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小道士对待贺岁安的态度也令她挑不出点差错。
有其他道士从他们身边经过也会行作揖礼,贺岁安会给他们回礼,她不习惯受别人的礼。
祁不砚没回礼。
是他们要给他行礼的。
他不需要,可他们还是行礼,那便随他们,他不会回。
在道士眼里,祁不砚年纪轻轻,又是过来避雨的,此举本该是极其无礼,但他们又有种他不回礼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的错觉。
他们看他身旁的少女,像是想她提醒这个不懂礼的小公子。
贺岁安要回礼是自己的事,不会拘着祁不砚同她一样,面对道士们看过来的目光,她一句话没说,随小道士继续往前走。
道士面面相觑,但也没怎么纠结,他们还有事要去做。
小道士停在一间厢房前。
他推开门。
“两位今晚便在此处歇息吧,有事可唤贫道。”
贺岁安再次向小道士道谢,小道士没多言,只是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祁不砚,祁不砚蓦地偏头笑看回去,小道士急敛下眼神。
小道士看到了少年护腕中探出来的蛇头,寻常人是不会养蛇的,就算养蛇也很少往身上放。
蛇这玩意儿很难认主。
一不留神还是会张嘴咬人的。
玄妙观建在登云山上,小道士也经常会看到一些虫蛇。
祁不砚身上的红蛇一看便毒得很,一点毒液便能要人性命的那种,小道士暗暗地犯怵了。
今晚怎就来了这样的人,一张玉面,却养着阴森又不好对付的玩意儿,瞧着恐怖如斯。小道士没久留,又嘱咐几句便离去。
等小道士离去,贺岁安趴到窗前看外面的大雨。
由于进道观早,她没湿身。
祁不砚轻拂去衣角沾到的水珠,取下护腕,露出一截手腕。
他身上无一处不像被人精心雕琢出来,如完美的人偶,但褪去护腕、还戴着蝴蝶链子的手腕上忽隐忽现的疤痕是一道瑕疵。
贺岁安看着那些疤痕,在想祁不砚为什么一到天冷便会沉睡,不想沉睡便划自己一刀,该多疼。
“你在想什么?”
他察觉她在看着他手腕发呆。
贺岁安托腮道:“我在想你以后能不能摆脱一到天冷便会沉睡,那样太危险了,就算我在你身边守着,也不一定能护你周全。”
“护我?”祁不砚的关注点却落到了这二字上。
“嗯。”贺岁安也很无奈自己细胳膊细腿的,“我自知力量弱小,有时候连自己也保护不了,所以是无法护你周全的。”
他更想知道她为何会生出想护他周全的念头,也问了出口。
贺岁安微顿。
护他的原因是什么?
她就自然而然说出口了,心中也没答案,见祁不砚问,就去想原因:“你护我,我便护你。”
贺岁安是看着他眼睛说的。
他倚在桌椅旁,手垂下来,蝴蝶链子挂在手腕,二者结合极为赏心悦目,一时不知该说是蝴蝶链子添美,还是手腕为之添色。
听完贺岁安的回答,祁不砚失神片刻,后似被逗笑了般笑起来,笑声动听,听了便会心生好感。
贺岁安去碰他的手链。
祁不砚随她碰。
“我可不可以问你。”贺岁安很轻地碰着他的蝴蝶链子,“为什么你们天水寨的人的链子一断便会死?真的不能将它藏起来?”
真的太好奇,她忍不住问。
“蛇毒。”祁不砚无所谓说与她听,“我们天水寨的人体内有蛇毒,手腕和脚腕戴的蝴蝶链子便是用来扼制我们体内蛇毒的。”
只要蝴蝶链子不断,那么便永远没事,断了,人便会没了。
贺岁安:“蛇毒不能解?”
祁不砚像述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很淡然:“不能,蛇毒在我们一出生就有了,每一代的天水寨人的体内都会有蛇毒。”
“不清楚是从哪一代开始,所以他们的后代体内也会有蛇毒,而刚出生的孩子必须得在百日内戴上有母亲制好的蝴蝶银链。”
贺岁安恍然大悟。
竟然是因为体内有蛇毒。
她指腹摩挲着祁不砚手腕上的蝴蝶银链,轻声问道:“这是你母亲给你做的蝴蝶银链?”
