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珠—— by波兰黑加仑
波兰黑加仑  发于:2024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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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说“娘没有事”,紫耀庭打着噎止住了哭声。韩知贤忙让抱他回去,然而紫耀庭却不要,他满院子乱跑躲着,后面跟着两个婆子东一扑西一扑,好容易要捉住了,紫耀庭却一把抱住含山的腿,小身子紧紧贴着含山。
含山吓了一跳,对她来说,小孩子和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都是身子软软的活物,她被贴着却不敢动,好像动一动就能伤到紫耀庭。
“你不要抱着别人,”婆子急道,“快跟我走。”
她伸手来拉,紫耀庭却死死箍着含山,婆子没办法,只得来掰紫耀庭的手指。看着那只小手被掰得指头翘起来,再想到他刚刚没了娘亲,含山忍不住道:“你们不要掰他的手,他会疼的。”
婆子一愣,紫耀庭的眼泪又流下来,但这次不是哇哇大哭,是默默流泪。含山忽然想到了自己,没娘的孩子有成百上千的可怜,却只是说不出来。
她一时冲动,搂住紫耀庭柔声道:“姐姐送你回屋好不好?”
紫耀庭仰起脸看她,含着泪点了点头。
纵然紫仲俊不喜欢含山,但以现在的局面,只要紫耀庭肯安静回去就好,因而他也未阻拦,眼看着两个婆子跟着含山和紫耀庭往内院走去。
可这一幕落在韩沅沅眼里,却叫她心里惊了惊。白璧成在院中有座,这事提醒了韩沅沅,他十九就是含山所说的清平侯,平白无故得罪了侯爷和他的婢女,这事……
“二小姐,”耿予阔打断韩沅沅沉思,“你起来说话,你要状告何人?”
韩沅沅称谢起身,指着仍旧跪着的芸凉道:“这个贱人勾引紫大哥,想要做妾室,只是我姐姐不同意,便让她怀恨在心,终于下了毒手,毒害了我姐姐!”
“沅沅!”紫仲俊皱眉道,“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我有证据!昨日晚饭前后,只有她进了深桐院!”
“二小姐,我说过了,是大小姐叫我去的!”芸凉不卑不亢道。
“撒谎!”韩沅沅怒道,“小倩!你来说!是我姐姐叫她去的,还是她自己去的!”
小倩早已缩在人后,这时候被韩沅沅点名叫着,只能瑟瑟发抖跨出来,要说话又不敢说话,只是低头咬嘴唇。
“你说啊!”韩沅沅瞪眼睛,“哑巴了吗!”
“沅沅!”紫仲俊不满,“你不要这么凶,会吓到她!”
“紫大哥,在这彩云绸庄里,除了姐姐和我,你还有不关心的女子吗?”韩沅沅酸溜溜道,“连个小婢女你都要护着!难怪姐姐成天以泪洗面,还要为了变美去吃带砒霜的药!”
当着南谯县官员、保甲和邻居,被韩沅沅这样指责,紫仲俊实在是下不来台。但碍于韩知贤的面子,他也只能忍着怨气默然不语。
“倩儿,你还不说吗!”韩沅沅接着凶狠道,“再不说实话,瞧我把你的嘴撕烂!”
倩儿吃了一惊,忙道:“是芸凉来找大小姐的!”
这话说出来,紫仲俊先是一惊,昨晚他盘问倩儿,倩儿分明说是韩溱溱召见芸凉,这如何变了?他疑惑着望向韩知贤,却见岳父紧盯着耿予阔,眼里透出深沉的光。
紫仲俊立时便明白,韩知贤与韩沅沅早有串通,逼着倩儿改口供,要把这事做到芸凉头上。他心惶急,正要站出去说出真相,腿却似被千金所绊,只是迈不动。
他如今的产业的确厚实,但这行里许多人脉都靠韩知贤引荐,生意人以诚信为本,紫仲俊如若为个绣女与韩知贤作对,会被扣上忘恩负义的罪名,也会被孤立。
到那时候,彩云绸庄的果实,就要被韩知贤轻易摘去。
想到倾注心血的绸庄帝国,紫仲俊犹豫了,他有些恨自己,眼看着芸凉被污蔑,却没有勇气帮她分证,然而即便是恨着,他也只是沉默在原地。
“听听!是谁在撒谎!”韩沅沅已经得意起来,“倩儿你接着说!芸凉找我姐姐何事!”
