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几日珍妮已经发现,只要对上苏小姐,率先认输的一定是埃里克先生。
她忍不住去看莫里亚蒂少爷此时的表情。
他依旧温柔地注视着苏小姐,微笑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眼底满是无奈与纵容。
被这样柔软又深情的目光击中,转而又想到苏小姐和子爵殿下之间的婚约,珍妮在心底深深扼腕叹息。
直到看着埃里克吃完一整个面包,苏冉才满意地站起身。
她的视线落在了眼前的空气中,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先生们我吃饱了,失陪一下。”
莫里亚蒂将手中把玩的餐巾搭在了桌边,也跟着起身,帮她拉开了身后的椅子:“我也一同去探望一下我们亲爱的朋友。”
苏冉闻言终于看了莫里亚蒂一眼。
她没有表态,只是拿起手边的报纸,侧头对着站在门口的珍妮道:“我待会儿便回来。珍妮,请你一定好-好看着埃里克先生用餐。”
她特地加重了语气。
“好的,苏小姐。”这样的吩咐在这几天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被叫到名字的珍妮下意识地挺直身子,点头应下。
苏冉叮嘱完,在走到迈克罗夫特的座位时忽然停了停,将手上的报纸随手放到了他的手边。
看到视线边缘出现的报纸,迈克罗夫特放下茶杯。而此时,苏冉已经提着裙子迈步走远了。
他平静地抬眼,并没有理会两位先生的目光。在莫里亚蒂一同远去的脚步声里,他挑出发行量最大的《La Presse(新闻报)》,仔细读起了昨日卡洛塔和她的女仆在法庭上的呈堂证供:
卡洛塔:歌剧院的怪事发生了这么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克莉丝汀·戴耶为了取代我简直不择手段!我确实是咽不下这口气。那天晚上,我给了女仆一瓶会引起喉咙不适的药粉,让她掺在送去戴耶休息室的酒水里。圣母玛利亚在上!我只是想给她吃吃苦头,我以圣灵的名义起誓,我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想法!
女仆:夫人在马车上交给我一个装满白色粉末的玻璃瓶,我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演出结束后,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粉末混进了一壶被叫到戴耶小姐休息室的茶水里,之后就溜了出来。
法官:那个空瓶现在何处?
女仆:离开歌剧院后,我把那个瓶子扔进了塞纳河里。
法官:也就是说,目前并没有任何证物可以证明,瓶子里的物质到底是如同茱蒂仙夫人声称的那样,是只会引起嗓子不适的药粉,还是Cyanide。
托马斯(律师):法官大人,我的委托人茱蒂仙夫人是从一位匿名仰慕者手中获得这种药粉的。请您看,这是同药粉一起送来的信件。信件上明确写出了粉末的功效:「让喉咙干涩,声音喑哑,难以说话」,仅此而已。退一步说,假设是这位仰慕者错将Cyanide送了过来,阅读这封信的茱蒂仙夫人也毫不知情。当然,使用这样的手段打压戴耶小姐绝不光彩,也应被指责,但这绝不能成为让无辜的茱蒂仙夫人承担谋杀这等恶劣罪行的借口。这桩案件中,我的委托人并不是凶手。
卡洛塔:Sono innocente!(我是无辜的【意大利语】)
因为证据不足,又没有指向新嫌疑人的线索,案件在昨日的庭审后陷入了新的僵局。
迈克罗夫特一字不落地读完了今日所有的报纸之后才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随着思考的节奏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
即使苏冉语焉不详极力隐瞒,但去过地下湖的他,或许比她预想中要更为了解坐在他身边这位戴着面具的神秘先生。
不同的信息在大脑中飞快地被打碎,组合,建立联系,然后构建出了一条清晰的逻辑链条:
“怪事”——幽灵——后台事故——《欢聚》——新星戴耶小姐——夏尼子爵戴耶小姐恋情绯闻——电报求援——地下洞穴——埃里克受伤——卡洛塔·茱蒂仙复出——婚约——戴耶小姐复出——茱蒂仙下药——匿名信件——
——亨利勋爵死亡。
那一条将所有的碎片联系起来的线索是如此明显。
他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埃里克的面具上收回,想到了《欢聚》里因爱疯狂最后变成魔鬼的音乐家。
如果拥有堕入地狱的决心,那么让双手沾满无辜的鲜血,又有何难?
