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比砸门容易点。
她四下巡视,想找到称手的东西砸窗,动静会比较大,只能祈祷老天爷保佑房屋附近现在没什么人,能留充足的时间砸开窗户。
就在贺岁安想砸窗之际,忽听见有人在外说话。
蒋松微找不到蒋雪晚了。
从船舱外回到房间,他悉心照顾蒋雪晚,见她坐在床上玩着手里银簪,玩着玩着就睡了,自己才到一旁的矮凳凑合着闭目养神。
可能是近日神经俱绷得太紧,又没怎么休息好,还有旧伤在身,蒋松微多日来第一次睡着。
醒来时,窄床没人了。
蒋松微刹那间如被人当头棒喝。
那是他大哥大嫂的独女,也是他的侄女,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若是连蒋雪晚都守护不好,那蒋松微自认存活在这世上没什么意义了,因为他如今就是为了寻找真相和照顾蒋雪晚而活的。
船舱的房间小到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人在不在了,蒋松微跑出外面,逐个地方找,疯狂找。
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大概身穿青色裙子的少女。
他见到穿着相似的就走过去。
但都不是蒋雪晚,她们全是陌生脸,蒋松微心神不定,他昔日的冷静与自持一去不复返。
蒋松微还要进船上的仓库看,船工定是不让的,最后还是外邦人松口让他进去,反正货物都搬空了,想进去看就看,省得生事。
仓库空无一物。
也没有蒋雪晚的身影。
蒋松微找人心切,抬步欲往外去寻,却又倏地停下来。
他转头问他们,俊朗的五官没多余的表情:“可否告诉我,仓库之前装的是什么东西?”
一船工有些不耐烦了,冷冷道:“此事与你何干。”
“少给我们多管闲事……”
“现在呢?”没人看见蒋松微是何时出剑的,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抵住到了船工的脖颈上,“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了么?”
“公子!”船工哪曾想到会有这么一遭,吓得两股战战,“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别杀我。”
跟进来的外邦人也神色微变。
蒋松微面有歉意。
他道:“抱歉,我只是想找到一个人,我怕她贪玩,会藏进货物里,所以才会出言相问。”
外邦人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他笑着走过去:“原来如此,公子早说嘛,我们是做茶叶生意的,货物都是很轻的茶叶。”
“茶叶?”
蒋松微收回了长剑。
外邦人暗自松口气:“我们骗公子作甚,真是茶叶。”
他来中原做生意已久,一口中原话说的很流利,就是偶尔还是会带些口音:“来人啊,拿我留出来的那箱茶上来给公子瞧瞧。”
蒋松微扫了一眼他们端上来的小箱子,连个人头都装不下:“你们都是用这种箱子装茶叶的?”
“回公子,是的。”
这么小的箱子,人钻不进去。
蒋松微也不是没想过别的可能性,譬如蒋雪晚不是贪玩乱跑,而是被人抓走……他不露声色地离开仓库,尽量冷静下来想。
外邦人与船工交换眼神,船工等人全出去,关上仓库的门。
船停靠在码头。
有人上,有人下,人来人往。
蒋松微站到靠近码头的地方,问需要终日守在码头的人有没有见过蒋雪晚,他们的答案始终如一,都没有。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不对,如果是蒋雪晚自己乱跑,肯定会有行人看见的,不至于连一个看过她的人都没有。
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蒋雪晚是被他人抓走的。
蒋松微确认这件事后,一抬头便看到了祁不砚。
少年靛青色衣袍,腰间一条同色的蹀躞带,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腰线弧度流畅,松形鹤骨,过于白的肤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他是属于放到人群中也能令人一眼就看到的人。
蒋松微的目光落到祁不砚的侧颈上,那处居然有蝴蝶图案。
图案虽只出现了小半,但也能看得出是蝴蝶的轮廓,明明他们今早在船舱甲板分开之前,蒋松微记得他身上是没有蝴蝶图案的。
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此事。
蒋松微快步朝他走过去,还有点奇怪怎么不见贺岁安:“祁公子,我想问你有没有见过雪晚?”
祁不砚闻声看他,歪头一笑:“你也在找人?”
蒋松微一顿。
听这话的意思是他也在找人?
