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看看阿宣跟什么人接触,会去何处,阿宣若真是戴面具男子,终会露出破绽的,祁不砚对贺岁安道:“跟着它走。”
他们跟着飞蛊进拍卖行。
尽管贺岁安还不知道飞蛊飞进拍卖行的原因,但隐隐能猜到它这是要带他们去找人或东西。
贺岁安的目光紧锁着飞蛊,只见它往楼上飞去。
拍卖行的前五楼可供客人随处走,五楼往上是拍卖行老板崔姨的私人之地,除非受邀或是她信任的人才能上去,否则不得靠近。
五楼通往六楼的楼梯口有人守着,贺岁安一到那里就被拦住,祁不砚不多言,封住了他们的穴,他们只能眼睁睁看人上楼。
没人敢擅闯过拍卖行六楼。
长安城内谁人不知拍卖行的崔姨不好惹,惹上,不死也得掉层皮,所以他们平时守卫会比较松懈,不曾想今日被打个措手不及。
此时,六楼一间房间里,崔姨叫住刚回来不久的阿宣。
“过来。”
她盯着他,语气微变。
阿宣朝崔姨走过去,她眼疾手快地从他身上抓下一只看着比蚊子还要小的蛊:“糟了。”
崔姨立马捏死这只蛊,匆匆将阿宣往外推:“你被人用蛊追踪了,快些离开拍卖行,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替刘衍办事了……”
话还没有说完,有人从外面推开门,人未到,银饰声先到。
崔姨的手一紧。
祁不砚走了进来,一身深色靛青色衣衫仿佛能融进光线阴暗的房间,反观贺岁安,却是一身明艳的长裙,像一抹照进来的阳光。
阿宣十分淡定地拉下崔姨的手:“你们不是街上的小公子,小姑娘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祁不砚很好相处似的:“我想来这里找个人。”
崔姨拧着眉头。
她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就是因为崔姨大致清楚苗疆天水寨人的行事风格,所以才会在知道刘衍派阿宣去杀祁不砚时显得那般激动,不想他卷进去。
祁不砚性格有点特殊,却也是苗疆天水寨人,他行事更果断,更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凡是伤害过他,恐怕都会落得死的下场。
无论如何,崔姨希望能避免阿宣落得如此下场。
她罕见地紧张起来。
崔姨唤他一声:“阿宣。”
阿宣抿直唇,深知不能自乱阵脚,面不改色,不亢不卑地问:“敢问小公子来找何人?”
祁不砚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长发自然披散在身前身后,眉眼如画,唇红齿白,长得像个精致的玉偶:“想杀我们的人。”
崔姨握拳,不发一言。
贺岁安留意到她表情难看。
此事会牵扯到崔姨,是在贺岁安意料之外的,崔姨给她的印象是不会助纣为虐,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很讲究江湖道义。
以前他们来拍卖行拍卖水玉玦,并未见过阿宣。
今天随着飞蛊而来,却见他出现在拍卖行六楼,拍卖行的人乃至来过拍卖行的普通百姓都知道六楼是拍卖行老板常待之处。
阿宣能来去自如,眼下还与崔姨待在同一间房间里聊事,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们的关系。
贺岁安安分地站在房门旁侧,不由得有些担忧。
崔姨是个强悍的对手。
听了祁不砚开门见山说出来意后,阿宣沉着冷静,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道;“怎会有想杀你们的人,你们在长安有仇家?可我们只是一家拍卖行,是不管这些事的,想必你们要找的人不在此处。”
祁不砚莞尔一笑:“在或不在,看看便知了。”
崔姨忽笑着挡在阿宣前面。
是保护姿态。
她把捏死了的那只蛊放回祁不砚的掌心:“我们相识一场,你现在说说你想找的人长什么模样,崔姨我可以替你留意。”
祁不砚低头看死了的那只蛊:“我没见过他的脸。”
他扔掉了死蛊。
崔姨为难:“这可不好办,你既没见过对方,万一找错,容易伤及无辜,不如你再找多点关于此人的线索,我再帮你。”
被崔姨挡在身后的阿宣垂眸,他知道她这是在保护他。
但晚了。
他早已深陷泥潭,不过为了刘衍的大业,阿宣心甘情愿深陷泥潭,他也坚信只有刘衍的大业才能拯救岌岌可危的大周朝。
这段日子是紧要关头,一举一动要更谨慎才是,阿宣今天本不该出现在大街上,可他还是因为蒋雪晚出面了,恰好又碰上他们。
听见崔姨说会帮他找人的话,祁不砚笑弯了眼。
“帮我?”
