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by君子生
君子生  发于:2024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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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想事情想得太沉迷,从巷子里出来都没看外面有没有人,护卫跟在身后也没能看见,这才导致撞到经过巷子口的她。
贺岁安没放心上,又不是什么大事,撞到时是有点疼,却也没受到实质性的伤:“无碍。”
说罢,她想离开此处。
男子请她留步。
“您还有事?”贺岁安与陌生人交谈都是保持几步距离的,这时,红蛇用扁的脑袋顶开布,钻出菜篮子,吐着信子看他们。
护卫一看见红蛇,即刻齐齐护到男子身前,手握住腰间佩剑,生怕红蛇会伤害他们的主子。
男子拦住他们。
贺岁安抱着菜篮子,后退一步,男子捡起掉在地上的荷包,递过去,很友善道:“小姑娘别怕,他们是不会伤害你的。”
她的荷包掉了?
贺岁安摸向腰间,确实是掉了,她接过男子递过来的荷包,道了声谢,却也不想再在此处逗留。
忽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皇……二叔?”
一辆马车驶过他们身边又折回来,落颜公主趴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站在大街上的他们。
她只喊了男子,没喊贺岁安,当作没认识对方,她们认识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落颜公主自不会在他人面前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刘衍不在看贺岁安,看落颜公主,温和地唤她:“阿颜。”
贺岁安眼观鼻鼻观心。
她溜走了。
他们叔侄相遇,也无暇顾及他人,刘衍似不是那么在意贺岁安这个路人,受落颜公主所邀,上了她的马车,随她一同进宫。
刘衍是闲散王爷,很少理会朝中事,都说皇家无情,常发生骨肉相残之事,他跟皇帝的感情却很要好,经常进宫看望他的皇兄。
落颜公主素来敬重刘衍。
闲散王爷的手里没有实权,长安城中踩高捧低的人不少,他们对他是表面阿谀奉承,背地里嘲弄不止,但他依然活得潇洒自在。
能永远活得潇洒自在,这是落颜公主梦寐以求的生活。
落颜公主敬重刘衍不全是因为此事,而是因为他也当她是女儿来疼爱,一直以来真心待她。
在她兄嫂死后,在她还没被册封为公主时就待她好了。
刘衍和落颜公主兄嫂是旧相识,他们自小就认识,刘衍是看着落颜公主长大的,她嗷嗷待哺的模样,学走路的模样,他都见过。
很久以前,落颜公主便当刘衍是自己的亚父了,没告诉他,自己还在查兄嫂被害的事,是不想连累他,其中的牵扯太多了。
“皇叔。”
落颜公主给他斟一杯茶。
刘衍慈笑着接过茶,抿了小口:“我找人打听过来长安的南凉国皇子,为人尚可,模样端正,有学识,也不爱拈花惹草。”
见落颜公主不语,他放下茶杯:“我知阿颜你心中有人,不若我去同皇兄说,回绝了……”
“皇叔。”她笑着,“我心中并无人,是您误会了。”
刘衍微顿。
他当年可是见证过落颜公主狂追着谢温峤跑的人,知晓她心系于谢温峤,还弄出过不少笑话,长安百姓将她视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姑娘家的心思,刘衍是猜不透,他抚了抚落颜公主的脑袋,宠溺道:“你啊你。”
落颜公主像趴到她父亲腿旁那样趴到刘衍腿旁:“皇叔。”
刘衍:“怎么了?”
“没什么。”
落颜公主小声道:“我就是有点想我兄长和嫂嫂了。”
刘衍轻拍她脑袋的手停在半空,又缓缓拍下,口吻带着心疼:“这些年辛苦你这孩子了。”
马车驶到了宫门。
有着精美雕花的朱红宫门大开,两侧站有侍卫。
外头的侍女提醒他们到了,落颜公主掀开帘子走出来,知墨小心扶她下车,刘衍走在后面。
谢温峤与同僚们正要离宫,在宫门附近看到下了马车,步行进来的落颜公主、二王爷,他们退避到一侧,双手抬起,躬身行礼。
落颜公主脚步一顿。
红色的官服最检验人的姿容、气质,宫道里站了数名官员,尽管谢温峤立于其中,微弯着腰,低头,也能令人一眼看到他。
刘衍目光在落颜公主、谢温峤身上流转,轻咳了一声,落颜公主提步往前走,走得很快。
他们一时跟不上。
进宫面圣,落颜公主穿了庄重繁琐的宫裙,裙裾长长拖在身后,一走快就容易摔,走到那些官员身边时,她被裙裾绊了下。
知墨担忧:“公主!”
