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少年是黑莲花—— by君子生
君子生  发于:2024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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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一刻钟内不逃出去,他们要深埋黄土,就此长眠了。
其实就是死。
她往主墓室周围看。
荷华撰写的书里有一段内容是写燕无衡曾被他父皇派去秘密修建一座皇陵。当年的皇帝宠信道士,总是听他们的话,大兴土木。
道士说挑选一个风水好的地方,修建新皇陵能逢凶化吉,能替皇帝挡煞,国运长盛不衰。
他奉命去修建皇陵得到的理由是这个,后来才知真正原因。
这是一座新皇陵不错。
皇陵一般只用来安葬皇帝与后宫妃子,可这一座新皇陵却是用来葬皇帝的第七子燕无衡的。
只因道士向皇帝献言说,陛下乃天命之子,本就该长生不老,而长身不老的第一步是以命换命,还必须要骨肉血亲的儿子方可。
他们言下之意是让燕无衡代替快油尽灯枯的皇帝去死。
燕无衡生母只是卑贱的宫女。
让他代死再好不过了。
生母是卑贱的宫女,他死后也不会牵扯到太多。
况且皇帝对他的不满堆积长久,他太功高盖主,一个低贱的宫女之子勉强爬上将军之位后,不仅不感恩戴德,还借机收揽民心。
当然,当上将军、替朝廷出征的燕无衡屡战屡胜,然后借机收揽民心,叫百姓对他赞不绝口,是生性多疑的皇帝自己觉得的。
于是皇帝先是收回他的兵权。
再用其他手段打压他。
在燕无衡快要以为自己就此永无翻身之日时,皇帝又召他进宫,似推心置腹地将暗暗修建新皇陵一事交给他,表示对他的信任。
燕无衡答应了。
先别说皇命不可违,自小便没了母妃的他贪恋这一抹罕见的父爱。他想信皇帝,虽觉得修建新皇陵挡煞,乃无稽之谈,仍照做。
却不知前方是要他的命的陷阱。
还是被亲生父亲算计的。
安置好妻子后,燕无衡消失了几年去修建新皇陵了。皇帝还吩咐他搜集一些民间会蛊术的能人异士,炼出传说中的长生蛊。
皇帝认为的是,到时候,既悄无声息令燕无衡代死,又吃下炼出来的长生蛊,双管齐下,他必定能长生不老,永坐于皇帝之位。
新皇陵。
也就是这座燕王墓,是燕无衡亲自领人监造的。
贺岁安尽量以燕无衡的思路去看这一座墓室,努力回想书中描述他的行事习惯,试图揣测他会如何设计墓穴的逃生机关。
祁不砚收好阴尸蛊母蛊后,也开始寻找主墓室的机关,牛皮纸地图上也并无此处的标记。
银铁木棺材倏忽有明显动静。
有人爬出来。
贺岁安边避着从头顶掉落的碎石,边抬眸看去。
从棺材里出来的先是苏央,再是沈见鹤、钟空、钟幻。他们看到贺岁安和祁不砚,一愣。
沈见鹤快步过去道:“贺小姑娘!祁小公子!”
贺岁安:“前辈……”
他被一颗碎石砸中肩膀,疼得呲牙咧嘴,不忘问她:“这里是主墓室?”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尸体,“这是燕王燕无衡?”
“是的,前辈。”
沈见鹤又看到棺材斜对面也躺了一具尸体:“这个是燕王燕无衡,那另一具尸体是谁的?”