“贺姑娘不在你身边?”蒋松微往祁不砚身前身后看,不良预感越来越大,“我还想问问贺姑娘有没有和雪晚在一起呢。”
少年也不知担心还是不担心,笑意不减:“那就得找找了。”
“贺姑娘是何时不见的?”
蒋松微问。
他感觉贺岁安和蒋雪晚的消失原因很有可能是一样的。
祁不砚也不太确定贺岁安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只知道她在接完吻后说要如厕,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回过船舱房间,人不见了。
人怎么就会不见呢,祁不砚垂眸,温和又平静,轻轻地捏了下不知何时爬藏到他护腕里的红蛇。
红蛇缩回脑袋。
它莫名怕主人捏爆自己的头。
蒋松微又问了祁不砚几个问题,他倒是还算有耐心回答了。
等问完关于她们的问题,蒋松微恢复成人的理智,也关心了一句对他来说还是侄子年纪的少年:“你脖子怎么了?是受伤了?”
其实并不像受伤。
但蒋松微不知从何问起,只能以是否是受伤为切入口。
祁不砚指尖压上自己的侧颈,拂过蒋松微所看见的蝴蝶,这是今天和贺岁安亲过,浮现出来的,以前似乎并未出现过相像情况。
他也感到一丝奇异。
心里也跟着浮现几分痛快。
蝴蝶翅膀犹如妄图挣破皮肤,生长而出,蓝得鲜艳、明亮,离开了她,颜色才没那么艳丽,浮现的形状也暂缓,不再发生变化。
仿佛要他再继续,才展现属于蓝色蝴蝶的瑰丽。
他的蝴蝶也喜欢他与贺岁安亲密,甚至会为此产生不一样的变化——祁不砚意识到这件事。
蒋松微看到蝴蝶之时,已是它颜色黯淡、形状逐渐消失下去的样子了,它今天最好看的样子在祁不砚同贺岁安接吻的刹那。
祁不砚垂手,不再触碰侧颈:“我并未受伤。”
“这是因贺岁安而生的蝴蝶。”
蒋松微听得一头雾水,他也不问下去,只想快点找到蒋雪晚、贺岁安这二人:“你打算从何找起,我找遍了船舱,都不见人。”
“说不定还有地方没找过,我可以再找一遍。”蒋松微又道。
祁不砚:“不用了。”
蒋松微不解:“你这是断定她们不在船上了?”
少年长腿一迈,轻松跃下了船,转瞬站到码头,发间银饰晃花人眼,他上扬的尾音带着难以听懂的笑意:“贺岁安不在船上。”
“你是如何断定不在的。”
蒋松微忍不住追问。
祁不砚笑着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她无论去哪里,我都能找到她,就算她死在无人处,我也能找到她的尸体。”
他取出骨笛,吹了两声,不到片刻,四面八方飞来颜色、形状各异的蝴蝶,成了码头一道奇观。
行人议论纷纷。
祁不砚却视而不见。
在蒋松微诧异的眼神注视下,祁不砚抬了抬手。
他点了下挨得近的几只蝴蝶,好像它们能听懂话似的,竟用恍若温柔的语气对它们说:“带我去找贺岁安,我现在想见她了。”
第37章
与此同时, 贺岁安紧张万分地望着房屋外的人影,思忖自己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用瓷器敲晕他们,再逃掉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们却没有进来, 看样子只是奉命过来检查此处的门窗是否关紧, 锁链是否完好无损等等。
“管事怕什么?还特地让我们过来再检查一遍门锁。”
一个新来的下人不懂。
另一个是以前便在府里伺候的老仆人, 见周围没人, 那张嘴似是闲不住了, 拉着对方就说起大户人家这些烂到泥里去的阴私。
段府以前是青州的名门望族。
如今虽有点没落了,但烂船都有三斤钉, 更何况是昔日的名门望族, 因此段府在青州的地位不容小觑, 当官的也得给几分薄面。
段家老爷有三子。
大公子是由段家老爷正房所出, 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
段大公子自小备受宠爱,是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他自己平日里也和青州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不学无术, 浑身不良习气。
以前曾娶过一正妻,但在段大公子房中没几年,人就没了。
对外说是病死。
其实是被段大公子活活打死。
他正妻的娘家人并不是不知内情,偏生段家的势力太大, 强权压死人,再加上他们给予的补偿太多, 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段大公子之所以会打死正妻,是因为当晚用了幻蛊。
若是用一只幻蛊倒还好, 他一次性用了三只,也不知将妻子幻想成什么, 逮住就打得半死,下人是拉也拉不住,反倒也被打。
那晚弄得院子是鸡飞狗跳的,所有人不得安生。
房间狼藉不堪,桌子、椅子、瓷器摆件无一幸存,他拿着顺手的东西就往人的身上狠狠地砸去。
等段大公子身体里的幻蛊功效散去,人早没气儿了,尸体都半硬了,瞧着便叫人心惊胆战。
段大公子看着她的尸体也头疼。
怎么就给人打死了?
