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看不到,似乎只剩下触觉与听觉……一切只剩下本能的冲动、欲,望。
她缓缓伸手,将自己柔软的手指轻轻放去男人虚握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温厚,掌心滚烫。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第一次对着他主动。
她缓缓勾起他的掌心。
皇帝神色不动,只另一只手的茶水轻晃,滚烫的茶水滴落到他袖上。
那双似狼般幽绿的双眸,慢慢凝着她。
看吧,男人都是这样的。
哪怕是没沾过女色的皇帝,闻着风儿,就嗅到了味道。
乐嫣才只是踏出一小步,他就立刻拾级而上,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
男人在此道上,真没什么理智的。再能克制的人,也一点就燃。
他的眼神幽绿的像是一只饿极了的狼,眼裂很长,瞳孔深邃,如今又这般眯着眼看着她,神色严肃,漫不经心。
像是只狼,又像是狐狸。
等着小鸟送上门,慢悠悠张开嘴的狐狸。
方才还觉得昏暗是她的遮挡色,叫她格外大胆,如今乐嫣只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送上门来的猎物。
她想抽出手来,却为时已晚。
男人漫不经心的将茶盏放置在桌案上,便揽长了手臂,顺势捏住那只绵软的手,一点点将她牵扯入怀里来。
方才明明是自己先乱动手的,是以乐嫣有苦说不出,也不好如今就猛地推开他,只能忍耐着,顺从的坐去他腿上。
她期盼着点到即止的稍微越线。甚至是不想太过难堪,将脸蛋埋在他脖颈间,好逃避起他的眸光。
他看不到她面上的神情,便只能伸手去触碰着她的眉,她的脸,在她眉间描绘。
乐嫣今夜,格外乖顺的伏在他肩头,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由着男人抱着,抚摸,也不见挣扎。
她知晓的,对付他这等吃软不吃硬的男子,总要给他尝到些甜头……
可乐嫣还是太过年轻。
她自以为是的盘算,她的忍耐,遇到的却是男人身体本能的愈发不规矩。
渐渐的,她察觉到坐着极不舒服,闻着空气中的麝香气味,乐嫣才回过神来。
她想过要将身子给他的,只是不想是这日……
再如何,这夜来的太快,她没做好心理准备,二来——这是寺庙中。
这太荒谬了,荒谬到乐嫣有些害怕,只觉得自己亵渎了神灵,只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丑事。
她伸手按压住游走在腰间的大掌。
“阿舅,这晚只怕不成……这是寺庙,多少尊菩萨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红唇中呢喃着想叫他退却的称呼。
大徵皇室信佛,逢年过节,祭拜祖先纵使会请神入宫,连太后的长春宫后殿都不知供奉着多少尊神佛。
她笃定,皇帝还是有所顾忌的。
可乐嫣终究不理解男人的心思。
若是方才皇帝只起来了七分情欲,那她这声称呼出来,呢喃间气息胸脯的颤抖,如此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娘子。
显然叫男子情绪到了顶端。
他眼梢透出些昏君的意味,声音喑哑辗过她脖颈一圈又一圈。
叫她浑身酸麻。
“神佛都是假的。”
隔着一层衣裳,并不真切。
可那层烧,灼,热,潮不做假。
乐嫣自然察觉到了,他臂弯轻轻锢着她的腰,已经叫她像是被钉在他腿上,整个人紧紧贴在他胸膛上,动不得分毫。
她脸颊酡红,醉酒了一般推搡他的肩头,不想如此贴近他们,“您别这样,我们这样太快了……”
这与她想的自然不同的。
她想的,今夜也不过是二人贴近一些,或许可以一起同床共枕,她可以接受他慢慢陪伴自己,至于这等事,日后慢慢再说——
可他这日却有几分不管不顾。
在她绵软的呼吸声中,随着骨颤肉惊,坐在他腿上纤细的婀娜玲珑的身子。
他是个压抑了许久七情六欲的男人。
二人是如此的接近,他灼热的气息落在乐嫣耳畔,论力气,乐嫣在他面前,犹如小鸡一般。