刘衍:“阿颜!”
眼看着落颜公主就要摔倒,离得最近的谢温峤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扶住她,落颜公主转眼站稳脚,连衣摆也没让他碰到。
当公主前,她是个练家子,当公主后,她也没有荒废,有空便在公主府里练武,不过被裙子绊一下而已,随随便便都能掰回来。
落颜公主扫了眼谢温峤已收回去的双手,不屑地哼了一声。
谢温峤垂眼看地下。
他面色如常。
按照规矩,大臣不得直视宫中贵人,除非是宫中贵人要求的,否则他们直视宫中贵人便是冒犯之罪,谢温峤一向很守礼节。
落颜公主头也不回往深宫里去,知墨紧随其后。
刘衍知道落颜公主有时行事会很任性,不顾人的面子,他走到谢温峤面前:“谢大人。”
谢温峤:“王爷。”
刘衍张嘴欲言,落颜公主站在不远处,扯着嗓子喊他:“皇叔。”这是催他离开,不想他和谢温峤有所接触、交流的意思。
知墨心一抖,急忙示意落颜公主注意形象,在皇宫中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在公主府里可以随意做自己,但外边是万万不行。
想跟谢温峤说几句话的刘衍朝他颔首,便走了。
其他官员偷偷瞥谢温峤。
谢温峤走出宫门。
宫门外停着进宫的各位官员的马车,谢温峤跟同僚道别,提袍上车,吩咐车夫回府。
谢温峤的府邸离皇宫很远,他在马车里看了会儿卷宗,想闭目养神,却感觉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下,有人从外面掀开了帘子。
掀开帘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蒋松微,他牵着一名少女。
少女是蒋雪晚。
谢温峤以前见过他们一面,知道他们分别是在卫城战死的蒋将军的弟弟和女儿,他并不知他们还活着,此刻见到他们,怔愣住。
蒋松微抱拳行礼:“谢大人。”大哥曾对他说过,朝中有一人是可信的,那便是刑部侍郎谢温峤,日后遇事可来长安找此人。
蒋雪晚也怯怯地跟着他喊了一声:“谢大人。”
谢温峤察觉到异常。
她言行举止像几岁的孩子。
落日熔金,炊烟袅袅。
贺岁安外出归来,依然只拎着个菜篮子,她走进客栈,将红蛇抱出来,将菜篮子还给掌柜,掌柜看着贺岁安的脸欲言又止。
掌柜最终没多言,转手递菜篮子给正在扫地的小二,叫他拿回后厨,贺岁安再次向他们道谢,随后踩着绣花鞋哒哒哒地上楼了。
出去大半天的贺岁安貌似什么也没买,两手空空。
除了手里的红蛇。
她一上楼就放下红蛇,客栈大堂有客人,他们可能会怕,所以贺岁安才抱着红蛇到楼上。
红蛇一落地便往房间爬去,碍于房门紧闭,它没法像钻窗户那样钻进去,贺岁安推开房门,等它先爬进去,她再跨过门槛进房。
房间里的毒蛊绕着床爬。
贺岁安一进来,毒蛊一窝蜂似的散开了,而祁不砚坐在窗台上,双腿自然垂下,望着长街。
他身上的银饰沐浴在风中,叮当地响,谱成一道没有规律,却又很是好听的曲子。
听到开门关门的动静,祁不砚也没有回首查看。
不用看,也知道是她。
毒蛊只有在见到贺岁安,才会有躁动且兴奋,但又要压抑住想咬人的恶性的情绪,祁不砚是毒蛊的主人,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所以他知道是贺岁安。
不会是想杀他们的那些人。
贺岁安的血肉有点特殊,跟常人不太一样,祁不砚的血肉也跟常人不太一样,可那是因为他体内有天蚕蛊,融合了此蛊的气息。
天蚕蛊对毒蛊有天然吸引力,毒蛊想吞噬它,又怕它。
而她不是的。
贺岁安体内什么也没有,到底是什么使她的血肉跟常人不太一样的呢,祁不砚想不明白。
在祁不砚还要想之时,贺岁安也爬上窗台,坐到了他身边,窗台不大,恰好能容纳两个人,他们的身体紧挨着,气息交错。
她在外奔波半天,腰酸骨痛,伸个懒腰:“你在看什么?”