贺岁安三言两语的无法跟他解释,他们眼下得先想办法离开燕王墓。她道:“等出去再说,古墓的自毁机关启动,快要塌了。”
这件事,沈见鹤也知道。
他以前跟师傅下墓时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明白是自毁机关。
他们也没有想到那条暗道的尽头是主墓室棺材,沿着暗道走到一半,天崩地裂似的,沈见鹤立刻猜到燕王墓怕是不行了。
再不走,他们都得死。
可退又退不回去,只能往前走。
接下来,他们就看见早到主墓室的贺岁安、祁不砚了。
贺岁安越过沈见鹤,看他身后的苏央衣裙脏污,她面如金纸,唇瓣干裂泛紫,眉头紧锁,像是得知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她手臂还有血渍,想必是跟他们分开之后经历过不少事。不过贺岁安就算是很好奇,也不会选择在这个逃命的关键时刻问下去。
祁不砚没看他们。
他在找机关。
最后,祁不砚和贺岁安二人同时找到一个机关。
这间主墓室有两个逃生机关,背后各是一条路,还是常见的生路与死路之分。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得尽快作出选择。
这两个逃生机关是在铁阴木棺材的雕纹上,一个雕着惟妙惟肖的荷花,一个雕着一颗桑树,混在其他复杂的雕纹中,乍看难寻。
还是贺岁安仔细摸了一遍铁阴木棺材才感受到轻微的凹陷感。
她没有即刻往下按。
还算谨慎。
事实证明贺岁安做对了,前一脚,她刚找到荷花的图案,后一脚,祁不砚找到了桑树的图案。
这两个图案会被他们重点圈出来的原因是它们都有难以察觉的凹陷感,待人将其按下去。
她有种奇怪预感,只要按下其中一个,另一个就没法按了。
沈见鹤凑过来。
他问:“你们说按哪个?”
贺岁安盯着这两个图案,陷入沉思,没回答他的问题。
沈见鹤摸着下巴道:“我觉得按荷花那个。你是不知道,我们来到主墓室之前还经过好多个地方,知道了燕王的妻子叫荷华。”
他们经历的事还颇多……就是不知该说不该说,他无声看了看苏央,又不留痕迹收回目光。
是人家郡主的家事,他还是别参与了,小心引火烧身。
“你说她叫荷华?”贺岁安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苏央:“确实如此。”
贺岁安还是没按。
沈见鹤沉吟道:“荷华不就是荷花?燕王应该挺爱他妻子的,一般人设置机关都会牵连上自己喜欢、爱护的人或东西。”
她脑海浮现了一句诗“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在此处,荷华确实是代指荷华,而扶苏代指的是桑树。书中提过燕无衡的妻子喜欢的不是荷华,却是里面的扶苏——桑树。
自古以来,喜欢一个人,会不由自主爱屋及乌,爱她所爱。
贺岁安想选桑树图案。
因为燕无衡妻子喜欢的是桑树。
古墓的碎石掉个不停,梁柱一根接着一根倒,沈见鹤抚掉脸上沙尘,急切又问一遍:“这机关是你们找到的,你们说想选啥。”
贺岁安:“桑树。”
祁不砚:“桑树。”
说这话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把手放到了铁阴木棺材的桑树图案,指尖相触,交叠到一起。
少年好像无论处于什么时间、地点都能够很处之泰然,或者说无感,此时不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只忍不住端详贺岁安的手。
比他的小太多了。
钟空着急了:“你们说是桑树就桑树?我们不是跟你们说了么,这个燕王的妻子叫荷华,你们怎么偏偏要选另一个呢?”
贺岁安飞快道一句:“长话短说,我看过一本书有提过燕无衡的妻子喜欢桑树。”
“什么书?”
她道:“以后再说。”
钟空想阻止贺岁安按桑树,苏央反而拦住他:“我相信她,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待按下铁阴木的桑树图案,他们头顶落下一块巨石,“砰”地砸下来,燕王墓彻底塌了。
此刻,风铃镇一阵晃动。
风铃镇百姓以为这是地动了,争先恐后跑出来,见许久没有余动才敢回他们的房子。
静思书斋里,趴在窗台前桌子睡觉的荷华也醒了,她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冲出房屋,只是从二楼探头往外看,晚风拂过脸。
荷华关上了窗。
她又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荷华有一个夫君,他待她极好,在众人说哑巴为不详之人时,他力排众议娶她为妻。
婚后,他们举案齐眉,很是恩爱。夫君还有一个姐姐,姐姐也待她好,可荷华始终看不清梦中人的模样,或许梦大多如此吧。
荷华不再想这个梦,收拾好书籍,回床榻休息。
对面高楼站了两人。
燕落絮的腹伤被草草地处理了下,她失神望着紧闭的窗户,顿感一丝物是人非、伤春悲秋。