身前男人浑身掺着热气,他吻着她的后颈,脸颊,直到她眼尾泛红,隐隐的泪花被他蹭下,最后,吻上那张朝思暮想的唇。
她微微张开的唇瓣色泽艳丽无双,浸染口脂后更显晶莹剔透,美的让人心惊胆颤。
慢慢的,浅尝即止的吻落在她唇上。
不知何时,掌下娘子慢慢失去了挣扎,慢慢的变得顺从,甚至是气息不定。
几乎是下一刻,雪白藕臂放置去了桌案之上。
起初,她还能挣扎几下,可没片刻,便是鬓乱四肢犹如烂泥。
乐嫣双眸含雾,眼睁睁瞧着眼前桌案上的茶盏掀起的波澜。茶水涟漪时而快时而慢,最初茶水落在桌面上,流淌到她的手臂上,贴着她的手臂落到桌下。
没一会儿,连茶水也晃荡的没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底儿。
各种交织的气息中,她几乎羞的素手掩面,可双臂早失了力,身前冰凉的案桌上,满桌茶水在少女纤细身子的绘制下,成了两座峭立山峦。
她的这个可怖的梦境中,到处都是水痕。雨打芭蕉,风染桃林。
黑暗伴随着长久的暴雨,甚至她醒来的很长一段时光,脑海中有一段段的大片的眩,晕,眼前雾蒙蒙的叫她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白日里, 风传来阵阵寒凉,空气中朦胧有了几分冬日的气息。
这一夜京畿许多人彻夜未眠,在京师清绞之下叛军彻底伏诛, 埋藏在大徵数十载的前朝余党也接二连三被挖出来。
远处有栖鸟鸣叫一声, 振翅而去。大相国寺中, 天还未亮便重新喧嚣起来。
山脚下来了许多马车, 一群险些生死相隔的亲人相见, 抱头痛哭。
只怕接下来三年五载,众人再谈起此处都是色变。
人们来了又走, 都不在此处血腥之地久留, 相国寺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久违的岑静。
乐嫣足足睡到午时时分才悠悠转醒, 她醒后眼睛失神的盯着幔帐,听着窗外庭院中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良久, 她才起身。
早上她迷迷糊糊中倒是被清洗过好几遍, 被穿上了干净衣裳, 不然她浑身只怕是睡不好。
小孩儿总是睡得早起的早,一清早起床就要嚷着要来陪姐姐, 春澜哪里敢放人?她跑来这处瞧了好几趟, 隔着老远就有许多甲卫不准她再踏入一步。
一问, 什么都问不到。
春澜哄了小孩儿半日。
好在春生又闹着要来见乐嫣时, 房门已经开了。
乐嫣正朝着铜镜绾发,她素来都是由婢女伺候的, 自己并不怎么会梳头,梳弄半日也只勉强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反倒是叫自己手臂又酸又疼。
乐嫣面色有些怪异, 莹白的脸透着粉红,明明昨夜几乎没睡, 气色却着实不错。
“娘子,这事您放着叫奴婢来就是……”春澜连忙上前接过乐嫣手中的梳子。
乐嫣执意叫春澜歇着。
“你伤着就安心歇息着,我随手梳梳头罢了。”
她说着,便往发上随手攒了一支珠花。
叫春澜瞧见,乐嫣一身合体的锦绣衣裙,桌面上更是摆满了珠花,胭脂,款式不算别致,却都是她没瞧见过的。
顿时,心中亦是有了猜测。
心里嘀咕着,这只怕是上心了,连夜差人去给娘子又是重新置办衣裳又是弄了这么些哄女孩子欢喜的物件……
乐嫣又问她:“外边如何了?一直听着说话声,鸟雀叫声,吵吵嚷嚷的,吵得我都睡不好,如今困得很。”
这话自然是假话,她总是怕亲近的人瞧出来,自己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
春澜低声道:“方才我瞧见将军们将大相国寺的香客都遣下山去了。”
乐嫣盯着铜镜微怔了会儿,又将衣领往脖颈上拨了拨,好歹勉强遮住那些红痕。
“娘子,昨夜、昨夜如何?陛下可同意了?”春澜本也不该多嘴,只是实在是心中着急。
她轻轻抬头,眼波盈盈。
“自然是同意了。”
她说到这里,神情害羞中不由得泛出小小的得意,却空口不提昨夜自己付出了多少。
“他什么都答应我了,日后我们就这般相处,他不敢叫旁人知晓,我也不用入宫,受人磋磨……”
春澜一听,却是眼眶一酸:“那您往后……都这般不成?”
