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处理的结果,便是自己跟淮阳侯私下见面。
心上人与前夫一见面,皇帝明明知晓,又不好拦着,心中一整日醋意滔天,身边站着谁,谁倒霉。
偏偏最后等到的结果,是和离没成功,反倒还与前夫说了许久话……
尚宝德说完,忽地察觉天子凌厉的视线落在他面上,他顿时头一缩,后背一凉,察觉自己一时口快,说漏了口。
乐嫣却被这句话猛地惊醒过来。
自己和离一事,除了私底下告诉过两个丫鬟,便是义宁了。
义宁的脾性自己是知晓的,自己的丫鬟她亦是从不怀疑。
尚宝德是如何知晓的……
忽地,她脑中蹦出卢恒的那句话。
你以为你不说,他就不知道?
你以为你不说,他就不知道?
长春宫中摆宴, 宴请几位远道而来的南应公主,随行媵嫱。
大徵宫廷建朝不久,鲜少穷奢极欲, 宫婢妃嫔常年衣裙皆是清简素雅, 这日许是宫中有意要灭南应来使的威风, 一改往日简朴之举。
长春宫外遥遥可见宫廊四处金玉珠帘, 明月珠壁, 玉阶玉几,入内更是奢华至极。
四壁香烛五色花纹, 高三寸, 皆以龙脑入屑, 辟邪香,瑞麟香, 金凤香, 百步之内便可闻到。
乐嫣与一群命妇前往之时, 远远便听一群贵女笑若银铃。
众人在殿外垂袖颔首,等殿内内侍唤她们进去, 女眷们这才牵裙款款入内。
长春宫正殿中立着一鼎金漆鹤纹香炉, 香烟袅袅, 香气盈满乾坤。
乐嫣迈过屏风, 便见一群女子身着宫装,腰身玲珑, 浑身上下珠玉锦绣,皆是面容姣艳, 不乏国色天香之辈。
其中为首两人着绛紫宫袍, 云髻高盘,插钗环, 佩璎珞,身上亦不知是何衣料,轻薄若云羽,纹络疏朗,比丝绸细,以珍珠玛瑙绣嵌其上,华光璀璨,无与伦比。
想必便是远道而来的两位公主。
太后朝一群命妇含笑介绍为首的两位公主。
“这二位是大应远道而来的贵主,献嘉,栖霞二位公主。”
饶是众人早有准备,早早听了家中男人说起入住四方馆的两位公主倾国倾城之貌,原以为多有夸张罢了,今日一见才知竟丝毫不假。
年岁大一点的献嘉公主一颦一笑悦目佳人,清素温柔,荷花羞颜。
这般已经是世间难寻,怎料年岁稍小几月的栖霞公主更出落的比姐姐娇艳上三分。
一双桃花眼眉眼盈盈,脉脉含情,朱颜玉色,榴齿含香,肌理细腻骨肉匀。
如此二位佳人,便是连先前对大应多有鄙夷,心中嫌弃的太后,如今见了都对两位公主慈善和蔼起来。
本不想叫当今做南应的郎婿,如今见到两位公主,尤其是年岁小些的这位栖霞公主,嘴甜又会哄人,更是性格娇憨瞧着便没有心机,太后觉得也不是不能撮合撮合。
太后席上多问起两位公主在大应宫廷的趣事,有兄弟姐妹几人。
栖霞公主便娇笑道:“我兄弟姐妹不多,我下头有两个弟弟,一位妹妹,献嘉阿姊是我长姊,我排行第二,家中阿耶阿娘便喜欢称呼我一声二娘。”
栖霞公主是大应国君与皇后的唯一女儿,其同胞弟弟去岁才封了太子,生来自然比旁的公主身份高贵上几分。
就连封号比起旁的公主都美妙甚多。
栖霞,栖霞。众人心中念叨两声,如此美妙的封号,想来是父母极其用心挑选了。
这位公主当真是没什么心计,旁人问什么便丝毫不遮掩的答什么。
见太后问她南应国君与皇后可曾安好,她嘻笑着答:“阿耶与阿娘一切都好,感情甚嘉。阿耶阿娘原先都舍不得送我入大徵呢,说我年纪还小,要再留我几年才肯放我出嫁。我便劝说他们,我这般的美丽漂亮的娘子去了何处都能得人喜爱,只叫我阿耶阿娘心安。不瞒太后说,我心里仰慕陛下威名,能和亲大徵亦是我早心向往之,见大徵风土人情也与我国一般模样,没什么不适应的。”
这句话倒是真不是一般这个岁数的娘子能说出来的话,甚至那位还大上她一岁的姐姐献嘉公主便在这位妹妹的衬托下显得有几分古板冷漠了。
若是这位栖霞公主再大上两岁,说出这等不自重的话,只怕叫人心中鄙夷起来。偏偏她年岁小,今年才正十五岁,又生的如此美丽娇憨的模样,说出这等话,便是连太后都忍不住心生欢喜。
若说方才的欢喜是三分,如今竟也能达到七分了。
哪个做母亲的听小娘子这般夸赞自己儿子,心中不欢喜的呢?