是时候再去见一次克莉丝汀·戴耶小姐了。
迈克罗夫特站起身,离席时依旧彬彬有礼地对着将他彻底无视的埃里克行了一个礼,才转向珍妮,礼貌地说:“我想起一些必须要紧急处理的事物。请你转告苏小姐,我回来后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同她谈谈。如果她要出行,请她在归来后第一时间找我。”
比起这件凶杀案真凶的身份,真正令他在意的,却是她的立场。
她是确实没有发觉,还是在觉察到了什么之后,选择闭上眼扭过头去,不想去看清事实的真相。
如果是后者,那么他……真的非常失望。
作者有话说:
①19世纪印刷技术有限,佣人在送上报纸前往往会用熨斗熨一遍报纸,确保油墨干透,不会粘在主人手上。这章中的报纸确实是在当时发行的几份,作者翻译水平有限,大家看个意思就好。
②纽伦堡香肠是一种烤肠,一般有手指大小,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早餐香肠。
珍妮:原来未来有个词叫嗑CP?对!我嗑的就是苏小姐和莫里亚蒂少爷!
苏冉:……珍妮,眼瞎的人是你ˊ_>ˋ
上一周手机客户端请不上假真的非常抱歉!虽是二合一,确实有点短小
来晚了,但请相信作者过了午夜之后鸽的每个小时里都在强迫症一样将文改得不那么丑ヽ(;▽;)ノ
第二个全员修罗场真的太难写了,但它在路上了(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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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冉在二楼和三楼间的楼梯转角处停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要和我说些什么?”
跟在她身后的莫里亚蒂抬起头,他像是注意到了两人之间因为台阶1带来的高度差,眼中忽然掠过一道奇怪而促狭的笑意。他收住脚, 并没有走到她的身侧, 反而就这样站在低她一级的台阶,手指搭在栏杆上, 微微仰着头挑起眉反问:“我就不能是真心实意地想去探望格雷先生吗?”
即使她现在站在高处,也依旧没有一丁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苏冉盯着那个喜怒难辨的温和笑容沉默了两秒。
这是一张多么具有欺骗性的脸。
明明看起来是一位温文尔雅, 端坐在象牙塔中的谦和青年,安静而深邃的绿眸中好似永远带着属于学者的智慧和沉稳。天生上翘的嘴角含笑未笑,在笑容展露的那一瞬间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备, 心生亲近。
她不去看他的眼睛,目光转而落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掌,你可以想象到它握住笔管, 翻过书页,轻抚琴键的漂亮画面, 却无论如何也很难把它和犯罪,鲜血, 暴力的场面紧紧联系在一起。
苏冉突然失去了追问的兴趣。她接受了他“单纯探望”的回答,更像是懒得再理会他一样,干脆地继续向三楼走去。
旋转的裙摆坠地, 在地毯上拖拽出沙沙的轻响。
莫里亚蒂脸上的笑容在她转身的瞬间彻底淡了下去。
这份看似顺从, 实则敷衍的冷漠,一点一点消磨着他所剩无几的耐性。
踏上三楼之后, 苏冉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一些。她偏了偏头, 有一瞬间似乎想要转身说些什么, 但最后只是脚下踟蹰了一下, 便保持着沉默继续向道林的房间走去。
就在她抬起手臂即将叩响紧闭的房门之前,莫里亚蒂在半空中一把捉住了她手腕。
感受到那捏着她的骨头不容违抗的力道,苏冉皱了皱眉,疑惑地转过头去。
莫里亚蒂像是突然间褪去了那件优雅温和的伪饰外衣,这熟悉的冷酷和黑暗让苏冉心中微微一沉。
他们此时距离道林的房间实在是太近了。在权衡利弊之后,她迅速打消了直接对抗的念头,慢慢转过身,用眼神传达着自己的疑问。
察觉到她态度中隐隐透出的顺从,莫里亚蒂嘴边终于多了一点满意的弧度。他猝不及防地用力将她拉向自己怀中,左手紧紧地将她的双手绞在身前,然后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整个人抵在了身后的门板之上。
木门上雕出的茛苕花纹硌得她背后阵阵发痛,苏冉愣了一下,在意识到自己身后靠着的是什么之后,倏然睁大眼。
现在法式砖木结构的房子隔音本来就远不如现代,刚刚她撞上门的动作声音虽然不大,却也绝不会轻易让人忽略。
更何况只是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
‘你、疯、了?’