祁不砚抬了抬眼帘。
“没看什么。”
他偏过脸看贺岁安,少女不知在外面做了些什么,长发微乱地垂在身侧,衣裙很多褶皱,小脸也脏兮兮的,鼻尖一点黑。
贺岁安浑然不知自己是何等模样,祁不砚摸她散发着凉意的脸,指腹擦去她鼻尖的黑点。
“有脏东西?”贺岁安也跟着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
“嗯。”他垂手。
贺岁安用袖摆乱擦一通,擦得脆白的皮肤泛起浅色的红,仰起头问他:“现在还有么?”
祁不砚:“没了。”
她拉起祁不砚的手,离开窗台,要带他去用饭。贺岁安忙碌一下午,没空吃东西,祁不砚看着也不像吃过的样子,正好一起吃。
他们今晚在客栈旁边的一家食肆用饭,没花多长时间。
贺岁安以往吃得最慢,今晚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顿,等祁不砚吃完,结账,飞快地带人回客栈,像急着做什么,又像怕错过什么。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齐亮,长安城内似多了一条一条蜿蜒的火蛇,流光溢彩,尤为壮观。
他们爬上客栈的屋顶。
贺岁安四下张望。
祁不砚身上的银饰因在琉璃瓦上走动而动,银饰的阴影投落到皮肤,添了一抹朦胧之意。
客栈对面的长街蓦地传出一道惊呼,百姓望向半空,指着仿佛凭空出现的诸多孔明灯:“谁放的孔明灯?上面还写着字。”
每一盏孔明灯上都写着相同的字,歪歪扭扭的繁体字。
屋顶上。
晚风起,银铃晃。
夜空中,灯火摇曳,随风而飘,一盏一盏孔明灯似能汇聚成繁星。贺岁安凑到祁不砚耳畔,吐息微热:“生辰快乐,祁不砚。”
长街的百姓中也有人好奇地念出了孔明灯上的字,一声接着一声的生辰快乐响起,祁不砚却只听得见贺岁安说的那一句。
少年耳根发麻。
恍若有一颗石子掷入如死水般平静的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涟漪久久不散。
祁不砚想抓住那颗石子,然后紧紧地攥手心里。
哪怕石子的棱角会划破皮肤,弄得血流不止,他也要,为什么要呢,说不出来,不清楚。
可他就是要。

第68章
与此同时的长街角落, 有不少人影晃动,沈见鹤撩起袖袍,手指勾着只钱袋,在给帮忙放孔明灯的人发银钱, 一人一文钱。
他边发着银钱, 边想, 自己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大好人。
沈见鹤今天下午没事干, 从长安城外河边回来后, 又不想闲着,待在另一家鱼龙混杂的热闹客栈里跟人玩赌银钱, 叫嚷得厉害。
正赌得起兴, 有人喊他。
回头一看。
那不是贺小姑娘?沈见鹤见她来找他, 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这家客栈里大部分是打着赤膊的粗男人, 他们在长安干的是苦力活,平常不太注意这点,再加上客栈里没女子, 更不会注意了。
贺岁安出现在此处显得很是突兀, 众人不约而同朝她看去。
沈见鹤忙不迭地收好自己扔在赌桌上的银钱,他作为前辈,可不能教坏人家小姑娘,拉住穿着红色齐胸襦裙的贺岁安走出客栈。
到客栈外头, 赌银钱的声音便小了很多,没等沈见鹤问贺岁安的来意, 她自己红着脸说了。
沈见鹤万万没想到贺岁安来此是为了借点银钱。
他知道他们将拍卖水玉玦的千两黄金全归还给落颜公主了,但贺岁安为何不直接问祁不砚借, 却拐个弯跑来这里找他借?
难道祁不砚没钱?也不太可能,他没钱了可以用身上的银饰, 随便拿一样去当就有钱了。
沈见鹤不是不肯借钱给贺岁安,借是可以借的。
就是他疑惑她借钱干什么。
贺岁安也不瞒着沈见鹤,说她要去买很多很多的孔明灯,还要买笔墨,在孔明灯上写字。
来找沈见鹤之前,她通过问人找到长安城内可以买孔明灯的地方,货比三家,选定了一家孔明灯质量最好,也不是很贵的铺子。
可贺岁安没那么多银钱。
她又不是买一两盏,而是要买数百盏,数目多,所需银钱自然多,贺岁安囊中羞涩,只能找人借了,住在隔壁的沈见鹤是首选。
沈见鹤给了贺岁安一袋沉甸甸的银钱,不解地问:“你为何要买这么多孔明灯?”
