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坏了客人?”领头的凶汉冷笑,“你的生意是生意,俺的生意也是生意,耽误了俺赚钱,管你的客人吓不吓呢!”
“这位大爷哪里话说?小店何曾耽误大爷的生意?”
“你店里的芸凉,就是耽误了俺的生意!”凶汉将出一张纸,抖抖杵在掌柜面前:“看清楚,这是芸凉亲画了押,在俺利来钱庄借的银子,一共是三万两!”
三万两?
这数字一说出来,先把含山吓了一跳,不由“哎哟”一声。白璧成听见了,微笑道:“看来你娘没多少银子,还不如彩云绸庄一个绣娘借的债。”
含山不服气,但她不吭声。
掌柜的也吓到了,他不敢相信地说:“芸凉借了你三万两银子?这也太多了吧!”
“借是她借的,又不是俺编的!”凶汉龇着牙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不是天经地义?”
这话当然没错,掌柜的无话可说。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一个不慌不忙的声音道:“大早上就听见喜鹊叫唤,我以为什么好事呢,原是画大饼的来了。”
话音刚落,柜台里走来一个女子,她素纹布裙,头发用块手帕包着,容貌虽不如含山,却也是秀丽动人,但她习惯微抬下巴,显得十分高傲。
她不慌不忙,款款走到凶汉面前:“这位老板,我就是芸凉,你说我问你借了钱?怎么我却不知道?”
她自陈就是芸凉,凶汉好似很意外,愣了愣道:“你是芸凉?你不是应该……”
“应该什么?”芸凉问。
凶汉吸了口凉气,指着芸凉问掌柜的:“她就是你们绸庄的绣女芸凉?”
“是啊,”掌柜的点头,“如假包换。”
凶汉瞬间把霸道收得干干净净,拍拍脑袋道:“啊!我弄错了!对不住啊,对不住!”
这话说罢,他挥挥手抽身便走,带着几个大汉转瞬走了个干净,把屋里屋外的人弄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炸开来似的议论起来。
“芸凉,这算怎么个事?你跟利来钱庄借了钱吗?”掌柜的问道,“我听他们讲,是借了三万两银子。”
“他们凭啥借给我三万两?”芸凉嗤笑,“我若能借到三万两,又何必还做绣女?”
这话很是,掌柜的哈哈一笑:“都说块头大的没脑子,今日见识到了,能闹出如此乌龙还敢开钱庄,那不是哗啦啦地赔钱!”
他边说边摇头好笑,自去招呼客人,小伙计这又迎上来:“芸凉姑娘,二位贵客要扯几尺粉波缎,请你做件衣裙呢。”
含山还没定下请芸凉,听了这话便道:“伙计,她手艺虽好,可是太贵……”
那“贵”字还没说出完全,已经被白璧成拦住了。
“没错,我们想请芸凉姑娘做这件衣裙,”白璧成笑道,“粉波缎这样的好料子,当然要匹配好手艺。”
芸凉打量着白璧成又打量了含山,客气道:“不知二位选的哪一匹粉波缎,要做什么款式?”
伙计早已候在一旁,听到这话便递过一个笸箩,里面搁着三五样花料子,入手轻柔,颜色鲜亮,但都是粉色系,有浅粉有蜜粉,也有十分艳丽的粉紫色。
含山喜欢清浅的,便选了淡如晕红的一块。
“姑娘好眼力,”芸凉道,“粉波缎越浅色的越珍贵,它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走在阳光下,便似湖水起了粼粼波光,颜色越浅效果越好。”
她吩咐伙计去裁料子,又向含山道:“姑娘随我来,一是挑挑衣裙款式,二是量量尺寸。”
“这料子再做了衣裳,要多少钱?”含山不安地问。
“你别管多少钱了,去量尺寸吧。”白璧成轰她进去。
含山无法,跟着芸凉走到后面的房间,却见墙上贴了许多工笔仕女图,都穿着时新的衣裳样式。芸凉让含山选一款,然而含山心里犯难,她并不知哪一款好看。
“你常做衣服的,你知道哪一种好,你给推荐吧。”
“姑娘这样漂亮,穿什么衣裙都好看,但我想问一句,这衣裙做来是姑娘自己穿的,还是穿给别人看的?”
