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珠—— by波兰黑加仑
波兰黑加仑  发于:2024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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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下去,韩沅沅却大吃一惊,微退半步道:“姐姐没了?这怎么可能?可有请郎中大夫?可有说她吃了什么?”
“县里良医馆的郑大夫来看了,说她难受的样子,像是砒霜中毒!”
“姐姐好好的怎么可能吃砒霜?这肯定是被人害的啊!”
韩知贤点了点头:“你姐夫也这样讲,他已经去县衙报案了,差役捕快兴许马上就到!”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韩沅沅跺脚道,“在自己家里被毒死了,姐姐这是多苦的命呀!她昨晚究竟吃了什么?”
“倩儿说正常吃了晚饭,饭食是大厨房开来的,同你我吃的一样!但她饭后吃了一服回春医馆的莹霞散,没过多久就嚷着肚子不舒服,之后就,就一发不可收拾地闹起来!”
“莹霞散?”
“是,你姐夫一口咬定是这莹霞散害了人,已经去报官抓那姓邱的!”
韩沅沅低眉寻思一时,道:“爹爹,这莹霞散里确有砒霜,但量不至死啊!”
“你知道这药里有砒霜?”韩知贤眼中精光隐泛:“那你姐姐知不知道?”
“她当然也知道,”韩沅沅叹道,“她不知听了谁的话,得知玉晴楼的花魁碧柳吃了邱意浓的莹霞散变得白皙红润,于是她去找邱意浓,也求了来吃。”
“那你又如何知道此事?”韩知贤声音带着抖。
“姐姐告诉我的啊,”韩沅沅理所当然,“否则我如何得知?”
“你!你糊涂啊!”韩知贤跺脚道,“你明知这什么劳什子散里有砒霜,为何不阻止你姐姐?为何不告知于我!”
“可是碧柳吃了这药也没死啊,紫仲俊三两天头便去她那里眠宿,过的可是神仙日子!”
“你!你们这姐妹俩!唉!”
韩知贤气得跌足叹气,只是无可奈何。韩沅沅眼波微转,却又问道:“爹爹,要我说此事十九不干莹霞散的事,您想想,邱意浓在南谯行医十多年,求他看诊要出百两诊金,他的富贵日子过得太太平平,为何要用莹霞散害死我姐姐?”
“也许是他没配好量,失手害死了你姐姐?”
“哪有这么巧的事?”韩沅沅哼了一声,“姐姐除了吃喝,可见过什么古怪的人?”
韩知贤被小女儿问得一愣,这才扬声唤过韩溱溱的贴身婢女倩儿,问道:“昨天晚上,深桐院可来过外人?”
倩儿哭得双目红肿,一张脸像在水里泡过似得泛着光,她边哭边说:“若说外人,那就是芸凉,她晚饭后来的。”
“芸凉?那个贱人?”韩沅沅恼道,“她是的绣女,怎么能跑到内院来见姐姐?”
“是,是大小姐唤她来的,”倩儿道,“昨天下午,大小姐叫我去外头大店里找芸凉,叫她晚饭后来一趟。”
“溱儿找芸凉干什么!”韩知贤急道,“你快说!”
“奴婢不知道,”倩儿带了哭音,“芸凉来了之后,大小姐就把奴婢支了出来,她俩独自在里面说话!”
“那么她走之后,是不是姐姐就毒发了?”
“是,是过了一会儿,就,就……”
“爹爹!是这芸凉干的!”韩沅沅立即道,“她早就把姐姐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没有姐姐,她早就嫁给紫仲俊了!”
韩知贤不答,却又问倩儿:“此事还有谁知道?”
“紫老板知道,”倩儿道,“他问过我,我就说了。”
韩知贤点了点头,让倩儿退下,之后,他望了望女儿,道:“如果真是芸凉干的,你说紫仲俊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推在邱意浓身上,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的心头肉!”韩沅沅恨恨道,“他那一颗心全在芸凉身上,璋园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玉晴楼的碧柳只是摆设,芸凉才是他的心头肉!”