他眼底似透着天真,里面却又带缺乏人性的漠然无情:“不用了,我想我应该是找到了。”
崔姨心里咯噔一下。
祁不砚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取下她脸上的面具,在他们没反应过来前,靛青色衣衫晃动,到了阿宣身边,用面具遮住他半张脸。
少年唇角弧度更深,笑声温和,似会普度众生的菩萨,又似来夺人命的阎王:“找到你了。”
阿宣下意识动手防御,招式也暴露了他的身份。
被面具遮住半张脸的阿宣的神态、身形、所使招式简直就跟河边的男子一模一样,贺岁安后退一步,怕阿宣会狗急跳墙。
上次他就差点杀了她。
眼看着他们就要继续动手,崔姨走到他们中间:“住手!”
阿宣向来听崔姨的话,她叫他住手,阿宣就住手了。但祁不砚不为所动,掷出的天蚕丝直接缠勒住了连躲都不躲的阿宣的脖颈。
贺岁安见识过阿宣的身手,以他的武功,是否能和祁不砚打成平手尚未可知,想逃是绝对能逃掉的,他不逃是因为崔姨?
天蚕丝缓缓地收拢,阿宣的脖颈多一道红痕,渗出血。
崔姨大惊失色。
她道:“不要杀他!”
祁不砚游刃有余控住天蚕丝,附在天蚕丝上的虫卵已经开始吸阿宣的血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是谁指使你来杀我们。”
他含笑的目光扫过崔姨:“是她,还是另有其人?”
崔姨深深地闭了下眼。
被天蚕丝勒住脖颈的阿宣逐渐喘不过气,断断续续道:“是、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旁听着的贺岁安不相信。
崔姨心急如焚。
祁不砚“啊”了一声:“是你一人所为?你为何要杀我们,难道那枚水玉玦的主人是你?”
阿宣仿佛认命道:“没错,是我,要杀要剐随意,此事与崔姨无关,她发现后,还曾阻止过我杀你,是我一意孤行罢了。”
崔姨的指甲嵌入掌心。
她正欲开口。
祁不砚不紧不慢道:“那枚水玉玦的主人很有可能是杀害落颜公主兄嫂的凶手,你会是么?”
崔姨瞪大双眼,她在长安住了十几年,听说过落颜公主的兄嫂,也知道他们是刘衍的好友,当年他们意外身亡,她还安慰过他。
刘衍很伤心。
那是崔姨第一次见他落泪。
知晓他们意外身亡的当晚,刘衍伏在她身前沉默痛哭着,崔姨手足无措,只能陪伴在刘衍的身侧,一声又一声地安慰他。
会为了友人之死而痛哭流涕的刘衍怎么可能是杀他们的凶手。
崔姨在前几天想起有瑕疵的水玉玦是刘衍的,很久以前见过他佩戴过一次,之后便没再见过了,如今想来,应该是丢了。
刘衍会派人去杀带水玉玦来拍卖行公开拍卖的祁不砚他们,崔姨也能想到是与水玉玦有关。
她最近在查原因,还没查出来就听到祁不砚这番话了。
崔姨不想相信。
她也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相。
崔姨不自觉地看向脖颈处变得血肉模糊的阿宣,阿宣躲避她看过来的视线,崔姨见他躲避自己的视线,如遭雷劈地踉跄了几步。
祁不砚收紧天蚕丝:“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何要杀我们。”
“就因为水玉玦曾在我们手上?你刚刚说你是那枚水玉玦的主人,那你会不会也是杀害落颜公主兄嫂的凶手?”