“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姑娘自己穿的,自然选这款云边裙,腰身略宽,袖窄裙裾小,穿上了自在舒适。若是穿了给外头的公子看,就要选丽人裙,腰窄肩窄束胸宽裙,穿上华美非常,只是穿的人不大舒服。”
“那我要自己舒服的,”含山道,“我可不要穿给别人看,也没人要看我。”
“外头的公子难道不看?”芸凉奇道,“他可是替你付钱的。”
“他可不会替我付钱!若要依我,扯些棉布做衣裳便是,何必要这样华丽的粉波缎?”含山肉痛着打听,“你的手艺加上这块料子,大概要多少钱?”
听说含山自己给钱,芸凉眼神里的清傲散去一半,她迎客从来不笑,这却破天荒地对含山笑笑,说:“既然你不喜欢,又为何跟他来绸庄?”
来绸庄的缘由含山不能说,她正要想个托词,却听外头传来一个尖厉的声音:“我姐姐都死了,你们还在像模像样做生意呢!把门给我关上,把人给我赶光!”
一听到这声音,芸凉原本和缓的神色蓦然紧张起来,眼神也立即变得冰冷。下一分钟,那声音便叫喊着:“芸凉那个贱人呢!叫她滚出来!”
“二小姐,有客人来做衣裳,”掌柜的道,“芸凉在里头量尺寸……”
“还做衣裳?我姐姐死了哎!你们还在不紧不慢地做衣裳!我看你们也是死人吧!”
“二小姐!”掌柜的被骂到莫名其妙,“紫老板早上关照过,铺子不关门照常营业,我们也是按吩咐办事!”
含山在里头听着,暗想,这位二小姐应该就是一心嫁给姐夫的韩沅沅。她对韩沅沅可没有好印象,哪有好人抢姐姐的夫君啊?这时候听她声音尖厉,又言辞无理,更加横生厌恶。
“别把什么都推给紫老板!”韩沅沅接着发作,“一个个偷着奸耍着滑,无非不想进园子守丧!可别以为我不知道,眼下先寄着你们的皮!去叫芸凉那个小贱人滚出来!”
她骂得这样难听,含山偷偷看向芸凉,可芸凉虽然冷着脸,却看不出脾气来。她打开一只红漆盒,拿出几根细麻绳,对含山说:“你转过来,我替你量量肩宽。”
含山顺从地背过身去,她感觉到芸凉的手落在肩上,她的手很稳,一根指尖轻点在含山肩头。就在这时,内室的布帘被哗地揭开,韩沅沅盛气凌人地跨进来,看着芸凉恼怒地笑出声来。
“哈哈!你们来看看这个贱婢,她杀了我的姐姐,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做衣裳!”
她边说边狠狠指着芸凉,像要用手指戳芸凉一个透明窟窿,然而她和芸凉之间隔着含山,这让含山先面对了她的手指,先接受了她的怒骂。
含山动了动嘴巴,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二小姐慎言,”芸凉一边摆弄着含山一边说,“大小姐的事与我无关,不要栽赃在我头上!”
“栽赃?呸!”韩沅沅啐道,“昨日晚饭之后,你是不是到深桐院去了?”
“是,”芸凉承认,“是大小姐叫我去的。”
“胡说!我姐姐怎会叫你去内院?你不过是个卑贱的绣女,我姐姐找你做什么?她要做衣裳或者刺绣,只要吩咐下来便是!”
“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倩儿来叫我去的,二小姐若是不信,只管去问倩儿好了!”