她保持着双手被莫里亚蒂绞在胸前的姿势,挑着眉,咬牙切齿地用嘴形无声质问他。
隐约听到房间里似乎被他们的声音惊动而传来了什么声响,她一下子全身紧绷,再也不敢移动半分。
看到苏冉这副凶狠却鲜活的表情,莫里亚蒂的胸膛中发出一声低笑,眼中原本暗沉得发黑的情绪似乎在此刻消解了一点。
“……苏?”
道林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因为隔着些距离穿过门板而显得有些沉闷和失真。
“……是你吗?”
苏冉知道莫里亚蒂在此时也一定听到了道林的声音,因为在那个渐渐扩大的笑容中,他嘴边的恶意愈发明显。
她一面用身体抵着他压过来的力道,尽量让自己离门远一些,一面用眼神疯狂地示意他赶快放开自己。
她完全不知道莫里亚蒂这一次喜怒无常到底在因为什么在发疯,她早已经进入了虱子多了不怕咬的消极状态——用他的逻辑来看,她最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肆无忌惮地挑战他的底线。
身后的房间里随即响起一连串脚步声,苏冉咬紧牙关,死死瞪向莫里亚蒂,挣了挣被攫住的两只手腕,背上急出了一层冷汗。
感受到在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中越来越用力的挣扎,莫里亚蒂笑得越发开怀。他恶劣地扬着唇,空出来的右手捏住她的喉咙,用着介于调情和窒息的力度之间,托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高高抬起。
手掌中脖颈间富有生机的鼓鼓脉搏撩人又令人痛恨。看到她像蝴蝶一样轻巧地周旋在其他男人之间,对他却选择那样如无其事轻描淡写的姿态,那印刻在本能中的暴虐像是吹起的气旋,几乎要酿成摧毁一切的风暴。
为什么,就不能稍稍听话一点呢?
他虽然着迷她无能为力的破碎姿态,喜欢和她玩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可总是这样努力挣扎,竭力想要从他的指缝间逃脱,拒绝他,忽视他……
就算是他,偶尔也会有完全丧失耐心的时刻。
就比如现在。
在莫里亚蒂忽冷忽热,时而万般柔情,时而充满杀意的目光之中,苏冉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她闭了闭眼,将被困死的双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前。
渐进的脚步声最终在苏冉身后的那扇门停下。
就是在此时,莫里亚蒂凑到她的脸边,高挺的鼻尖贴着她的脸颊,含笑的耳语吹进她的耳朵里,如落雷一样震得人头皮发麻。
“——Let him watch.(让他看)”
……看你*&@!