“因为,因为……”倩儿结巴着说,“我也不,不大清楚,就是听见她们,她吵得很厉害,听见……”
她边说边抖,说到最后抖得筛糠也似,白璧成忽然插话道:“倩儿,我有几句话问你,你想好再说。”
他声音温和,声量也不大,却让院子安静下来,而他身份贵重,谁也不敢拦着他说话,耿予阔也只能侧耳静听。
“紫夫人已把莹霞散吃到第八服,她向来在何时服药?”
“夫人服药在晚饭过后,总要有半个时辰。”
“是你给她煎药吗?煎过的药渣、用过的药罐,可都在吗?”
“莹霞散是粉剂,不必煎煮,只需用热水冲开就是。”倩儿答道,“但是用过的药碗昨日便清洗了。”
“那么芸凉来时,紫夫人吃过药吗?”
“还没有。”倩儿想了想,“奴婢送进当归补血汤、莹霞散和汤碗,外头婆子就说芸凉来了,她于是叫我出去。”
“那么芸凉走后,紫夫人吃了药没有?”
“我进去时,桌上只剩两个空碗,大小姐喝了汤也吃了药。”
“她吃药不需要你冲服伺候吗?”
“大小姐服用莹霞散向来自己动手,每回都叫奴婢下去的,并不用奴婢伺候。”倩儿解释道,“粉剂只需用开水调开,大小姐每回吃罢就睡了,因此不需奴婢在跟前。”
“这么说来,昨晚她吃药提前了,是也不是?”
倩儿想了想:“大人这么一说,仿佛是的。”
“我再问你,那碗当归补血汤,紫夫人是每晚都喝吗?”
“是,大小姐吃了有两年了,每晚都是那个时辰用的。”
“也就是说,紫夫人服用前面七服莹霞散,也是先用了当归补血汤,睡前再服用莹霞散,可是这样?”
倩儿不知他要问什么,却也只能答道:“是。”
“既是如此,第八服莹霞散为何要提前服用,而不是留到睡前?”
“这……,”倩儿愣了愣,“这个,奴,奴婢不知。”
“是紫夫人要你提前送去的,还是你主动提前送的?”
“是,是大小姐叫我送的。”
“紫夫人忽然改变习惯,总要有个理由,”白璧成沉下声道,“倩儿,昨晚与紫夫人有接触的可不只有芸凉,还有你!也就是说,你也有投毒害人的嫌疑!”
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大刑了。倩儿吓得叫了起来:“奴婢冤枉啊!大小姐就是奴婢的靠山,奴婢为何要害她啊!”
“你若不说清楚,谁也救不了你!”白璧成正声道,“我再问你,你为何要提前送去莹霞散!”
“是大小姐叫我送的!”
“她为何叫你提前送!”
“她说,说芸凉马上要来了,让我把药拿去让她先吃了,吃完了再找芸凉慢慢算账!”
倩儿一口气说下来,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满院已是议论纷纷。
“倩儿,你说谎了,”陆长留叹道,“你刚刚说是芸凉找来的,这时候却说紫夫人知道她要来,紫夫人为何能知道?”
倩儿一怔,情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得汗如雨下。
“倩儿,谎话说多了终究要露馅。”白璧成放缓语气,“紫夫人在晚饭后中毒,这时段与她共处一室的都有嫌疑,你自己的嫌疑尚未洗清,就要变着花样替别人撒谎,到头来只能百口莫辩!”