“这时候别说气话了,”韩知贤皱眉道,“紫仲俊与官府向来交好,他若要你姐姐枉死,那是能做到的!可咱们不能叫溱儿枉死啊!”
“他敢!女儿必然据理力争,不叫他们诡计得逞!”
韩知贤长叹一声:“紫仲俊能有今天,用的是我韩家的家底,所以彩云绸庄的过去有韩家的心血,彩云绸庄的财富,永远有韩家一份,你可明白?”
韩沅沅略略思忖:“爹爹的意思是,扳倒芸凉即可,不要牵累紫仲俊?”
韩知贤点了点头:“弄垮了他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再去经营布店?你心里有个数,不能亏了你姐姐,但也不能亏这个家!”
“爹爹放心!女儿省得了!”
“还有一事,”韩知贤犹豫一霎,低低问道:“你同我说句实话,这事,你没有参与吧?”
“我?”韩沅沅奇道:“我为什么要害姐姐?”
“毕竟,她不让你嫁给紫仲俊啊!”
“她不让我嫁,是怕开了这口子,紫仲俊便能将芸凉娶进门来,她针对的可不是我!女儿可没那么蠢!”
“好,你聪明就好,”韩知贤意味深长道,“不管怎样,我现下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了。”
******
听说白璧成想参与彩云绸庄的命案,陆长留简直兴高采烈。
“侯爷要坐镇那当然好,这事我同耿大人说去!”
南谯县的县令耿予阔,曾多次拜见白璧成,但白璧成不愿与地方官员往来过密,因而推拒了几次,也算不有多深的交情。
想到这里,白璧成便道:“旁听是出于好奇,谈不上坐镇襄助,也不想惊扰郡县,请陆司狱转告明白。”
陆长留虽然官小,但他爹却是尊大佛,因此处处有情面。白璧成此等要求,在他看来完全不是个事,甚至有些遗憾。
“侯爷,万一您破了案子,不亮姓名太过可惜!”
“陆司狱要回大理寺的,能在州府闯出名号再好不过,我若有发现一定转告你。”白璧成笑道。
“侯爷这可误会了!下官醉心刑狱,是觉得有趣,可不是为了当官,更不是为了虚名!”
他急着剖白,逼得眼睛发亮。白璧成被触动,想他喜欢刑狱办案,总比沉湎青楼酒肆好。
“陆司狱有此志向,白某敬佩。”
他半真半假说一句,陆长留已经笑开了花,拍着胸脯说:“侯爷,咱们这就去县衙,听听彩云绸庄的案子!”
去县衙的马车上,含山沉默得很扎实。白璧成不由问:“自从见到邱意浓,你一直不待见他,适才又为何回护于他?”
含山恍然回神,支吾两句却叹口气:“侯爷,这事情我没想瞒着您,毕竟我也是刚知道。”
“什么事?”
“您记得我昨日所说,要找到冷三秋的四大弟子吗?”
“记得啊。”
“邱意浓是四大弟子之一的妙手!他刚在屋里说的,还说我和我娘生得极像,他在医馆见到我竟吓住了,之后为了确认我的身份,这才翻进官驿,还被风十里捉了。”
果然如此。
邱意浓初见含山的种种异状,白璧成早有觉察,他问过邱意浓,但邱没有说,现在眼看要身陷囹圄,要指着含山救命了,才肯说出实话。
“邱意浓见到你,仿佛猫儿见了老鼠,我早觉得怪异。”白璧成笑道,“可他为何怕你怕成这样?”
“他不是怕我,他是怕他师父罢!冷三秋是我娘的师兄啊!”含山叹了一声,“真没想到,他们还记得我娘。”
“在许宅后园时,你曾提到你娘,也曾提到冷三秋,”白璧成提醒,“当时邱意浓在现场,他不会是冒认吧?”
