕又要……”
“我自然知晓国主的性子,”溪洄将?茶盏放下?,对上她的眼眸,“国主不止一次书信于我,无外乎都是这些事,王女与其在溪洄身上想办法,倒不如安抚一下?国主。”
尉迟莲霜仰靠在椅背上,随后笑了?一声:“太师当真心悦菡王殿下?吗?”
“恕我直言,菡王殿下?风流成性,便是我们北元人都知晓,太师这般好的郎君,若是就此入了?菡王府,成日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娘同?旁人卿卿我我,怕是会?落得个玉减香消的下?场。”尉迟莲霜将?面前的鱼肉推到他面前,“当然,莲霜的中原话不好,这个比喻兴许不恰当,但我王妹的心思全在太师的身上,定然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放眼整个北元,无人比王女的中原话更好了?,王女莫要妄自菲薄。”溪洄淡然的勾唇,“菡王殿下?是怎样的人,溪洄心中最清楚,不劳王女操心了?。”
他将?面前的一小碟鱼肉推到一旁,看?都不曾看?一眼。
尉迟莲霜无可奈何地轻笑:“太师不愿么,王妹为北元国主,太师想要的,我们北元都是给得起?的。”
“抱歉,溪洄要的,国主当真给不出。”溪洄起?身,将?帷帽打理?好,“多谢款待,宫中还有要事,溪洄先行一步了?。”
尉迟莲霜不曾阻拦,看?着那白衣胜雪的身影离去。
待她再次对上他身后芜之的眸光时,又被他狠狠剜了?一眼。
尉迟莲霜唇角的笑意淡了?些,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她生得就这么招人北元男子嫌弃吗,在北元之时,她好歹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北元男子瞧见她都要羞得垂着头,不少大胆的儿郎还会?朝她扔狼牙坠子。
尉迟莲霜将?一盏茶饮净,抱臂目送两人离去。
“太师,芜之不明白,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就连北元国主都给不出来??”芜之奇怪的看?着他,追问道。
他跟了?太师许多年,知晓太师是个不看?重身外之物的性子,什么样的稀世珍宝能值得太师如此呢?
“我所奢求,亦是郎君们人人所奢求。”溪洄如此道。
但这样的东西,唯有郁云霁那样的女娘才?能拿得出手,可惜的是,她的情感不是对他。
他没有再解释,登上了?面前的车舆。
恭王府。
云梦泽兀自落下?一子:“恭王殿下?今日让我前来?,不单单是让在下?陪您下?棋吧。”
他如今身为郁枝鸢的幕僚,便抛出了?男子女子的身份,当自称“在下?”。
郁枝鸢含笑:“自然,只不过幕僚出谋划策,多以人为棋子,云公子善谋略,通人情,本殿今日唤云公子前来?,便是不单单要领略云公子的棋艺。”
“殿下?以天下?为局,在下?不过也是其中渺小一子,更不曾想到自己?会?引起?殿下?的注意。”云梦泽拂袖落下?一子,垂眸道。
郁枝鸢望着他温和的面庞,顺手为他递过一盏茶:“你觉得,我同?郁云霁,谁更有胜算?”
“殿下?要听真话吗?”云梦泽落下?一子,淡淡的望向她。
“你说。”郁枝鸢温和的笑道。
云梦泽对上她的眼眸:“殿下?本没有成算。”
郁枝鸢面色冷了?一瞬,随后听他道:“但殿下?如今有云梦泽,您若是想要那个位置,只要给梦泽足够的好处,梦泽,便可助您夺得那个位置。”
“好。”郁枝鸢看?着他,此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她自然不会?当真,可说出这话的是云梦泽,他有足够的能力与谋略助她夺得皇位,亦或是说,她距离皇位,只差一个云梦泽。
郁云霁入了?皇宫后,整个菡王府的生气像是被她抽走了?。
孤启怔怔的望着桌案上的花。
王府的下?人每日都会?为他换上新的花,可花香味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仍旧寻不到郁云霁身上的味道。
孤启珍惜的捧着一只玉佩,这是她今早落下?的,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淡香。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待到再抬眸时,已是满面的餍足。
“香气渐渐变淡了?,郁宓,你可要早点回来?。”孤启捧着那只玉佩,轻声道。
他靠着郁云霁身上的味道度过了?一整日,似乎是嗅的时间久了?,玉佩上的味道所剩无几。
如今已是申时,照理?来?说,郁云霁是该回来?了?。
含玉从门外而来?,朝他道:“殿下?,女君殿下?她……”
“她回来?了?吗?”孤启当即起?身,放下?玉佩便要朝着门外走去。
“不是,”含玉见他这样,也不忍心让他的希望破灭,但事实一五一十的道,“殿下?被政务缠身,今日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了?,女君殿下?说,殿下?便不必等她一同?用晚膳了?。”
孤启眸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了?,他看?向门外,显然已是望眼欲穿。
他一时没站稳,跌坐在身后的软垫上:“……知道了?。”
“我等她回来?。”
没有郁云霁,他便没有胃口,若是郁云霁不在,他一口也吃不下?。
含玉道:“殿下?,还有一事,恭王殿下?府上的小侍前来?,说是恭王殿下?有事,想要同?殿下?见面商议一二。”
“我到底是恭王的妹夫,恭王同?我这个妹夫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政事,她当寻妻主,我又插不上话,毕竟我也只是深闺男子,马上要入夜了?,我若是去了?,恐惹人闲话。”孤启道。
郁云霁没有回来?,他便没有任何心思应付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更何况,邀约他的人是使得他同?郁云霁误会?颇多的皇姐。
“兴许是因着女君殿下?的生辰?”含玉思索道,“女君殿下?的生辰还有数月,恭王殿下?应是为此事前来?,殿下?当真不去吗?”