这话醍醐灌顶,倩儿忽然清醒了:“大小姐突然出事,奴婢心里慌了,因此记错了事情,昨天是大小姐叫芸凉去问话的。”
她越说越低声,紫仲俊却松了口气,卸下千斤负担。
“这么说来,芸凉说的都是实话啊!”陆长留补充道。
“仅凭这一件事,就说芸凉说的都是实话,那也太武断了,”韩沅沅冷笑不服,“大人还是先问问芸凉,她和紫大哥究竟是什么关系罢!”
“二小姐稍安,”白璧成不肯顺着她走,“我这还有两句话,想再问问倩儿,晚饭前后到过紫夫人卧房的,除了芸凉还有别人吗?”
“没有别人,大小姐最讨厌晚上被打扰,没人会这时来烦她。”
“耀庭小公子呢?他不同夫人一处用饭吗?”
“小公子向来跟着婆子用饭的。”
“好,”白璧成点了点头,“我问完了。”
“侯爷问完了,我却有一事好奇,”陆长留接上话道,“芸凉,紫夫人叫你前去,究竟说了什么?”
“她想做一对鸳鸯交颈的枕套,吩咐我去做。”
“你撒谎!”韩沅沅立即道,“我姐姐要枕套,只消让倩儿吩咐绣房便是,鸳鸯交颈更是寻常花色,哪个绣女都能做得,何必巴巴地召唤你?”
“不管你怎么想,我说的是实话。”芸凉漠然答道。
“屋里只有你两个人,我姐姐已经死了,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韩沅沅怒道,“推断不合理,说明你在撒谎!”
“二小姐为何死盯着我不放?”芸凉忍无可忍,“紫老板不肯娶你过门,是大小姐拦着不许,又与我何干?”
她这话戳中韩沅沅的心窝,当着众人揭了她心底的疮疤,韩沅沅霎时脸皮紫胀,转头便扑到韩知贤面前,放声哭道:“爹爹!女儿竟被贱婢羞辱!女儿也要跟着姐姐去了,女儿不活啦!”
韩知贤被她闹得无法,便指了芸凉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同二小姐说话!”
这话方罢,他呼吸一窒,伸手捂紧前胸,脸上痛楚万分,整个人歪身子便倒,众人发出惊呼,韩沅沅吓得不敢哭叫了。
邱意浓看得真切,叫一声“不要动他”,起身便跑到韩知贤身侧。也算衙役见机快,立即替他解了镣铐。邱意浓搭脉后摸出随身荷包,拽出内芯捂在邱意浓鼻下,叫道:“老爷子,用力吸,用力吸两口气!”
韩知贤恍惚照作,连吸几口之后,胸痛忽然缓了缓,像是被大石块压着的前胸也跟着松了松。邱意浓抬起脸,冲着紫仲俊道:“去找一副针来,我再给他扎几针,应该无事了。”
紫仲俊连忙答允,吩咐人飞奔到街上医馆去借一套针来,等着邱意浓施针的当口,耿予阔叫来紫仲俊,道:“紫老板,这又推出个芸凉来是何故?”
紫仲俊一肚皮的话,当着一院子的人哪里敢讲?只能连连拱手:“耿大人,无论如何您要为在下做主啊!”
耿予阔叹一叹,拈了胡子道:“此案线索零乱,今天只能到这里了,等找足了证据,来日再升堂罢。”
紫仲俊称是,要送耿予阔出门。耿予阔却道:“你不要只顾着我,也送一送白侯,知道吗?”
紫仲俊立时明白,连忙道:“大人放心,在下懂得了。”

第25章 玉兰糖糕
前院闹得鸡飞狗跳时,璋园的后院却安静得仿佛一座空园。彩云绸庄上上下下都跑去看热闹,连个看门守户的都没留。
跟着紫耀庭的两个婆子一边抱怨一边领路,含山听了一会儿,嘴甜甜地打听:“婶娘,你们家的称呼为何这样乱,有的叫小姐,有的叫夫人,这究竟谁是主家呀?”