“不会!邱意浓能说出我娘的名字,也能说出我娘之前的事,这些我可都没提过,他如何能知晓?”
“也是,”白璧成点头,“你也不曾跟我说过。”
“侯爷,您这次一定要救救邱意浓!他知道吟心在哪里,可以带我去找,但他若陷在南谯,谁能带我去找吟心呢?”
“他只知道吟心在哪?他不知道冷三秋在哪吗?”
“邱意浓说,二十年前冷三秋避世不出,临行前把自己落脚之处绘了幅牛皮地图,又将地图剖作四片,分装在四只匣子里。匣子是南海思木所制,刀劈不开火烧不毁,要想打开,必须将匣子凑在一起,再取出拼图拼成一幅,才能知道冷三秋的下落。”
“冷三秋是何方高人?他栖身之处为何如此神秘?”
“这我就不知道了,”含山托了腮道,“古古怪怪的。”
“你又为何要找到冷三秋?就为了告诉他,你娘过世了?”
“那倒也不是……,”含山略略犹豫道,“我想拿回我娘寄存的银子,九莲珠便是凭证。”
“多少银子啊?”
“一万两。”含山抬眸看向白璧成,“多吗?”
“对你来说很多,可保衣食无忧,”白璧成道,“不必漂泊江湖做游医,也不必巴结我留在侯府了。”
“侯爷说的哪里话?我还要替您治病呢。”含山假惺惺地。
“多谢你啊,”白璧成也不戳穿她,“但我有句话不得不说,若邱意浓果真杀了韩溱溱,我可帮不了他。”
“邱意浓不会杀韩溱溱,”含山一口咬定,“他在南谯经营了十多年,回春医馆已成规模,他为何要自毁基业?”
“也许他有难言之隐呢?”
“这是您的推测罢了!邱意浓若杀了人,那自然该偿命!可他若是无辜的,侯爷可愿相助?”
“他若是无辜的,我自然助他。”
“若要与南谯县作对呢?你敢得罪南谯县令吗?”
“南谯县令不过是七品官,如何是我不敢得罪他?”
“可您实在是……”
她话说了一半,又生生刹住了。白璧成知道她要说什么,这些年他也听惯了这类话,无非是皇帝鸟尽弓藏,无非是他失了君心无力自保。
“那你就瞧瞧,他敢不敢得罪我罢。”
他不多解释,丢下这话拿过书卷翻弄,含山也不说话了,只是掀起一角窗帘,望着人声鼎沸的街市发呆。
“含山。”白璧成忽然唤道。
“什么?”
“你说你娘,也说你师父,但从未提起你爹,这是为何?”
“他死了。”含山轻巧地回答。
“那你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了?”
“对,我是父母双亡,”含山不在意地放下窗帘,冲白璧成笑笑,“侯爷,县衙到啦。”

白璧成一行人来县衙的路上,紫仲俊在南谯县令耿予阔的书房里喝茶。
他身高八尺,白面无须,星眸湛湛,鼻高唇薄,的确是一等一的倜傥人物,此时坐在圈椅里剑眉深锁,英俊深沉的模样很是迷人。
“紫老板,令夫人的事着实遗憾,”耿予阔安慰道,“您放心,便是穷尽南谯,本官也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杀害夫人的就是回春医馆的邱意浓,”紫仲俊恨道,“这个江湖骗子,拿着毒药作良方,活生生将溱溱毒死了!她昨晚死状之惨,简直,简直……”
他说到这里说不下去,长叹一声,眼含泪光。
“紫老板,本官很能领会你的心情,但邱意浓在南谯县行医十多年,名声还是好的,这里面可有什么误会呀?”
“我也是相信邱神医的,”紫仲俊痛心道,“可是夫人尸骨未寒,叫我不能不疑惑啊!”
“紫老板没有明白,本官问的是,邱意浓与尊夫人是否有过节?否则,他没有投毒的理由啊!”