贺岁安牢牢抱住钱袋子。
菜篮子里的红蛇探出扁脑袋,它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要贺岁安没事就行,看了眼又躺回篮子里,蜷缩颜色鲜艳的身子。
“买来晚上放。”
沈见鹤担心贺岁安一个人会出事,陪她去买孔明灯,买完孔明灯,他们就在卖孔明灯的铺子待了几个时辰,贺岁安要写字。
卖孔明灯的老板大赚了一笔,高兴得很,他们待多久都可以,于是她买笔墨到这里专心写字。
铺子里满是纸墨的香气。
沈见鹤想帮忙,贺岁安却想自己亲手写完所有的孔明灯,他帮不上忙,便守在一旁看她写。
不得不说,这字不太好看,贺岁安似乎不太习惯写这种字体,落笔生涩,她特地将字写得很大,放到半空中也令人看见的那种。
看到生辰快乐这四个字,沈见鹤就猜到了她这样做的原因。
贺岁安身边只有一个祁不砚,祁不砚身边也只有一个贺岁安,贺岁安还能为了谁,悄悄又费尽心思地做这些事呢,不难猜。
沈见鹤笑着摇摇头。
搞定孔明灯上的字,贺岁安又拜托沈见鹤找人放孔明灯,要同时放数百盏的孔明灯,单凭一两个人是做不到的,唯有请人帮忙。
沈见鹤受贺岁安之托,在今晚找到一批人来放孔明灯。
此时此刻。
数百盏蕴含着祈愿之意的孔明灯徐徐飘在苍穹中,穿过夜色,点亮漆黑,刹那间,星汉灿烂,繁星缀满天际也不过如此。
长安城内的百姓抬头均能看见这满天的孔明灯。
客栈,掌柜、小二趴到窗前,欣赏被孔明灯点缀的夜空。掌柜眯眼看上面的字,暗道写字之人真有勇气,写成这样都敢放出来;
公主府,落颜公主立于庭院中,仰望着自由飘荡的孔明灯;
一座简朴的府邸,谢温峤坐在窗边回想今夜听到的事,手握卷宗,眉头紧拧,余光扫见划破黑夜、象征着光明的孔明灯;
已在谢府住下的蒋雪晚拉着蒋松微,不谙世事般,开心道:“三叔,你看,天上好多灯。”
偏僻街巷的宅院,苏央负手而立,莫名想家了。
年幼时,苏央曾与父亲放过孔明灯,可一日未查清真相,她便一日不能归风铃镇,归家。
苏央稍有失落。
随即,她打起精神回房。
拍卖行高楼,崔姨无声念过孔明灯上的字,生辰快乐。四月十九,今天好像是祁不砚的生辰,长安城内也有人在今天过生辰么。
有人轻步走来,贴心给崔姨披上了一件外衫,温声细语:“晚上的风有点大,小心着凉。”
崔姨回眸。
刘衍淡淡一笑。
给她披上外衫后,他转身要离开。崔姨从后面抱住了刘衍的腰,他佩戴在腰间的玉玦被她扯得晃了下,她喊道:“刘衍。”
这世上很少有人会直呼他刘衍,皇帝只会叫他二皇弟,其他人是不敢直呼他名字,因为他就算是个闲散王爷,也是大周的王爷。
只有崔姨敢。
她是江湖人,不讲究这些。
在遇到刘衍前,她不能理解那么聪明的祁舒当初为何会载在男人身上,被边以忱伪装出来的和善所骗,陷入他的温柔乡。
在遇到刘衍后,崔姨慢慢能理解祁舒的心情了,原来自己的心有时也是不能被自己掌握的。
譬如,此刻的她。
崔姨将脸贴近刘衍后背,少见的柔情道:“刘衍,你以后行事前,可不可以多考虑下我。”
刘衍掌心覆上崔姨抱着他的手,似安抚般地拍了拍:“崔娘,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只需要打理好你开的拍卖行即可。”
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她听腻了。
刘衍终身未娶,膝下无一儿一女,却也从未提过要娶她,自他们相识到今日,崔姨等了他十几年,不料等来的还是这样的结果。
老娘不伺候了,崔姨怒火中烧,在刘衍的目光下,猛地扯下他给她披的外衫,果断扔到地上,再踩过去,踩几脚,走了。
刘衍没追她。
他倚到高楼的围栏上,面无表情地看似乎数不清的孔明灯。
几盏孔明灯飘过客栈屋顶。
贺岁安指着孔明灯,摇了下祁不砚手腕,他腕间的蝴蝶银链擦过她:“许愿,你许愿吧。”
祁不砚侧目望她。
她见他还不许愿,犹豫问:“你是不是还没有想到心愿?”