乐嫣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外便有羽林卫奉了皇帝的话,道是来传乐嫣过去。
乐嫣面上笑容微敛,伸手拍了拍春澜冰凉的手指:“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他待我还算体贴,亦是说到做到的人。”
她边说着,边戴上一旁的帷幕,随着羽林卫出了门。
乐嫣的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她方才只是不想叫本就细心的春澜看出来罢了。
若说以往,她许多事都同着自己的婢子们无话不谈,便是以往与卢恒间较为亲密的事,她也不会隐瞒。
可如今终归是不同了。
事关皇帝的事,无论是好是歹,乐嫣都不愿意说出口。
她渐渐学会了沉默寡言,将事情藏在心里。
毕竟,她亦是清楚,二人这般见不得人的关系,越少人知晓越好,越不投去感情越好。
她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等春生袭爵了,等自己真正站稳脚跟,一切都能守得云开。
几日的动乱,四处狼藉。可只唯独大雄宝殿之中仿佛真有神灵庇佑。
殿内诸多菩萨仍是一如既往慈目低垂,凝望着众生。殿中有穿堂风卷起七彩经幡,佛香盘旋缭绕。
殿中听慧觉方丈讲经的皇帝听到身后脚步声,微微掀开眼眸回眸看去。
只见殿外天光通明之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姿纤细,娉娉袅袅的娘子。
拖曳至她腰间素白帷幔之下,露出一截樱紫杨妃绣金纹的对襟云锦棉衣,再往下是软银青萝的百合裙,凤头履。
她将那张面容藏得严严实实,人停步在殿门前,便不肯再踏进一步。
就好像,二人间这见不得人的关系一样。
皇帝无何奈何,起身与方丈告辞,他主动踏步出殿寻她。
乐嫣微抿着唇,这许是她人生头一回犯下这等出格之事,如今见到昨夜的荒唐对象,说不紧张是假的。
不过如今,真的踏出这一步,反倒是心中没有先前那般煎熬羞愧了。
再荒唐还有还有什么能荒唐过二人昨夜的?
乐嫣心中如是说,奈何话一出口,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冷然。
“陛下寻妾来,想如何?”
这和他上午离去时,揽着他腰身睡得深沉的温柔娘子截然不同。
这般快的脾气转变,叫皇帝滚烫的心遭了一桶凉水淋下。
可他怎么会生气呢?
皇帝好言好语与小姑娘说,听闻相国寺香火灵验,二人既然来了,也不好白跑一遭。
岂料帷幔下的乐嫣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谁昨夜还大言不惭,“什么神佛,都是假的。”
今日,又要逼迫她跑来上香?
“妾那日来时已经上过香了,今日身子不适,便算了……”
她开口这话叫皇帝听出那本该绵软的嗓音如今干干的,确实有些沙哑,不像假的。
皇帝一听,心中登时有些急,“身子不适?哪里不舒服?”
乐嫣却冷笑了一声,言语讽刺:“妾身子污秽,不敢面对神灵。”
皇帝生平头一次被人这般挤兑,偏偏他还满眼狼狈,不敢有半点生气。
最后,只得佯装漫不经心牵着她的袖口。
“既然都来了,不想去烧香,那朕陪你去后边抽一签。”
乐嫣知晓,自己若再拒绝,这男人该生气了,他也不是什么能叫人一直忤逆的脾气。
她便只好任由身前男子牵着,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穿过树荫,穿过阳光。
皇帝比她高上许多来,乐嫣若是离他离得近了,总踩在他遮天蔽日的影子里。
不过她如今也不害怕了,只这般闷着头不答话,随着他踏入后殿。
殿中似乎早早知晓二人要来,岑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见不到一个人影。
乐嫣接过皇帝递过来的签筒,她抱着应付的态度,随意乱抖一通,见掉出一根签文,便看也不想看。
他替她拾起来。
明明说不信神佛的人,这日却低着头认真且仔细的瞧着上面签文。
只见签文最上边,刻着一个赤红的下字。
显然,乐嫣抽中了下签。
皇帝连签文看也不看,便重新插回签娄中。
“再抽一支。”
他对她自然并无命令的口吻,可语气却无端的严肃,低沉。
乐嫣见到如此的皇帝,不敢与他对着来,只好依着皇帝的话又掷了一签。
她眸光忍不住瞥过去,却见又见一个下字。
这回,便是连乐嫣自己,也是心中微微一惊。
以往她不是没抽过观音签,可多是中签上签,下签却是一回都没中过。
如今这次……却一连两卦下签,看来……
看来,自己这日后的姻缘当真是不顺了。
乐嫣见此心中倒是不见任何慌乱,反倒是娇嗔一笑,只觉得这处的观音签还挺准的。二人如今的这般关系,日后若还是这般纠缠,能有什么姻缘?