“这家里是有缘故的,也难怪姑娘听着乱。”一个婆子笑道,“按理说呢,紫老板是入赘的,称呼都该跟着韩家这边,可是您也看见了,璋园和绸庄都是紫老板建的,仆役奴婢也是紫老板雇的,是以之前韩家的叫小姐姑爷,我们后来的称呼老板夫人。”
“原是这样,”含山捏了捏紫耀庭的小手,又问,“不对啊,紫老板算是入赘的,小公子应当姓韩才是。”
“可是呢!但韩老爷子开明,说小公子是长子,先跟着姓紫,往后的孩子无论嫡庶,那都得姓韩。”
这么听来,韩知贤还挺宽厚的,拿出家业成就了紫仲俊,也愿意替他留个后,如此家风如何养出韩沅沅那样刻薄不讲理的?含山想到她就要皱眉头。
她们转过一片竹林,前面便有个敞亮院子,走进去花木葱茏,墙角两株高壮的梧桐,亭亭如盖洒下一地浓荫,它们掩映着的五开间大房子显得幽静雅致。
“这就是深桐院,璋园里最好的院子,给夫人住的。”婆子叹道,“只是紫老板很少过来。”
“紫老板既无妾室,又不肯过来住,那他每夜住在哪里?”
“肯定在玉晴楼!紫老板沉迷花魁碧柳,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婆子叹道,“男人只要有钱,养家里养外面都一样,夫人何必不许紫老板纳妾!”
“昨晚紫夫人毒发时,紫老板也不在家里吗?”
“不在。”婆子神秘摇头,“起初只当是胃气痛,后来倩儿说夫人痛得打滚,大口大口吐血块,才慌了神去请良医馆请大夫,又差人去找紫老板!等他赶回来时,夫人已经不中用了。”
她说罢了,却又笑笑道:“咱们也不是很清楚,昨晚小公子睡得香,咱们可不敢乱跑看热闹。”
她刚解释到这里,紫耀庭打了呵欠:“我困了。”
“那赶紧上屋里睡觉罢。”
婆子说着要来拉他,紫耀庭却紧拽着含山不放手,两只圆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含山心软,只得说:“姐姐陪你进去睡,好不好?”
紫耀庭点了点头。
含山牵着他要进正屋,却被婆子拦下了:“姑娘别往那边去,那是夫人住的地方,小公子住在底下厢房里。”
含山没懂什么意思,已被婆子领着到了廊下厢房,那说是厢房,其实像是杂物房,背阴,还有些发潮,屋里一股湿答答的馊味。
屋子也很窄,靠墙摆着小床,是紫耀庭的,打横搁了张大床,应该是两个婆子睡的。含山牵着紫耀庭走到床前,见小床上的被褥黑乎乎的,也不知多久没洗过,紫耀庭却不管,脱了鞋便躺了上去。
“姐姐别走,”他哀恳地看着含山,“姐姐陪着我。”
含山被彻底打败,只得答应了,紫耀庭这才安心闭上眼睛。两个婆子切切喳喳商量了一下,走过一个来同含山讲:“姑娘,我们两个昨夜里折腾到现在,水也没顾上喝,现在饿得眼睛发黑。烦您看着小公子,我们去弄碗面吃。”
事到如今,含山也只能点头答允,请她们只管去。
两个婆子刚走了不多久,紫耀庭却睁开眼睛,道:“姐姐,我也饿了,我也想吃东西。”
“你要吃什么?也要面条吗?”含山忙道,“我这就叫人来,去给你下面条。”
“我想吃糖糕。”紫耀庭奶声奶气道,“娘有好吃的玉兰糖糕,你去帮我拿好不好?”
“好啊,你说糖糕在哪里?”
“我带你去,但是你来拿糖糕,”紫耀庭坐起身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是你拿的,不是我拿的,好不好?”
他吃了糖糕,还要赖在含山身上,含山哭笑不得,然而怜惜他刚刚丧母,便点头道:“好!”