当即拉着她好生一番询问,只差刨根问底要问她生辰八字了。
上边儿那般的热闹,义宁与乐嫣同坐一席,二人席面不前不后,众人夸奖二位公主,她二人倒是窃窃私语也无旁人注意的到。
义宁看了眼身边舒袖端坐的娘子,只见她神情恹恹,一副困顿的模样,便知晓乐嫣只怕昨夜睡得不好。
当即揶揄她:“前两日你弄得那一出,也不给我扫干净。我差人去扫时,险些吓死了几个婢女,说是石缝里都有血呢……”
乐嫣听着这话,面色未曾有上面波动,只是抬起手腕,将自己的鬓角的粉蓝珠花压了压。
义宁瞧着她那副婀娜柔弱的身姿,雪白的细腕,轻啧了一声,忍不住道:“都在夸赞那位公主,可叫我说,那什么栖霞公主一副眼睛长在天上的模样,真以为自己世间第一姿容呢,也不睁眼好好瞧瞧,不说满大徵,便说同一个殿里,最好看的明明坐在我身边呢。”
乐嫣听着这话,非但不欢喜,反倒是斜看她一眼,“人家是公主,年岁小的小娘子,你偏偏扯上我做甚?”
义宁亦是察觉自己失了口,朝着上首那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栖霞公主道:“约莫是觉得……美人,都是美的差不多……倒是丑人,丑的千奇百怪。”
义宁这句话一说完,自己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饶是乐嫣早有准备,亦是被逗得嗓间发痒,憋笑憋得难受。
二人这般动静不小,尤其是义宁嗓门明亮,方才那一句,叫上首席面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过来。
栖霞公主亦是听见了,只见她微微扬眉,一双美眸落了过来,落在了乐嫣身上,不免脸上笑意都僵了一下。
沈婕妤伺候太后两年,自然知晓太后这是存了要召这位栖霞公主入圣上后宫的心思。
虽她一直不得圣上宠爱,但如何都是后宫独一份,夫妻间一个被窝里的事儿,旁人又不知晓,还不是自己随便说了算。
如今猛地空降两个如此美艳且身份高贵的公主,入了宫只怕轻轻松松便能得到一宫主位——沈婕妤早就心中打鼓,满是愤恨。
如今见此机会能杀杀那位栖霞公主的威风,沈婕妤想也不想便掩唇而笑。
“叫公主这般看的不舍得移眼的,莫不是看咱们的淮阳侯夫人?还是公主眼光辣,这满朝命妇间,论姿容,淮阳侯夫人当属第一。妾身方才猛地瞧着,倒是与公主活像一对姐妹花一般……”
栖霞牵唇一笑,只那笑容比起方才与太后说话间的娇憨明艳,多出几分僵硬。
她美眸顺势上下打量乐嫣一番,旋即皮笑肉不笑一句:“今日一见侯夫人颜色,果真美妙,叫本宫也自愧弗如。”
乐嫣只是安静端坐着,见沈婕妤一句争风吃醋的话,却是将火顺利烧到了自己身上。
亏得往日还觉得沈婕妤是个聪明的,如今她只觉心中厌烦,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这便是后宫,饶是如今只有一个妃嫔,为了两个名分还未定下的和亲公主,已是处处言语针锋相对,争风吃醋。
乐嫣只好福了福身子,虚谦道:“妾姿容不敌公主十一,如何敢与公主比,公主抬爱了。”
她这般迅速灭火的话,倒是叫太后高看她两份,旋即便是一个凉飕飕的视线落去沈婕妤身上。
只觉得往年她聪慧,如今竟然这般快就站不住脚了?