他没太多情绪:“没错。”
贺岁安衷心赞叹:“很好看,你母亲一定是用心去做的。”
祁不砚垂眸看蝴蝶银链,在明亮烛火下,链子呈现纯质的银色,他似笑非笑道:“用心?”
他指尖轻扯过蝴蝶银链,却被贺岁安按住:“轻点。”
祁不砚松了手。
他倒是行事随性得很。
贺岁安又低头看祁不砚掩在靛青色衣袍下的脚踝,总感觉好不安全,她要是祁不砚,整天不得提心吊胆,怕一不留神就弄断了。
不久前,贺岁安就弄断了一条手链,虽是在大街上随手买下的,但看见它断时还是心颤了下。
房间烛火还在烧。
祁不砚忽鬼迷心窍问:“贺岁安,你可会离开我?”
他此时看她的眼神有着天真。
可这抹天真又透着一股自然又神性的残忍,因为他不接受“会的”那种答案,哪怕是有这个可能,但她若给出的答案正是会呢。
他会如何。
像杀了那些曾背叛过他的蛊虫一样,将她杀了?
向来目标明确、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的祁不砚犹豫了,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贺岁安和他养的蛊有本质的不同,非常不同。
蛊没了,可以再炼。
他不在意是否还是以前的蛊。
贺岁安没了,就是没了,再养过另一个人,也不是贺岁安,祁不砚发现他只想养贺岁安。
特殊的。贺岁安对他来说有点特殊,到底特殊在哪里,祁不砚不太能说出来,或许是贺岁安可以使他浮现不一样的蝴蝶。
在贺岁安要回祁不砚时,他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我又不想问了。”
少年说。
祁不砚掌心压着贺岁安微张的唇,被她呼出的气息弄潮了。
四目相对间, 贺岁安的眼底倒映着祁不砚的脸。
窗外雨声淅沥,她抿直蹭到他掌心的唇,握住他捂住自己的手,想拉下, 却听外面响起叩门声。
小道士的声音越过门板传进:“贫道是来送热茶的。”
晚上下雨, 不知他们是否有淋到雨, 他来送热茶给他们, 体现了玄妙观道士的贴心、细腻。
难怪青州百姓对玄妙观赞不绝口, 此处的道士做事很周到,毕竟道士可以只让他们进来避雨即可, 送热茶过来又是一番好意了。
贺岁安侧过头往门看去。
“二位可是休息了?”
见厢房里还点着灯, 不像是休息了, 小道士又问了句。
祁不砚放下捂住贺岁安的手, 她过去开门,双手接过小道士端着的一壶热茶:“有劳道长了。”
“这是贫道应该做的。”小道士眉目清秀,也是年十几, 身形偏瘦, 朴素的灰色道袍似能为之添了一抹出家人的沉和内敛。
他嘱咐他们记得喝热茶。
如今的天气是转暖了,但在晚上淋到雨也是会容易生病的。
清香的热茶沁人心扉。
祁不砚曲指拎起茶盏,倒一杯茶水,放到唇边抿了几口, 直到茶杯空了,再倒一杯, 似乎真的渴了:“茶很好喝,谢谢。”
他接受了小道士送过来的热茶, 所以说了谢谢。
小道士又改变了对他的印象。
在带他们来厢房的路上,小道士并不是没有留意到祁不砚不向其他道士回礼的事, 只是没管而已,这种事又不能勉强别人。
尽管小道士没管,但对祁不砚的印象自然是不好的。
可人的想法总是千变万化的。
当小道士听到祁不砚因为热茶而说了谢谢,又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大抵是他那张好皮囊给他的优势,叫人不忍怪罪他。
贺岁安没喝热茶。
她不渴。
晚上喝多茶水,贺岁安可能要如厕,横竖不渴,就不喝了。
小道士看着祁不砚喝了一杯又一杯茶,面色如常道:“晚上喝太多茶也不好,小公子还是适当喝两杯,不要因夜雨生病便好。”
祁不砚放下茶杯,笑吟吟:“我现在尚无困意,可否参观一下道观?我以前还没来过道观呢。”
“这……”小道士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愣在原地。
他还想以三善真人在晚上需要静修来拒绝他们。
祁不砚仿佛能预判似的。
他道:“玄妙观这么大,你告知我们三善真人在何处修行,我们不去附近便是,如此也不行?”