理智的那根弦赫然被他挑断,苏冉再也忍不住在心中爆了粗口,不管不顾地抬腿,在他脚背上狠狠地碾了下去。
那几乎承载了苏冉全身重量和力道的剧烈的疼痛并没有让莫里亚蒂松手,他扣住她的喉咙手指下意识收紧,喉骨被挤压的不适让她不得不仰起头,微微张开嘴唇。
在这阵由窒息带来的晕眩中,细微的闷哼吞没在他和她交换的那个滚烫呼吸里。
道林房间的门就是在这个时候打开的。
苏冉一把推开莫里亚蒂,抬手抚住自己的喉咙。
背后顺着打开门扉飘来的烟草和香料的气息浓郁呛人,她忍耐了一下,还是轻轻咳出了声。
莫里亚蒂从苏冉的脸上移开视线,唇边勾着笑,打量起门后显现的道林的身影,眼中还留着一抹未及收起的欢愉。
他听闻道林自那天食物中毒回来之后,就一直称病把自己关在房中,除了苏冉谁也不见,连来送饭的佣人都会被拒之门外。他倒是十分好奇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道林的房间窗帘紧闭,身后近乎无光的昏暗和他白皙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对比。几日不见,他的美丽虽然依旧完美无缺,整个人的气质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消沉倾颓,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一片黑色背景中浮现的乳白色的幻影,显得格外虚幻不实。味道腐败又甜腻,如同是一朵开在坟墓上的花。
道林扳过苏冉的肩膀,空气里残留的暧昧气息和她脸上显而易见的痛楚让他的眉头狠狠牵动了一下。在俯身看到苏冉脖颈上淡淡的手印时,他充满敌意地抬起眼,看向莫里亚蒂阴沉复杂的目光中,却又混着一丝微妙的了悟。
现在每时每刻都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他,似乎也能开始理解这种由爱不得而产生的毁灭情感了。
“抱歉,呛到你了吗?”道林收回和莫里亚蒂对视的目光,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苏冉止住了咳,因为心底憋着对莫里亚蒂的一股邪火,开口时口气难得地有些冲人:“昨天不是已经保证过不再抽烟了吗?”
道林这一周来如流星般快速消沉堕落的意志,苏冉看得心惊又不解。她一开始以为道林还沉浸在亨利勋爵死亡带来的悲伤里,可那些难以控制住的不安,近乎神经质的恐惧,还有几次接近失控的焦躁状态,还是让她很快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无论她怎么追问,他都冷淡地对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谈。
直到前两三天前的某个清晨,她在道林的香烟里闻到一股极有辨识度的恶臭时①,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要是再敢抽这种东西,”她用手指着被她扇落在地的烟头,气得浑身发抖,“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道林跌坐在椅子里,像被打得失了魂。他仰着头,怔怔地看着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的苏冉。
过了许久,那对阴翳纤长的睫毛眨了一下,晶蓝色的眸子里慢慢晃动起破碎的水光。
“苏,我或许很快就要死了。”他轻轻地说。
明亮的日光落在他背后,那张在阴影中也可以同日月争辉的脸上,缓缓地扯出一个冰冷自嘲的微笑。
“我是魔鬼……我要下地狱了。”
苏冉无力地垂下手。
在那一刻,她突然联想起他不久前曾问过她,在他食物中毒未归的那个晚上,是不是有谁进过他的房间。
因为他丢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想,她终于知道了道林如此失常的原因。
听到苏冉近乎指责的语气,道林再一次道了歉。
“我真的没有再吸那个了。”他低声解释着,手掌扶在她的肩膀之上,将莫里亚蒂忽略得彻底。“只是看不见你的时候,我一分一秒都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苏冉用眼角仔细观察了一下莫里亚蒂的神情。
可后者只是眼神发冷淡淡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中并没有太多异样。
自从猜到了画像的消失,在必要的排除之后,她就把怀疑对象放到了莫里亚蒂和埃里克身上,他们是最有动机的两个人。
作为道林不择手段也要保住的秘密,直到今日他也没有和她透露过画像的存在。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画像的存在的?拿到后又想要做些什么?