太后不想在这日两国人前叫人看了笑话,只问身侧容寿:“今日两位公主前来,陛下合该走一遭的……”
容寿连忙去与身后中黄门问了一圈,回来道:“陛下走不开,唤了尚大监前来,道是太后有事吩咐尚大监便是。”
太后见此心中骂了一句孽障,她能跟一个太监商量什么事?
面上笑着与二位公主道:“陛下今日心中亦是想来,奈何政务繁忙。”
两位公主还能如何,纵望眼欲穿,如今也只能随着太后的话笑着的摇头。
这日宫宴热闹,足足折腾到夜幕渐深。
殿外淅淅沥沥,原本白日里还澄碧入喜的艳阳天,到了夜间竟是开始落雨。
冷的像是夹杂着冰雪落下。
两位公主今日如此隆重打扮,却没见到圣上的面,便到了出宫的时辰。颇有些灰溜溜的,领着一大圈从大应跟来的侍从女婢沿着宫廊打算乘软轿出宫。
素来娇生惯养的栖霞如今离太后远了,远没有方才娇憨姿态,眉眼间满是蛮横与气恼,一出了长春宫,便忍不住朝着身后嬷嬷委屈,险些气哭了起来。
“方才那沈婕妤,掖庭贱婢出身,竟也敢在本宫面前卖弄。本宫万金之躯,竟将本宫同一介臣妇容貌相较……若是在阿耶阿娘身边,我岂会饶了她!我定要撕烂了她的嘴!”
一群人见了亦只能跟着劝说,哄着她,便是连一同来和亲的献嘉也只能哄着她,谁叫这位公主往日最得皇帝皇后宠爱。
“公主明珠之躯,何须与瓦砾相较长短。”
“大徵宫中那位婕妤不得大徵天子宠爱,又没有子嗣,心中定然是妒忌于您,担忧您这般美貌罢了。您日后入宫必是高位,日后多的是法子惩治那位婕妤……”
一群人说着,倒是都颇有些心之向往起来。
她们这群媵嫱女官,自出了大应宫廷一路北上,心中便殷切盼着两位公主能在大徵后宫中谋得高位。
一群人正走着,忽见一张七宝步撵缓缓经过。
步撵四角坠鎏金香球,皆是以象牙辟尘犀雕为镂空花草纹,以金丝为流苏,红玉为浮坠。
幔帐轻薄,风雨拂动间竟滴水不沾。奢华至极,竟是南应宫廷也是前所未见。
轿内若隐若现一张朱唇玉面,倾国倾城之姿。
不是方才那位侯夫人还能是谁?