芸凉说罢,小声对含山道:“客人请转过来。”
含山很高兴不必再面对韩沅沅,立即转过身来,再次面对芸凉,她不得不承认芸凉比韩沅沅漂亮多了。韩沅沅虽是小姐,却生得皮肤黑黄,配上塌鼻子细眼睛,算不是丑陋,也实在庸常。
妹妹如此,姐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看来,邱意浓讲韩溱溱求莹霞散变美是没错。
“我是问了倩儿才来找你的!”韩沅沅继续怒斥,“倩儿说了,我姐姐根本没叫你去,是你自己跑去的!”
听到这话,芸凉停下手上的事,慢慢皱起眉头。
“明明是她来叫我的,倩儿为何要撒谎?”
“是啊,倩儿为何要撒谎?倩儿为何要攀诬你?”韩沅沅冷笑道,“你跑到深桐院去找我姐姐,同她说了什么?可是逼她允你嫁给紫大哥!”
“二小姐,我同你说了几千遍,紫老板是绸庄老板,而我是绸庄绣女,我们没有别的事!”
“你们糊弄得了别人,可糊弄不了我,”韩沅沅冷了口吻,“绸庄上下几十个绣女,全都吃住在城外的桑蚕园里,只有你可以住在璋园,这是为何?”
“那是我手艺好,订单多,时常做不完活,老板才许我住在这里。”芸凉冷淡道,“即便如此,我也只是住在店面里,并没有住在璋园之中。”
“仗着有些手艺,就想无法无天了?你要记住,你只是个奴才!是我爹买回来的奴才!”
她无端咒骂,芸凉无话可答,只是仰了仰脖子。
“一个下等贱婢,成天只想勾引人,你的心思我姐姐早看透了!”韩沅沅切齿道,“她不让紫大哥纳你为妾,因此你怀恨在心,将我姐姐毒死了,是也不是!”
“二小姐,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一心嫁给紫老板。”
芸凉淡然讥讽一句,立时将韩沅沅气得蹦了三尺高,她二话不说便冲了进来,一把推开含山,扬手挥了个结结实实的耳光,将芸凉打得头发散乱,半边脸颊红了一片。
“喂!你干嘛打人呀!”含山忍不住道。
“她是我家买回来的奴婢,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不必找理由!”韩沅沅恶狠狠回道。
自打芸凉走出来,含山便觉得她带着股清雅高傲的气质,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人竟是卖身的奴婢。她立时想到了夕桂,心下生出怜惜之意,想替芸凉说两句话,却不知说什么。
“贱婢!不论你素日是何等妖调,如今你害死了我姐姐,我便不能饶你!”韩沅沅蓦然伸手,一把揪住芸凉的头发,“县太爷就在璋园,你且跟我去见官!”
第24章 悦已者容
可怜芸凉被韩沅沅一把扯掉头帕,秀发像鸡毛般散乱开来,适才的得体大方全然不见,只被韩沅沅揪着头倒拖着往外走。看着芸凉要挣又挣不脱,含山着实难以忍耐,放声道:“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她!”
韩沅沅是个跋扈惯了的人,哪里肯理含山?她只当听不见,照样扯着芸凉,含山急起来,扑上去拽住她的手臂道:“你放开!叫你放开!”
含山不算娇生惯养之人,因而力气颇大,这时又带了意气,一把将韩沅沅的手扯开,顺便在她胳膊上抓了两道印子。这下可了不得,韩沅沅尖叫一声,虽然放开了芸凉,却一巴掌向含山抽了过来。
这巴掌扇得飞快,含山还在懵着,韩沅沅的手掌已经刷到面前,眼看她要受这一掌,横空里却有人一把捞住韩沅沅,紧接着一个和婉的声音道:“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韩沅沅在彩云绸庄做威做福,向来是张口便骂抬手便打,这下被拿住了打不下去,于她来说是泼天的耻辱!她横眉怒目,一眼看见白璧成站在面前,虽然握住自己的手臂,他眉宇间没有半点凶狠,依旧温文尔雅。
“什么人!”韩沅沅怒道,“敢管你姑奶奶的事!”