当初,燕无衡给她们吃下长生蛊后,在临死前又恳求燕落絮想办法抹去她和荷华关于他的所有记忆,不想她们长生后还有痛苦。
她用蛊给荷华抹去了记忆,却没有给自己抹去记忆。
当年的燕落絮想了又想。
终究是不忍心她弟弟就这样被他心爱的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燕落絮对抹去了记忆的荷华说燕王的过往,最后又说燕王对她曾有救命之恩,她是燕王的一个普通下人,想她永远记住他的好。
在大燕皇帝以燕无衡谋反等名义下令,禁止百姓谈论此人、要民间消灭一切有关他的痕迹后的数百年,很少有人记得他。
燕落絮和荷华算两个。
史书也并无太多对他的记载。
荷华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能活那么多年,始终找不到原因。
而燕落絮在数百年前就和荷华分开了,荷华并不知道她也活了下来,以为只有自己是个怪人。
燕落絮偶尔会去偷偷地看她,没被荷华发现过。
此时此刻,高楼有风吹过。
戴面具男子提醒燕落絮。
“时辰不早了,还有你的伤口再不仔细处理,即使吃了我给你的丹药,也撑不过今晚。主子派我来带你走,不是要带个死人。”
燕落絮没说话,跟他离开。
在燕落絮离开后不久,荷华又打开了窗,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打开窗,就是忽然想打开。
静思书斋下面的长街有两辆马车驶过,荷华瞥了一眼。
马跑得快,一闪而过似的。
她收回视线。
也就没看到有一辆马车的帘子被风吹开,露出里面趴躺在祁不砚腿上的贺岁安,她衣裙皱巴巴,小脸灰尘扑扑,像小脏猫。
两辆马车停在客栈后门。
这两辆马车是苏央在下墓之前就嘱咐钟空准备好放在凶宅里的,以防万一。正好用上了。
因为刚才发生过地动,百姓会跑出来,所以风铃镇今晚的宵禁松了不少,中途也遇到几个巡逻的,知道她是郡主便迅速放行了。
苏央扶裙从前面那辆马车下来。
沈见鹤和她搭同一辆。
累得精疲力竭、直接在马车上就睡死过去的贺岁安被祁不砚抱着下马车,苏央向他们行抱拳礼。
她发自内心道:“虽然我们是各取所需,但我还是想对你们说声谢谢,要是没你们相助,我们几人兴许也不能活着出来。”
钟幻两兄弟也抱拳行礼。
特别会来事的沈见鹤也正儿八经回了个礼:“郡主抬举了。”
他又倾身过去耳语一句。
“你放心。”
苏央听到这简单的三个字,侧眸看向他。沈见鹤只用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会跟其他人说你父亲今晚也出现在古墓了。”
她退一步:“谢谢。”
也很小声。
钟空看见这一幕,想殴打死沈见鹤的心都有了。
祁不砚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想法,现在还抱着贺岁安,自然不会做回礼之事。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是会给人回礼的那种人。
苏央回马车,钟空、钟幻各驱一辆马车离开客栈后门。
沈见鹤扼腕叹息。
这次下墓,他什么也没得到,不对,还是有收获的,沈见鹤收获了一身要花钱养好的伤。
祁不砚没在外多留,回客栈。
沈见鹤追上去。
他看被少年抱在怀里的贺岁安:“贺小姑娘这是受伤疼晕过去了?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祁不砚:“她睡着了。”
贺岁安还应时打起小小呼噜。
“呼呼呼……”
太累了的人有时候是会打一点小呼噜的,沈见鹤理解。他也没空闲聊了,回房去处理伤口。
祁不砚将贺岁安抱回房后,唤客栈晚上守堂的小二准备沐浴要用的水,对方麻溜地准备热水,一桶一桶送上房间给他们。
小二送完水就下楼去了。
房间剩下他们两个。
祁不砚叫贺岁安几声,想让她起来沐浴。贺岁安累到陷入深度睡眠,他回房放下她是什么姿势,她就是什么姿势,都没有变过。
等祁不砚沐浴完,贺岁安睡趴在地毯上,蜷缩成很小一团。
她青丝随着丝绦散落,袖子坠落到手肘,露出也沾到尘土的手腕,和被碎石擦过的红痕。
“贺岁安。”
祁不砚慢慢地弯下腰。
他指尖捡起贺岁安发鬓上的一条丝绦,微歪着头看她:“贺岁安,起来把自己洗干净。”
祁不砚养蛊喜欢干干净净的。
所以他经常会把它们扔进水里,等它们泡上——扑腾上一会儿再捞上来,就非常干净了。
养人也要干干净净的。
贺岁安像是被人打搅睡觉,手胡乱扒拉几下,又垂在地毯上,埋首继续睡了,累到极致,身体是不受控制的,全凭感觉走。
丝绦从祁不砚手指滑落。
留下了点烟尘。
可想而知贺岁安经历过燕王墓轰塌一事后,弄得有多脏了,小脸、丝绦、长发都蒙上了一层灰,其他地方也不能逃过一劫。
“你真的不去洗干净?”祁不砚还想叫醒她。
贺岁安听到洗字,掀了掀眼皮,逆着光,只能看到披散着长发的一道人影,像个大美人,她只睁了一眼又撑不住闭上了。
见她睁过眼,祁不砚以为贺岁安是醒过来的了。
她嘟囔道:“你帮我洗。”
“我帮你洗?”