阿宣闭口不言。
贺岁安觉得不是他。
祁不砚并不急:“你若不肯说,我只好给你下蛊了。”
有些蛊可以让人吐露真话,就是要花费心神去控制对方体内的蛊,可能会间接导致控蛊人气息不稳,所以也不能随随便便用蛊。
不过祁不砚不在乎,他可以得到想要的就行了。
崔姨掌心都被她掐出血了。
阿宣怎么会给祁不砚下蛊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供出来刘衍的,阿宣想咬舌,“咔嚓”一声,祁不砚手起手落卸掉了他的下巴。
祁不砚卸人下巴时还带着笑的,像是在做很寻常的事。
下巴都被卸掉的阿宣无法咬舌,疼痛使他的脸变扭曲,也暂时说不了话,发出几个模糊音节。
贺岁安听得心尖一颤,反射性地摸自己的下巴。
崔姨看不下去了。
她一直不出手,是因为他们理亏,崔姨做事只凭事实,可她实在无法看着阿宣受苦,还是为了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的刘衍受苦。
崔姨想确认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刘衍到底有没有杀害他的好友——落颜公主的兄嫂。
其实也无须确认了。
阿宣刚才躲避了她的眼神,那是心虚,代表刘衍做过这种泯灭人性的事,还派他去参与过。
连至交好友都能去杀的刘衍,也有可能会杀她。
崔姨脑子还是清醒的。
最令崔姨失望的是,她早已对刘衍说过很多次,不要再让阿宣去做那些肮脏事,他却仍然三番五次派她当儿子养的阿宣去杀人。
桩桩件件事全加起来,令崔姨的声音透着一缕心寒:“我告诉你们水玉玦的真正主人是谁,不是他,也不是我,是……”
长安的偏僻街巷里。
近日累到经常会伏案休息的苏央被门外的喊声吵醒。
钟空在外面敲门,说是她父亲苏睿林寄家书过来了,思家的苏央起身开门,接过这封信。
来长安有一段日子了,苏央寄过一封信回家,这也是苏睿林给她回的第一封信。钟空说是家书,她也以为是封问候的家书。
打开一看,苏央怔住了。
不是问候的家书。
苏睿林在信中上说,他在苏央离开风铃镇后振作起来,带心腹去挖坍塌的燕王墓,挖了很久,他才发现一个鲜少人知道的秘密。
不会再有人能炼出长生蛊,因为炼长生蛊所需要的血虫在这世上仅有两只,数百年前燕王燕无衡用完了,所以不会再有。
燕落絮是燕无衡最亲的姐姐,她定也知道此事。
缺了血虫的长生蛊自然不再是长生蛊,但会变成另外一种极特殊的蛊,苏睿林一得知这个秘密,立刻写信过来长安,告诉苏央。
“郡主,怎么了?”
钟空瞧见她表情不太对。
苏央没回答,看完信中的内容,指尖抖动,险些拿不稳信。
原来他们一开始调查的方向错了,带走燕落絮之人想炼的不是长生蛊,想炼的一直是这种极特殊的蛊,对方是想通过此蛊来……
简直是疯了。
背后之人这是要逆天而为,信从苏央指间落下。
钟空扶住她:“郡主,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他想弯腰去捡信来看,却被苏央按住手,“我想见皇上,我想尽快见到皇上。”
从未见过苏央露出如此神色的钟空惶恐不已:“郡主,我们是瞒着其他人来长安调查长生蛊的,你怎么突然要见皇上。”
苏央没时间解释。
她转身回房写要入宫拜见的帖子,皇上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苏央是郡主,倒是可以先递帖子进宫,再等待皇上的通传。
必须得尽快。
苏央写帖子时,手还在抖,她用手猛撞一下桌角,砸疼后就不那么抖了,手背泛红一片,定会有淤青,钟空看得焦急万分。
写完信,苏央拿出自己的印信盖了下,叫钟空托人送进宫,钟空欲言又止:“郡主……”
她厉声:“还不快去。”
“是。”
贺岁安去了奇宫楼阁。
落颜公主收到他们的信号,心知事情是有进展了,激动万分,于半个时辰内赶来此处赴约。
在落颜公主到奇宫楼阁时,祁不砚半倚在亭台的栏杆旁,望着水池里的鱼儿,贺岁安坐在长椅上,看着碧蓝的苍穹出神。
“你们查到凶手是何人了?”落颜公主扶着裙摆跑进亭台。
贺岁安手里有一份崔姨的亲笔信,能够证实水玉玦是刘衍的,长安中很有人知道崔姨是刘衍的红颜知己,落颜公主是其中一个。
她将崔姨的亲笔信交给落颜公主,略有迟疑道:“我们查到了水玉玦的真正主人是谁。”
落颜公主一边拆开信,一边着急地问:“谁?”
