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不砚看向贺岁安还牵着他的手,心微动,情不自禁地轻捏着她的掌心肉,感受着贺岁安的存在:“我也不是大周人。”
她摇头。
贺岁安在想如何说清楚:“我知道你不是大周人,是苗疆天水寨人,但我跟你的情况不太一样,我并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
祁不砚略有失神。
他昳丽的脸有着迷茫之意,就连眼神也涣散、失焦了一瞬。
她有点说不出口,却仍是说了:“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结局,在我那个世界里,你们只是书里的人物。”
他忽抬手抚摸贺岁安的脸,视线从虚无、仿佛变了形的半空中收回来:“可贺岁安还是贺岁安,你还是你……不是么?”
这种事虽听起来像天方奇谭,但祁不砚选择相信贺岁安。
她说的,他都信。
也可以尝试着去理解。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如何,祁不砚要的是贺岁安永远地留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
贺岁安习惯性地蹭过祁不砚温暖的掌心:“你信我所说?”她害怕他不信,换作别人跟贺岁安说这种事,她恐怕是不信的。
祁不砚:“我信。”
他信得太快,贺岁安总感觉心慌,她再三确认:“你当真信?你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祁不砚见贺岁安终于又主动亲近他,愉悦感从尾椎骨升起:“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但我信,只要是你说的,我愿意信。”
贺岁安心里涩涩的:“你就不怀疑我是在骗你?”
“那你是在骗我么。”
她否认:“当然不是,我发誓,我今天说的事都是真的。”
祁不砚直视着贺岁安双眼,弯了弯唇,似在笑,又似不是在笑:“你既说了不是在骗我,我为何不信你,我信你,贺岁安。”
贺岁安忐忑地掰着手指。
她从来都不知道祁不砚会那么的相信自己:“你就不问问我,你在书里的结局是什么?”
他没回答,却反问:“贺岁安,你可会离开我?”
贺岁安顿住。
为何,他更关注这个呢。
祁不砚低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梁擦过她,唇角挂有若有若无的淡笑弧度:“我能接受你杀了我,却不能接受你离开我。”
他握住贺岁安的手,五指插进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我想带你回苗疆天水寨,养一辈子,我好像更喜欢养你,喜欢养一辈子的那种。”祁不砚的声音像电流,传进她的耳朵。
贺岁安心跳漏掉一拍。
她耳垂不合时宜地红了点。
祁不砚分明只说喜欢养她一辈子,没说喜欢她,可贺岁安听起来就莫名呼吸不畅,或许,她也是向往去到苗疆天水寨里生活的。
纵然祁不砚没问他的结局,她依然说了,不仅说了祁不砚的,还说了其他人,全盘托出。
祁不砚却笑了:“我很高兴我是死在你手里。”
贺岁安笑不出。
她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祁不砚忽笑容淡了些,原因是想到一件事,他死后,还活着的贺岁安会怎么样,到那时,在她身边的不再是他,祁不砚无法接受。
他不养了的蛊,不养了的人,其他人也不许沾染半分。
不能死。
只要贺岁安在这个世上活着一天,他就不能死。
祁不砚抬了抬眼:“我们打个赌,赌我会杀了刘衍,等我杀了他,我们就离开长安,回苗疆天水寨,你要给我养一辈子。”
贺岁安能想到的,祁不砚也能想到,刘衍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体内有天蚕蛊不是秘密。
凡是毒蛊都能感应到祁不砚体内天蚕蛊的气息,刘衍手底下养有毒蛊,自能轻易知道此事。
就算他们现在离开长安,以刘衍如今的控蛊能力,照样能追踪到他们,免不了一战,既然如此,那便先杀了刘衍,再离开长安。
更何况,祁不砚本来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想杀他的人。
贺岁安闷闷不乐。
把一切都说出来后,她感觉总算能喘顺气了,但事情还没解决,贺岁安的心情好不起来。
还有,祁不砚不同意贺岁安离开他,哪怕是短时间离开一阵也不同意,他们在此事上产生了分歧,贺岁安气到鼓起腮帮子。
她不想跟他说话了。
祁不砚似不知道贺岁安在生气,伸手去给她解开发间丝绦。
贺岁安拉祁不砚的靛青色衣摆:“我又不会乱跑的,你找个地方,把我放在那里,等你解决完刘衍,过来找我就行了。”
其实她也不放心留祁不砚和苏央他们面对刘衍,可贺岁安更不放心自己待在祁不砚身边,权衡轻重,她能选择的是离开祁不砚。
要尽早,迟则生变。
她不敢赌这个。
贺岁安尚未放弃劝说祁不砚:“你带我在身边很危险的,我发誓,我绝对不会乱跑,你知道的,我人生地不熟,能去哪儿呢。”
祁不砚将贺岁安发间的丝绦全解下了,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滑过他的手背:“贺岁安。”
她不明:“嗯?”
