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名虽虚,大有用也。”
“你们两公媳说什么俏皮话呢?”
谢夫人拎着一个食盒走来。
谢恒:“正在说我们兰棠如何藐视虚名,正气凛然。”
谢夫人笑:“兰棠若是注重虚名,我谢家哪能如今日般清净。”
确是如此,沈兰棠嫁入谢家后从不以谢家妇身份谋利,这才使得家门清净。
谢恒转开话题:“可有人打探院中事情?”
谢夫人:“那自然有的,可你以为我是谁,这家中大大小小,按忠心程度我能给你分出三档。且外边还设了障眼法,非精通推理断案,一般人只摸不着头脑。”
除了这小院被重重看守外,外面院子也被人看了起来,只是外面院子每日有人进出,这就是谢夫人心中的第一档可信人物,他们既不会把话传出去,又能让人分不清真正要害,其中就包括谢瑛周氏钱氏等人,当然,也包含了沈兰棠。
沈兰棠心道,如她这般,想必定然是被当做了障眼法中的“障”了。
用过点心,谢恒畅然起身:“如此,我也该行动了。”
一轮清月皎若白珠,几徐清风撩拨着人面,终究是到了八月,酷暑逐渐过去,到了夜间,已能感受到一丝凉意。
院子石桌上摆放着数片西瓜,却是无人挪动,陶瓷茶杯里热气腾升,仿若一丝若有似无的忧愁,令得坐中人一声叹息。
“玉林兄何事这般忧愁?”
“还能为了何事,不过国事而已。”
一旁男子笑道:“可是为了玄心一事?”
说到这个名字,名唤张玉林的男子就一阵头大:“你说陛下为何......还是乱臣贼子蛊惑了陛下!”
不能骂皇帝,就骂臣子,皇帝儿子怎么了?不也是臣子么?
男子大笑:“可见求仙问道,长生不老是古往今来所有帝王的追求。”
张玉林气急败坏道:“高兄你还笑!”
月光下,品茶对饮的二人为同期进士,后同进入翰林院,此后又分别被调到地方为官,在地方十数年后回到兆京,因既为同期,经历相似,两人之间颇有几分君子之交之感,只是两人一人隶属兵部,一人在都察院,为避讳私下往来不多。
“说来,你今日为何邀我过来喝茶?”
高青杨微微一笑:“自然是有道理的。”
张玉林正要继续发问,一个白衣红袍,秀美儒雅的男人自院子入口进来,因只穿了一身便服,谢恒看着比平日亲和上许多,只是那双含蕴智慧和深沉的眼睛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张玉林连忙起身:“谢御史!”
谢恒摆了摆手:“张大人坐。”
“我今日请邀大人前来,是为了一件事情,敢问大人对玄心道人的事如何看?”
张玉林苦笑一声:“大人何须问我如何看?我的看法还不明显呢?”
谢恒笑:“张大人果真快人快语,陛下如今被玄心蒙骗,不过是因他有几手常人难解的手法,若是我说,我有办法揭穿他的真面目呢?”
张玉林闻言,惊喜交加:“大人有办法?”
谢恒含笑不语。
“揭穿玄心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此事还需大人协助。”
张玉林微一沉吟,昂首抱拳道:“但凭大人吩咐!”
又过了两日,沈兰棠的试验正如火如荼,倒是有件别的事情近在眼前:谢瑾要回来了。
谢恒淡定道:“让他别回来了,回来干什么,又没他事。”
沈兰棠看着婆婆又哀怨又带着赞同的表情,捧着肚子忍笑。
于是乎,一日后,正在军营里的谢瑾收到了家中信件。明天便是他回去的日子,家中就是有事,也很少这时候来信说明,莫非,是真出了事。
心中一紧,谢瑾快速打开信封。
一旁宋齐也凑了过来:“哥,是家里的信么?是出了什么事么?”
宋齐的父亲原是谢恒部下,后为救谢恒而死,宋齐长在谢家,与谢瑾情同兄弟。
谢瑾一目十行,看完信上内容。下一刻,他的脸上表情难以言喻。
宋齐:“怎么了,究竟怎么了?”
谢瑾把信放了回去,封好:“没事,母亲和兰棠她们出去玩了,家中没人,叫我别回去了。”
“……”
谢府后院,沈兰棠做完最后一项测试,大功告成后她不由心下一松,看向旁边的男人:
“可学会了?”