“庆王爷,刘衍。”
贺岁安说。
知墨闻言捂住嘴,落颜公主拆信的手僵住,抬起头看她:“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
贺岁安忽然有点不忍心重复第二遍了,她之前在街上偶遇过落颜公主和庆王爷刘衍,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情同父女。
祁不砚却替贺岁安重复了:“庆王爷,刘衍。”
知墨心疼地看向自家公主。
“证据呢。”落颜公主的尾音带着明显的颤,“皇叔是喜欢佩戴玉玦,可长安城中喜欢佩戴玉玦的人多了去,你们怎么证明。”
她顿了顿:“你们怎么证明那枚水玉玦是我皇叔的。”
贺岁安示意落颜公主看信:“忘了跟公主说,这封信是长安最大那家拍卖行的老板崔姨所写。”
刘衍终身未娶,只有一位红颜知己,他也曾向落颜公主透露过,他们认识十几年了,日后有机会,他会明媒正娶地迎她入门。
但不是现在。
落颜公主当时还问刘衍为什么不能是现在,他的年纪很大了,早该成家立业才是。刘衍只是笑笑,没正面回答,说时机还不对。
思及此,她拿信的手收紧,眼眶泛红:“即使水玉玦是我皇叔的,也有可能是有人想栽赃陷害他,你们还不能确认凶手。”
祁不砚将放到鱼儿身上的视线挪开,看了她一眼。
没太多情绪。
像冷血的蛇一样。
他道:“我知道,我们只是先过来告诉你水玉玦的真正主人是谁,至于凶手是不是你的皇叔,我已经想好办法确认了。”
“等我确认完,我会向你索要我想要的报酬。”
落颜公主强行稳定好自己的情绪:“行了,你们先走吧,我想一个人看这封信。”
贺岁安便和祁不砚离开奇宫楼阁,回他们所住的客栈。
客栈的生意似乎好起来了,她又看到有新入住的客人,掌柜、小二皆变得很忙碌,贺岁安也不打扰他们,直接上楼回房。
今天经历的事有点多,贺岁安需要花时间来消化一下。
她趴在床榻想事。
祁不砚一如既往地喂蛊。
房间响起毒蛊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响,贺岁安刚开始听这些声音的时候觉得很惊悚,现在习惯了,久而久之,听着都能睡着了。
在回客栈的路上,贺岁安问祁不砚打算何时去确认庆王爷刘衍是不是杀害落颜公主的真凶。
祁不砚说就这两天。
一旦确认庆王爷刘衍是真凶,他就会取走落颜公主的千年红玉,不会再管其他事,带着贺岁安离开长安,回苗疆天水寨。
等祁不砚喂完所有的毒蛊,贺岁安趴着睡熟了。
祁不砚净手后抬步走过去,将贺岁安脸上的碎发拨开,看了她好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最近看她的时间似乎变得越来越长了。
而以往的亲密接触也渐渐无法满足祁不砚了,想要更亲密。
怎么样才可以呢。
祁不砚离开床榻,翻找出那本书,一页一页地看,大多数是他们做过的了,翻到最后,指尖停下,他似是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少年睫毛轻轻地动了一下。
他的那处可以像纤长的手指那样插入贺岁安的那处。
他们会彻底地相连在一起。
日落西山, 残阳如血。
贺岁安便是此时醒来的,她翻了个身,面向床外那一侧,还有刚醒的迷糊, 眼神没什么聚焦, 缓缓落到也睡下了的祁不砚身上。
祁不砚闭着双眸, 眼尾天生自然红, 似陷入了沉睡, 无端有几分平和的安详之感,白皙修长的脖颈暴露在靛青色衣领上方。
蓝色蝴蝶吊坠贴着锁骨, 项链透着银白色的光。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腰间, 袖袍翻叠到手肘, 富有薄肌的一截手腕半露, 腕侧的骨头突起,蝴蝶银链就悬挂于此,挡住疤痕。
贺岁安的眼神聚焦起来, 望着祁不砚微微失神。
她抬起手, 小心翼翼地触碰他腕间的那条有了缺口的蝴蝶银链,本来蝴蝶银链就是细细一条的,如今多了道缺口,瞧着便脆弱。
贺岁安指腹常年偏凉, 覆到祁不砚敏感的腕间没多久,他便醒了, 垂眸望趴在床榻上的贺岁安,她正在低头端详着他手腕。
少女抿着唇, 脸颊的软肉鼓起,像在思考很重要的事。
祁不砚用另一只手抵住贺岁安的额头, 指下皮肤细腻,属于他的炽热温度烫得她仰起脑袋。
四目相对,贺岁安一手碰着祁不砚的蝴蝶银链,一手不自知地卷着他散落在床榻的墨发。
贺岁安忙松开祁不砚的蝴蝶银链:“是不是我弄醒你了?”