关键是大夫人为人和善,容貌端正,知书达理,待下人极好,却死得唏嘘。凡是段府下人的都替她感到惋惜,暗道真是好人不长命。
段大公子的下场无非是被溺爱儿子的段老爷怒骂一场,禁足一月,一条人命就这般轻飘飘揭过。
一月过后,事情都被段老爷亲自出马给摆平了。
段大公子没受到一丝影响。
他对幻蛊的使用越发没节制,经常弄死小妾或院里的下人,所以段府时不时有新来的下人。
今天老仆人对这个新来的下人说起关于段大公子的阴私也并不全是为了八卦,只是想提点他,言行举止不要触犯府中什么禁忌。
新来的下人听得冷汗直流。
老仆人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备感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会被派来检查装幻蛊的房屋有没有锁牢的原因是今天府上突然来了一位贵客,段老爷和段大公子都急着往回赶,来招待呢。
而这位贵客是朝廷的大官,青州的知府见了对方也得行礼。
幻蛊可是朝廷禁止售卖的东西。
这位贵客又是从朝廷过来青州视察的大官,不知会不会像青州其他官员那样,对段府有几分薄面,视此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仆人也拿不定。
毕竟贵客曾与死去的段老太爷有过几月的师生情谊,他此次来青州视察,会特地来段府一趟,也应该是还念着这点旧情。
不管怎么说,都不好让贵客知道段大公子在使用朝廷禁止售卖的幻蛊,要不是管事需要安排府上事宜,也不会吩咐他们来检查。
老仆人又给房屋加了一道锁,想领着新下人走。
忽然又来了两人。
这是管事派过来守此处的,他做事周全,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屋里头的东西,得找人守着。
老仆人见接下来没自己的事,不多管闲事,识相离开。
屋内,贺岁安放下手里瓷器。
从朝廷过来视察的大官?她知道处于险境之时不能自乱阵脚,转身打开不远处的小箱子,又翻找房屋里其他能装东西的小陶瓷。
她忍住对虫子的惧意,回想那晚的祁不砚是如何利用巧劲抓住虫子,且不会被咬到的方式。
贺岁安视死如归伸手进去抓虫。
软乎乎的虫身蠕动着。
啊啊啊。
她在心里害怕尖叫,却还是鼓起勇气飞快抓了几只幻蛊,悄悄走到门后,蹲在地上,将幻蛊放到门缝爬出去,许愿一定要成功。
等了又等,贺岁安终于听到守门的二人发出疑惑的声音:“咦,我好像被只虫子咬了。”
“这季节多虫,正常。”
“这鬼天气。”
这段对话过去半刻,他们渐渐置身于产生的幻觉中,不约而同地跌坐在门前,一人喃喃自语:“美人,快来,让我好好疼你。”
另一人痴痴地发笑:“好多金子,都是我的。”
贺岁安激动地站起来。
事急从权,她只能对他们用幻蛊了,只要他们不使用超过三次,是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伤害的。
她又打开小箱子,用刚才的法子抓住幻蛊,扔了几只进小陶瓷,用布条塞住瓷口,不让它们爬出,最后将小陶瓷别到腰间。
既然段府今天那么忙,想必也没多少人会往这里来。
门外看守的两人又陷入了因幻蛊而产生的幻觉中,事不宜迟,她赶紧拿一样东西去撬木窗。
皇天不负有心人。
撬开了。
贺岁安撬了有一刻钟,此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累到恨不得原地倒下晕过去,但求生本能促使她坚持拖蒋雪晚往窗边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贺岁安看了一眼窗边,那里被撬出一个每次只能容纳一人爬过的洞。