男人俯下头颅:“小人学会了。”
“那就好,那你再完整演示一遍吧。”
听闻试验已经全部成功,谢恒亲自过来验收,确认几项试验都流畅成功。
这几人在院子里神神秘秘,惹得谢瑛等人频频引颈张望,可就是不敢开口相问。
......
兆京前两日下了大雨,雨幕仿佛瀑布而下,雨水漫过兆京每一个大街小巷的角落,路人行人纷纷不敢停歇,等到这雨停下,天气渐有几分清爽。
就在这雨后的第三日,清晨,一个中年汉子在白茫茫晨曦中推开大门,当着被洗成一段蓝色绸缎的天空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咦?”
他诧异地看着贴在自家墙上的一张白纸。
“这是什么东西?”他揭下白纸一看,下一刻,他大惊失色。
“让开,快让开!”
天已大亮,一群士兵匆匆跑来,赶跑两旁围观人群。
“大人!”一个小兵拿着纸张快步走上前,张玉林一把夺过纸张,打开一看,眸子眯了起来。
白纸上面赫然是几个黑色大字:
玄心宵小之辈,以江湖伎俩蒙骗世人,草菅人命以诓取钱财,无耻耳!
因为是凌晨贴的,纸张背面还泛着潮湿。
“这些纸都散播到哪里了?”
“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每隔几户人家就贴了一张。”
“好大的胆子。”
张玉林目光撇向一旁男人,男人连连摆手:“不关我的事,早上醒来墙上就贴着这个东西了,别人家也都有,我也是碰巧看到!”
张玉林将视线收回,厉声道:“玄心道长是陛下亲封的真人,街市之中有不法之徒抹黑污蔑真人,此事非同小可,一队二队,将墙上所有纸张都揭下来,其他人,跟我走!”
他转身带着一个小队离开,一路上尤还能听到周边窃窃私语。
“上面写玄心真人是江湖道士,真的假的?”
“上面说的草菅人命是不是指安胎符?”
“安胎符是骗人的,糟了,我昨晚还煎了一符给我闺女喝!”
“......”
......
大殿之上,身穿明黄朝袍的中年男人高堂危坐,目光在微微潮湿的纸上扫过,脸上神色分不清喜怒。
四皇子率先走出:
“父皇,张贴这个的人藏头露尾播弄是非,此乃小人行径,这般揣奸把猾之人不足为信,请父皇勿受小人挑拨。”
顺德帝三个成年儿子中,四皇子最为年幼,也因此在朝中根基最是浅薄,从前他只是挂个闲职,可自他引荐了玄心后,皇帝隆宠非常,交由了不少切实事务,一时之间,倒也几分三足鼎立之相了。
“陛下。”
四皇子话音落下,一道声音从群臣中响起,谢恒从中出列。
谢恒这人与皇帝从小一块长大,情谊非常,在朝中地位稳固,可谓是朝中说话最有分量几人之一,四皇子见他出列,心中不由一紧。
谢恒俯首道:“张指挥使身负维护兆京治安重责,却由人一夜之间在城中贴满逆言,此罪当罚。”
四皇子没想到他出来是抓着这个说,一时哑然,张玉林立刻扣头认罪:“微臣失责,愿领责罚!”
“父皇。”
列中太子站了出来:“指挥使玩忽失职,自当受罚,此乃大靖律法明文有写毋庸置疑,只是一事归一事,如今这小小白纸穿得兆京大街小巷遍地都是,百姓人心惶惶,如何解决?”
听到他这么说,谢恒就仿佛不想掺和一般站在一旁,沉默着不说话了。
“父皇。”又是一位皇子站了出来,这回是大皇子。
“儿臣想法很简单,有如四弟所言,行此事者藏头露尾非正人君子所为,所言之论万不可信。”
如今陛下年岁渐长,而朝中三位皇子又过了懂事之年,尤其是大皇子和太子,两人堪称水火不容,而大皇子头一回站在四皇子这边,难道是朝中形式发生变化了?
正当众臣思索之际,大皇子又道:
“除非行事之人敢露出真面目,和玄心道长当面对质!”
他话音落下,转向四皇子:“四弟,玄心道长敢么?”
四皇子脸蓦地一黑,原来在这等他。
四皇子义正言辞:“这有什么不敢的,真人道法深奥,难道还会怕一个宵小之徒,只是如果容忍他肆意无视律法率性所为,那大靖律法何在,朝廷颜面何在?!”
