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直挺挺的跪在暖热的地砖上——二月里大部分宫里都撤去了地龙,独她怀着身孕是个例外——只觉膝盖烧得发烫。
然而她一言不发。只有那昂然挺立的秀气脖颈和一张薄施粉黛的素白面孔,可以看出她心内的倔强。
穆氏劝道:“连婕妤,趁着陛下在这儿,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本宫相信陛下不会偏袒任何一人。”
她其实也不愿连乔从此一蹶不起,毕竟借着她尚可对付孙柔青。若连乔从此失势,恐怕孙氏那个贱人就该猖狂了。
连乔却只梗着脖颈,哑声说道:“臣妾无话可说,因为说再多也是错,可是臣妾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还望陛下明鉴。”
眼眶中仿佛有泪下来,她忍了忍,努力将它逼回去。
郭昭容唯恐皇帝会因这将落未落的泪而心软,急忙说道:“不是你,难道是我自己打落了自己的孩子?天下岂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话音未落,她捂着肚子叫起痛来,殿里于是又一阵手忙脚乱。众人见她眼睛鼻子拧成一团,神情无比痛楚,想必难耐得紧,心里都有些不忍。
有几个跃跃欲试想上前探视,碍于皇帝在这儿,不敢贸然行动。
楚源深深的看了眼连乔,扬声说道:“婕妤连氏涉嫌谋害龙裔,着禁足怡元殿,无朕旨意不得探视,待此事查清后再行论处。”
这样的责罚在众人看来还算轻了,但毕竟连乔也是有身孕之人,想来皇帝因这个才不便立即重惩;但等她生产之后就不好说了——当时殿内只有她与郭昭容两人,郭昭容的孩子偏没有了,连乔怎么也洗不清这嫌隙。
想到这里,众人对连乔也有几分同情。谁知道那口角是怎么回事,郭昭容性子莽撞,牙尖嘴利处处得罪人,谁都恨不得踢她两脚,连乔不过是做了她们不敢做的事罢了——当然她也将得到应有的教训。
人群中只有映蓉一个真心替她焦急,她艰难的挤到跟前来,要向皇帝申诉。连乔忙朝她使个眼色,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吴映蓉只好颓唐的垂下手臂:她所知的证物只有埋在花坛中的那些月事带,但是显然不足以作为凭证,郭昭容既然有心陷害,先前没准也是诱敌之计,这会儿想必早将那些证物销毁了。
楚源处理完这一简单而复杂的案情,脸上已有些疲倦。他揉了揉眉心,最后看了眼跪着的连乔,才转身大步离去。
皇帝一走,众人也都没了待下去的心思,何况马上会有侍卫过来封宫,她们何必在此处碍事,于是一个个呼啦啦作鸟兽散。吴映蓉绞着手绢看她一眼,却见连乔仍木愣愣的跪着,毫无所觉,只好叹息一声随众人离去。
郭昭容自然是不利于行的,便找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抬死人般的把她抬出去,身上还残存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殿中霎时变得空空荡荡。
紫玉从方才的变故中醒过神来,只觉心灰意冷,但她仍打起精神将连乔扶起,“主子别太难过了,陛下只是将您禁足,并没有下令定罪,或许过几天就会放出来了。先前咱们不是也被禁足过么?”
当然她也明白,那一次只是孙淑妃的小惩大诫,根本比不得这回的罪名重要。比起禁足所受的辛苦,这种不见光明的绝望无疑更加难熬。
紫玉自怨自艾了一会儿,还是掳起袖子打算收拾殿中的一片狼藉,毕竟那才是她的本职。眼看着好好一个生辰闹成现在这样的局面,紫玉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擅宠一时的连婕妤也会有被人冷落的时候呢?而皇帝却也说变就变。
等她去后,连乔却望着庭院里的春光幽幽一笑。比起紫玉的喟叹,她心内自然平静得多,因为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她要亲手为自己戴上罪名,这样当楚源得知真相后,才会为曾经的决定感到悔恨愧疚。
这悔恨对于楚源来说,是他良心上的毒;而对于连乔而言,却是医治她的良药。?
第36章 倔强
禁足中的日子比先前安静了许多,当然连乔对于衣食是不必担心的,有她肚子里这个宝贝,谁也不敢亏待了她。
只是这体面也只是为着她腹中的孩子,众人皆知连乔为罪大恶极的凶犯,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怡元殿,专候她大厦将倾的那日。何况她禁足这些日子,皇帝都没来看她,可知已经冷了心肠,即便连乔生下皇子又如何,只怕仍会落得一个惨淡收场;至于她的孩子,或许也会被罪犯滔天的母亲连累。
为了这个,紫玉没少唉声叹气。她一边喂连乔吃着燕窝粥,一边愁苦的说道:“主子也太镇定了些,不想想如何解除眼前的困局,莫非真打算一辈子困死在这怡元殿中么?”