月光与孔明灯照着他们,祁不砚能将贺岁安的脸尽收眼底,就连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忽抬手碰上她的眉眼。
有很多情绪是透过人的眉眼传递出来的,祁不砚端详着贺岁安眉眼,里面含着星碎的笑,装着他,和他们身边的孔明灯。
他好像很喜欢看着她。
就像得到一个难得到的蛊,叫祁不砚心生欢喜,要经常看着,跟贺岁安相处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浓烈,经久不衰似的。
贺岁安发间的丝绦被风吹到肩上,落腰背后拂动,她也在看着祁不砚,他不回答,她又问一遍:“你是不是还没有想到心愿?”
他道:“想到了。”
应该算是个心愿,他想。
贺岁安眼一亮,看了看越飘越高的孔明灯,怕它们待会儿飘得很远,拉下祁不砚碰她眉眼的手:“你想到了呀,那赶紧许啊。”
他随着贺岁安的视线看孔明灯:“要如何许。”
她马上给祁不砚做示范,面朝着孔明灯,双手合十置于身前,闭上眼睛:“然后在心中说出所愿,一般都是这样许愿的。”
祁不砚眼睫缓缓闭合,手抬到半空中,没戴护腕的靛青色宽袖袍落到腕间,蝴蝶银链也顺着手腕往下滑,露出纵横交错的疤痕。
他并不觉得许愿可以成真。
许愿是将心愿寄托到压根就不存在的神灵身上。
毫无用处。
若是他想要的,自己会竭尽所能去得到,哪怕是不择手段,生死不论,祁不砚也会去得到。
可他还是许了。
大抵因为,他想看到贺岁安笑,祁不砚看到她笑,还是会有无可比拟的愉悦感,这抹离奇的愉悦感促使他做出了许愿的事。
贺岁安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祁不砚,没出声打扰他许愿。
很快,祁不砚睁开了眼。
她牵着他坐在屋顶的高处,虽然孔明灯已渐渐远离他们,但数百盏孔明灯留下来的灯火依然很是漂亮、惹眼,现在还能看。
贺岁安掏出小荷包,拿那条银项链出来,这是她前几天替祁不砚保管的银项链,要还给他。
银项链被贺岁安拎在指间,伸到祁不砚的眼前。
“忘记还给你了。”
她看向祁不砚那一截秀白的脖颈,突起的喉结时而滚动,但上面空空如也,没戴有银饰,这条银项链仿佛恰好弥补了空缺。
戴上这条银项链的祁不砚会是什么样子,贺岁安鬼迷心窍地说:“要不要我帮你戴上?”
银项链在月下折射着光。
贺岁安记得祁不砚说过,苗疆天水寨的人都是自己做银饰,自己戴的,或者戴亲人做的银饰,几乎不怎么戴寨外面售卖的银饰。
这条银项链做工精良,不知出自谁的手,她也不问,反正知道它是祁不砚的东西就好了。
祁不砚其实并不想戴这条银项链的,不讨厌,亦不喜欢它。
可不知为何,当听到贺岁安问需不需要她给他戴上时,他却莫名其妙地同意了:“好。”
他就坐在屋顶的琉璃瓦上。
等她给他戴银项链。
贺岁安倾身过去,呼吸落到祁不砚的脸,他长睫微动。
她一手拿着银项链,一手将祁不砚的长发到一侧,耷拉着眉眼,解开银项链的扣子,双手分别握住两端,往他的脖颈戴。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祁不砚目之所及之处尽是贺岁安的身影,他垂在身侧的十指缓慢地收拢,像一把锁,妄图锁住无形的空气。
冰冰凉凉的银项链戴到了祁不砚的脖颈,她也碰到他。
跟冷硬的银项链不同,贺岁安的手指凉软,无意一拂过,祁不砚的皮肤似会不受控制地产生痒麻之意,一寸一寸地席卷全身。
属于贺岁安的气息挤入了祁不砚的肺腑中,润物细无声地占据位置,他似毫无察觉,又或者说不想将其赶走,想要留着。
贺岁安突然咦了一声。
她又靠近些。
银项链的扣子有点难扣,贺岁安扣了几次都找不准对口,扣不回去,随着距离缩近,她的小脸差点怼到祁不砚的脖颈上。
祁不砚领口微松,凹凸有致的锁骨若隐若现,银项链的蓝色蝴蝶吊坠垂在冷白锁骨中间,分外好看,跟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似的。
贺岁安终于扣好银项链的扣子了,返回原位坐。
在返回原位坐之前,她将祁不砚拨到前面的长发撩回身后,发梢的银饰咣当地荡出数声。
贺岁安要和祁不砚再看一会儿孔明灯才回房间。