太子:“若是不给机会,就无法证明纸上真假,我听闻安胎符流行城中,妇人们纷纷采购,此事一出,让人如何安心服用?不知道真假,谁人敢用道长炼制丹药,若道长果真受道家神仙传授,为渡世人而来,此番行为岂不是误了道长?”
他朝着大殿正上方作了一拜,声音朗朗:
“父皇,我恳求父皇给予两人比试机会,也可让道长洗刷冤屈!”
“说来说去,还是要放任那人作为!”
“孤只是认为事有大小,不可为小舍大,除非四弟是觉得真人会不敌那人?”
“胡说什么,真人怎么可能会比不过乡野小人......”
“若真是如此,不更应该让真人重现道法,以击破流言?”
两人嗓门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吵起来。
“别吵了!”
两人肃然噤声。
皇帝目光在下方众人身上扫过,落在中央的谢恒上。
“谢卿,你怎么看?”
谢恒从仿佛事不关己的态度中走出来,他稍一思索,走出一步道:
“臣认为,真的假不了,假得真不了,既然两方各执一词,不若让他们当面比拼,只是放任平民无视律法肆意为之,恐会酿成大祸,故臣认为,若是行事之人当真有本事,是为正义而来,可从轻发落,若只因嫉妒之故污蔑他人,当数罪并罚,从重处置。”
四皇子刚要说话,太子便道:“儿臣赞同谢大人所言,此般处置最为妥当。”
大皇子:“儿臣亦赞同。”
群臣作揖:“臣等赞同。”
四皇子被两人一番惺惺作态的表态弄得一噎,见上方目光落在他身上,连忙一凛:
“儿臣也赞同。”
“既如此,张指挥使,朕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两日之内能找到张贴纸张的人,就恕你无罪,否则,数罪并罚。”
张玉林叩首谢领:“多谢陛下开恩!”
朝会结束,四皇子从大殿走出,他几步追上前面的人:
“大哥二哥今日难得意见相合,难道两位哥哥是重修旧好了?这倒是一件好事,小弟在此恭喜两位哥哥了。”
四皇子这等幼稚伎俩,大皇子根本不看在眼里,他冷笑一声,道:
“四弟多心了,我们本是兄弟,所谓兄弟没有隔夜仇,哪有和好一说。就是四弟想来府上喝茶,我也会热情款待四弟。”
太子一派温润模样:“我与大哥只是见不得兆京百姓被骗而已,不管哪方是真哪方是假,若是搁置不理,损伤的还是兆京百姓。”
“好好好,说的真好听。”他脸色蓦然一黑,阴冷道:
“就是不知道两位哥哥心底是怎么想的。”
大皇子之前在军中训练,本身脾气暴躁不擅长阴阳怪气,四皇子这么一搞,他干脆撕破脸皮了:
“你用这种捷径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揭穿。”
四皇子瞬间暴跳:“玄心真人是有真本事的!”
“得得得你说什么都行,反正真不真两日后就知道了。”
“的确两日后就知道,希望到时候两位哥哥还能这么‘团结友爱’!”
太子拂手道:“拭目以待。”
三人不欢而散。
晚间谢恒回到家,此事已经日落西山,只是天还未完全黑下,院子中房间里亮起了灯,左右两座十字相交底直杆莲花形架子灯晕染着整个房间。
客厅正前方两张红木雕花椅上,有二人正浅浅说着话,边上一架莲花纹带罩瓷灯摇曳着烛火,暖黄的色调笼罩着相邻而坐的婆媳二人,蒙蒙光圈下岁月静好。
谢夫人见谢恒回来,便笑着站起来道:“可总算回来了,再晚些,我和兰棠可要等不起了。”
谢恒一边将衣裳递给旁边侍女一边道:“院里出了些事情,回来耽搁了。”
“不说了不说了,快进来吃饭。”
有下人将准备好的清水毛巾呈上,谢恒简短洗了手擦净后才坐下。
谢沈二人已经换了座位,到了餐桌旁,待谢恒坐下后便传菜上来。
谢夫人一边给谢布膳一边道:“今□□堂上怎么样?陛下可否决心让二人比试?”