紫耀庭开心极了,他蹦下床来,领着含山走到小床对面的墙边,一把拉开遮挡的布帘,露出半人高的红色小门。他又蹲下身,在墙缝里抠摸半天,找出一把钥匙打开门上的小锁,这才开门跨进去。
含山弯腰跟进去,里头是个库房,堆着冬天用的熏笼炭斗、闲置的屏风几案,还有各色盒子以及杂物。紫耀庭熟门熟路穿行杂物,不多时走到另一侧小门前,他冲含山招了招手,自己先跨了出去。
含山这一脚跨出去,看见了满满的人间富贵,兽首铜炉留着袅袅余香,地上铺着金丝羊毛毡,窗上镶着细软银红纱,一片片帐缦都是上好的云罗缎,榻桌椅几皆是红木酸枝,更不必提各处的骨董摆设。
“这是你娘的屋吗?”含山问道。
紫耀庭点头称是,带着含山穿过珠帘往里走,含山一路细瞧,这屋子虽然华贵,却凌乱不堪,茶碗杯炉胡乱扔着,桌布歪斜,绣墩倒在地上,可见昨晚的忙乱。
内室更加凌乱,床上的被褥拖在地上,衣柜大开着,衣裙拖曳出来,一只脸盆翻倒在地,倒出来的水浸湿了羊毛毡,妆台上也是胡乱搁着首饰插戴,好似来不及收拾一般。
含山生怕紫耀庭触景生情,然而紫耀庭毫不在意地跨过衣物脸盆,打开床边的柜子,指着高处一只瓷罐道:“姐姐,玉兰糖糕在里面,你拿给我。”
含山走过拿下瓷罐,里面果然放着几块糖糕,糕面上印着玉兰花,撒着糖霜。含山拿出一块看看,犹豫道:“这屋里的东西能吃吗?你娘昨晚刚在这里中毒。”
“能吃,”紫耀庭高举双手,“姐姐快给我。”
含山无法,将糖糕递给他,紫耀庭便像得了宝贝似的,抓起来便往嘴里塞,转瞬便吃了三个。含山更觉得他可怜,心想这孩子不知饿了多久,也没人顾上给他弄吃的。
“你噎不噎?姐姐给你弄点水喝。”含山问道。
紫耀庭点了点头,拉着含山走到外间,自己在桌边坐好,却指着帘缦之后说:“那里面的水罐里有水。”
含山依言走进去,那里面却是个抚琴的所在,地上一只矮几上搁着瑶琴,四周有香炉、琴谱,以及陈设着玉碗瓷瓶的博古架。含山目光所及,却见瑶琴边搁着一只黑色的水罐,她捧了起来,心下却生疑,暗想水罐为何会放在琴边?
也许昨晚太过忙乱,什么东西都乱放了,含山转身往外走,脚下踩着什么硬物,她低头一看,却一片碎玉,上面还有个活环,应该是一个玉瓶的耳朵。
含山拾起玉片左右看看,果然一只方斗玉瓶从博古架上掉下来,跌作几片,溅得到处都是玉沫,好在这是玉碎不是瓷碎,否则只怕要戳伤脚掌了。
她暗道侥幸,抱着水罐走出去,倒了半杯却问:“这水能喝吗?”
“能喝的,”紫耀庭很肯定,“这水里可没有毒。”
含山见他吃了那么多糖糕,又在大太阳底下站了半天,很怕他缺水中暑,只得将水递给他。紫耀庭着实渴了,接过便喝,小手里攥着的半块糖糕滚到桌下。
“哎呀,这可不能乱丢。”
韩溱溱死在这里,南谯县只怕要来看现场,到时候发现半块糖糕,那可是给破案找事情干?糖糕已滚到桌下,含山只得低头钻进去拾,不料看见桌腿上夹着个纸袋子。
那袋子半个手掌大小,用的硬纸,挺括地夹在桌缝里。含山一时好奇,伸手拽下纸袋,袋子是空的,但余着些白色粉末。
自从在许宅误挑香膏立了功,含山隐隐相信自己也有“刑狱天赋”,否则怎能出手便拿到关键证据?这纸袋子戳在这格外扎眼,仿佛在提醒含山,它也是关键证据。
“侯爷说过,简单的人直觉准确,”含山想,“我得相信,我就是简单的人。”
她取下袋子掖在怀里,捡起半块糖糕钻出来,见紫耀庭已经吃饱喝足,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小公子,你娘住得屋多么好,宽敞明亮又有好吃的,你怎么不跟你娘住呀,”含山问,“你那小屋又黑又潮,哪里比得上这里?”