连乔津津有味的享用这些珍贵的补品,若无其事的瞟了紫玉一眼,“你我已经被禁足,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娘娘您分明是被冤枉的呀!”紫玉急道,“总不能白担了这罪名。”
“陛下若信我,自然会认为我是清白的;他若不信,我说再多的话也是无用。”连乔沉静的道。
她看着院中春光融融,只觉今日比往常还要静寂,连闲打牙犯嘴的丫鬟也少了许多。遂扭头问紫玉:“其余的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紫玉无精打采的说:“皇上下令撤走了一半的底下人,那剩下的见娘娘不得恩幸,一个个也都懒怠了。”
紫玉倒狠心骂过她们两回,自己却没有底气争辩——谁知道连婕妤还能不能东山再起,万一从此落魄,得罪小人总是不便。
连乔淡淡说道:“随她们去吧,我身边也不必许多人服侍。”
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哪些人真正对自己忠心——貌似只有紫玉绿珠二人,毕竟也唯有她们是近身侍奉的,感情特殊一些。
对于皇帝这些连消带打的做法,连乔并不觉得十分难受。倘若她猜的不错,这反而是楚源难得有良心的一点:眼下众人皆知她为罪囚,难免有那不安分的蠢蠢欲动,欲对她腹中的孩子不利。禁足和撤去下人看似是打击她的颜面,实际上却也杜绝了与外界接触的可能,旁人想作怪也没机会。
院里忽有一阵嘈杂的啁啾声传来,连乔不经意的望去,发觉是一个小太监在桃树下张着扁箩捕捉雀鸟,不晓得是那些鸟雀太笨还是他太机灵,竟被此人网住了一大群。
紫玉见连乔皱眉,以为是嫌那人聒噪,遂大步迈出去,提着他的耳朵进来问话:“你在院子里胡弄些什么张致,可知惊扰了娘娘?”
这小太监看来总不超过十六七岁,生着白白一张面皮,倒不难看。他诚惶诚恐的伏在地上,“娘娘饶命,小的正是怕鸟雀吵着娘娘安睡,才想着将它们网起来,再则——”
他有些踌躇的抬头,大胆的看着连乔,“再者,小的见娘娘近来清瘦,也想打些野味替娘娘补补身子……”
紫玉照地上啐了一口,“呸!御膳房什么好的没有,稀罕你那不干不净的玩意!”
连乔制止她继续唾骂,反而含笑向那人道:“难为你一片诚心,只是本宫并非贪图口腹之人,何必为了一己之私伤及许多生灵,将它们都放了吧。”
小太监垂首道:“是。”
那人转身欲退下,连乔忽然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停下脚步正要回答,紫玉瞥了眼道:“娘娘,此人是在后殿侍弄花草的顺安,人小鬼大的,心眼儿多着呢,您可别被他骗去了!”
顺安不服气的顶嘴,“紫玉姑娘这就是诽谤了,我便有再多心眼,对连主子也是一片忠心,怎么会欺骗呢?”
紫玉嗤了一声,扭头不答。连乔反倒微微一笑,“无妨,以后你就留在本宫身边侍奉吧。”
顺安惊喜不已,忙叩了个头,高高兴兴的退出去。
紫玉不满的瞅着那人背影,“娘娘也太好性了,这样鬼祟的东西留着做什么。他不在后殿尽好自己的本职,倒跑到前院来打眼,不是摆明了抓乖卖俏么?您竟也让他如愿。”
连乔浅浅笑道:“我已经落到这般田地,有人讨好就算不错了,何必去计较真心还是故意?”
人与人相交,最多的还是因利相合。顺安在这个时候伺机而动,固然是为了自己出头,可是另一方面也说明,他认为连乔这位主子有值得投资的本钱。就凭他这点眼光和小聪明,连乔也应当抬举他。
就在怡元殿一片愁云惨淡的时候,穆皇贵妃的长乐宫却是异样的祥和。
穆氏看了眼那多出的空座,轻轻叹道:“出了这样的事,连婕妤恐怕几个月都没法来请安了。”
杨盼儿甩了甩嘴皮子,轻快的说道:“不能来才好,这样脏心烂肺的毒妇,嫔妾见了都恶心!”