祁不砚看了贺岁安很久,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她会在某一天里忽然彻底消失,所以祁不砚想把贺岁安放眼皮子底下看着。
即便他们可能都会有危险。
祁不砚也不想放手。
他甚至有阴暗、执拗至极的念头,若贺岁安真会消失,那在她消失前,他们一起死也不是不可以,如此一来,她就消失不了了。
贺岁安既能来到这个世界,自然也有可能会离开这个世界。
祁不砚叫了她的名字,却又不言不语。贺岁安用手到他面前晃了晃;“你想说什么?”
“很晚了,休息吧。”
祁不砚笑着道。
贺岁安还想说些什么,被他按进了被褥,她不依不饶地钻出脑袋,张嘴就要说话,祁不砚俯首亲她,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更深露重,水滑落花草,房内,贺岁安唇色红艳,似接吻缠磨了许久才生出来的绯,半闭着眼趴在床榻上,祁不砚勾着她头发。
她没提那件事了。
祁不砚也没提。
他垂眼,睫毛拓下一层阴影,默不作声的,不知在想何事。
贺岁安被亲得有些迷糊了,不过快睡着之前还记得她不能挨着祁不砚的蝴蝶银链太近,将他的手推远一点,自己又滚进墙根里。
至少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
她相信祁不砚能理解的。
祁不砚知道贺岁安在担心什么,见此也不多言。不同于她多肉的脸,贺岁安背对着他的身影很纤瘦,肩薄腰细,轻飘飘的。
到了半夜,他也还在看贺岁安,手指缠绕着她解下的丝绦。
贺岁安已陷入梦中了。
她踹开身上的被子。
白润的双脚裸露在外,裙裾往上翻,小腿肚也露了出来,贺岁安鼻子动了动,狗似的闻味道,翻身朝外,无意识地滚向祁不砚。
祁不砚身上常年带经久不散的暖香,贺岁安喜欢这种味道,喜欢闻,就算在睡梦中也喜欢。
贺岁安搂住他的腰。
她拱进了祁不砚怀里,他顺着贺岁安的长发摸过,掌心顺着脊背移动,落在她腰间,握住她的后腰,将她固定在他怀里。
两具身体几乎毫无缝隙地紧贴着,祁不砚弯下腰,下颌抵到贺岁安肩头,他眼底一片清明。
原来,他仅是书中人么,一个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的人。
祁不砚五指深陷入贺岁安身后的被褥,慢收紧,指尖泛白,腕间的蝴蝶银链叮叮叮轻响。
他缓缓埋首进她肩窝。
“贺岁安……”
谢温峤仍未休息。
今日,谢府来了两位陌生人,分别是崔姨、阿宣,他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帮蒋雪晚解蛊。
蒋松微不相信他们,崔姨说她认识贺岁安,蒋松微才勉强相信这个戴银面具的女人,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全程盯着她解蛊。
崔姨没反对。
她的确是来解蛊,又不是来害人的,他想盯便盯。崔姨专心做自己的事,阿宣在旁边候着,谢温峤整理完今天的口供,也来了。
谢温峤听说过江湖上流传的苗疆蛊术,见过几次,知晓此物玄之又玄,稍有不慎可能会死。
此刻,崔姨和蒋雪晚坐在同一张床上,她们皆闭着眼。
崔姨正在用血作引,辅以内力相逼,强驱蒋雪晚体内的摄魂蛊出来。今晚并不算很热,她们却流汗不止,濡湿衣衫,面如金纸。