“你是他姑奶奶?你知道他是谁嘛就满嘴胡说!”含山立时嚣张,“他可是清平侯!白侯爷!你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如何敢做他的姑奶奶!”
韩沅沅没学到紫仲俊做生意的本领,但紫仲俊巴结官场的精髓她是学得炉火纯青,一听来的是个侯爷,扬起八丈高的气焰立时便垮了下来,将信将疑地瞅了白璧成一眼。
他看着仿佛是有些来头。
见韩沅沅老实下来,白璧成放开她的手臂,却转眸问含山:“你说进来量尺寸做衣裙,怎么这样久?”
“就是她!”含山指着韩沅沅告状,“她进来捣乱,不让芸凉给我量尺寸!”
白璧成听了,并不理会韩沅沅,却向掌柜道:“彩云绸庄开门做生意,哪能如此对待客人?这却说不过去!”
掌柜听说他是个侯爷,虽不知真假,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行了个大礼,然而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说不出。
慢待顾客的可不是他,是韩二小姐啊!
韩沅沅在边上看着,这时候喷得一笑,向白璧成娇声道:“打扰客官做衣裳,的确是本店的不是!但我店里的绣娘有好几位,个个都是裁剪缝绣的高手,这就叫掌柜的另选一位来就是!”
“我不要!我就要芸凉做!”含山不让步,“我买的可是你们店里最贵的粉波缎!不配上芸凉的手艺,我可不放心!”
韩沅沅手臂隐隐作痛,还留着含山两道指甲印呢,她心下恼火,拉下脸道:“芸凉还会杀人害命呢!她做的衣裙,你敢穿吗?”
“你说她杀人可不能红口白牙,要拿出证据来!”含山忿然,“你进来便贱人奴才的骂着,不由分说便指她杀了人,如此横加污蔑,是为富不仁,是欺凌弱女!”
韩沅沅活到这么大,被这样指责还是第一次,她倒抽一口冷气,正要破口大骂,芸凉却上前一步道:“二小姐,你冲我来便冲我来,不要为难客人!不是说要见官吗?去见就是了!”
她被韩沅沅抓得头发披散,半边脸颊也被打得红肿起来,然而说话时仍旧昂着脸,带着不肯低头的清傲。韩沅沅越瞧她越恼火,冷笑道招呼带来的家丁:“一左一右押住了,把她给我带进璋园去!”
“不必押,我自己会走!”
芸凉梗着脖子说罢,率先向外走去,韩沅沅哼了一声,带着几个家丁也跟着走了。这边含山却急了起来,拉住白璧成道:“侯爷,快快去救芸凉!”
“你究竟要救谁?”白璧成哭笑不得,“是邱意浓还是芸凉?”
“也许他们都不是凶手呢!”含山道,“会不会有第三个人?”
“当然有可能,但邱意浓在莹霞散里加了砒霜,芸凉在韩溱溱毒发前去过她屋里,都有嫌疑。”白璧成道,“赵仵作的尸格也该出来了,不如我们回去罢。”
被韩沅沅闹了一场,掌柜的以为生意泡汤,听说他们要走了,也不敢多说什么。白璧成却摸出一锭银子道:“掌柜的,挑好的粉波缎留在一边,若芸凉姑娘能回来,要请她继续做衣裙。”
掌柜意外之喜,忙问白璧成的住处,只说芸凉做好了便给送去。白璧成心知芸凉没那么快脱身,于是推说自己会来拿,这才带着含山步出彩云绸庄。
“侯爷说不给钱的,怎么又替我给了?”含山笑问。
“不是替你给的,是替你垫的,”白璧成道,“从诊金里扣出来。”
“什么!”含山一听便跳起来,“侯爷拿我的钱买东西,可问过我愿不愿意?粉波缎那样贵,也瞧不出什么好来,就算要做新衣裙,我也不要这个!”