她先扭动着身子钻出去。
很快,她又回来了。
贺岁安将偷偷从院内水池带回来的一瓢水倒向蒋雪晚的脸。
段府的人在前院忙得不可开交,后院根本没什么人,所以她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后院的水池。
蒋雪晚体内留存的幻蛊毒素本就所剩无几,被凉凉的井水一浇,有了自己的意识,讷讷看着贺岁安,又看周遭的陌生环境。
“贺姑娘?”蒋雪晚撇了下嘴巴就想哭,“我的三叔呢。”
贺岁安做了个噤声动作。
“嘘。”
蒋雪晚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贺岁安折腾了这么久,小脸脏脏的,皮肤上东一块灰尘,西一块灰尘,瞧着滑稽:“不要哭,我会带你回去见你三叔的。”
相信贺岁安的蒋雪晚拉住了她,重重地点头:“好。”
“我们先爬出去。”贺岁安也才十几岁,身处危机,心中不免隐隐发怵,但在心智如孩童的蒋雪晚面前,她只能学会坚强起来。
蒋雪晚不假思索说好。
贺岁安先爬出去,再接住跟在她后面爬出来的蒋雪晚。
段府很大,青砖灰瓦,院内环假山绕水的,垂花门楼看得人眼花缭乱,是八进八出院子。
绕来绕去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绕到后面,贺岁安绕得晕头转向,既要小心被人看见,又找出路。蒋雪晚也很累,不敢吭声,默默拉着她的衣角,紧跟她。
贺岁安余光扫到晾晒在木架上的段府婢女衣服,她快步过去扯了两套下来:“我们换上。”
蒋雪晚接过衣服。
“换上?”
贺岁安带蒋雪晚到隐蔽的地方,耐心道:“对,换上。我们穿得太不一样了,被人看到会怀疑,换上这套衣服,不起眼。”
“我、我知道了。”蒋雪晚脱掉原来的衣裙,换上婢女服。
“你等会儿遇到人不要说话,记住了么?”贺岁安一边说,一边解开裙带,穿好婢女服,还不忘替自己和蒋雪晚擦干净脸。
蒋雪晚:“记住了。”
刚换好婢女服走出来,她们两个就被人喊住了。
是段府里的老嬷嬷,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点心茶盏的下人。
老嬷嬷伸长着脖子道:“前院忙得不行,你们倒好,还到这里躲懒来着,仔细你们的皮,还不快些随我到前厅伺候贵客。”
她们转过身,随老嬷嬷走。
老嬷嬷觑她们两眼。
“我瞧你们很面生啊,新来的?”老嬷嬷扭着水桶腰,甩帕子说道,“长得不赖,但在府里伺候讲究的可不是一张皮。”
贺岁安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
蒋雪晚牢记着不要说话。
老嬷嬷见她们还算安分,不再敲打,整理衣衫,加快脚步往外走,对段府复杂地形了如指掌。
越过曲廊,行过亭榭,再出两进院子,这才到前院。
贺岁安跟着老嬷嬷一遍,脑子算是好使,好像以前也总是记背一些东西,勉强记住了路线,转头还瞥见了不远处的正门。
刚到前院,她们遇上从外归来的二公子、二夫人几人。
老嬷嬷上前一步。
她施施然向他们行礼道:“二公子、二夫人。”
其他下人也纷纷低眉顺眼行礼,贺岁安和蒋雪晚混在其中,不好干站着,学他们的动作也朝所谓的二公子、二夫人行礼。
被下人称作二夫人的紫衣女子颔首,搀着仿佛病弱到几乎站不稳的二公子跨过门槛进去。
贺岁安在与紫衣女子擦肩而过时,侧目看了眼。
这不是船上的那个人?