阿宣似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用帕子给崔姨擦脸上的汗,蒋松微也去给蒋雪晚擦汗。
谢温峤不敢出声打扰。
朱伯守在门外。
蒋雪晚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像是在经历极痛苦的事,崔姨双手覆在她后背,唇角溢出血。
崔姨想替蒋雪晚解蛊的心坚定不移,受重伤也无所谓。
她一直都知道刘衍在试图炼灵蛊,失败数次后,崔姨以为他放弃了。谁知并没有,刘衍仍偷偷地寻找解决之法,还被他找到了。
胡人手里有炼灵蛊所需的石心,他们不知道那块石心能干什么,只见它新鲜便收藏起来。
刘衍想要那块石心。
他与胡人做了桩交易,交易是以卫城来换石心。
刘衍牺牲卫城,成功拿到石心,于几月前炼成了灵蛊。他是想炼成灵蛊,再去灭了那些胡人,不枉卫城众多将士和百姓的牺牲。
他还要收复大周失去的城池,重扬大周的国威。
崔姨从阿宣口中得知此事,只觉难以置信,刘衍怎会这般鬼迷心窍,他美曰其名此举是为大周炼灵蛊,却也是叛了大周。
这些事已成定局。
崔姨改变不了。
她能做的只有替蒋雪晚解开摄魂蛊,解蛊的过程中,崔姨不断回想往事,越想越后悔,她不该毫无保留地教刘衍蛊术的。
解蛊忌分神,崔姨分神了,差点急火攻心,好在及时挽回。
又过了一刻钟。
蒋雪晚手腕的皮肤突起一块,浮现蛊虫的轮廓,随着时间推移,蛊虫撕裂皮肤,爬了出来,崔姨迅速抓住它,用火烧死。
蛊,解了。
蒋雪晚晕倒在床,要到明天才能醒来,崔姨筋疲力竭,虚弱到站不住,却不顾他人的挽留,坚持要离开谢府,阿宣扶着她离开。
崔姨还是自私的,怕蒋雪晚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向阿宣索命,解完蛊就要走,不等她醒。
他们回了拍卖行。
阿宣伺候着崔姨躺下,要去熬给她补身子的药。
崔姨拉住阿宣,将一张写有隐藏气息的方法的纸条给他:“你明天一早送到贺姑娘手里,算是我答谢她告知我蒋姑娘的下落。”
晨雾弥漫,初阳破晓。
贺岁安坐镜子前梳妆,祁不砚给她编辫子,在他编辫子期间,贺岁安又提了一遍昨晚的事,祁不砚充耳不闻,没松口的迹象。
有侍女过来敲门,说是公主府外有人想见贺岁安,恰逢他编完辫子,她出房随侍女去见人。
到公主府门前,她便看见了阿宣,他手里拿着张纸条。
不等贺岁安问阿宣来意,他将那张纸条塞给她,吐字不太清说:“崔姨让我转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
“你看了便知。”阿宣还有事情要办,不久留。
贺岁安见阿宣走远,正想摊开小纸条看上一眼,身后响起了祁不砚的声音:“贺岁安。”
第75章
才看了一眼的纸条被贺岁安捏回掌心, 不太想祁不砚知道此事,转身看他,强装镇定:“你怎么出来了?我正要回房呢。”
他半倚在朱红色的大门,抬眼看来, 抱着臂, 斜别在蹀躞带上的骨笛穗子在腰间靛青色布料附近晃, 叫人下意识往那一截腰看。
祁不砚也看见了阿宣。
不过, 他来晚一步, 只看见阿宣离去的背影:“落颜公主今天想见我们……他为什么会来找你。”先回答了问题,再问她。
这个他, 指的是阿宣。
贺岁安灵机一动道:“他来找我是为了蒋姑娘的事。”
祁不砚看着贺岁安朝自己走来, 她今日穿着了水青色的广袖留仙裙, 裙裾随着她的步伐轻轻地拂动, 腰侧有银线绣的蝴蝶。
他也不知信还是不信:“是为了蒋姑娘的事?”