“我夫人温良贤善,不会与他有过节!”
“既是如此,邱意浓或许不是刻意为之,只是药里搀了毒物而不知,是无意中送与尊夫人服下的,”耿予阔拈着胡子问:“紫老板,本官若做此判断,你看是否有理?”
耿予阔上任南谯以来,紫仲俊没少供奉,银子古玩书画应有尽有,每逢年节另送一车上好绸缎,其中包括直供入宫的料子,市面上根本看不到。
冲着这些,耿予阔也要偏帮紫仲俊,他此时说出这话,只是想试试紫仲俊的底,他是只要捉到投毒之人,还是要邱意浓偿命。
紫仲俊生意场上纵横的人,一听便听出了弦外之意,邱意浓在南谯县多年,看诊虽贵,但药到病除,因此名声尚可,若要按死他投毒杀人,就要有充足的证据和明显的动机,现在先不说证据,邱意浓投毒的动机就没有,很难叫人信服。
他昨晚在玉晴楼快活,半夜被叫回家去,才知韩溱溱出了事。然而一见到韩溱溱的惨状,紫仲俊就知道她中毒难治了,韩知贤请来的良医馆大夫还在设法催吐,紫仲俊便扯着倩儿问清了来龙去脉,在得知芸凉来过时,他心里揪了揪。
芸凉是个孤儿,五六岁大被人牙子发卖,因为高烧不退贱了价,韩知贤图便宜买回布店,每天喂些米汤养着,谁知芸凉命大挺了过来,之后跟着学绣活成了绣娘。
紫仲俊到布店做学徒时,与芸凉暗通款曲,两人本已海誓山盟打算成婚,只等一个机会禀明韩知贤。谁知韩知贤快了一步,先看中了紫仲俊做生意的本领,要点他为东床快婿,要他入赘韩家。
在一辈子做学徒和有机会做老板之间,紫仲俊选择了后者,答应迎娶韩溱溱。芸凉当然伤心欲绝,自此不再理睬紫仲俊,然而随着韩记布店成了彩云绸庄,随着财力实力越发充盈,紫仲俊觉得,他可以可补偿芸凉。
补偿的办法很简单,纳芸凉为妾。
布店成了绸庄,原本寄身的小院落成了堂皇华丽的璋园,韩知贤也靠着女婿吃香喝辣,哪里敢说个“不”字。他虽默认了,韩溱溱却不肯,多次放出紫仲俊若要纳妾就一刀抹了脖子之类的狠话,把紫仲俊逼得又气又恨,只能每天流连玉晴楼。
他能躲得,芸凉却躲不得,也不知韩溱溱脾气上来,如何拿芸凉出气的,若是终于逼急了她,叫她投毒杀了韩溱溱,那也未可知。
一念及此,紫仲俊倒吸冷气。等韩溱溱彻底咽了气,他丢下一句话便匆匆赶到县衙,一来是要报官抓邱意浓,二来就是要与耿予阔通气,现在耿予阔十分默契地问了上来,他哪有不说实话的道理。
“耿大人说得有理!”他接着耿予阔的话道,“邱意浓毕竟有神医之名,他的医技在下还是相信的,但他若一时疏忽弄错了药物,害了我夫人,那必须叫他付出代价!”
耿予阔一听这话,心里便明镜似的。紫仲俊的反应和他的预判一模一样,他早知紫仲俊喜欢勾栏瓦舍,和玉晴楼的碧柳简直是过了明路的,外头都叫碧柳二夫人,就是说紫仲俊早晚要纳她为妾,只是韩溱溱一力阻拦才拖着未决。
现在韩溱溱死了,韩家的小女儿继续做紫仲俊的正室,碧柳便能顺理成章进门,这事情两全其美,只差一个为韩溱溱申冤的,邱意浓岂非正好?
神医又如何,神医误伤也是有的!