小道士沉默良久,依然婉拒了,表示他们可以在白天随意参观玄妙观,晚上不行,这是玄妙观历来的规矩,还请他们见谅。
贺岁安也猜不到祁不砚为什么突然说想去参观玄妙观。
他不是对玄妙观没兴趣?
她脑袋瓜转了转,没吭声。
祁不砚被小道士婉拒后,没有坚持,很善解人意般,低声道:“好吧,我不为难道长。”
小道士如释重负。
他走出厢房,还关上了门。
贺岁安坐回椅子,凑过去闻闻小道士送来的热茶,很香,她不懂茶,但对闻着香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像嗅觉灵敏的狗使劲闻。
祁不砚走过来,指尖敲了下玄妙观的灰瓷杯,轻微响声将贺岁安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
她的眼里又只装着他了。
此事无端令祁不砚愉悦起来。
贺岁安扫了一眼在祁不砚手腕上轻轻晃动着的蝴蝶银链:“你怎么突然想参观玄妙观了?真的只是因为第一次来道观?”
他“嗯”了一声,伸手去解开贺岁安发鬓的丝绦,一根一根叠放好:“就是突然好奇了。”
好奇小道士下药的原因。
起初,祁不砚是不打算理会玄妙观,只想着进来避雨一夜罢了,可他们既然在热茶里下了迷药,他就想弄清楚原因了。
不过也不急。
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贺岁安趴在桌面上,方便祁不砚帮自己解发上的丝绦。
绑丝绦和解丝绦都挺麻烦。
每次绑完丝绦或解掉丝绦,贺岁安的手需要往后抬很久,抬得胳膊酸疼。祁不砚却很喜欢她的头发,也喜欢给她打理头发。
一开始,贺岁安还觉得会太麻烦他了,后来次数多了……好像就会觉得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
贺岁安还不困。
爬山爬累,不想动了而已。
小道士从厢房出来后,并未回自己的袇房,而是轻车熟路地径直去了三善真人所居的丹室。
丹室分为两部分。
外室是三善真人平日里休息的地方,东西不多,只有一张桌几、椅子、架子床、几排书架。
内室是三善真人静修之处,面朝后山,里面有炼丹药的作屋、立坛等,他晚上一般会在里面,只有白天才会出外室、出玄妙观。
小道士在几岁时便入观了,从小跟着三善真人。
他很熟悉三善真人。
在三善真人这里,小道士也有新入门道士没有的特权。
譬如小道士可以未经传唤就可以自由进入三善真人的丹室,不过今夜有外人进入玄妙观,按规矩,他应该过来告知三善真人的。
小道士踱步到外室的书架前,取下一本平平无奇的丹经,一堵墙朝内开,这是内室的门。
他将书放回原位,走进去。
一进去,墙门自动关闭。
内室灯火通明,跟外室布局大有不同,安炉置鼎,热气蒸腾。进来没多久,小道士身体出了点汗,他习惯了,继续往里走。
老道士坐在丹炉前看书,他年近七十,岁月在脸上也留下了点痕迹,但比同龄人看起来精神年轻,白发白眉,有仙风道骨之感。
小道士低首行礼。
他小声唤道:“真人。”
老道士,也就是三善真人抬起头,合上手中书:“何事?”