七宝步撵顶着一众媵嫱女官诧愕不可置信的眸光,一路远去。
乐嫣足足扛到酒过三巡,实在坐不下去,头脑昏沉只能提前离席。
今夜夜风冷冽,她裹着一张素青大氅,忍着天气寒冷踏回了春熙宫。
美人面颊绯红,云鬓松懒,纤细的身姿沾染了酒气,一来到内殿中,便头发也懒得拆,蹬掉凤头履,脱了罗袜便滚去了罗汉榻之中。
明明那栖霞公主说的没有半点酒味的酒,入了她的口,便叫她浑身发软,头疼的紧。
乐嫣软绵绵歪着玉枕睡了小半日,睡的深沉了,眉心微蹙,偶尔唇中嘤咛一声,像是不舒服一般。
被酒水晕染的嫣红的唇瓣微微张着,圆润饱满的胸口亦随着气息轻微起伏颤动。
一身寝衣,袒领在她翻来覆去间有些松垮,雪白的胸,脯欲跳了出来。
她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往日带着玲琅耳坠,难以瞧见。
今日这般脱了浑身的首饰,那颗粉白的耳垂才从发间露了出来。
小小的一颗,像是往年元宵时甜到齁牙的糯米汤圆,让人忍不住想捉在手里玩弄。
乐嫣察觉耳上痒痒的,身上凉凉的,她闭着眼睫毛轻颤,被那股痒折腾的有些难受。
紧接着手心里仍有些疼的伤口,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覆在了上面。
她觉得这般很舒服,像是春风拂过水面,叫她觉得心安无比。
甚至就想着,叫那温热的东西一直这般贴着自己的手心。
可是不一会儿,那东西辗转移动,到处移动,最终跑去了她唇上。
又痒又麻……
她渐渐的觉得呼吸不过来,一点都不舒服,一点都不……
灼热从头到脚,呜咽声甚至被堵住了流露不出来,只能软着身子任人摆弄。
守意捧着鎏金铜盆绕过屏风走近来,正想替娘子擦洗身子,不曾想心猛地漏跳半拍,见到叫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一个高大伟岸的背影正背对着她,居高临下俯身往榻上,将榻上身影罩的一丝不露。
守意什么也瞧不见,只能依稀听出,发出些奇怪的声响。
她的脚步声显然叫那人听见了。
男人缓缓直起肩脊,神色疏离的回头,那双幽深眸子毫无情绪,像是看着死物一般。
皇帝薄唇上,染上了点点殷红。
守意眼睁睁瞧着,那双绣着金龙纹的皂靴一步步落在自己跟前。
皇帝掀眸凝她一眼, 未曾说话, 可分明眼中是嫌弃她太吵闹。
守意以往脑子缺了根筋, 如今面对那等看着死人一般的眼神, 也知晓自己如今脑袋在裤腰带上扎着。
连忙哆嗦着不敢再多说一句。
水声晃动, 皇帝抽了她手中的帕子,浸湿, 踅足回罗汉塌旁。
乐嫣睡得不安稳, 身子蜷缩一团, 许是头疼,许是不舒服, 她微微仰着头, 红唇微张, 莹白面上透着绯红,柔软的发濡湿着贴在细颈上。
方才的浅尝辄止, 叫她唇上雨打芭蕉, 气息喘的厉害。
“出去候着。”
已经泛冷的天, 遭天子那般轻飘飘一眼, 甚至并未出口责罚她,饶是如此, 守意竟浑身生出了细汗。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是皇帝, 和这些时日她们在春熙宫见到的, 那个与娘子相处温和甚至和蔼的皇帝不同——
这……仿佛才是真实的他。
她也不知自己的小命究竟是保住了还是没保住,想要放肆大哭一场, 想要哀求皇帝饶了自己的命,可只怕这般哭死的更快。
守意心疼哭自己的命,更是哭娘子的命……
怎么都这么苦……
原以为娘子有了天大的靠山,她们主仆才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如今忽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如同第一次喝酒那般。
酒醒后的乐嫣将昨日宴席后半截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她甚至将自己是如何回的春熙宫,都记的稀里糊涂。
酒醒后,头昏昏沉沉的。
乐嫣双手轻轻揉着额角,对着铜镜照了半晌,蹙着眉头招来婢女。
“昨夜你们可是看着我的。”
春澜道:“昨夜我提前去歇息了,守意伺候在娘子跟前。”
守意连忙出来,回道:“娘子……昨夜是奴婢、是奴婢昨夜一夜守着您呢……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乐嫣听此,心中总算安稳了些下来。
她这几日满腹心事,纵使并未相信卢恒的话,可自己也并非是不长脑子,心中许多情绪与以往都不一样了……
如今想不得太多,却也知晓,自己久留宫中不好。
可公主府修缮一事一直没有进程,问起尚宝德几次也都糊弄过去,倒是叫乐嫣为难住了。
她打定主意,若是还没修缮好,最迟过几日,自己就搬去温泉庄子上住下。
如何……都不该继续留在宫里。
乐嫣洗漱穿衣,又没滋没味的吃了几口清粥,便见几位小黄门抬着许多箱奁过来。
“请夫人安。”
乐嫣认识,这群宫人是尚宝德身后常跟着的那几个年轻内侍。
“夫人昨日饮酒,今日身子如何?”