耿予阔转眼间便在心里判了这案子,脸上却不带分毫,只说:“紫老板放心,本官必定秉公执法,替紫夫人明冤!”
紫仲俊拱手为礼,正要说两句另有重谢的话,却听外头关师爷敲门进来禀道:“大人,许典史已将邱意浓带回来了,但跟着回来的还有黔州府的陆司狱和白侯。”
“清平侯白璧成?他怎么来了?”
“白侯到南谯有两日了,起先是路过松林坡,不料撞上陆司狱在许宅办案,后来又说找邱意浓看诊,因此在南谯住了两日,说是今日一早回黔州的,结果又没回去。”
看着关师爷一脸无奈,耿予阔气得胡子乱飞。
“他在南谯,你们总要跟我说一声,叫我有个准备!”
“大人息怒,属下并非不讲,实在是您昨夜回来的突然,来不及啊!”关师爷忙道,“不过大人放心,属下已经同许照讲过,要他转告白侯,就说大人本想一早去送驾,谁知被报案拖住了。”
听说白璧成那里另有交代,耿予阔的怒气收了收,又问:“白侯是要插手彩云绸庄的案子?他和邱意浓有什么交情吗?”
“只是求诊的关系吧,”关师爷道,“邱意浓清早离开医馆,正是去找白侯,王捕头是在驿馆把他带回来的!”
听了这话,耿予阔不由皱起眉头,紫仲俊在边上听着,这时候急忙道:“难道清平侯要偏私邱意浓吗?”
“地方法度,如何能由得他偏私!”耿予阔喃喃道,“但他既然来了,也只能会一会了。”
******
县衙偏厅,白璧成刚把茶水捧到手里,便听着一阵脚步声响,耿予阔领着紫仲俊匆匆而来。
然而没等耿予阔参见白璧成,紫仲俊已经箭步迈到邱意浓面前,指着骂道:“你这个庸医!溱溱何曾得罪于你!你竟在药里下毒害她!”
邱意浓只怕过含山,何曾怕过别人?紫仲俊越是发疯,他越是冷冷淡淡:“紫老板,在下开了十多年的医馆,别的不敢说,庸医这名号却当不得!”
紫仲俊怒气更炽:“人命就在眼前,你竟还在狡辩!”
他说罢回身,向耿予阔施了一礼:“耿大人,您可一定要替小民做主,严惩这个狂徒!”
“这位就是紫仲俊紫老板罢,”陆长留冷不丁道,“您家里出了事,急躁些也难免,但本司狱不得不提醒您,如若证据确凿,杀人者当然要偿命,但若证据不足,那也不能平白冤枉人呐。”
“陆大人说得极是!”邱意浓立即附和,“说在下杀了人,总要拿出证据来!”
“我夫人昨日只吃了他的药!”紫仲俊急道,“不是他害的,还能是谁?”
“昨日只吃了药?”含山插口,“尊夫人这一整日,茶饭小食都没有进过吗?”
她那副脆生生的嗓子,开口便引得满座目光,连耿予阔也不免诧异,见她分明侍女模样,如何胆大到在此时开口。
“含山姑娘说得极是!”邱意浓只恨不能鼓掌赞同,“紫夫人必然有三餐吃喝,为何只认定我的药里有毒?”