“嗯。”贺岁安鼻腔发音。
祁不砚又将贺岁安抱起来,替她宽衣解带后,放进新浴桶里,温热的水泡身体很舒服,没了四肢的酸疼,她睡得更深了。
他目光无意扫过她与他不同的地方,不由多看几眼。
之前在燕王墓也看过。
但当时没仔细看,现在仔细看,祁不砚发现不同之处大致有几个。他没太多情绪,拿起帕子往贺岁安身上擦,擦掉脏污。
贺岁安搁到浴桶的脑袋一晃一晃的,要坠入水里,祁不砚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固定一次脑袋。
祁不砚算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不然也不会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地待在那方寸之地炼蛊。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若不是天水寨的人一年会上山十几次,请祁不砚炼蛊或送他要的东西,他又经常对着动物尸体、蛊虫说话,他怕是不会说话了。
天水寨的人敬祁不砚,也怕他。
因为他会炼毒蛊。
也因为祁不砚会跟自言自语地和动物尸体、蛊虫说话。
以前有一个天水寨的男人迫于没人照料自家小孩,携他上山。
小孩见到祁不砚跟蛊虫说话,脱口而出:“父亲,他是不是疯子,怎么跟虫子说话的呢。”
男人忙掌掴了小孩一巴掌。
他又用手捂住要哭的小孩的嘴巴,大惊失色向祁不砚道歉。
祁不砚走到小孩面前,屈膝蹲下,与他平视,语气温柔道:“为什么我不能和它们说话?”
小孩抽噎:“不、不知道。”
“哦。”
少年站了起来。
当晚,小孩回去全身起红疹,病了半个月才好。
回忆像平静的水面被搅散,客栈里,烛火明亮,映照着人的身影,投落到木板之上。
祁不砚浸在水里的手指透白如玉,水沿着指缝流动,洗到了曾经咬过他指尖的地方,都是人的一部分,也是要洗干净的。
有点湿滑。
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
是因为一道藏得有点深的小缝隙,祁不砚探指过去想把莫名的湿滑之水全拭擦掉,却偶然发现那能装下他一小节手指,更湿滑了。
贺岁安猛地睁眼,瞬间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了,想说话,又记起了他们刚才之间的对话,怨自己怎么总是在糊涂时回他的话。
祁不砚发现她又睁眼了。
“快好了。”
贺岁安低头看了一眼,有种再多看一眼就要呼吸不畅的感觉。

第32章
这种感觉对贺岁安来说很陌生, 微撑之时,仿佛有一阵细细密密的电流直击她的天灵盖,硬生生将她整个人从沉梦中拖拽出来。
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困住她, 再化成实物, 出现在她的身体里, 刺激又惊悚, 如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站在悬崖前。
贺岁安略显激动地想站起来, 没想到腿发软了,又栽回去。
身体坠入水里。
水花四溅。
贺岁安又赶紧爬出来了, 眼尾鼻尖俱微红, 趴到桶边, 长发被湿漉漉, 往下滴水,她张嘴呼吸着,暗道好险, 差点把自己淹死。
祁不砚已站到旁边, 他护腕早被解掉,随意挂到屏风边缘,袖子撩到了手肘,露出腕间戴着的蝴蝶链子, 上方有水珠点缀。
毕竟蝴蝶链子前一刻还在水里。
“你怎么了?”