谢恒的计划与二人都通过气,因此两人虽未出门,却都知道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按着计划,没有出现差漏。”
“这便好这便好。”
谢夫人心肠也软,知晓那道人用安胎符骗人敛财后,就想着早日揭穿那人真面目,以防更多妇人受骗。
谢恒看向沈兰棠道:“小五可都掌握熟练了?”
“父亲放心,保管他以后离了谢府也能凭着这个到街头卖艺养家。”
谢恒今日心情大好,也跟着开玩笑道:“那等他老了,谢府就不必付养老费了。”
“家里还有养老费么?有多少?”
“这你得问你母亲。”
“你们两个,不要拿这事打趣,当主母的,哪能告诉你们这个。”
“......”
这一顿饭,吃得颇有一家三口的味道,晚饭过后,沈兰棠告了晚安,谢恒正欲休息,一宫人悄无声息进了谢府大门。
“谢大人,陛下在书房等您。”
夜色昏沉,谢恒在两个宫人陪伴下很快进了宫,穿过乾清门,还有乾清宫宫前广场,入了一小门,顿觉空气一清。
身着明黄色常服的顺德帝正提笔书写着些什么,桌上还放着一盘盛着冰块的瓷碗,见谢恒到来,也未停笔,一君一臣保持沉默,各司其职,直至皇帝最后一笔落下,才仿佛酣畅淋漓般将笔一投,抬头看向堂中人。
“谢卿,你这一手,很是讲究啊。”
“陛下。”谢恒拱手道:“谢恒所为,皆为陛下。”
皇帝沉默了稍息,开口道:“那个人,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回禀陛下,那人的确是自己投上来的,他见玄心以江湖骗术蒙骗世人,心中不屑,这才主动请缨,不求荣华富贵,只为揭穿玄心阴谋,此心此意,谢恒未有一字谎言。”
“那他倒当真是心怀大义。”
谢恒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陛下,前朝覆灭之时怀帝携众多典籍自焚,前朝众多往事都无从查证,许多经典流入民间,有人见过古籍知晓玄心技巧也不足为奇。”
“......”
见皇帝沉默,谢恒再次开口:“陛下,谢恒还有一事请求。”
“说。”
“玄心不过一山野道人,两小道比试技艺,若是用到宫殿,乃小题大做,臣闻陈贵妃在城郊有个避暑的宅子,不若就将场地定在那处,既可闲情纳凉,也做比试娱乐。”
陈贵妃是皇帝新宠,幼子尚小,素来不参与皇子斗争,加上皇帝对她信赖,去她的宅子倒是并无抵触。
“如此,你安排吧。”
“臣,遵旨。”
有人宣称玄心是个江湖骗子的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纵使在内城司打压下渐渐没了声音,但实际上谁知道的,且看玄妙观不就没了往日的热闹么?
谢府里,谢昭忧心忡忡:
“在外面传的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我们都是受了骗。”
严氏递上一碗茶水:“若说的是真的,那一日兰棠替我拒了那碗符水,可真真是救了我的命了。”
“救命什么的,说的太严重了,但不论如何,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可不能吃。”
“是啊,还是安心循着大夫医嘱养胎,那些野方子野道士的话,还是不能听。”
谢昭与谢夫人唠嗑完,四处张望了眼,道:“兰棠呢?兰棠今日不在家么?”
谢夫人望向门口方向:“是,兰棠有些事,今日出门了。”
第23章 背后有人
陈氏百年世家, 这一处宅子是陈贵妃还在闺中时,作为嫁妆修建的,虽不说雕梁画栋, 也是华美富贵, 而今宅子里贵客如云, 更是给这座宅邸增添几分神秘色彩。
比试选在偏院一处花园, 此间仆人早已清理,连同大门入口全由便装宫廷侍卫把守, 当真是连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陈贵妃年岁三十有一, 看着却是二十出头,又有妇人神韵, 看上去丰盈有致浓淡适宜,加上她素来妆容祥和,当真有几分国泰民安之相, 勿怪陛下宠爱。
陈贵妃一身华服,伴在皇上身边,开口问道:“两位道长可是到了?”