“你是谁?”紫仲俊不满地问含山,“这间屋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含山,”白璧成轻咳一声,“休得无礼。”
含山的目光轻蔑掠过紫仲俊,望向偏厅之外。白璧成转而向耿予阔拱拱手:“耿大人,这丫头被我纵坏了,您多多见谅。”
“不,不,是下官的罪过,下官尚未参见侯爷,就闹得如此场面。”耿予阔满脸赔笑,又向紫仲俊道,“紫老板稍安毋躁,先来见过侯爷。”
紫仲俊这才收了怒容,走来向白璧成行个大礼:“在下紫仲俊,见过白侯,适才出言无状,还请侯爷恕罪。”
白璧成点了点头,只说:“紫老板不必拘礼。”
耿予阔这才笑道:“下官不知侯爷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礼数,下官已将那些不知通报的狠狠责骂一通,下官若知侯爷要过来,必然要到驿馆去接您。”
“耿大人客气了,我路过南谯实属偶然,本不欲打扰地方,但是偶然的机会,却叫我结交了一个小友。”
他说着,向陆长留比了一比:“陆司狱年少有为,与我一见如故,他想把南谯的事情处理完了,与我作伴回黔州,我甚为欢喜,因此想留下来等他一等。”
耿予阔的表情变了又变,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婉拒白璧成插手彩云绸庄案,却不料白璧成的借口是与陆长留作伴,准备好的话全数作废,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好。
“耿大人,这事不会打扰您吧?”白璧成又问。
“不,不,打扰谈不上。只是……”
“耿大人不必只是,”陆长留大大咧咧道,“侯爷并不想插手你断案,侯爷只是等我的,这意思你清楚了罢?”
他是兵部尚书的儿子,亲爹手握实权,不像白璧成小心翼翼。见他炮筒子般实话实说,耿予阔也只能赔笑:“许宅案已然完结,怎好再牵扯陆司狱的精力?”
“督办郡县案件,本是州府司狱的职责,耿大人不必客气,我既然在南谯,就等这桩案子审完再走吧!”
耿予阔肚子里骂娘,脸上仍旧笑着:“既是如此,人命官司少不得走一趟,侯爷若有兴趣,不如随下官走一趟彩云绸庄。”
县里出了命案,苦主亲自来报,验尸时县令要到场。这规矩陆长留自然知道,他早已坐不住,此时便跳了起来:“这很是应该,咱们动身罢!”
******
天光大亮,璋园弥漫着凄惨气氛,合家老少全都聚在前院,韩知贤坐在一张椅上发愣,身后两个奶妈子搂着个呜呜咽咽的小童,是紫仲俊和韩溱溱唯一的儿子紫耀庭。
“岳丈,”紫仲俊趋前恭声道,“小婿请了耿大人来主持公道,同来的还有白侯爷和黔州府的陆大人。”
韩知贤并不在意那一串官名,只是点了点头,紫仲俊见他没有逢迎的意思,想到韩溱溱新丧,也不敢太过打扰,只得讪然退开一边。
知道耿予阔要来,王捕头早已带着保甲布置妥当现场,此时延请耿予阔上座,又另设两把圈椅请白璧成和陆长留坐了,又叫来几个邻居,要替验尸做个见证。
前院临时搭起草棚,四面用白布挡了三面,只留了一面,能叫人远远看着仵作在里面做事,也算是给死者的礼遇。县里的赵仵作提前到场,现场和尸身都大略看过,此时正式开启验尸格目,一项项填写清楚。
这一日又是艳阳高照,璋园虽有树荫蔽日,但也抗不过热,没坐一会儿,在场众人便已是汗如雨下,含山站在白璧成身后,只觉得又热又困,脑袋也仿佛肿起来似的。
她撑不住,想要退出人群,白璧成叫住了问:“去哪?”
“太热了,我找个凉荫处歇歇。”
“这是别人家里,如何能够乱走?”白璧成嗔她一眼,却道,“要么我带你去绸庄走走,我瞧你这几身衣裳,料子也朽得很,颜色也分不清,不如做两件新的。”
“做新衣裙?”含山吃惊,“侯爷给钱吗?”
“我每日给你五两银子,算算该有二十两了,难道做不得一件衣裙?”白璧成奇道,“还有,我若帮你找到了冷三秋,拿到了一万两纹银,可是要抽报酬的!”
含山睁大眼睛正要还价,转念一想,去绸庄转转也可以不买,又何必同他费口舌?再要扯到冷三秋,一万两银子抽一成也要一千两,岂不肉痛?眼下又热又困,还是去绸庄走走图个凉爽!