眼瞧小黄门一副她不舒服便要立刻宣一个太医来的架势,乐嫣连忙摆摆手。
“昨儿个还有些头疼,早上就好多了,已经不碍事了。”
小黄门见此着实松了一口气,毕竟昨日宫宴中二人没来得及阻住栖霞公主敬来的酒,害的娘子醉酒了,已经是惹了尚大监几次三番的骂。
几人连忙脸上堆起笑,吩咐身后宫人将抬来的箱奁一一展开。
却见里头堆着许多布料,赤红的颜色,只是那样式织纹却是乐嫣从未见过的。
“这布料是火州新进贡来的火蚕吐得丝织成的,瞧着单薄,便是寒冬腊月里单穿它一件,无须什么夹棉更无须大氅便浑身暖和,若是厚了更是浑身烧的慌。陛下知晓夫人怕冷,特意吩咐奴婢们送来给夫人。”
如此精巧的布料,便是乐嫣亦是没见过,没听过的,一群宫娥的也都忍不住过来瞧上几眼。
乐嫣伸手抚摸上去,果真见触手温热,光滑,天光下更是泛着光彩。得到这等好东西,还是几箱子都搬了过来,乐嫣并不觉得喜悦,只觉说不上来的古怪。
陛下政务如此繁忙,连昨日长春宫为几位公主摆设的宫宴都抽不出空过来瞧一眼,倒是还惦记着知晓天气寒了,差人给她送布料来……
“今儿外边天晴朗,陛下去了太幽池赏风景,尚大监知晓夫人喜好玩乐,吩咐奴婢们请夫人也过去玩玩。”
乐嫣一听,不免心中升起不乐意。
什么叫她喜欢玩乐?
乐嫣可没什么四处凑热闹的兴致。
太幽池与禁庭一南一北,早就跑到快北苑猎场外边儿了。
更遑论如今外边儿已经冷的很,她是如何想的,才想着跑去湖边吹风?
乐嫣想寻个身子不适的法子拒绝,奈何转头一想,方才这小黄门来时第一句话问的不就是自己身子如何?自己可是说了已经无碍了。
乐嫣为难笑着,眼皮有些颤抖:“……可还有旁人陪着陛下?”
小黄门恭恭敬敬的道:“有许多人作陪陛下。”
乐嫣听闻此言实松了一口去,既然是许多人过去玩闹,自然无伤大雅。
尚大监都亲自来请了,自己理应给上三分薄面。
“妾收拾收拾再过去。”
几位小黄门得了乐嫣的准话,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忙赶回去禀报去了。
花光鸟影,苍穹碧蓝如画。
太幽池旁,风闲水静,树叶婆娑。
日光照耀下,广袤无垠的水面波光粼粼。
一群人这般一等,便是从巳时等到了午时才见一个纤弱玲珑的身影,扶着婢女的手臂,慢悠悠走过来。
一小段的路,夫人慢悠悠足足走了小两刻钟。
玉色绣折枝堆花月华裙,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团花短袄,走动间腰身摇曳,灵秀飘然。
离得近了,领口一层浅浅的雪白狐狸绒毛将她脸蛋衬托得更是小巧,潋滟的日光往她面上晕出一层层娇羞绯红来,红艳艳的唇像是陷在里面了一般。
一对孔雀石耳坠子荡漾在莹白小巧的耳垂上,迎着光在皇帝眼前晃来晃去。
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之姿。
明明说好的许多人,她还以为仍是昨日宫宴中的命妇贵女,怎知乐嫣去到了才发现,除了廊下皇帝的随身禁卫外,竟再没见旁的人了。
乐嫣去时,气氛可见的冷清。
她在小黄门引路下,走去堤岸边,眼睁睁瞧着那艘小船靠近。
男人高大的身体端坐在舟上,乐嫣垂眸间,只看见那人玄袍暗金线绣着盘龙纹。
船尾立着一船夫,撑着杆子,如此小巧的船,乐嫣并不是很想踩上去。
这处冷天,万一翻了,自己该如何??