“不是。”
她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还卷着他的长发,扯得祁不砚随自己动,又去解开。
贺岁安刚解开缠绕到她指间的头发,祁不砚也起身了,他坐在床榻边穿靴子,藏在里衣中的窄瘦腰腹弯出轮廓,肩宽腿长。
现在已到用晚饭的时间,他们洗漱一番就下楼。
掌柜靠在柜台打瞌睡。
小二趴到客栈的窗外看天边夕阳,贺岁安从他身边经过,见抹布掉地上,捡起来还给他。
“谢谢。”小二转过身来,双手接下那块抹布。
贺岁安看见了小二脸上的青紫,唇角也有伤口,一看就不是不小心磕碰到的,像被人用力殴打过,顺口问一句:“你怎么了?”
小二摸上自己的伤口。
一言难尽。
他不是长安人,老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以前听说来长安能赚大钱便屁颠屁颠来了。
来长安能不能赚大钱,小二不知道,他只知道饿死是挺容易的,最后被这家客栈掌柜收留,当了小二,在此一干就是几年。
长安也就表面看着风光,背地里阴私数不胜数。
要想在这里混得住脚,可要花费不少时间与精力,小二已经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没这个能力。
还有,大周的这位皇帝讲究“以和为贵”,能不打仗就不打,免得战乱殃及无辜百姓,譬如此次与南凉国的联姻,也是为免战。
南凉国原先是想和大周打一场仗的,皇帝却提出了联姻。
他们谈下来的条件是:联姻后,南凉国要像往年那样继续向大周纳贡,大周会给公主陪嫁两座城池。南凉国考虑一番,同意了。
南凉国还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特地派最受宠的皇子过来,迎娶大周的落颜公主。
免战是好事。
小二也不喜欢打仗,可莫名觉得大周有些窝囊。
不知从何起,大周颁布了一系列优待外族人的规定,除了边境偶尔会乱,仗是少打了,但有时候要委屈他们这些大周百姓。
每逢跟外族人发生冲突,大周百姓免不了吃亏,大周官员总是会不约而同地袒护外族人。
多气人啊。
他们才是大周的子民,大周却明里暗里帮那些啥也不是、只有几个臭钱的外族人,偏偏气也没用,他们又不能做些什么。
小二不太懂朝廷的事。
可他气急了,倒是想大周跟那些人轰轰烈烈打一仗算了,打得他们再也不敢胡作非为,来到大周长安做生意还那么嚣张。
今天下午,小二奉掌柜的命去市集买东西,跟不讲理的外族人发生了场争执,分明是对方先动的手,被抓进官府里的人却是他。
还是掌柜亲自拿银钱去赎回他的,小二那叫一个备受感动。
回到客栈,掌柜告知小二,赎他回来的银钱会从工钱里扣,小二的感动瞬间减半,那岂不是接下来的一年里都没有工钱?
不过掌柜也算好人的了,若是别的掌柜,定不会去理被抓进官府的小二,防止招惹麻烦。
小二还有一半的感动。
掌柜又说,使唤他使唤习惯了,还找不到人换。
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二将受伤的原因告诉了贺岁安,还好心提醒她不要得罪那些外族人,否则会吃更大的亏。
贺岁安看着小二鼻青脸肿的脸,道:“好的,我记得了。”
在他们说话期间,掌柜就没睁开过眼,等他们快说完了才懒洋洋地叩柜台:“怎么还不去干活?你啊,整天给我偷懒。”
小二立刻去干活了。
掌柜这才睁开眼,看贺岁安与祁不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提起:“客栈这几天的生意不错,来的客人全是武功高强的。”
“以前来我客栈的大部分客人,不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贵女,就是来长安做生意的富商,不差钱,只讲究住得舒服。”
他抚了下长胡子。
贺岁安乖乖等掌柜说下去。
“自从小公子、小姑娘你们来此住下,我客栈这几天陆陆续续来了那么多江湖客人。”掌柜拿瓜子来嗑,“真有缘不是?”