“我娘说她夜里睡不好会头痛,怕我吵着她,就不许我跟她睡呢。”紫耀庭眨巴着大眼睛回答。
“是你小时候太调皮,夜里总是吵闹,才让你娘落下头痛的病根?”含山笑道,“是不是这样?”
紫耀庭却认真地摇头:“我小时候也不和娘睡,从来不和娘睡。”
含山的笑容僵了僵,她想起娘亲过世时,她也只有四五岁,那场景她到现在都记得,蓝姑带着师父和洪爷匆匆而来,他们关上了门,把含山留在院子里,没过多久,屋里便传来蓝姑撕心裂肺的哭声。
娘亲就这么没了。
可是在含山的记忆里,她娘虽然身子不好,却一直带着她睡觉,晚上偎在娘的身边,不管外面是刮着呜呜咽咽的风,还是下着哗哗啦啦的雨,甚至天上的雷公电母嘁哩喀喳的闹起来,含山都是不怕的。
她叹了口气,托腮帮子望着紫耀庭,什么样的娘,会把孩子丢在又黑又潮的小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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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十里跟着倩儿找到含山时,两个婆子已经吃完面条回来了。紫耀庭闹了大半天,又吃饱喝足,回到小屋便睡着了。
含山可以脱身,跟着风十里走出来。
“耿大人下令押后再审,侯爷和陆司狱要走了,在等你呢。”风十里大步向前,“走快些罢。”
“那邱意浓呢?芸凉呢?都放了吗?”
“怎么能放了?都收监了!”
两个人都抓了?
含山不通律例,也不知道该不该抓人,只得跟着风十里奔到门口,白璧成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含山攀上车去,没等坐稳就问:“侯爷,韩溱溱是芸凉害的吗?”
“还不知道。”白璧成仍然握着他那本书,“如果紫仲俊对芸凉动了心,韩溱溱又妨碍芸凉嫁给他,那芸凉就有杀人的理由。”
“侯爷说的不对,”含山纠正,“紫仲俊对芸凉有杂念不叫理由,要芸凉想嫁给紫仲俊,那才是理由。”
白璧成微有触动,抬眸看看含山。
“侯爷先入为主,觉得婢女一定想嫁入富贵门,但事实上或许相反,芸凉并不想嫁给紫仲俊。”
“有这种可能吗?嫁给紫仲俊,她不必每日做活,也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当然有可能!比如说我!如果有机会嫁入侯门,我也是绝对不肯的,”含山以手指胸,说得很认真,“我可不愿为了个男人,成天三妻四妾的斗来斗去!我宁可做绣女,凭手艺吃饭!”
白璧成嘴角掠过一朵笑意:“放心吧,你没有机会。”
“侯爷!”含山皱眉,“我们在讨论案情,不是讨论我!”
“好,是我打岔了,”白璧成合起书卷,“不过你提醒了我,这案子还有点可能性,不是芸凉想嫁,只是紫仲俊想娶。”
“那是紫仲俊有杀妻的理由!”芸凉两眼放光,“所以他千方百计想要嫁祸给邱意浓!”
可这话刚说出来,她又懊恼道:“不对,带庭儿的婆子说了,昨晚上紫仲俊不在家,被找回来时韩溱溱都快不行了。”
“那婆子还说什么了?”白璧成问。
含山将婆子说的话都讲了,末了却道:“我还发现两桩奇事,第一件,是这个纸袋子,它夹在桌腿的缝隙里。”
白璧成接过仔细翻看,又打开望望里面,接着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问:“它是不小心夹在桌子下面的,还是被认真放在那里的?”