一侍人在下方回道:“回禀陛下, 贵妃娘娘,都已安排妥当。”
“既如此, 便开始吧。”
侍人小步走到屏风外,将上听的话传于下人。
这一间院子, 被数道雅致屏风隔成了两边, 屏风内正前方坐着皇帝和陈贵妃, 从左往下, 则是太子, 四皇子——大皇子因懒得掺和,托病没来, 余下就是两人侍卫。
从右往下数则是谢,等臣子。
屏风外亦分成两队,一队是由四皇子家仆门客组成的“玄心”队,另一对则是以为首的“野道”队,两队人虽未有只言片语的冲突,却是泾渭分明。
侍人传话间隙,左边两兄弟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太子皎白温润的脸庞上带着笑,说话声如春风拂面:“四弟可有信心?”
四皇子没给好气:“当然。”
太子微微一笑,继续道:“不论哪方输赢,你我都不过看戏,观赏江湖道士表演而已,不会为此伤了你我兄弟和气,你说是吧,四弟?”
上方皇帝投来赞赏目光,四皇子咬着牙,心道这太子果真最是心机深沉,他假笑一声,也惺惺道:
“当然,民间道士比试,如何能影响我们兄弟感情。”
这两兄弟这番兄友弟恭让皇帝非常满意,另一头,张玉林走出一步,站在正中大声宣道:“请两位道长入场。”
众人回首,只见院子入口,分别进来两人。
一身身穿青衣道袍,风骨峭峻,另一人则是一身灰色布衣,其貌不扬。
看到灰衣道士,四皇子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自陛下决定找出这人后,四皇子就一直派人寻找,他让人跟着张玉林,太子,甚至大皇子,却都没有消息,直到门客提醒,他才恍然想起这事或许还有谢恒参与,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四皇子目光落在谢恒身上,眼神带着打量。
谢恒神色坦然,表情自若,仿佛没有察觉。
屏风外,张玉林举起一只手道:“比试开始!”
玄心上前一步,拱手道:“那就先由小道开始吧。”
说罢,他坦坦荡荡地叫他的助手小道士端来热水,瓷碗,莲子,第一个展示的正是他的得意手段——生莲术。
只见小道士揭开碗盖,一朵朵莲花宛若夏日初荷般盛开在水中央,碧色碗面,白色莲花,粉色花苞,绿色长茎,无一处不精细,当真让人见之怜爱。
众人看到莲花,赞不绝口。
玄心得意地朝对面撇去一眼。
灰衣男人没有反应,只是同样召来助手,将同样的莲子放进同样的碗里,再倒入热水,不多时,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出现在众人眼前。
“妙啊妙啊!”
“与玄心真人的不相上下。”
“都是莲花,要差也是莲子有差,技法并无差异。”
看到男人重现他的手法,玄心表情露出几分凝重,倒是灰衣男人,依旧淡定自若。
“这位道友确有几分手段。”
玄心虚虚一笑,好似对刚才发生的事浑不在意。
“如此看来,本道也不能藏拙了!”
他这次展示的是纸鱼游水术。
这个术法诀窍很简单,纸鱼在水里不动是因为水的作用是平衡的,也就是表面张力是稳定的,一旦打破这种稳定里面的物体就会受影响“活动”起来,所以只要在纸鱼身上存一个孔洞,往里面放油或者钠,前者利用比重,后者利用化学反应都可以达到纸鱼游水的效果。
这一场比试,再次平局。
玄心脸色逐渐阴沉,而后几样,油锅取物,引线术等等,灰衣男人都一一复刻。
不说玄心,就是四皇子表情也逐渐焦躁起来,
太子见了,在旁安抚道:“四弟莫急,不论真人本事是真是假,父皇都不会怪罪四弟的。”
四皇子被恶心得眉头跳了一下。
眼看被逼迫到了极点,玄心忽然昂首道:“本道近日又悟了一法,只是尚且生疏,但既然道友同样道法高深,就与道友讨教一番。”
说罢,他挥手召来助手小道。
只见小道士端来一个大盆,盆里装水,清澈见底。
又捧来一个空的罐子,罐子上贴有黄符封印。
“此中有一恶鬼,我将以血做法将之焚于水中。”
说罢,他揭开封印往盆里做倾倒动作,众人又是畏惧又是仰颈观望。
玄心口中振振有词,快速念着术语,突然他大喝一声用匕首划破掌心,血入水,水面顿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就仿佛厉鬼嘶鸣,红色血色有意识般迅速向周边染开,下一瞬整个水面燃起火焰!
“水鬼,有鬼!”
离得近的侍人顿时惊叫起来!