“你有一万两银子可以继承,这才花费多少就着急了?”白璧成奇道,“劝你一句,银子是用来享受的,不是用来存的。”
他倒惦记上一万两了!含山差些气倒,如今别说一万两,连冷三秋的影子也不见,不!就是冷三秋的徒弟,也还有三个没找到呢!
“这粉波缎有什么可享受的?”她不服气,“很好看吗?”
白璧成轻飘飘溜她一眼:“当然,很好看。”
含山还要再辩论,两人已经走到璋园门口,白璧成向含山背心轻轻一推,笑道:“我垫银子的都不急,你急什么?先顾着案子罢!”
含山被他一推送进璋园,也只能收了满肚子的话,先回到前院。陆长留见他们回来,连忙道:“侯爷回来的正好!验尸完毕,赵仵作要讲结果了!”
白璧成颔首,眼光却在人群里逡巡一圈,并没看见韩沅沅和芸凉。
不说要来见官吗?他暗想,见到哪去了。
验尸堪堪结束,赵仵作捧着尸格从白布棚里钻出来,恭恭敬敬呈上道:“耿大人,尸格已填写完毕,紫夫人确系中毒身亡。”
耿予阔展阅尸格,问道:“紫夫人中的什么毒,从速报来!”
“回大人的话,紫夫人面色紫黯,唇部紫黑,手足指甲俱呈青黯色,口眼耳鼻间有血出,眼珠突起,身上亦有青斑,实在是砒霜中毒模样。”赵仵作答道,“紫夫人身边婢女亦说,她昨晚呕吐、腹痛、呕血,与砒霜毒发样貌相同。”
听到这里,紫仲俊一拳砸在茶几上,怒道:“邱意浓这个庸医!他害了我妻性命,必叫他偿命!”
“紫老板说的不对,”陆长留扬声道,“尊夫人虽被砒霜所害,却不能认定是邱意浓下的毒。”
“我夫人全日无事,服下庸医的莹霞散才发作,如何说与他无关!陆司狱,你与侯爷交好,侯爷要找邱意浓看病,你们就这样偏护吗?”
此言一出,满院的目光望向白璧成,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紫老板,这案子还未审出来,先不要往侯爷身上引。”耿予阔假惺惺劝道,“陆司狱言之有理,要定邱意浓的罪,总要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紫仲俊朗声道,“我夫人的贴身丫鬟倩儿,尚且留着八服莹霞散的纸皮子,我且叫她呈上来!”
他说罢叫唤倩儿,人群里便挤出个十六七岁的丫头,身上穿着明缎紫裙,发髻上插着鎏金簪。她上前行过大礼,拿出八张包药的纸皮子,一张张折痕明显,上面还沾着些白色药粉。
“大人,这是我家小姐吃过的莹霞散,她吃一服,我便收着一服,从未错过。”
许照收了呈上,耿予阔拈起看看,见纸皮背面钤着红泥方章,是“回春医馆”,看来的确是从邱意浓那里拿到的。
“这事情倒也好办,”耿予阔道,“去捉一只疯狗来,叫它舔一舔纸皮子,若死了便是有毒,若没死便是无毒。”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人高声道:“不必找疯狗,小民来舔就是!”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被押在廊下的邱意浓,他两只手戴着枷铐,只这么一会儿已经胡子拉碴,看上去很潦倒。
“我开的药,我自己来舔,何必祸害狗子?”邱意浓大剌剌道,“若药里有毒,便叫我立时毒发身死,替人偿命!但是药里没毒,也请各位替我分证清白!”
听他愿意以身试毒,院子里立时炸了锅,有人叫好,有人说神医可死不得,也有人说“他敢舔就不必验了,肯定没有毒”!