今天写字写到她手抽筋了。
夜阑人静,树影婆娑。
子时三刻,谢温峤尚未休息,伺候了他二十几年的朱伯端着一碗能清心润肺的甜羹进来,放到案桌上:“公子,喝点甜羹。”
“嗯。”谢温峤颔首。
谢府只有一个下人,那便是朱伯,谢温峤之所以会将蒋松微、蒋雪晚带回自己的府中,是因为谢府并无太多人,不容易传出去。
朱伯是不会背叛谢温峤的。
谢温峤为卫城一案忙得不可开交的事,朱伯也是清楚的,见他因繁重的公务而日渐消瘦、憔悴,自己是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他家公子出生寒门,好不容易考中状元,当上大官,天生的性格使谢温峤无法适应如今的官场风气,总是招人明里暗里地打压。
好在当今圣上还算明事理,坚持要重用谢温峤。
谢温峤走到今日的位置,付出的心血和努力是他人的几倍,几次在悬崖峭壁上赤脚行走。
朱伯明白,谢温峤这次也将自己置身于吊挂在悬崖峭壁的铁索,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只因他要查卫城一案。
卫城一案早已过去。
谢温峤非得翻出来重查。
他不仅要得罪先前给卫城兵败定案为是蒋将军失职导致的官员,还会面对此案的幕后主使。
能促成卫城兵败一案,还能悄无声息压下去之人岂会是好对付的。
朱伯整天整夜地提心吊胆。
他不是怕自己会丢了老命,是怕谢温峤出事,他家公子还很年轻,俗话道,三十而立,谢温峤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万一谢温峤因此丧命,朱伯下到黄泉都不知如何向他的父母交代,不过朱伯也知道谢温峤一旦作出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朱伯也阻止不了。
他要查便查吧,这也是身为大周朝的臣子应尽的本分,朱伯忧心是忧心,对谢温峤刚正不阿的做事方式还是颇感欣慰的。
虽说皇帝现在宠信谢温峤,但朱伯仍不太放心。
当今圣上信道,讲究无为而治,跟谢温峤偏向奋发有为、最好能大行改革的想法截然相反。
谢温峤是皇帝力排众议,一手提拔上去的,如果以后连皇帝都得罪了,他出事,皇帝也不会保,所以朱伯偶尔会劝他稳住圣心。
可谢温峤依旧如故。
朱伯唯有作罢。
现下,他能做的是好好地照顾谢温峤,直到自己老死。
谢温峤也知道朱伯的好意,他想坚持本心,这才没做出任何改变。
还有就是,圣心难揣测。
谢温峤也摸不清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朝中只有他知道谢温峤要查卫城一案,但他既然没支持谢温峤,也没反对,立场不明。
即使如此,谢温峤想重查卫城一案的决心不变。
蒋松微今日给谢温峤带来一个非常震撼的消息。
消息来源是蒋雪晚。
蒋雪晚的后背被人用簪子划写了一封信的内容,蒋松微也是在前段时间才发现蒋雪晚的后背有字,看字迹,应是她母亲写下的。
蒋雪晚母亲素来疼爱蒋雪晚,哪里舍得用簪子在她后背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可在卫城城破前忍住心疼也要这么做,为何?
就为了留下一封信的内容。
卫城当时大乱,书信原件被叛徒烧掉了,蒋雪晚母亲是倚靠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默写的。
写在哪里都有丢失的可能,蒋雪晚的母亲选择写在了蒋雪晚身上,再找地方让她藏起来,将能真相大白的希望寄托给她。
她活下来就有希望。
只是那些害卫城陷入险境的人肯定是发现过蒋雪晚。
不然不会给她下蛊。
令她变成傻子。
蒋雪晚能活下来当然好,蒋松微却始终想不通那些人为何不动手杀了她,永绝后患,反而给蒋雪晚下蛊,大发慈悲留她一命。
不过他们应该没发现她后背的字,否则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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