皇帝朝她伸手过来,一如以往的和蔼,不叫人设防。
“划桨的乃是多年老手,鸾鸾放心。”
乐嫣口中想拒绝的话对上男人幽深的眼眸,只能默默吞回了想要拒绝的话。
她却是无视他的宽大的手掌,提着裙摆小心翼翼抬起绣鞋,甫一踩上去便察觉一阵晃悠。
“啊……”
乐嫣身形不稳,有些惊恐的出声,便控制不住跌倒去了皇帝腿上。
她一下子脸赤红的彻底,连耳尖都红透了,温顺的挣扎着要站稳,偏偏越挣扎这船越左右晃荡的厉害。
皇帝伸手将她从膝上扶起来。
他十分宽和道:“你别怕,安心坐着,离朕近一些便好。”
乐嫣见此,也只能轻轻揪着他的袖腕,满腹委屈的依着皇帝身侧坐下。
她坐稳后,船夫便驾着船一路乘船拨开水面,慢悠悠往湖中划去。
眼看四周风景一片片后移,瑟瑟冷风迎面吹来,乐嫣微蹙起眉,只觉得自己仿佛到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境界。
她心中颤抖,纵使想与皇帝保持距离。
可在这般拥挤的船上,船行动间的颠簸,晃荡,二人间难以避免的有肢体触碰。
船身左右晃荡,乐嫣时不时撞去那人硬绷绷的肩,手肘也控制不住碰上他的手臂。
她的裙摆,似乎也被压住了。
她悄悄伸手将自己的裙摆往外拽了拽,并未拽出来,手忙脚乱的索性也只能放弃了。
阳光照耀在水面上十分漂亮。
微风拂过水面,波光似鱼鳞似碎玉,船划过,水面涟漪与碧蓝苍穹万顷阳光相辉映。
只是经不起细看——
若是夏日里,这处太幽池必然是四处开遍了莲花荷叶,美不胜收。只如今这时节莲花早已败落大半,放眼所及处处都是些枯荷残枝。
迎面刮来的风,一阵阵卷着小娘子的衣裙,额发。
将她额前鬓角的碎发揉的乱七八糟,今日花了半个时辰盘的发髻亦是刮得歪斜。
乐嫣素来鼻子灵敏,她甚至还能闻到湖底的淤泥味儿。
她顷刻间早没了什么瞧风景的心思,只睁着眼睛屏息凝神前方湖面半晌,鼻尖被风吹的红彤彤的,连双腮都浮起粉红起来。
终于,不知多久,她鼻头痒痒的,连忙捂着鼻子打出了一个喷嚏。
皇帝是个身体健壮的男子,听了身边娘子起了浓重的鼻音,这才意识到她冷了。
皇帝微微靠近她几分,宽大的身躯替她遮挡起迎面而来的冷风。
若是以往乐嫣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怕是要感动不已,如今她并不觉得感动,甚至是有几分手脚发软的害怕。
她害怕……
她害怕他的凑近……
小船飘摇,乐嫣自始至终都是垂着眼眸半点不敢抬眸,不然她就能瞧见近在咫尺,目光沉沉盯着自己瞧的皇帝。
乐嫣心间颤抖,只觉得自己今日不该来的,她一点不想乘船了,如今只想着回去。
她壮起胆子细声问起当朝天子。
“陛下…妾何时能搬去公主府住?”