她迅速收回视线,忐忑不安。
老嬷嬷低声催促她们:“还不快进去伺候人。”
贺岁安进去了,端盘子和倒茶这些事,她还是会做的,并未出太大的差错,就是她们的脸不太像普通婢女,容易被人多看几眼。
但在这种场合里,也不会有人闲着细查,况且段大公子就喜欢好看的婢女,白天使唤干活,夜晚收用,段家人也是清楚的。
紫衣女子坐在右边的席位上。
大周以左为尊。
身为嫡长子的段大公子自然而然坐到靠左的一个席位。
段家二公子坐在紫衣女子身侧,段家尚未及冠的三公子落他们旁桌。段三公子不习惯大场合,是被母亲掐胳膊拧耳,逼着来的。
而厅堂正左前方坐着两人。
一是满脸堆着笑意的段老爷,一是今天来段府的贵客。
只见那贵客一身尚未来得及换去的红色官服,腰系黑带,面如冠玉,双眼有神,眉骨清朗,身姿清越,不像大官,更像状元郎。
谢温峤也确是大周的状元郎出身,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官位。
看面相像正直好官。
不过是与不是,也不耽搁贺岁安稍后要做的事。
她恰好被分到段大公子身侧伺候用茶,似循规蹈矩地给他奉茶。段大公子见伺候人的婢小女容貌出色,心猿意马了片刻。
愣是段大公子以前再纨绔,也晓得今天不得在贵客面前乱来,否则他爹非得弄死他不可。
段大公子装得一本正经。
贺岁安的小脑袋瓜子却一转,借着袖摆的遮掩,拿出装有幻蛊的小陶瓷,用指头拨掉布塞,悄无声息地放幻蛊到段大公子身上。
他手腕有被蚊咬之感。
很轻微的。
但段大公子用幻蛊多年,对这种感觉很熟悉,心生疑窦,想撩开袖子看看,却被段老爷喊了一声,他只好暂时将此事放下。
段老爷叫段大公子是想介绍他给谢温峤认识,攒点日后的人脉总没错的。段大公子也明白父亲的心思,今天收敛性子做事说话。
谢温峤面对他们谈吐自如。
紫衣女子端坐在席位上,没有半分要攀交情的想法。
她夫君二公子面容消瘦,虽沉默寡言,但举止也还算体面。
贺岁安的目光不小心与紫衣女子无意扫过的眼神交错,对方像是从未见过她一般,淡定转过脸,举起茶杯,自若地抿了口茶。
这是没认出她?贺岁安的心情如过山车起伏着。
也情有可原。
若不是紫衣女子和她夫君夜晚在船舱外闹的一遭,贺岁安恐怕也不会注意到她,那晚对方匆匆一瞥,可能压根没把自己放心上。
不记得也好。
贺岁安希望她不记得自己,不然如果被她问起来,肯定又得多一桩麻烦事,说不定直接被他们发现她们不是段府的婢女。
在贺岁安不再朝这边看时,紫衣女子忽又看了她一眼。
紫衣女子慢慢地垂眸。
她一句话没说。
贺岁安估摸着时间,端稳茶盏稍稍后退,段老爷此刻正要段大公子给谢温峤敬茶,谢温峤婉拒。
段大公子以为他是意思意思推却一下,举着上好的西湖龙井茶过去敬他,走到一半,手一抖,茶全洒了,他红色官服一片深色。
段老爷愣住。
紫衣女子抬起眼。
段二公子坐在原位看也不看自家大哥干了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段三公子还小,又是小妾所生,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段大公子猛晃了晃脑袋。
他脚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浮起来,极其奇怪。
谢温峤靠得近,礼节性伸手扶住他,嗓音清澈透亮,似在水里浸过:“段大公子,你没事……”
“你给本公子滚开!”
此话一出,全场缄口结舌。
段老爷先反应过来:“逆子,你这是作甚!”
他又认得出这是自家儿子用过幻蛊的样子,心虚招人过来,急道:“大公子这是在外面喝多了,你们还不快把大公子带下去。”
谢温峤不傻,他也是在官场混的,岂会分不清对方是不是喝醉了,段大公子身上没有丝毫的酒味,怎会是喝醉了发酒疯。
他静观其变。
段大公子却甩开了下人。
“滚。”
他死死地盯着一身红色官服的谢温峤,在幻觉中把对方看成了已逝的妻子,那晚她也是穿了一身红衣被他活生生打死的。
“你这个贱人回来了?”
谢温峤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段大公子在幻觉中看到自己的妻子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变态的兴奋,抬手就要再掐死她一回。
段老爷一看段大公子居然要掐谢温峤,差点晕死过去,想过去阻止,被他一甩,跌到在地,都一把老骨头了,要没半条命。
“快!把大公子拉开!”