贺岁安道:“他们已经找到蒋姑娘,为她解了蛊,可能是因为我认识蒋姑娘, 想让我放心, 崔姨特地派他来转告我一声。”
她也不算撒谎,纸条里第一句话就是有关这件事的,接下来的内容才是隐藏蛊气息的办法。
祁不砚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没多问:“嗯。”
贺岁安牵过他的手。
她说:“那我们现在去见落颜公主。”见完落颜公主, 他们还要去见苏央、沈见鹤等人。
有关穿越的事,贺岁安会省略不说, 祁不砚会信她,不代表别人会信她, 不拿她当疯子看都算好的了,得想想怎么说刘衍之事。
贺岁安一边想, 一边往公主府的后花园方向走。
下人行在前面领他们去。
见面地点在后花园。
落颜公主在摘花,四周繁花似锦,紫藤缠绕,假山交叠起伏着,从外引进水池的泉水发出潺潺的流动声,假山和流水相映成趣。
她一袭艳色石榴长裙,手握折断的花,置身于百花中,晨间摘花,花瓣还残留着微凉露水。
“公主,人到了。”领贺岁安他们来的下人提醒落颜公主。
落颜公主闻声看他们。
妖冶的花衬得她手很白。
贺岁安先看了一眼不似往日开朗、喜笑的落颜公主,再看她手中被捏过的花:“公主。”
落颜公主扔掉花,请他们到后花园里的亭子坐,贺岁安与祁不砚对视一眼,提步随她进亭子,下人倒好茶水便默契退下了。
贺岁安落座。
亭子飘着丝丝缕缕的茶香。
茶是花茶,要慢慢品才能品出甘甜,落颜公主却端起茶盏,一干而尽,喝完还用袖子擦嘴,知墨不再说要她注意公主形象的话。
贺岁安知道落颜公主定是不好受的,谁遇上这种事都不会好受,她能不冲动行事算很好了。
落颜公主单刀直入。
“你们想要的报酬是什么?说吧。”她不再需要他们去证实刘衍就是杀害她兄嫂的真凶。
有些事只差直接摆上明面,而刘衍如今连装也不装了。晚宴时,落颜公主不过一试,他便按捺不住,想杀掉贺岁安、祁不砚。
还要如何证实?
再不相信,是自欺欺人。
不管怎么说,落颜公主当这一桩交易算完成,不会食言,答应给他们的报酬会给,不想拖下去,今儿得空就找他们来问了。
祁不砚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报酬是千年红玉。”
落颜公主目露迟疑。
知墨着急了。
千年红玉是落颜公主兄长送给她的礼物,她从小戴到大,自兄嫂死后,落颜公主更是睹物思人,时不时拿出那块千年红玉来看。
知墨不忍心落颜公主要失去可以用来思念兄长的千年红玉,急忙问他们可否换一样东西。
贺岁安没吭声。
她看得出千年红玉兴许对落颜公主来说或许意义非凡,却也想祁不砚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二人是做了交易的,他又不是抢。
知墨见祁不砚神情温和,还带着笑意,以为他会答应。不料他道:“不行,一定得是千年红玉,食言而肥之人会死的。”
听到死字,她后退一步。
“放肆,你岂敢!”
祁不砚抚平靛青色衣摆上几不可见的小褶皱,眉眼弯起,笑盈盈道:“我为何不敢呢。”
知墨护主心切道:“敢杀大周公主,你们不要命了,就算你们是江湖人,也要面对铺天盖地的通缉令,被官府悬赏追杀。”
“知墨。”
落颜公主打断她。
知墨退回落颜公主身边,落颜公主拿出千年红玉:“我跟他们做交易的时候就说过了,无论他们要什么报酬,我都会给。”
“可……”知墨还想劝落颜公主三思,毕竟千年红玉是她兄长所赠,不是能轻易舍弃之物。
落颜公主再次打断她:“好了,你不必劝我。”
知墨噤声。
她们是不占理。
落颜公主双手奉上千年红玉:“此物以后是你们的了。”话锋一转,“你们待在长安不太安全,要不要我安排人送你们离开。”
贺岁安接过千年红玉。