因此她哼一声,道:“自己买便自己买,侯爷请罢!”
白璧成便同陆长留招呼一声,起身领着含山往外走,他今天穿了件素白绡衣,绡衣轻盈,远看便似能腾出冰雾一般,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凉爽,含山走在他身侧,倒觉得暑气退了一层似的。
两人向璋园之外走去,沿路都有县衙的差役把守,因为许宅案的缘故,他们大多识得白璧成,除了行礼参见,并不阻拦去路。
等出了璋园,却见街巷里围着不少人,都向着璋园探头探脑,应该是来看热闹的,白璧成低头走过,领着含山拐上正街,走到彩云绸庄的门面。

第35章 绣女芸凉
彩云绸庄装饰得十分华丽,生意虽然照常开张,但掌柜的和伙计都有些心不在焉,有的伙计和客人聚在一起切切喳喳,想来是说韩溱溱被毒死的事。
白璧成一步跨入,便有小伙计迎上来笑道:“客官来了,客官要些什么料子?小店应有尽有。”
“找些颜色鲜亮,花色时新的来,”白璧成道,“给这位姑娘做一身衣裙。”
“本店刚进了一批粉波缎,又鲜亮又别致,保证姑娘满意!只不知客官是扯料子呢,还是在小店制成衣裙。”
“你这里可以做吗?”
“客官,咱们绸庄的绣娘都在此,手艺上乘,明码标价,您喜欢哪一位都可以选。”
白璧成顺着看去,只见柜台后面坐着四五位绣娘,有的在裁剪,有的在缝补,有的在刺绣,每人面前都摆着块牌子,写着名字、制衣价格、擅长。
含山头回见高档绸庄里的成衣档,好奇地走过去细看,却见第三块牌子上的价格高得惊人,要比其他绣娘多出两倍来。
“芸凉,”含山念着牌子上的名字,“怎么这么贵!”
“芸凉是绸庄最好的绣娘,咱们的镇店之宝黑熠绫,加绣上银丝勾牡丹可称绝世尚品,连京城的贵人都早早来定,而能绣出来的,唯有芸凉而已。”
伙计摇头晃脑介绍完毕,又笑道:“姑娘今天运气好,芸凉每月只坐一次成衣档,这就被姑娘遇着了。”
含山受宠若惊,不由问:“黑熠绫多少银子一尺?”
“黑熠绫虽华贵,却不适合姑娘,”伙计却又笑道:“粉波缎也是本店送入京的贡品,留店自售是极少数。小人见这位公子气度不凡,这才推荐出来的!但这粉波缎若能到芸凉手上,便像粼粼波光遇上了绝美夕阳,只能说相得益彰!”
含山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什么是粉波缎啊?”
“粉波缎和青蝉翼一样,都是进京的贡品,”白璧成接话道,“只不过青蝉翼更稀有,因此只能内宫享用,王公贵族有穿着者,也是受皇上的赏赐。”
“是,公子是个行家,”小伙计拍着马屁,“青蝉翼是用黔州独有的青蝉吐丝织就,每年只得几匹,小店亦不敢擅卖,但粉波缎次了一等,绸布庄都可买卖。”
他俩说得热闹,含山却想,白璧成为何要提到青蝉翼?她瞄了白璧成一眼,见他脸色如常,仿佛是随口闲聊一句。
或许是多心了。
含山刚松了口气,便听着门外有人炸雷般地吼道:“喂!你这店里可有个叫芸凉的!叫她出来!”
此人吼声之巨大,若是放在战场上,简直能吓退三军。白璧成回眸望望,只见几个短衫壮汉横着肩膀跳进来,领头的凶神恶煞,两只眼睛快要瞪出眼眶了。
聊八卦买绸缎的客人见了,纷纷避让不及,躲出店又舍不得走,一个个猫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
小伙计也吓到了,只顾往后退,只有掌柜的迎上去作揖:“几位客官,有事慢慢说来,莫要吓坏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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