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有站在柜台前的他们能听得见。贺岁安听完掌柜的话,侧头看祁不砚。祁不砚浑然不觉地敲了下腰间骨笛。
掌柜嗑了几颗瓜子,不忘照顾自己的生意:“可要用饭?”
贺岁安:“不……”
他友善地放了一捧瓜子进她的掌心,打断了贺岁安的话:“小姑娘,你就给我说说,我客栈的饭菜真的有那么难吃么?”
“啊?”她听愣了。
掌柜瞄了他们几眼,嗑瓜子的速度慢下来,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只在我客栈里吃过一顿饭,我就想着是不是客栈的饭菜……”
“太贵了。”贺岁安也嗑了一颗瓜子,感觉挺香,又用手剥一颗给祁不砚,再将剩下的瓜子倒回掌柜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留下石化的掌柜。
太、太贵了?
他们都能住得起他开的客栈了,居然还嫌他的饭菜贵?这有可能么?不可能,简直不符合常理,掌柜嗑瓜子的心情都没了。
一定是有别的原因,说贵只是他们用来掩饰的一个借口,他们瞧起来又不像缺钱的人,掌柜决定去敲打敲打后厨的那位老师傅。
他觉得可能是老师傅近来做的饭菜咸了的缘故。
掌柜自言自语几句。
趴在地板上擦地的小二很想拦住掌柜,却见他一溜烟地跑去后厨了。小二心想,糟糕,掌柜铁定要得罪后厨的老师傅了。
并不知掌柜去干了些什么的贺岁安还没找到地方吃饭,偶遇了落颜公主的贴身侍女知墨,也不是偶遇,知墨是专门来找他们的。
落颜公主派知墨来请他们二人去参加一个晚宴。
知墨还带了马车过来。
贺岁安不解其意。
他们大张旗鼓上落颜公主的马车,刘衍会收到风声的,他也能以此确认他们拿水玉玦去拍卖行拍卖的原因——落颜公主。
刘衍肯定怀疑过是落颜公主授意,但他应该会自己否决这个怀疑,自认她视他为亲生父亲,想查兄嫂之死的真相,定不会瞒他。
因此,刘衍更倾向于当年还有其他知情者活着。
他大抵会觉得他们想借此事来掰倒自己,或者另有所图,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
可落颜公主今晚此举摆明了贺岁安和祁不砚跟她有来往,剩下的事就昭然若揭了,不过贺岁安相信她这样做应当有自己的理由。
贺岁安上了马车。
祁不砚在她之后上马车。
马车里点了盏灯,光线还算明亮,贺岁安挠挠有点乱的长发,他们是打算在外头吃点就回客栈待着的,所以没有怎么整理自己。
他们今天又是从白天睡到傍晚的,不像每天早上那样会梳发、穿戴整齐再出去用饭与行动,只简单洗了把脸、漱了个口罢了。
谁知半路被带走。
现在,贺岁安是刚睡醒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
主要是她睡相太不好了,贺岁安发现祁不砚的头发就一点也不乱,她用羡慕的眼神看他。
又因为贺岁安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趴床睡着的,无法在临睡前解开发间的丝绦,此刻,丝绦紧紧地缠着头发,很难解开。
贺岁安挪了下屁股。
屁股挪到了靠近祁不砚的位置,她坐在他前面。
贺岁安:“帮我。”
祁不砚双手灵活地穿梭过贺岁安的长发,指腹擦过她的头发,她感觉微痒,缩了下脖子。
他将缠得很乱的丝绦取下,一条一条地放在腿上,彩色丝绦尽数落在靛青色的衣袍,颜色差别有点大,却又能铺成好看的色调。
贺岁安感觉好舒服。
如果她来解开那些乱成一团的丝绦,绝对会扯得疼死。
贺岁安的脑袋无意识地往后拱,更加靠近了祁不砚,清新的发香味无声地充盈着整辆马车,他呼吸里全是属于贺岁安的气息。
祁不砚摩挲过贺岁安的头发,她见所有丝绦都被他解开后,厚着脸皮道:“再帮我编发。”
马车还在朝前行驶。
两侧帘子时而晃动,烛火忽明忽暗,身材高挑的少年坐在看着小小一团的少女身后,将她的长发分成几缕,由上而下编。
由于编的那条长辫子需要斜垂到胸前,为了方便祁不砚,贺岁安坐着转了个身,面对面。
他们坐着时,身高间差异也还在,而且很明显。
贺岁安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