小道士将有外人今晚在玄妙观避雨的事告知三善真人,还描述了贺岁安和祁不砚的外形容貌给他听,特地提到少年身上的毒蛇。
三善真人抚平略有褶皱的青道袍,离开蒲团,赤着脚走到雕有麒麟、三足两耳的丹炉前:“靛青色衣衫,银饰,毒蛇……”
他活了快七十年了,见多识广,见过类似的人。
莫不是苗疆天水寨的人。
三善真人以前倒见过一个苗疆天水寨的人,得知了一些事。
身上无虫蛇的苗疆天水寨人很有可能是不会蛊的,身上有虫出现的苗疆天水寨人必定是会蛊术,能驭毒蛇的更是非常精通蛊术。
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上戴的蝴蝶银链大有乾坤。
蝴蝶银链断,人死。
此乃致命弱点。
三善真人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不为天水寨外人知的事,是因为他当年曾亲眼看过一个天水寨人死去,死因正是蝴蝶银链被扯断了。
小道士觑着三善真人的脸色,见他在想事情便不出声打扰。
“元德。”三善真人叫他。
这是小道士的名字。
元德一听三善真人叫自己,直起腰来:“真人有何吩咐。”
三善真人招他过去:“元德,你可知我的用心良苦。”
自称为我,表示亲近之意。
元德不用三善真人说下面的话,已知晓他想说什么了,跪拜在他身前:“元德自然知晓。”
三善真人慈爱地看着元德。
元德又道:“真人,那位小公子喝了几杯弟子送去的热茶,小姑娘虽没喝,但瞧着是个安分的,应该不会未经允许到处乱逛,明天白天可能就会下山了。”
只喝一杯热茶就能睡一夜。
人都睡着了,自然折腾不出什么,法子应该还算管用。
“此事不容有失。”三善真人叹道,“元德,我不希望看到有不受控制的事发生在登云山。”
今夜他们喝了茶,暂时沉睡一晚而已。可他们既然会选择晚上上山,那改天晚上兴许还要留在登云山,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若撞见玄妙观的人做……
闻言,元德扬起脖颈。
他还年轻,面容稚嫩青涩。
三善真人垂眸,状若玄妙观内的三清神像般慈眉善目。
元德又低下了头。
他像是怕亵渎了真人,不敢再与之对视,认错道:“真人说得是,是弟子思虑不周,弟子今晚会盯着厢房,一有动静……”
只见那慈祥恺恻的三善真人出言打断元德道:“杀了吧。”
一年前也有人夜探玄妙观。
也撞见了不该撞见的。
是小道士元德亲手处理的人,他至今都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彷徨、迷茫、不知所措,他是出家人,受人敬仰的道士,却杀人了。
三善真人派他去的。
也是三善真人告诉他,他们这样做并没有错,是正确的,元德永远信奉三善真人的话。
“他们并未撞见不该撞见的,只要他们在厢房好好待一晚,明天下山是不会有事的。”元德略有动摇。
“元德。”三善真人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元德立刻住嘴。
三善真人:“万一他们明天夜里还要留在登云山呢,宁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要怪就怪他们不顾山下石碑的提醒,硬是要在夜里上山,还被我们发现了。”
“幸好也被我们发现了,才能防患于未然。”
此话令元德举棋不定。
元德踌躇:“那小公子绝非寻常之人,弟子怕是……”
三善真人扶起跪地上的他。
“我明白。”
“再厉害之人也会弱点,他的弱点是他戴着的蝴蝶银链。”三善真人娓娓道来,“你可以弄断他的蝴蝶银链,记住了。”
元德不解:“弄断蝴蝶银链?真人您的意思是,只要弄断他的蝴蝶银链,他便无力反抗?”
“不,是死。”
三善真人轻抚白须道。
元德不清楚三善真人为什么会知道此事,却也不敢逾矩多问,颔首应下:“弟子记住了。”
三善真人乏了。
他挥手让元德出去:“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了,切勿坏事。”
“是,弟子一定会杀了他们的。”元德听话离开内室,出到外室,他一身汗,不知道是被内室丹炉的热蒸出来,还是紧张到冒出来的。
厢房里的灯火暗了下去。
贺岁安睡了,祁不砚在她睡前给她倒了杯热茶。
今晚本不想喝茶的,但祁不砚递茶过来时,贺岁安不想拒绝他,于是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口。
躺到榻上没一会儿,贺岁安就睡了过去,呼吸很平缓。
祁不砚在黑暗中垂着眼,并未入睡,他不由自主地去理顺贺岁安垂散在榻上的长发,手指到最后绕着发梢,听她浅浅的呼吸声。
贺岁安翻了个身。
她抬脚搭在了他腿上。
红色的裙裾微微散开,与靛青色衣摆交叠,她的一截脚踝露了出来,很细很白,绣花鞋和罗袜都脱开了,双足也出现在裙摆下。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小道士元德走进来。
他手持着匕首。
匕首散发出来的寒光冷厉。
元德没走几步就停下了,因为他看到分明喝了几杯热茶、本应该陷入沉睡的少年起来了。
那迷药对此人没用?