她早就没了心,更不再想有姻缘了,如此倒是挺好,绝了她的任何心思。
“观音签中,上签二十二支、中签六十支、下签只有十八支,我却一连抽中两只下签,陛下,这是不是预示着我此生往后的姻缘都不好,皆是惨败,苦求不得而告终……”
这话,亦是她提醒皇帝。
皇帝睽睽的眸光居高临下看着她,面容有些僵硬,似乎是不愉,最终,却开口道:“这说的自是你第一桩姻缘。”
乐嫣却不好糊弄,反而追问他:“可您昨日不是说过,您的金口律令已经判了我二人义绝了?今日都过去一日了,那为何今日的下签还能推算到已经作废婚事上去了?”
“人间的消息天上能知晓的这般快?只怕如何也要过上几日。”
乐嫣还是头一回知晓,皇帝这般能说会道的。
她不知为何,很是生气,心中郁闷恼火,干脆闭口不言,干脆将签娄整个送去给皇帝手中。
“不如您也来抽一签,叫我也看看咱们是不是都是下签?”
皇帝睥睨着她,自然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并不接过。
“朕从来不信这些。”
卢恒翻身下马, 却见侯府满是狼藉。
府门前围满了人, 有朝中官员, 有宗正寺的人, 亦不乏许多看热闹的街坊。
卢恒一身衣袍被风刮的簌簌作响, 立在影壁前,看着箱奁一抬抬从后屋陆续抬出来, 看着婢子婆子管事们一件件对着册子, 唯恐出了一点差错。
老管事见他来, 当即便迎上来。
“侯爷,朝廷下了义绝文书, 您与夫人究竟如何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卢恒掌骨猛地紧攥, 来喘息都未曾, 便有早在侯府等候的官员连忙迎上。
“淮阳侯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份文书你收好, 一份你留着, 一份昨日便送去了康献王府。如今官署中还需您与乐娘子二人当年的婚书, 此事毕竟不等同与和离, 需要作废婚书销掉婚事,你看……”
几人是户部赶来的, 虽不是与卢恒同一处办公,可总也是时常见面, 如今乍一见, 前几日还光风霁月的淮阳侯竟是一脸憔悴阴郁的模样。
本就皙白俊朗的面容,如今这日瞧着竟白的泛青, 且那迎风立着的瘦削身型,更有几分摇摇欲坠。
当事人一副快要驾鹤归去的模样,顿时也不敢催着,不敢说重话看好戏了。
“哎呦您这是伤着哪儿了?怎么气色这般差?”
“可是前几日那起子叛军干的好事?我就说,怎的好几日见不到侯爷,朝中不少人都受了伤哩,礼部员外郎家的儿子,还没了,哎说了真是可怜见的,侯爷竟也伤了……”
卢恒表情有几分阴恻恻的:“义绝?下官自幼倒是熟读大徵律令,依着《户婚律》,夫殴妻之祖父母、父母及杀妻外祖父母者,官府判义绝。昔日长公主离世,身为郎婿下臣操持后事守孝诸事亦是一日不减,至于泰山大人,更是逢年过节多有往来孝敬。敢问各位大人,下臣究竟是何处犯了律令?义绝也好,总得叫我行个清醒才是。”
几人对视一眼,若说是口舌之争,只怕无人能争论的过卢恒。
人家本就是干着外藩院的活,死的都能给卢恒说活了,更何况这律法,他确实未犯一处。
众人如何辩驳的上来?
还是由着宗正寺之人为难开口:“乐娘子之母为本朝长公主,先帝义女,乐娘子身为宗室出女,这律令自然不能依着寻常律令来。且《户婚律》本就是陈年就律,许多都是随着前朝的,朝中早打算完善此律……”
“那岂非是等新律下来,几位再行上门?”
卢恒并不肯接过义绝书,只淡笑着,面容不见冷冽,却显然是油盐不进。
众人一听,心中皆是恼恨,不经暗骂起这淮阳侯,往日看着温良,不想竟是如此巧言如簧油盐不进之辈!
此事是皇帝发话,他们出面,若是放在旁的人家府上,众人只怕都不敢闹腾,乖乖的就将此事接下,也好不为难他们。
谁知这位竟是如此油盐不进?真敢同皇帝计较起来?