皇帝面容上似有混沌暗色笼罩着,叫人看的不清。
只听他声音磁沉:“宫中可是住的不自在?为何想搬出去?”
乐嫣面容泛白,脑子却转的极快。
“妾非未嫁之身……入住宫中属实是圣上抬爱,妾却知,万万不应该继续逗留宫中……”
许是这日四周十分安静,安静的叫乐嫣有些无法适从,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敏锐察觉道,身侧男人的气息瞬间沉重了一些。
皇帝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
她生的瘦弱,柔软,却又倔强。
“鸾鸾同淮阳侯和离之后,自然便是未嫁之身。”他这句话淡漠的有些漫不经心,眼神却又是毫不掩饰的,生出些其它味道。
阒然幽寂间,眼前娘子蜷缩起的手指节忍不住颤了颤。
乐嫣不敢继续揣摩天子的心思,只得张口,柔声道:“可是…可是如今还没和离呢……等日后和离了再说……”
等日后,等日后……
又是等日后。
皇帝想啊,这般一趟趟往宫外跑,与淮阳侯和离,这般闹着闹着,闹着玩儿,是不是该旧情复燃了?
自己想要等她慢慢走出来,终究是对是错?
皇帝眼中仿佛酝酿了一层狂风暴雨,被他极力压制着。
气氛紧绷间,他慢悠悠欺身逼近,冷硬的气息几乎将她吞吃下去,裹得她密不透风。
乐嫣只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了半截,她惊吓的连连后退,只想逃离的远一点。
竟一时忘了身后是水面,险些从船侧滚了出去。
然,一只宽大手掌环过她的腰身,温热指腹贴着她的腰窝,乐嫣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又重新卷回了他身边。
这般,比之前贴的更近了。
乐嫣的脸颊几乎贴在那人胸膛上。
皇帝察觉眼前人浑身的颤抖与僵硬,又假意温和一句:“朕亦是为了鸾鸾日后着想。”
他热息覆盖着小娘子粉白的耳畔,下达命令一般。
“和离这事你别再插手。交由宗正寺处理,最迟明日。”
淮阳侯是什么东西?来横插在他二人中间……
却不想,方才还战战兢兢鹌鹑一般的娘子听了他这话,缓缓扬头,含着雾色的眼眸直勾勾望着眼前的天子。
望入他那双不动声色,又像是肆意盘察自己的眼眸。
乐嫣并非是没经历过情爱的未出阁的娘子。
相反的,她经历过,甚至只怕是满大徵也找不出几个娘子比她当年爱的更撕心裂肺。
而如今,天子眼眸中的克制隐忍……
甚至是按捺不下的觊觎——
她耳畔似乎幻听一般,再度传来一声声卢恒阴冷的腔调。
“你这副蛊惑人心的模样,有几个男人不是看中了你衣裙下的肉骨?”
“好好的侯夫人不当,想去当那不见天日的禁脔不成?”
第36章
“陛下政务繁忙, 不该来操心妾这等儿女私情,和离一事妾自己心中有数。”她纤细的声音随着水波而颤抖,渐渐将头重新低了下去, 躲避那人居高临下的眸光。
乐嫣忽地觉得自己心中悲酸。
原以为一切苦尽甘来, 原以为她亦是有了倚靠, 原来全是假的。
自始自终, 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这些年她尝尽了人间冷暖。
犹记得母亲去世后不满三月, 她在遇见汝南几位参将都督,便察觉与以往不一样了。
当年那些人捧着自己, 个个对自己皆是满嘴赞美, 仿佛自己是他们最看重的晚辈, 乐嫣每每唤他们一句叔伯,就能将他们乐的喜不自禁。
当年自己成婚时, 他们亦是说若是日后受了委屈, 叫她尽管往汝南回一封书信, 他们必然不会放过卢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