祁不砚弯唇笑起,这个笑容配上他那张脸,又透着一股无邪,无疑是好看,却能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元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榻上,贺岁安的脚因为没东西搭着,无意识挪了个位置,垂到榻边,祁不砚握住她的脚踝,放回上面,又用薄被盖住。
元德狠下心往前走。
祁不砚的瞳孔略有放大,不知是惊讶,还是兴奋的。
“你是过来杀我们的?”
元德没有回答祁不砚,直接用匕首刺过去,他轻松地躲开了。元德扑到桌子上,桌脚咔咔响,握在手里的匕首也掉到地上了。
现在的事完全出乎元德意料。
他以为没喝茶的是贺岁安,清醒的人只有她,没想到喝了茶的祁不砚才是清醒的那一个人,元德自知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
元德想起三善真人说的话,转身再朝祁不砚扑过去,猛地抓住了他手腕的蝴蝶银链。
当元德要扯断时,一根天蚕丝抵到了他喉口上。
元德的手顿住。
天蚕丝已经划破皮肤了。
“要试试么?”少年笑容越来越大,温柔语调中含着疯子似的扭曲,“看是你先扯断我的蝴蝶银链,还是我先划破你脖子呢。”
像完全不怕被扯断一样。
贺岁安喝的茶水不多,睡得也不是很沉,似听到了一丝他们弄出来的动静,朝里翻了个身。
“嘘。”祁不砚用另一只手做了个叫人小声点的动作。
他说:“别吵醒她。”
元德颤抖。
很少人不怕死,他也怕。
他闭了闭眼,说道:“我其实并不想杀你们的。”
祁不砚似有动容,长睫轻颤了一下,低喃:“是么?”
元德以为还有转圜余地。
见祁不砚表情有松动,他一激动,声音都大了:“真的!我其实并不想杀你们的,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今晚的事就当……”
话还没说完,他被割喉了。
元德瞪大眼。
血慢慢浸红了祁不砚的手:“你其实并不想杀我们,可你还是来了,我若不是醒着,那死的就是我了啊,哦……还有贺岁安。”
贺岁安今晚爬山累了,再遇到这种事,肯定无法安心休息的,所以他让她喝了一小杯对人体无害、只会睡得沉些的热茶。
祁不砚没选择用蛊对付。
他想亲手来。
元德捂住止不住血的喉咙,发出的音节模糊:“你、你……”
“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说是不是。”
祁不砚转动着带血天蚕丝,染血的脸依然精致得像个漂亮的瓷娃娃:“不是说被迫的或本意并非如此就能摆脱的,但我今天会给你留全尸。”
以前他杀人都是让虫蛇毒蛊吃掉对方的尸体的。
他变得善良了点。
祁不砚想。
如日方升,赤朱丹彤,
晨光细洒在登云山,越过盘根错节的古树,落到玄妙观上。
观内在规定时辰内敲钟、击鼓,声音缓缓地传开了,道士从袇房鱼贯而出,直往三清殿而去,一切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
此时的厢房很干净。
还散发着一阵淡淡的清香。
里面的贺岁安也听到敲钟、击鼓声,不过她一早便起了,只是祁不砚还在睡,贺岁安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里看书,不弄出动静。
道观的厢房角落里扔着几本书,像被人遗忘在此处的。
她无意中看到,捡起来了。
还以为是关于道教的书籍,没想到居然是几本医书,贺岁安翻开几页来看,看得津津有味。
多看医书有益,外行人虽不能全弄懂,从中了解一些寻常病的解决之法还是可以的,贺岁安看到一半,有道人影落到了书页上。
她回头看,是祁不砚醒了。
祁不砚刚睡醒,眼尾比其他时间段要红点,因为皮肤特别白,所以导致眼尾的一抹红很明显。
而他的蛊早已精神抖擞地爬在厢房的木地板上。
贺岁安坐到罗汉榻看书。
她一如既往怕虫蛇。
不然会直接坐去房中间的桌子和椅子,找个舒服的姿势看书,而不是坐到罗汉榻那里,将书捧高来看,弄得手累、脖子累。
祁不砚拿过搁到床边的外衣穿好,扣蹀躞带时会发出金属的响声,少年身形劲瘦,蹀躞带更是勾勒出了他很有韧性的窄腰。
贺岁安放下书:“你醒了。”
“嗯。”
他目光扫过贺岁安用丝绦绑好的发鬓:“你今天起很早。”
她揉了下眼。
祁不砚收回放到贺岁安发鬓的目光,看她压在掌心下的书,套好护腕:“你刚在看什么书?”