在反复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亨利勋爵死去的脸庞偶尔会跳出来,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只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以某种看不见地方式缠绕在一起,而她捧着这乱成一团毛线,怎么努力也找不到解开一切的线头。
要判断出到底是谁拿走了画像,还是要把所有人聚在一起才有可能观察出破绽。
经过这段时间短暂的接触和缓冲之后,她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大打出手。
“既然一个人呆着会胡思乱想,就不要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她静静思索着,伸手拍了拍道林的手臂,露出一丝浅笑。“现在连詹姆斯都开始担心,今日非要上来看看你不可。”
苏冉表情自然地说着连她自己也不相信的场面话,带着警告意味看了莫里亚蒂一眼。
这一次莫里亚蒂倒是出乎意料地非常配合。
“是的,我亲爱的朋友,亨利勋爵的事件后我们都非常担心你。”他表情颇为真挚地点了点头,如同一位真正的朋友那样担心地开口。“你现在这样每日待在房间里,绝不利于心情的恢复。”
说到这里莫里亚蒂微笑着顿了顿,他透过镜片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冉,像是完完全全看透了她想要做些什么,并且十分乐见其成地说出了让道林绝对无法拒绝的邀请:
“道林,至少今天考虑下来同我们一起吃饭。因为你的状态,她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作者有话说:
①鸦片燃烧时会有剧烈的氨水味。
苏冉:这一次还有迈克罗夫特,应该不会再打了……吧?
迈克罗夫特:你说的这两件事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
埃里克:……
道林:……
莫里亚蒂(笑):我不会打架的。(只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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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22
苏冉回到餐厅的时候, 迈克罗夫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埃里克一人。
他一只手支在下颌,微微失焦的目光落在面前虚无的空气里, 宛如一尊沉思的石像。清瘦高大的身影虽然只占据了一把餐椅, 可是那股笼罩在他周身化不开的阴郁却无声地溢满了整个房间。
时间在这片沉郁的静默中放慢了脚步,就连从窗口吹进的微风在触到他周身萦绕着的气场之后, 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苏冉愈发强烈地感觉到, 将埃里克同周围世界隔开的,并不仅仅是那一张与众不同的面具。
即使站在阳光之下,回到了人群之中, 他依旧将自己封闭在那片只存在漫漫长夜的黑色世界里。他对这个尘世的冷漠,如同一层真空,隔绝排斥着一切。
他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中走出来的, 格格不入的存在。
每当意识到这一点时,苏冉总是会忍不住质疑起自己当初的决定。
想要帮助他的自己, 或许太过天真和自不量力了。
站在一旁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珍妮在看到苏冉回来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这位先生所有的柔软都是属于苏小姐的,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顶着凛冽危险低气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低声转达了迈克罗夫特的口信之后,珍妮便在苏冉感谢的眼神中迅速地退了出去。
而注意到苏冉身影的埃里克已经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 快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今日还是去书房吗?”
他低声开口, 陶瓷一样的悦耳嗓音如同一根羽毛轻轻扫过耳廓。那双眼底黑暗的冰雪消融,绽露出点点期许的雀跃和柔软。
如果努力忽略掉一些极为碍眼的存在, 埃里克觉得现在的每一天, 都因为太过美好而显得虚幻不实。
她再也不拒绝他。他可以在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侧, 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 同她讲话,为她弹琴……他甚至还陪她一起出过一趟门,虽然那一次他并没有走下马车。
陪她去书房,则是他每天最为期待和珍视的时刻。
那是两人为数不多,可以单独相处不被打扰的时间。
——就好像一切回到了地下。
这样的生活让埃里克沉醉。
他如同行走在沙漠里终于在脱水力竭前找到了水源的旅者,除了啜饮眼前甘甜的泉水,再也无心去关注其他的一切。
听到埃里克的提议,苏冉少见地迟疑了一下。