坐在末位的吴映蓉听得这一句,终忍不住辩道:“那事不是连姐姐做下的。”
杨盼儿不屑的睨了她一眼,“不是她还能有谁?自己有了皇上的骨肉,便不许旁人也怀上孩子,这就是你的好姐姐!吴选侍光顾着姐妹之情,却忘了郭昭容现在还躺着不能起床呢,好歹你俩也同住过一场,怎么你倒不关心一下这位郭姐姐?”
映蓉满面涨红,无言与她相争。
郭昭容抬回含章殿后,众妃也都结伴探望过。可是据她瞧来,郭昭容的身子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坏,脸色虽是苍白的,看去更像是傅了粉的白,而非身体虚弱的表现。也怪郭昭容的皮色生得太过健康,妙目红唇的,怎么也不像病态。
不知怎的就下不来床。
当然郭昭容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她表现得越凄惨,众人心里那杆秤便越偏向她,从而坐实了连乔的凶手之名。
穆氏思考着这些疑点,很怀疑以郭昭容的脑筋,能否想得如此细微。她忍不住看了眼近旁的孙淑妃,却见孙柔青的神态迥异往常,居然难得的沉静。以她往日的性子,很该和杨盼儿一道冷嘲热讽才是。
然而孙柔青却只是慢条斯理说道:“此事陛下自有定夺,咱们还是别私底下瞎议论了,万一让陛下听去,反而彼此不快。”
穆氏诧异于她几时转了性了,但孙柔青的话正说在道理上,穆氏也就循着她的意思,勉强训诫了几句。
尽管对此事有些猜疑,但穆氏绝不会为连乔强出头的,她一向信奉明哲保身的原则。何况,连乔若自己扶不起来,旁人再怎么帮忙也无用,她只需冷眼旁观即可。
勤政殿中,崔眉看着案前奋笔疾书的皇帝,心里早已千回百转。
这十来天,皇帝都一直宿在勤政殿里,除了批折子还是批折子,未曾懈怠,这可是少有的事。若是他恼了连婕妤,可也不见他对受害的郭昭容多做体恤,除了命人送去补品和药材,自己却未曾亲往探视一遭,莫非皇帝并未听信郭昭容的一面之词么?
可皇帝却实实在在的恼了火,还狠心将有孕的连婕妤禁了足,这种恼怒又因何而来呢?
崔眉正胡思乱想着,忽听皇帝干咳了一声,知道他口中焦渴,忙知趣的递上一杯茶水。
楚源才饮了一口便皱眉,“太烫了。”
崔眉忙跪下请罪,见皇帝面色稍霁,才胆战心惊的上前接下,一摸到杯壁却愣住了:这茶水分明温的刚刚好,一点也不烫。
莫非皇帝心里的火气已大到非喝凉水才行么?
崔眉将拂尘夹在肘弯里,索性豁出去说道:“皇上若惦记连主子,就去看看她吧。怎么说连婕妤怀着身孕辛苦,又遭了这些罪,日子不定有多难熬。”
楚源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抬起头来,冷笑一声:“你倒替罪人求情。”
“不敢,奴才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崔眉爽性说道,“皇上比奴才看得明白,自然知道其中另有蹊跷,婕妤娘娘自己又不是没孩子,何苦还去害别人的孩子?何况连主子也不是粗枝大叶的人,怎会因郭昭容几句话就大动肝火,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楚源看他一眼,慢慢说道:“这不过是你我的推测而已,内情如何,谁都不清楚。”
听得这个“我”字,崔眉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但是皇帝既然心如明镜,为何还要将连婕妤按有罪论处呢?
楚源自己解释了这疑问,“朕是皇帝,自然要主持公道,公道不在人心,而在于眼见为实,何况,连婕妤那般刚强,不也没反驳吗?”
这后一句甚至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崔眉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是恨连婕妤太过倔强。想想也是,倘若连乔肯在皇帝面前服个软,先认了自己的错处,皇帝顺水推舟、小惩大诫一番就是了。反正当时也没个证见,大可说是意外。
可她一意要表明自己的清白,半步不肯退让,反而令皇帝下不来台。试问,皇帝怎会喜欢一个不顾全自己颜面的女人呢?
崔眉幽幽的叹了一声,他现在也对这连主子看不明白了。若说她聪明,以往和皇帝笑语喧阗,灵动而慧黠,的确堪称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可是每每到这种要紧关头,她就又变成一根筋似的,不知圆滑避让,真真叫人无言以对。
大概只有对皇帝交托真心的人,才会这样时而聪明时而愚笨吧!?