贺岁安举起看过的那本书:“医书,在角落找到的。”
他们不急着离开玄妙观。
万草花在晚上盛开,即使他们现在上山也找不到,还要在山顶等到天黑,倒不如晚点出发上山。
祁不砚刚穿戴洗漱好,玄妙观的道士又过来了。
不是昨晚的小道士。
而是另一个陌生的道士,他们每天要做一个时辰的早课,等做完早课再去斋堂用饭,他过来是想请他们也到斋堂用饭的。
道士说明来意,等人出房。
贺岁安没让道士久等,几乎是在他说完话后,就拉开了门。
见不是昨晚的小道士,贺岁安也没觉得不对劲,道观里那么多道士,不一定要小道士过来的。
道士带他们去玄妙观斋堂。
斋堂坐满了其他道士。
他们看到贺岁安、祁不砚走进来,不约而同颔首示意。
斋堂有十几张长条桌,每一张桌子上面各摆着一大盘馒头、包子、白粥等,任人拿去吃的。
从贺岁安昨晚进观到现在,玄妙观道士的表现都很正常,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可她总能感觉到来自他们的似有若无的打量目光。
是她的错觉?
贺岁安抬眸看了一圈斋堂。
有几个道士没来得及收回打量的视线,被她尽收眼底。
不是错觉。
是真的。
他们真的在悄然打量着她与祁不砚,为什么?贺岁安不明所以,单纯是因为他们是外来人,可他们又不是没有见过外来人。
玄妙观香火旺盛,青州百姓乃至过来青州游玩的人都会来此处供奉朝拜,贺岁安自认不特别,没理由会让这些道士多加关注的。
难道是因为过夜?
他们昨晚在玄妙观过夜了。
贺岁安又不明白了,在玄妙观过夜有何特殊的,她皱着眉头思索,却被一只手抚平了。少年抚着她眉头:“先吃东西。”
祁不砚对此恍若未觉,坐下道士所指的那张长条桌,用碗装白粥,又拿了一只包子给贺岁安。
贺岁安也坐下,接过包子。
她张嘴啃包子。
领他们过来的道士去其他桌子用饭,斋堂只剩下吃饭的声音。
贺岁安吃了两只包子、半碗粥,还有半碗粥喝不下了,她想着不能浪费,正要一鼓作气喝完,祁不砚接了过去,他喝掉了。
忽有一白发老道士走斋堂,众道士纷纷起立道:“真人。”
白发老道士走到了他们面前。
贺岁安懵懵地抬起头。
祁不砚好整以暇地吃着半只包子,并不为所动。
贺岁安站了起来,她听见道士喊这位老人作真人,他想必就是玄妙观德高望重的三善真人。
她也叫了他一声真人。
三善真人露出浅笑,示意不必多礼:“二位便是昨夜在玄妙观留宿的小公子、小姑娘吧。”
“没错,打扰你们了。”贺岁安不太好意思道。
三善真人笑意不减。
他道:“何谈打扰,来者是客,玄妙观是该招待的,只是登云山夜里常有野兽出没,你们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在夜晚登山。”
祁不砚吃完半只包子了,也朝脸上总带着笑的三善真人温良地笑了笑:“我们会注意的。”
贺岁安点头附和。
三善真人又问他们休息得如何。
祁不砚眼神很真诚地回答:“不是很好,昨晚有点吵了。”
三善真人面不改色听着。
贺岁安纳闷了:“昨晚吵?我怎么不知道的。”
祁不砚漫不经心道:“你睡得太沉了,不过到后来便不再吵了,否则一定会吵醒你的。”
第42章
三善真人和玄妙观其他弟子一样在斋堂用饭, 他会来同他们说话,更像是友善的问好罢了。
聊得不多,几句结束,三善真人找了个位置坐下了。玄妙观的道士习惯真人跟他们同吃, 没表现出别扭、忐忑, 很自然。
斋堂又恢复如初。
仔细一看还是会有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