因为家中这几位令人费神的客人,苏冉在案件发生后尽量避免着外出,不过倒因此多出了不少时间让她重新埋头研究起新的赚钱方法来。
自苏冉上次给杜巴言辞诚恳地寄去一封信终止了两人的合作后,一直没有收到对方的回音。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倒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在刚刚拒绝对方的求婚之后,她几乎是转头就和劳尔“订了婚”。她这样的做法,对于任何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来看,无异于羞辱,更何况杜巴又是那样一位白手起家,通过自己能力攀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先生。
现在杜巴杳无音讯,没有像之前针对夏尼伯爵那样大肆地在报界找人写稿子诋毁她,她就已经十分感激对方宽大的胸襟了。
不能和杜巴合作拓宽成衣厂这条财路,苏冉就把视线重新放回了证券市场里。
她在伦敦做贩售期权合约的生意,本质上就是在给持有股票的投资者兜售“保险”。而保险持续赚钱的不二法门,简而言之第一要形成规模,第二要就要在统计概率上占优势。
对于她来说,就是尽可能多地卖出更多份的期权,同时尽量避免卖出有可能被索要“理赔”的期权——假设她知道铁路股票在明年会持续疯涨,那么她要尽可能多地卖出看跌期权(对方不会把手中的股票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她,她便可以赚取“投保费”),而将看涨期权的数量控制在某个范围内(根据协议她必须要以高出市场的价格购买对方手中的股票,因而形成亏损),这样才能盈利。
她当然不可能预测每一支股票的未来的走势,但因为了解历史的走向还多了一个多世纪的知识,她依旧可以利用信息差赚得盆满钵满。
这段时间,她开始仔细研究起在伦敦证交所被罗斯柴尔德家族打包贩卖的法国股票,而记忆里未来几年会战败的普法战争,更是让她萌生了想要做空法国国债的心思。
钱。钱。钱。
苏冉觉得就算两个世界加起来,她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于赚钱这件事如此迫切过。
有了钱,就意味着有了自由。
她不认为在短期之内她有能力可以和莫里亚蒂硬碰硬,那么至少她可以选择避其锋芒,离开他的势力范围。他现在还如此年轻,她不太相信这位未来犯罪帝王的触手在此时能轻易地伸到除了英法之外的其他地方。
只要在劳尔明年春天踏上去北极的探险船时,她攒够五千英镑①,就可以带上手中囤起来的画,甩开这里的一切。
所以书房倒变成了这段时间少有的,唯一能带给她平静的地方。毕竟当她潜心研究市场为未来做准备的时候,她就可以暂时忘掉所有令她烦心的一切。
而这间在二楼朝南的书房里,还摆着一架华丽的三角钢琴,那是道林在重新布置嘉布遣11号时为她添置的。
苏冉原本想再为埃里克单独买一架放到他现在的房间里,但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几日在她工作时,埃里克会坐在那架钢琴前,铺开稿纸,偶尔轻抚键盘,编织出一串串或优美或奇谲的旋律。
但一想到现在在她书房里的两位不速之客,苏冉面无表情,再一次感到阵阵心累感扑面而来。
自从搬进了嘉布遣11号后,莫里亚蒂毫不意外地变成了这里的常客。作为这栋房子原本的拥有者,他悠然自得的姿态有时比苏冉更像这里的主人。平日有课时,他会在晚餐时出现,而没有课的时候,他便会一早出现在嘉布遣的早餐桌上,然后在她的书房里消磨大半天的时间。
今天是埃里克公开住进来后,莫里亚蒂的第一个休息日。
而这几日因为画像失踪闭门不出的道林,刚刚居然在莫里亚蒂的劝说下走出了房间,和他一起去了书房。
就在苏冉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样告诉埃里克,今日的书房可能不会像前几天那样平静时,从楼上传来的流淌的钢琴声已经提前为她做出了回答。
埃里克抬头侧耳,在听到那如雨滴击落清脆婉转的音色时,额角的肌肉抑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可怕。
阴暗的C小调像是一下敲开了他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痛苦,那些滚烫的、可以轻易摧毁一切的情感,犹如在高压之下终于喷发的岩浆,在这一刻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吞没。
……那明明是他的位置。
埃里克转过头,金色的眸子迸裂出滚烫的火星,如烙铁一样的手掌抓住苏冉的手腕,将她狠狠拖到自己身前。
……她是另一个男人的未婚妻……会冲着别的男人笑……会关怀身边的所有人……
走出地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为了在她身边,他都要自欺欺人地吞下那些阴暗的感情,对那些要撕碎毁灭的存在视而不见。
可这一切的一切,明明都让他嫉妒得发狂!
他终于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得到的所有的温柔和关怀,不过是源于她的善良。
这样的认知让埃里克痛苦得连五脏六腑都抽搐了起来。
一开始他以为,他这样的可怜虫,能得到她的吻他就心满意足了……后来他觉得,回到地面上,能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可以陪伴在她身边就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