她慎之又慎地将它放进荷包:“我们还有事要办,会在长安待一段时间,尚未准备离开。”
“好,那你们这段时间放心住在公主府。”落颜公主收回落在千年红玉的视线,尽管十分不舍,她也会履诺,“有事可寻我。”
“谢谢公主。”
贺岁安衷心感谢她收留。
落颜公主像是被逗笑了:“只是一桩交易而已,你们因为这桩交易查到皇……刘衍,受了连累,我岂能过河拆桥,袖手旁观。”
她走出亭子,又去摘花。
落颜公主不会做饭菜,却跟嫂子学过做一道糕点,那道糕点正好是刘衍喜欢吃的,她今日要摘花做一份,然后送去给刘衍。
以前每到这个季节,落颜公主皆会亲手做一份花糕,和刘衍一起吃,聊往事,怀念兄嫂。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在杀害她兄嫂之人面前怀念自己的兄嫂?刘衍当时一定在心里狠狠地嘲笑她的愚笨、无知。
落颜公主摘花的力度增大,扯得旁边的花也遭殃,花瓣颤动着飘落,她视而不见踩过,花瓣被鞋底碾入土里,化为花泥。
知墨跟在她身后。
主子心里的苦,知墨亦是清楚的,她很怕公主会做出傻事,譬如不管不顾地上门质问刘衍。
此事闹大了,对他们双方都没好处,皇帝会帮哪个不可知。
没确凿证据,站不住脚。
她便是胡闹。
落颜公主面无表情地摘花,知墨提着花篮接她摘的花。贺岁安把装有千年红玉的荷包塞到祁不砚的身上,越过亭子,拉他出府。
事不宜迟,他们要快些去找苏央,就这样,贺岁安不停脚地拉着祁不砚往外跑。
公主府门前有马车。
她出来见阿宣时,曾对下人说过他们待会儿要出去,麻烦对方给他们准备一辆马车。
车夫搬好杌凳,守在一旁,颔首行礼道:“姑娘、公子。”
他们挑开车帘进去。
贺岁安坐祁不砚身侧,她双手支在曲起来的膝盖上,掌心捧着脑袋,目光微微放空,思索跟苏央他们见面后要说的言辞。
祁不砚抬手往贺岁安发梢系银饰,那是参加宴席那晚掉落的银饰,他捡回去了,今日又系到她发间,小铃铛绕着发梢煞是好看。
在祁不砚系好银饰的那一刻,贺岁安握住了他手腕。
靛青色袖袍下是蝴蝶银链。
她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细细一条蝴蝶银链的轮廓,贺岁安语气郑重地告诉祁不砚:“你这段时间千万不许我碰你的蝴蝶银链。”
贺岁安给他示范,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就像现在这样,是绝对不行的,你必须得推开我的手,或拦住我,不让我碰。”
祁不砚没骨头似的随她摇着自己的手,蝴蝶银链一直在响。
他没出声。
贺岁安松开他。
下一秒,又抓向祁不砚的手,抓住了,她却不开心:“你怎么没躲开。”崔姨上次抓他的蝴蝶银链,他反应明明极快的。
祁不砚歪了下头,玩着贺岁安的发梢、丝绦:“你碰我,我不想躲,我很喜欢你碰我。”
她又羞又恼用脑袋撞他。
他捏住她后颈拉开。
不然拿东西包住祁不砚的双手双脚,给四条蝴蝶银链多加一重保障?贺岁安冒出了这个念头。
祁不砚似看穿了她的想法。
“我不喜被束缚。”
苗疆天水寨里的人不缺乏怕死的,有些人不敢出苗疆天水寨,用布条缠绕蝴蝶银链十几圈。
简而言之,他们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将蝴蝶银链护得紧紧的,需要除掉外物才能接触到它。
其实并没什么用。
别人只需砍断你一只手或一只脚,蝴蝶银链离身,照样死。
除此之外,他天生不喜受束缚,以前不会这样做,现在不会这样做,以后也不会这样做。
贺岁安失落地哦了声。
马车有点颠簸,她屁股不太舒服,熟练躺到祁不砚腿上枕着,抬眼便是他:“你能不能猜到刘衍会用什么特殊蛊术来控制我?”