他眼底清晰地倒映着她,似正在看透人的内心。
然而, 祁不砚并不能就此看透贺岁安的内心,否则就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是如何的翻江倒海、后悔到恨不得原地晕过去了。
贺岁安用余光瞄了瞄祁不砚, 继而垂眼看也不小心被水溅到的地板,纠结万分:“我……”
祁不砚等她说下去。
可贺岁安实在说不下去, 用双手捂住脸,又透过指缝觑他,违心道:“没、没事,我好了,你、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了。”
“这是我的房间。”他道。
好像还真是。
他们的房间虽都是上房,但摆饰和布局并不是一模一样的。
贺岁安像无头苍蝇,找不到南北了:“那你先到外面等等?我现在好了,待会儿就能出去了。”
“好了?”
祁不砚并不那么认为。
不管有没有好了,贺岁安也肯定会说好的,她强装淡定放下手,点头如捣蒜道:“好了。”
少年捻了捻指尖,湿滑的触感还在。他不自觉放到鼻尖闻了下,只觉味道有点特殊:“好像没有洗干净,反而越来越……”
“那我自己来!”
贺岁安打断他,她还是第一次那么大声和祁不砚说话。
他也不介意。
“可以。”祁不砚取下屏风的护腕,转身出去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先后响起,贺岁安的心也随着今晚发生过的事情大起大落。
半刻钟后。
门又开了,贺岁安从祁不砚房间里出来,皮肤可能是被热汽熏太久了,红粉从脸蔓延到脖颈以下,披散在身后的发丝还有水珠。
她没弄干头发就出来了。
旧衣裙太脏,全是灰尘碎沙石,贺岁安穿的是之前便放在祁不砚房间里一套新裙子。
湿头发把新裙子也浸得略湿润了,她也不管。
祁不砚伸手碰沿着贺岁安发梢滴落的水珠,水珠落到他指腹上,又滑落,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令贺岁安回忆起荒谬的另一幕。
他看着水珠啪嗒落到地板。
“你要回你的房间休息?”看到水珠渗入地板,祁不砚才移开目光,放到她身上。
贺岁安沐浴完不是叫祁不砚推门进去,而是走出来,代表她今晚不像前些日子那样要在他房里歇下,是要回自己的房间。
可为何突然如此。
他笑容微微收了收,心情似乎有点变得不好了。
“是。”贺岁安咽了咽,找了个借口,“我睡觉不安分,回自己房间睡觉,还不容易打扰到你。”也是事实,她睡觉是不安分。
祁不砚却说:“可我已经习惯你和我一起睡了。”
她愣住。
他竟还习惯了,贺岁安冥思苦想,准备从侧面提点他:“你有没有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少年扯了扯腕间有一丝歪的蝴蝶链子,不担心被扯断。
“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东西。”
贺岁安一哽,尽量用自己的语言向他解释:“就是男女之间若未成婚,不能太亲近,比如一起睡觉,书上应该也有写的。”
祁不砚半倚着门,长发不扎不束,柔软地落在肩头:“我学字以来只看过有关炼蛊的书。”
这下子,她没话说了。
贺岁安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似很苦恼。
一根手指抵到她额头,轻轻地按了按,贺岁安仰起脸,入目的是祁不砚,他那张好皮囊像母亲,散着头发更雌雄莫辩了。
祁不砚笑问:“照你这么说,你我成婚便能一起亲近了?”
好像是这么个理。
但她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呀?
贺岁安不知不觉被他绕了进去,听到成婚二字从祁不砚口中说出有种荒诞、不和谐之感。
他放下手,语出惊人:“那你可要和我成婚?”
她语塞。
怎么可能!