宗正寺的人冷下面容,冷哼一声:“淮阳侯你既是朝中官员,许多事莫要犯了轴!乐娘子既是宗室出女,便该是半个皇家人,还容得你揪着律法不放?倒是只会盯着旁出,既如此,你不妨也将自己干的事儿抖落斗落?”
不要脸,大家都不要脸好了。
“我等上门自是已经查的清清楚楚,叛军攻入大相国寺那日,您明明带了人前去营救,却如何没营救夫人?若非京师的兵马及时赶到,只怕夫人该是危险!你这虽不算无心之故,可夫人却是长公主唯一血脉!若是真出了好歹,侯爷,即便你的人头够赔付不成?如今只判你二人义绝,不治你的罪名,这已是从轻发落!侯爷不可再是非不分了去!”
卢恒闻言面色青白,却仍道:“当日情景非你们所言,我去到时并未有人攻山,形式亦是不紧急,此事是我意料之外,如何能构成害妻之嫌?”
可任凭他如何说,几人仍是不动如山。
卢恒不与这几人继续浪费口舌,反倒是绕过一众丫鬟,与珍娘求情。
“您应当是信我才对,我如何会弃她不顾?她如今只怕不肯见我,还想请您帮帮我,有事我必须当面与她说……”
卢恒将手袖中连夜写下的书信交给珍娘,他的手指冰凉甚至微微颤抖,不慎触碰到珍娘手上,珍娘都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若是往日,珍娘只怕是忍不住要朝着卢恒细问起来,唯恐这位姑爷受了伤。
可这日珍娘看也没心思管卢恒的什么书信,像是什么腌臜玩意儿一般。
只淡淡吩咐众人:“接着去收拾,娘子发话的,任何她碰过的物件,带不走的东西都拿去烧了,任何东西都不要留下。”
她这音儿说的有几分低,看似朝着婢子们吩咐,何尝不是朝着卢恒说的?好叫他不要多做纠缠,早早死了心。
卢恒闭了闭眼睛,手臂有些颤抖,“我与她三载的夫妻,这都是您亲眼看着的。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我亦是头一次做丈夫,许多事都是跌跌撞撞的摸索,这次之事是我一时想的差了,这两日我甚至未曾阖眸闭眼过,我亦是后悔,可我寻不见她了,我有些话想同她说清楚……”
珍娘却只打断他的话。
“上回的事娘子还瞒着我,若非是我听下人说,只怕都不知晓。您将我家娘子丢在荒野,我家娘子染了风寒,若非是有贵人襄助只怕人早就没了!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家从没受过苦遭过罪的娘子,自从嫁给您当真是没过过几日舒坦的日子。您若真是还对她有几分情,便也该早放她离开了,娘子还年轻,您总不能耽搁她另觅良缘。”
一句另觅良缘的话,直戳了卢恒的心窝。他终于忍不住,“珍娘只怕是不知情许多事,如今这日谁判的义绝?她若是离了我,才是难过的,她回来,我会带她走……”
可这日,他如何说破嘴皮,珍娘仍是眉头也没抬。
她将卢恒的书信丢去他脚底下:“娘子是命大,这回才活了回来。饶是如何,再不济也比跟着侯爷您丢了性命的好!”
语罢,珍娘忽地提步往几位官员处走去,将方才寻来的婚书交给几位大人,卢恒反应过来时却已来不及。
“几位大人,此乃娘子与侯爷当年成婚的婚书。另有一事奴婢要与几位大人陈情。奴婢所知,这桩婚事当年是淮阳侯府他们弄虚作假,骗婚!”
珍娘忽如其来的这句话,在场众人大眼瞪小眼,只觉惊世骇俗。
原以为皇帝亲判义绝,要为了淮阳侯夫人改律令已经够离谱的了,如今还有更离谱的事儿。
原本还想着早到了落衙时辰,一个个腹中饥饿昏昏欲睡的大人们,顿时一个两个精神起来。
“快仔细说说,究竟是如何?”
至于朝中有没有骗婚这等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法淮阳侯不是还将他们怼的无地自容?还说自己从无过错?
如今若这婆子所言属实,可不就是打淮阳侯的脸面了?