昨晚跟祁不砚说刘衍会用蛊术隔空控制她杀他的时候,贺岁安忘记问他能不能想到了。
“想不到。”
他也有没接触过的蛊。
祁不砚捻着贺岁安一缕长长的发丝,低头看她。
贺岁安躺着,脸上的肉更明显,这是跟了她十几年的婴儿肥,软绵绵的,皮肤白里透红,睫毛漆黑,半垂下来,鼻梁窄小且高。
不知何时起,祁不砚似乎能记得住贺岁安的每一个表情了。
也领悟到其中代表的情绪。
贺岁安偏过头。
别在他蹀躞带的骨笛光滑如琉璃,她好奇地摸了一下,又收回手;“炼蛊人不是能看得出有没有中蛊么?你快给我瞧瞧。”
祁不砚道:“蛊术高的炼蛊人用蛊可以达到不留痕迹的境界,不被看出,也不被察觉。除非对方是下在我身上,我才能知道。”
炼蛊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对蛊很敏锐。
中蛊大多能自解。
更别提他体内有百毒不侵的天蚕蛊,因此,刘衍不会,也不能对祁不砚下蛊,最有可能就是从他身边的人下手——贺岁安。
思及此,祁不砚心底浮现一抹杀意,面容却依旧无害。
贺岁安瞪大眼。
“好吧。”她垂头丧气。
蛊与蛊之间能互相产生感应的前提是它们出自同一个炼蛊人,否则一般不行,只能通过给人下蛊的方式或者通过气息来追踪人。
按理说,刘衍对上同样精通蛊术的祁不砚,是很难通过气息追踪到他的。
祁不砚也会隐藏气息。
问题就出在体内的天蚕蛊。
太强的蛊能让所有蛊都能感应得到,它们惧怕天蚕蛊,却也想吞噬掉天蚕蛊,所以只要刘衍想,能轻而易举找到祁不砚。
天蚕蛊稀有,能准确定位,因为很少炼蛊人愿意以几十年的寿命去换炼一只天蚕蛊的机会,关键是还不一定能炼得出。
失败,命也不长了。
成功与否,皆会短命。
即使祁舒当年没有自杀,炼过天蚕蛊的她本就活不了多久。
原因是炼天蚕蛊必须得以自己的精血、生命为引,炼成天蚕蛊,她也很快走向油尽灯枯。
祁舒不喜欢祁不砚,却为了扼住他的杀戮天性,以命去炼出天蚕蛊,而不是杀了他,她一开始是生出过杀他的念头,但没真杀。
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的贺岁安是知道这些事的。
祁不砚因为天蚕蛊,能被刘衍轻而易举找到,可她要是隐藏气息藏起来,刘衍就找不到她了。
用蛊术要满足条件。
一是,使蛊入他人之体;二是,普通人与炼蛊人碰面。
满足其中之一即可。
就像她如今在公主府里待着,他能悄无声息放蛊进来,她被蛊入体了,还不一定意识到。
但隔空操控人的蛊术有一定时限,仔细想想,他现在应该还没用到她身上,防止在关键时失效,也防止不能对祁不砚一击致命。
贺岁安若留在祁不砚身边,能准确定位祁不砚身在何处的刘衍很容易见到她,隔空操控她。
顾名思义,会被他人控制着行事,不会武功的贺岁安会随着对方拥有的实力而变强起来。
隐藏气息离开祁不砚一段时间是贺岁安能想到的解决方法。
她相信祁不砚也能想到。
可他宁愿留下这样的危险,也不肯答应她离开一段时间,非得将她留在身边,贺岁安有点不明白祁不砚到底在想些什么。
贺岁安盯着祁不砚看,妄图从中盯出他正在想些什么。
祁不砚好整以暇坐着。
她拉他袖袍。
他知道贺岁安这是又有话要说了,苍白指尖点过她眉眼,她被弄得眨了下眼,长睫毛扫过祁不砚的手指,很痒,也很麻。
祁不砚无端被这一幕取悦到了:“你想说什么。”
贺岁安坐起来:“就昨晚我和你说过的那件事,我先离开,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回来。”
虽然听着有点像是她贪生怕死,想一个人远离,但贺岁安绝非这个意思,要是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尽一份力的。
若是当累赘就算了。
祁不砚掀开帘子望大街。
他看了一眼便放下帘子:“此事莫要再提了。”
她追问:“为何。”
祁不砚回首看贺岁安,系着银铃铛的辫子落到他肩头,立体的五官有种只属于异域的好颜色,又很突然叫她一声:“贺岁安。”
在他背后被气到张牙舞爪的贺岁安赶紧放下手,乖巧坐着,胆子小得很,发梢的银饰还在剧烈晃动着,证明她刚才动过。
“怎、怎么了。”她不自然摸了下自己的辫子。
“我好像在怕。”
他尝试着表达匮乏的情绪。
贺岁安无法想象怕这个字会从祁不砚口中说出来,他怕什么,怕对付不了刘衍?不太可能,他连死都不怕,会怕对付不了刘衍?
没等贺岁安想到祁不砚会怕什么,他自己说了。
祁不砚用视线临摹着贺岁安的面容,掌心也贴上了她的脸:“我好像在怕你会消失,可你又不是我的蛊,不能杀,不能关住。”
她睫毛一颤。
贺岁安发现自己最近的心跳频率加快的次数变多了,祁不砚说他好像在怕她会消失,是不是跟好像在怕失去她的意思相近?
她又胡思乱想了。
不要瞎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