一片闹哄哄里,耿予阔“啪”地拍下惊堂木:“本县所在即公堂!公堂之上岂容儿戏!邱意浓,你若投毒杀人,自有王法治你,没有叫你当堂服毒的道理!”
这几句声色俱厉,的确镇住了场子。短暂的安静里,白璧成扯扯陆长留,向他附耳道:“八服莹霞散,紫夫人总不能是一天吃下的吧?”
陆长留醍醐灌顶,起身道:“耿大人!这八服莹霞散并非一次服下,您若要用狗子试毒,就要模仿紫夫人的吃法才是!倩儿,你家小姐吃这八服药,用了几天?”
“每服之间要隔五天,前后用了,用了一月有余。”
“那狗子也要舔一个月的药了?”
有人冒出这句,再度引发纷纷议论。
“倩儿,你之前没说过八服药要吃一个多月!”紫仲俊皱眉,“为何不把事情说清楚?”
“奴婢并非有意隐瞒,”倩儿委屈,“姑爷没问,奴婢也没想到要说。”
“县老爷容禀!”邱意浓立即抓住机会,“这八服药,紫夫人每用一服便要到医馆复诊,请脉之后再调配下一服,我若要投毒害人,试问为何不在第一服便下手,非要熬到第八服?”
“耿大人,砒霜可是剧毒!”陆长留也道,“若是药中有砒霜,一服便可致命,不必八服!”
耿予阔不置可否,又一拍惊堂木:“乱哄哄的成何体统!本官问到谁,谁便回话,其余的不必插嘴!”
陆长留坐下,冲着含山做个鬼脸,低笑道:“大人生气了。”
“他说你呢,”含山煽风点火,“只有你乱插嘴。”
白璧成微咳一声,转眸盯了含山一眼,含山讪讪住口,调开目光东张西望。
“倩儿你来说,紫夫人为何要去找邱意浓看诊?”耿予阔发问。
“小姐听说邱神医有个方子,能让人变美变白,因此去看诊。”
“为了漂亮?是这个理由?”
“是这个理由。小姐花了一百两银子找邱神医看诊,开了八服莹霞散,这药的确是一次只给一服,吃罢了停五天,之后再去看诊,再得下一服。”
“紫夫人吃了前七服药,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比如食欲不振,恶心腹痛,昏沉嗜睡等等?”
倩儿听了,偷眼望向紫仲俊,紫仲俊也似有似无点了点头。
“大人这么一问,仿佛是有的,”倩儿立即道,“每次服药之后,小姐都会说肚子痛,要我替她揉一会儿,有时还要用暖袋敷着,捱上一两个时辰才能好转。”
“耿大人,这药还是有问题啊!”紫仲俊立即道,“砒霜虽是剧毒,但若分散在八服药里,每次积累在身体里,攒到第八服够了剂量,便能有毒发身亡,这也有可能罢!”
耿予阔问赵仵作:“郎中,可会有此事?”
赵仵作头回听说,这时候为难道:“砒霜与红信石同源,这种矿石容易积滞,也很难排出体外,若说能停留在身体里一月有余,这个嘛……,卑职没听说过。”
“赵仵作说的对!”邱意浓又接上话,“小民之所以嘱紫夫人吃一服停五日,就是为了让她服下的砒霜……”
他忽然缩住话头,眼里泛起惊恐之色。
“为了什么?你怎么不说了!”紫仲俊直跳起来,“邱意浓,你终于承认了,你在药里放了砒霜对不对?你领牌子开馆,本该治病救人,不料却在药里放砒霜,你,你……”
耿予阔一拍惊堂木:“押上来!”
众衙役齐声应和,拖起邱意浓排众而出,推着他跪倒在耿予阔的桌案之前。
“你既然数次要插话,本县这就问你的话!”耿予阔又一拍惊堂木,“邱意浓,你给我从实招来,开给紫夫的莹霞散里,有没有放剧毒之物砒霜!”