段老爷大声喊着。
紫衣女子只将段二公子护在自己的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幕。
周围的下人忙相拦,段大公子力气暴涨,几个人也困不住他,还是被他朝谢温峤扑过去。
“小心!”
段老爷快气晕了。
谢温峤不会武,侧身躲过,段大公子扑个空,摔到桌子上,从外面跑进来的小斯合力按住他,段大公子却大笑不止,口涎横流。
段老爷被人扶起来后,依然颤颤巍巍的,想张口解释。
谢温峤抬手打断了。
段老爷顿时间面如土色。
谢温峤弯腰到段大公子身侧,撩起他袖袍,露出有很多虫子叮咬过的痕迹的手腕:“段老爷。”
“谢大人,如今这天气多蚊虫,我儿他……”段老爷赔笑道。
谢温峤松开手。
他站起来:“段老爷,本官曾在京师见过用幻蛊之人,他们习惯让那些能致幻的虫子咬手腕,会在此处留下密密麻麻的虫印。”
若是被有心之人陷害,也只会留下一个虫印,怎会有密密麻麻一大片,分明是长年累月留下的。
段老爷还想挣扎:“这也有可能是普通的蚊虫叮咬。”
谢温峤难得冷了脸。
他轻声道:“段老爷。”
段老爷浑身的肥肉一颤,喃喃道:“谢大人。”
“圣上下令严禁售卖幻蛊,卖者死罪,买者重罪,您可知?”
此事谁能不知。
可知道是一回事,阳奉阴违又是另一回事了。
段老爷:“我……”
谢温峤正色道:“此事,本官会秉公处理,调查清楚的。若是段大公子被人陷害冤枉,本官也会还他一个清白,段老爷放心。”
此话堵住了段老爷想为段大公子求求情的后路。
段大公子还沉浸在幻觉当中,舒服自由得很,完全不知道段老爷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多么难受。
紫衣女子望向段府大门。
有两个人趁段府大乱之时溜走了,她也不管。毕竟这段府的事,轮不到他们二房的人来管。紫衣女子想着,带自己的夫君回房。
段府后面发生什么事,贺岁安是不知道的,她只管带人逃。
而蒋雪晚只管跟着她逃。
贺岁安知道人不可貌相,没有盲目选择相信段府的那位来自京师的大官贵客,也没空揣测他是正直的官,还是一样的同流合污。
她只需要借段大公子用幻蛊导致神志不清一事,暂时弄乱段府,让他人无暇顾及她们即可。
蒋雪晚跑不动了。
跑了很久了。
“好累,能歇歇么?”蒋雪晚绞着衣摆,怕自己是个麻烦。
其实就算蒋雪晚不想歇息,贺岁安也跑不动了,腿软麻到只能维持慢走了,必须得歇一歇。
反正段府如今是绝对不会有闲心找她们的,他们应该忙着思索如何才能妥善地处理段大公子在招待贵客的时候露出的丑态。
“好,我们歇歇。”
贺岁安找了个角落歇着。
这个地方好像叫青州,她没听说,也不识得路。
她们就是在船上被抓的,不能贸然回船上,万一先遇到的是原先那一群船工呢,恐怕还没见到祁不砚,便又被他们灭口了。
要不先找人问问码头在哪里,到码头蹲守,看能不能遇到下船寻她们的祁不砚或蒋松微?
可她现在就好饿好饿了。
贺岁安小脸一垮。
她搓了搓自己本来有点婴儿肥的脸,觉得这一天下来大概是能掉点肉肉,又摸了摸腰间的荷包,还剩下少得可怜的一文钱而已。
蒋雪晚也饿了,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贺岁安手里的一文钱,懵懂地抿了抿嘴巴:“雪晚饿了。”
贺岁安:“吃包子不?”
“吃!”
蒋雪晚眼瞬间亮了。
贺岁安用一文钱买了一只素包子回来,掰开两半,分一半给蒋雪晚:“喏,我们吃包子。”
蒋雪晚兴高采烈地接过包子,又冷不丁凑到贺岁安脸颊旁,“啵”地亲了一口,还有口水:“雪晚谢谢贺姑娘的包子。”
“你……”贺岁安害羞,“你怎么还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