为了不和祁不砚再讨论这个话题,贺岁安进了房间,进的是他的房间,前段时间又不是没同床共枕过,何必因为今晚之事介怀。
反正祁不砚又不知道那些事的真正含义,只要她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有改变,祁不砚又不会对外说。
贺岁安擦干头发,吹灭灯,动作熟练躺到这一张床上。
她睡在靠墙的那一面。
祁不砚躺在外侧。
晚间普遍微凉,贺岁安睡觉要盖一张薄被到身上的,她今晚从柜子里多拿了一张,一共两张,分开一人一张,祁不砚随她。
“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需要成婚才能如此?”他侧躺着,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地视物。
“江湖好像不太讲究。”
她默默替自己找补。
祁不砚像也感到困倦了,缓慢合眼:“好吧。”
贺岁安今晚还是失眠了,在听见身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后,她才睁眼扭头看向祁不砚。
祁不砚没有盖被子。
他手腕和脚踝裸露在空气之中。
冷白的肤色在黑暗愈发鲜明,七个蝴蝶铃铛链子折射着银光,祁不砚的脚踝随意地搭在了薄被上,不怕被人扯断链子似的。
贺岁安可没忘祁不砚对她说过天水寨的人的七个蝴蝶铃铛链子若断了,他们就会没命的。
原理是什么呢。
祁不砚没说,她也想不到。
贺岁安拉了拉薄被,把祁不砚露出来的脚踝盖上了。
苍穹泛起抹鱼肚白,曙光破晓,看着天气不错。
荷华同往日一样早起,搬书到院子里晾晒,静思书斋有很多书,太久没翻阅过的会发霉有异味,必须得定时拿一批出来晒太阳。
其实晒书这种事是可以吩咐在书斋干活的男子女子做,不过荷华有时候比较喜欢亲力亲为。
男子女子也乐得轻松。
今天要晒的书是关于燕王燕无衡的,荷华更不想假手于人了。
希望这些书日后能流传千世。
可是她活了数百年,也没见有人在意过这些书,不少人来书斋顺手拿起过,几乎都是翻几页又放下了,去借阅或买别的书。
他们没听说过燕无衡此人。
因此他们以为那是杜撰的人物,看着这些书像话本,却又没话本生动幽默有趣,再加上里面的内容对科举没有价值,不会多看。
荷华会有小失望,但也理解他们,每个人有每个人活着的目的,不能强求他们和她一样。
晒完今天的书,她歇了会儿。
书斋的帮工还没来?
荷华轻柔地用帕子抚去额间细汗,思索男子与女子今天怎么没来,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
他们对她有不轨之心,荷华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也想好办法应对,她性子虽柔婉,但不是那种会以德报怨、任人欺之的人。
倒是没料到他们会突然不来书斋,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荷华亲自去开书斋的门。
要开门做生意了。
书斋的生意不算好,甚至很差劲,一天下来也许只有几个客人,但荷华除了每个月固定休息数天,其余时间都会开门做生意的。
活了几百年,荷华积累下来的财产足以她挥霍,开书斋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留下些什么。
打开门后,荷华坐在靠近书斋门口附近的桌子看书。
有两书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在议论些事。
荷华合上书,提笔沾墨,在纸上问他们需要什么,她可以去帮他们找出来,稍等片刻即可。
其中一个书生说了一本书的名字,荷华记得书斋是有的,笑着点头,转身去给他们找书。
布衣书生道:“你看见了么?”
紫衣书生颔首。
他道:“看见了,那两人赤裸裸地死在草丛里,一男一女,这件事一大早便传遍整个风铃镇了,大街小巷都在说这件事呢。”
“凶手杀他们干什么?”布衣书生很奇怪地问。
“仇杀或情杀呗。”
紫衣书生又补充道:“我见过他们,都是家里穷到叮当响的人,凶手肯定不是为财,那就是仇或情了,嘿嘿嘿,我猜是情仇。”
“这年头,人命如草芥。”
荷华听得稀里糊涂的,将书递给他们。
身为哑巴的她不能及时开口问,等荷华想写字问问,两个书生拿了书,给银子便直接走了。
最后还是她出外找人问清楚的。
确实是他们死了。
听到书生议论此事时,荷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书斋里帮工的那两个男女,怀疑是不是他们出事,果然猜的没错,是他们。
荷华回到书斋,神情恍惚。
又是如此。
每次当荷华身边出现危险,不用她出手,那些危险总会过段时间就消失,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好像有人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就在荷华疑惑之时,于昨晚手刃了那一对男女的燕落絮跟随着一辆马车离开了风铃镇。
一个时辰后。
悬在书斋门前的风铃响了。
荷华下意识地抬头,看见贺岁安走进来,她起身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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