邱意浓简直悔断肠子,深恨自己嘴巴太快,把实情给说了出去,他不知该怎么办,忍不住望向含山。含山只得拽拽白璧成,悄声问:“侯爷,这可如何是好?”
“他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不能狡辩。”白璧成正色道,“但他没做过的事,那就是没做过。”
他说这两句话,仿佛特意加了些中气,叫声音远远传出去,让跪倒在地的邱意浓听得清清楚楚。
邱意浓立即镇静下来。
“大人,砒霜虽是毒物,但也有药效,微量砒霜可使皮肤变细变白。莹霞散中的砒霜分量细微,一服隔五日,待毒性全部排出后再用下一服,按这法子用药,绝不会出事的!”
“大胆!本朝禁止买卖砒霜,凡要购买此物,需到县里开准用条子,你回春医馆擅用砒霜为药,有没有在衙门报备?”
“这……,”邱意浓泄了神气,“砒霜是小民私下找何猫子买的,的确没有报备,但是……”
“你再莫但是!”耿予阔指他道,“私用毒物在前,投毒于药在后,只这两条,你已是罪无可恕!”
“冤枉啊!”邱意浓急道,“紫夫人明知莹霞散里有砒霜,却逼着小民给药!她威胁小民,如若不给,就把我私用砒霜的事告到衙门去,小民也是没办法,只能答允她。”
“你胡说八道!”紫仲俊指了他喝道,“我夫人好好的为什么要吃砒霜!你这是含血喷人!”
他话音刚落,却听一个尖厉的声音道:“紫大哥,姐姐为什么要变白变美,你难道不清楚吗?若非为了留住你的心,她又何苦自甘服毒!”
第25章 另有真凶
这把尖厉的声音一出来,白璧成和含山都知道,是韩沅沅来了。果然韩沅沅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身后跟着被家丁押住的芸凉。看着头发被扯乱却依旧昂着下巴的芸凉,原本盛气凌人的紫仲俊不由变了脸色。
“民女韩沅沅,见过耿大人。”韩沅沅放声道。
南谯县不大,彩云绸庄又是大生意,耿予阔常与紫仲俊往来,因而认得韩沅沅,此时便道:“二小姐免礼,你说下毒的另有其人,不知是何人?”
韩沅沅撩起裙子,跪在地叩了两个头,仰面道:“求大人替我姐姐做主!真凶便是彩云绸庄的绣女芸凉!”
“芸凉?”韩知贤装模作样,“你姐姐是她害的?”
他话音刚落,偎在他身后的紫耀庭忽然放声大哭,六岁幼童脆亮的哭声响彻庭院,一想到他刚刚失去母亲,在场众人都觉出几分酸楚。
“庭儿莫哭。”韩知贤哄道,“大老爷坐在堂上,很快就把害你母亲的人捉出来!”
他一说这话,紫耀庭哭得越发响亮,几个婆子要去抱,他也只管挥舞小胳膊小腿踢踢打打。这要换了平常,紫仲俊早已上去训斥,甚至要打几巴掌叫他听话,可他小小年纪失了母亲,实在叫人心痛,紫仲俊也不舍再责罚。
耿予阔现场审案,不能由着孩子哭闹,韩沅沅先看不下去,跺脚道:“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快些将他抱起来,堵了嘴送到内院去!耿大人在此公干,怎能由着他哭闹!”
话虽无情,却也是实情。韩知贤挥手,示意婆子抱走紫耀庭,上来的婆子二话不说,先去捂紫耀庭的嘴巴,即便是六岁小儿也不肯受此摆布,紫耀庭急得乱挣乱扭,哭得越发撕心裂肺,叫人不忍心听下去。
“你们总是提他娘,他如何能不哭?”跪在地上的芸凉忽然说,“你们要哄着说,他娘没有事,他自然就不哭了。”
婆子满头大汗,听见了便学腔道:“小公子,你娘没有事呢,天这么热你不要哭,叫你娘听见要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