孤启蹙了?蹙眉。
一定不会?是因为此事。
他总觉得郁云霁今天有些不对劲,思来?想去,不该是云梦泽那只狐狸,郁云霁心中没有小情小爱,如今朝堂政事足以她焦头烂额,而她心怀家国,女皇有意将?储君的位置给她。
如此说来?,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怕是她那位皇姐,郁枝鸢了?。
历朝历代,没有哪一国的夺嫡是不见血的,女皇虽偏袒郁云霁,但却做不到事事为她,皇位之争惊天地,夺嫡之事波谲云诡,他知道这条路有多么的凶险。
孤启将?外衫披好,王府内燃起?的烛火将?他身上的金纹衬的宛若流火暗涌。
“备车,去恭王府。”
车舆碌碌声中混杂着马蹄清脆的声音,他心中设想过千万种想法。
皇女夺嫡,不论是暗潮汹涌还是血雨腥风,他都要站在郁云霁的前面。
但见到郁枝鸢那张面孔时,他还是会?有一瞬的怔神。
这是支撑着他多年以来?存活下?来?的面孔,郁枝鸢生得同?郁云霁又三分像,但她身上并没有郁云霁的感觉。
郁云霁是独一无二的,那种感觉亦是她独有的。
郁枝鸢上前一步,朝他颔首:“是我考虑不周,这个时间才?想起?此事,也多亏妹夫赏光。”
“皇姐入夜邀约,所为何事?”孤启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淡然。
他知晓该避嫌,但他更想知道郁枝鸢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郁云霁太良善了?,她兴许还是个不经世事的野鬼精怪,可皇家尔虞我诈,她若是不提防着郁枝鸢,所谓的姐妹情也会?因着皇位变了?味道。
他不愿郁云霁受伤害。
见他态度冷淡,郁枝鸢也丝毫不气恼,仍旧是维持着面上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淡笑:“妹夫莫急,我们进?去说。”
屋内檀香袅袅,一旦涉足,就好似被满室的禅意浸透。
“若非我知晓,此刻只当自己?入了?佛门重地。”孤启淡声道。
郁枝鸢为他斟上一盏清茶,孤启看?都不曾看?:“多谢皇姐的好意,只不过,我不喝这些寡淡的东西。”
“无妨,”郁枝鸢朝着门外道,“素齐,为王夫备一碗酥酪。”
“不必了?,皇姐有话直说,时候晚了?,若是我不能及时回府,恐惹得殿下?担心。”孤启如此道。
郁枝鸢颔首,望着他道:“我还记得妹夫幼时最爱喝酥酪,原来?时过境迁,你的喜好也跟着变了?。”
孤启不为所动:“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皇姐不也是如此吗。”
他幼时得了?郁枝鸢的帮助,曾几日,府上侍人忌惮郁枝鸢的身份,不敢拿他如何,也不敢在克扣他院中的东西,那日的郁枝鸢还曾为他带去一碗冰酥酪,见过他病重的父亲,可后来?见郁枝鸢不再管他,他便再不曾吃过冰酥酪了?。
郁枝鸢的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镜花水月,只是她心血来?潮时赏赐他的泡影。
孤启曾经甘之如饴,现在却丝毫不稀罕。
“妹夫说得对,”郁枝鸢颔首,不疑有他,“妹夫是聪明人,同?聪明人说话,当省事些,今日我邀妹夫,是因着前些时日得知了?一些事,有必要让妹夫得知。”
孤启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见他这幅样子,郁枝鸢手肘撑着案几,身子前倾了?几分。
“我知晓,你们男子所求,无非是一生一人,但这在皇家是很难得的,我知晓你对郁宓的情意,但昨日你也看?到了?,太师同?郁宓是青梅竹马,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孤启不为所动:“究竟简单与否,要看?殿下?的决定。”
他不想同?郁枝鸢争辩,在尘埃落定前,一切争辩都是没有必要的。
且这些东西没有必要同?郁枝鸢说起?。
郁枝鸢无可无不可的道:“话是如此,但我认为,你还是不清楚如今的局势,抛开政事不提,太师同?郁宓自小青梅竹马,郁宓如今日日流连于皇宫,你还当是什么好事吗?”
“殿下?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是男子,更是殿下?的王夫,不该对此做干涉。”孤启直截了?当道。
“我不信你不在意此事,”郁枝鸢紧紧攫着他的眼眸,“一旦溪洄入府,王府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溪洄此人,并不像面上看?着那般不争不抢,他若是想争,你必然会?尸骨无存,如今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想……”
孤启缄默片刻。
他又何尝不知。
溪洄同?郁云霁的情意无人能比,但在政事上,溪洄对她的帮助良多。
他当然有自己?的私心,可郁云霁是难得的好女娘,她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这样的女娘当在朝堂中施展拳脚,而他是郁云霁的王夫,即便寻常他对云梦泽与溪洄等人有何意见,在外人面前,他必要同?郁云霁勠力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