人群里面,抹上黑粉一身奴仆装扮的沈兰棠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由于这个实验非常简单,所以就算忘记了大半部化学书的她也记起了里面内容。
这里面的关键因素是钠和酚酞溶液,酚酞溶液遇到碱性溶液就会呈现出明显的红色,而钠放入水中后浮在水面上迅速游动,一边游一边发出滋滋的声音,同时反应放热,产生大量氢气,氢气与空气混合后在高温下很容易燃烧。
钠姑且是容易得到的金属元素,但酚酞的提炼却极其复杂,要沈兰棠现在来搞,她也搞不出来,果然古代道士一个个都是学化学的人才,真是哪里有经营哪里就有动力。
沈兰棠心里感叹完,目光不由地放在了场上灰衣男子身上。
见他不动,玄心目露得意之色,笑道:“这位道友,怎么不继续展示了?”
这时其他人也看出了不对劲,四皇子回过头激动道:“父皇你看,果然还是玄心真人技高一筹!”
皇帝还未开口,场上灰衣男子抱拳道:
“诸位大人,我师傅学习的化学书只是残本,加上我学艺不精,没有完全学会,这位道长的展示我的确现下不能破解,可否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忆回忆?”
沈兰棠心定了定,不愧是谢恒选的人,临危不乱,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
“父皇。”太子拱手道:“寻常学生尚且有遗忘所学之时,既是玄心道长新术法,也不能逼迫他立刻想出其中奥秘,不若给他一些时间,也可示公平。”
四皇子这就不服了:“给他时间?多少时间啊,一天,一个月?”
屏风外男人朗声道:“请给予小人两刻钟时间,两刻钟后,不若想出与否,小人都愿坦诚相对。”
陈贵妃笑:“两刻钟时间,给就给了,这大热的天,陛下也要休息休息了。”
皇帝道:“那就给他两刻钟。”
四皇子正欲说话,闻言只能按下不说。
侍人很快将消息传了出去,沈兰棠混在灰衣男子的助手当中,与他一同进了一件小屋。
进屋之后,灰衣男子连忙看向沈兰棠:“夫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要急,此前也有预想到过这种情况,目前情形还不算很糟。”
沈兰棠先是安抚道。
沈兰棠和谢都是处事经验丰富的人,这种人向来习惯往事情往坏的一面想,以防真的发生时手足无措,刚才的“两刻钟”也是他们事前约定好的。
“玄心最后一个实验的素材我确实没有,无法重现,但恰巧我昨日也拿到了一些新玩意,今天正好用上。”
沈兰棠脸上带着自信笑容,道:“时间紧迫,过来我教你怎么用。”
两刻钟后,众人再次回到院中,灰衣男子朝着屏风方向做了个拜礼,拱手道:“小人仔细想了书中内容,大约知道了技法关窍,只是手头缺乏材料无从重现,不过——”
“不过,小人也还有一个会的,愿展示给诸位大人。”
沈兰棠教给他的实验,名字叫做“水下花园”。
一个助手取来中型鱼缸,往鱼缸里倒入数杯的“水”,紧接着男人又往里面加入晶体颗粒,做完这简单的几个动作后,男人拱手道:“且再稍候一刻钟。”
只见一刻钟,或许未到一刻钟时候,平静的水面争先恐后地生长出各种粗细不一,色彩有异的枝条!
这些枝条纵横交错,从枝条里又长出绿叶,繁密的叶子布满了整个鱼缸,除此以外,从水底还长出了深红色的珊瑚!
好一个枝繁叶茂,五光十色的水下花园!!
陈贵妃惊愕道:“这也是化学?!可真如神迹!”
可不是么,平静的水下顷刻之间生长出一座花园,不是奇迹又是什么?
若说方才玄心的实验是惊惧,那眼前男子的水下花园也是惊讶,惊愕,惊叹,又因为其面积更广,更具视觉效果而让人印象深刻,甚至喜爱不已。
陛下近侍闻贵妃所语,知晓她对此好奇,就命一小太监去问这是如何形成,灰衣男子微微一笑,毕恭毕敬地回答:
“回禀大人,鱼缸里面最初倒入的并非是水,而是一种自石英里面提取制作中炼的化学成分,由之制成的溶液与水一般,小人称之为水溶液,在水溶液中加入金属盐类的结晶颗粒,这些金属离子会与水溶液形成结晶,由结晶中再生结晶,层层叠叠往上堆积,就形成了一柱柱美丽的晶体枝条,宛若水下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