呵呵呵。
有意思有意思。
珍娘凝视着显然微怔在当场的卢恒,见他眼中迅速掠过惊骇、狼狈,甚至是怔忪,这些情绪瞧不见虚假,倒是叫她一时糊涂起来。
如今,她也不想管这些了,只如实道:“奴婢留永川的两月间,趁机查了许多当年侯府的事情。谁知这一查,真是叫奴婢开了眼界……今日几位大人也在场,不如侯爷,我问你几句,还请你一一作答。”
卢恒面上闪过一丝狼狈,他自是不愿意将家中丑事捅破在众人面前,只不过今日已经不是他能阻止的了。
他闭了闭眼,“你说。”
珍娘微微一笑:“龙朔三年,三月,郑夫人携侯爷入汝南长公主府,在汝南暂居半月有余,次月二府纳彩,定下婚期,可是?”
卢恒缓缓点头。
“侯爷什么时候与娘子相识?”
卢恒顿了一顿,“二年,十一月。”
“侯爷先前有过婚约一事,是何时作废婚约的?”
此话一出,直叫卢恒面色又惨白一分,而如今,显然不是他不答的时候。
他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眉头紧锁。
“龙朔二年,十二月。”
“与何人?”
随着珍娘一桩桩一件件的发问,显然饶是卢恒也料到有不对劲之处,他朝着珍娘求情一般,“此事二府间有所误解,许多事我亦是被蒙在鼓里,珍娘,此事我亲自去查,定然给鸾鸾一个交代……”
“无需改日,侯爷,你只需如今这日告诉我,您当年可是与郑家玉珠娘子订过婚事?”
卢恒最终只得颔首,此话一出,叫几位官员都变了神色。
珍娘更是抢地呼天。
“当真是了不得!当年我家贵主特意差人往永川探查,两次间得到的消息可都是侯爷未曾订过婚事!侯爷今日便告诉我,你为何在认识我家娘子的次月,与郑娘子退婚?并将郑娘子遣回外府?你做这一切,隐瞒处处实情,不是骗婚又是为何?!你们府邸!你与郑夫人竟敢如此大胆!行骗婚之事!”
此事亦是她糊涂,这些年面对府中桩桩件件,却是充聋做哑,她早该去查了才是!
字字句句,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只叫卢恒面色惨败,他眼皮颤抖几下,只得低声央求珍娘:“此事我亦是不知情,许多事我都可以解释。珍娘,我如今唯求见她一面,我与她说清楚,她一定会明白的……”
珍娘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对卢恒的话其实是半信半疑。许是这些年相处她知晓卢恒品行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徒,可若卢恒不知情,这些年这一切始作俑者是谁?
便是郑夫人了?
想不明白,自然有人会去细查。珍娘便不再去想,如何,她都不会再叫娘子与他见面了。
“如今这般再说这些亦是无意义之事。侯爷当年早有婚约,却瞒着世人退婚,转头求娶我家娘子,不是骗婚是什么?!如今又纠缠做甚么?!”
宗正几人听闻此言,对视一眼,皆是面色微变。
若说原本还只当作是夫妻间吵闹私事,可这扯到隐瞒婚事,欺瞒皇室,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方才还被卢恒以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唯由挤兑一番的宗正,如今亦是满心厌恶,当即便道:“此事我们宗□□自会派人去彻查,若经查实,便乃欺瞒皇室,骗婚之罪!侯爷,还望你好自为之!”
珍娘立即朝着几位官员道谢,询问好后事,得知二人早在前日便已户籍另立,再无瓜葛。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珍娘喃喃道。
熟悉的物件被一件件被拿走,二人房中那张拔步床更是被匠人劈碎过后,由几人抬着床架子出来,往后院去焚烧,不一会儿便是滚滚浓烟。
亲眼目睹这些的卢恒忽地猛咳两声,忍着寒风凌冽,便不管不顾使人套马,竟是再不管旁人。
珍娘懒得再搭理卢恒,临上马车前见到风中那个瘦削的甚至有几分脊背弯曲的身影,她到底是忍不住,“缘分尽了便是尽了,侯爷何必再如此惺惺作态。”
“您去了,我家娘子不会见您的。”
寒风如丝,卢恒的身形在夜风中更显瘦长挺直,一身宽袍在风中哗哗作响。
肩处伤口不知裂了几回,鲜血干涸后又重新裂开,如此往复血痂粗糙的使人疼痛,又被那风吹的冷的发麻。
渐渐的,也没了什么痛感了,他的手臂甚至提不起力气来,想要翻身上马,却又挣开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