“是认真放的,若非存心,这袋子可固定不住。”
“好,先搁在我这。”白璧成将袋子夹进书里,“第二件呢?”
“韩溱溱只有紫耀庭一个儿子,待他并不好。她的屋子华丽舒适,紫耀庭却和两个婆子挤在又黑又破的厢房里。紫耀庭说他从小到大,韩溱溱没带他睡过觉,说是睡不好会头疼。”
白璧成听了,沉吟不语。
“哪有母亲嫌孩子吵闹,就不肯带孩子睡觉的?我娘打小就带着我睡,侯爷,你娘是不是也这样?”
白璧成望她笑笑:“我娘去世时,我还没有记忆,我是跟哥哥嫂子长大的。”
“啊?侯爷很是可怜,”含山表示同情,“你哥便罢了,你嫂子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恰恰相反,我嫂子待我极好,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恩情我是不能忘的。”白璧成露出向往,“说起来,我好久没看见他们了。”
“他们在哪里?你为何不去?”含山管闲事的血脉又被激活,“你是不是怕毒发了吓着你兄嫂?我同你讲侯爷,以前没有办法,但现在有了我……”
没等她吹完牛皮,马车不知不觉停了,陆长留一把揭了帘子,探进脑袋来说:“侯爷,到驿馆了,咱们商量一下彩云绸庄的案子罢!”
自从破了许宅案,陆长留对探案更加热情高涨,含山却暗中撇嘴,想他可真能蹭,全蹭着白璧成替他破案呢。

第27章 嫌疑者五
车轩在驿馆翘首以盼,盼了一上午,好容易见白璧成带着几个人走进跨院,他忙不迭地迎上去:“侯爷回来了?这么热的天可没中暑罢?小的准备了凉凉的绿豆汤,侯爷快进屋用一碗罢。”
“凉凉的绿豆汤?”含山感兴趣,“搁糖了吗?”
“搁不搁糖与你何干?”车轩没好气,“这是伺候侯爷和陆大人的,可没你的份!”
“我说了要喝吗?”含山回嘴,“我是提醒你,侯爷咳症未愈,不能吃甜的!”
车轩一愣,他往绿豆汤里搁了不少糖,因为白璧成爱吃甜的。白璧成冷眼旁观,瞧他一本正经低眉寻思,情知车轩又被忽悠住了。
“你去给含山盛一碗来,多搁些糖。”白璧成吩咐。
“侯爷!这……”车轩不乐意。
“叫你去就快去!风十里也要的,你自己也喝点避暑。”
白璧成说着话脚步不停,已经走进屋去了,含山得意洋洋地冲车轩笑一笑,也跟着进屋去了。
“什么人啊!”车轩喃喃自语,“侯爷怎么就被迷了心窍,处处听她的话?”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他只得悻悻转身,给含山盛绿豆汤去。
陆长留不在意绿豆汤,他进了屋便道:“侯爷!您说这案子究竟是谁做的?”
白璧成自去脸盆里洗了手,之后坐回榻上,喝一口车轩备下的绿豆汤,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你觉得会是谁?”
“不是邱意浓就是芸凉!但邱意浓没有杀人的理由,芸凉却有,我认为是芸凉!”
“你没证据,为何就咬定是芸凉?”含山不服气。
“要证据也容易,”白璧成道,“官府不许自由交易砒霜,老百姓买来药老鼠,只能去良医馆或有准入的医馆,还要保甲的条子。”
“是!只需将这些医馆查一遍,瞧瞧有没有保甲开给芸凉的条子!”陆长留两眼放光,“此事我叫许照去办!”
“要查就不能只查芸凉,有嫌疑的也并不只是邱意浓和芸凉,”白璧成道,“我觉得有五个人。”
“哪五个?”陆长留一愣。
“邱意浓、芸凉、倩儿、紫仲俊、韩沅沅。”含山扳着指头数罢,问,“侯爷,我说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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