第37章 巴豆
又到了杨涟来怡元殿请安的日子。皇帝虽下令禁足,可没有说连太医都不许探视,所以杨涟还是得按时来请平安脉。
杨涟来之前,已经打好了一通腹稿,见了面该如何劝慰,如何让连乔疏解心胸——世事无常,杨涟也没想到连乔还没风光多久,就已从云端跌落下来。
好在杨涟这人还颇有良心,并非一味趋炎附势之辈。连乔从前如何提拔他的,他都记得,如今自然要懂得知恩图报。
可是当见了面,杨涟才发觉自己满腹文才不得不烂在肚里。他收回诊脉的丝绢,无可奈何的说道:“娘娘脉象洪迈,强健而有力,只需保持心态即可。至于方子,还照微臣先前所开的药方抓服即可。”
连乔气色红润,双眸明亮得像天边的虹霓。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大人了。”
虽然看起来无恙,但杨涟猜测她或许都将积郁憋在心底,不定怎么着急呢!因说道:“外头的事娘娘不必忧心,吴主子来寻过微臣,微臣已知郭昭容腹中之胎另有蹊跷,想必假以时日,定能摸出端倪,娘娘只需安心静养即可。”
“无妨,你可慢慢的查,不必着急。”连乔漫不经心的说道,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能否真相大白。
杨涟更不解了,但他只是一介太医,客户的心态不需他费心探究,所以只当连乔说的客套话,干脆应下。
眼看他就要走,连乔又唤住他,迟疑了一下说道:“下次再来请脉时,麻烦大人带些巴豆过来。”
她有些赧然说道:“怡元殿有个宫人犯了食积之症,急需导泻之药。”
杨涟诧道:“可是巴豆乃大毒,不可轻用,倘若单单是食积,微臣可以……”
连乔飞快的打断他,“无妨,他身子强健的很,经受得起。”
杨涟猜测着,她一个孕妇总不至于将巴豆用在自己身上,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连乔对于此事似乎看得比禁足还要紧,眼巴巴的盼着杨涟将巴豆送来,谁知两三日也不见人踪,不知忙忘了还是怎么着。
结果反而是皇帝先来看她。
连乔接到消息时,虽然吃惊,身形却仍纹丝不乱。紫玉喜道:“娘娘,咱们要不要出去迎接?”
在紫玉看来,皇帝难得来一回,自然是得尽力赢回帝心才好。
连乔面上却是清清淡淡,“不必,咱们做平常的事就好。”
皇帝并未让人通传,多亏顺安眼尖机灵才瞧见,连乔可不想担一个窥探皇帝行踪的罪名。再说,她也没必要在这时候去讨好皇帝。
连乔思忖了一会儿,便让紫玉去把她平常做的一件小衣取来,上头还挂着绷子和针线。这几天她一直在忙这件绣活,一则是惦着孩子即将出世,二则,长日漫漫,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但是绣工这东西没有速成之法,她又手生,做得极慢,好在也不着急就是了。
楚源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连乔认真缝衣的景象。她松松挽了个髻,头上仅插着一只素银簪子,脸上更是半点脂粉也不施,水洗一般的凝练干净。饶是这般,连乔仍是极美的,因了这素淡,美得洁净而不染尘埃,如同云端伫立的仙子。
现在她坐在窗前静静地缝制那件小衣,看去就好像仙子飘落凡尘,多了些烟火气,更容易让人亲近。
楚源静默的在她对面坐下,半晌没有说话,连乔却也不言,仿佛眼里没看到这个人。
终还是楚源忍不住先开口,“你好像过得很惬意。”
身为一国之君,要紧的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楚源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话说出来便带了些冷嘲热讽的口吻,好像他见不得连乔好过似的;倘若连乔一脸愁容,终日悲叹,楚源心里或者还舒服一些,至少说明她在意这件事,在意自己对她的看法。
可是连乔却表现得无牵无挂,好似旁人白替她操心,她自己倒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这就叫楚源不得不郁闷了。
连乔咬断一截线头,笑吟吟的抬首,“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臣妾?”
“朕不过是来要个说法。”楚源轻咳了声,板着脸说道。
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毫无底气,本该用上更严厉的说辞,但不知怎的,对着连乔,他就发不起火。
“臣妾还是那句话,没有做过的事,当然不必要承认。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臣妾都无话可说了。”连乔说罢,又埋头做她的针线活。
据说有的女人生下孩子之后,就会将丈夫视作可有可无的人物。连乔似乎正在朝这条路走,虽则孩子仍未降生,她大概已经对孩子的父亲失望了。
楚源觉得腔子里跟塞了团猪鬃似的,堵塞得好不难受,半晌才挣出一句话来:“你不想向朕证明自己的清白?”
“陛下在意臣妾的清白么?”连乔望着他说道,声音微微哽咽。她仓促的转过脸去对着窗外,素白的手背从脸颊拂过,上头有水光莹然,“臣妾本以为陛下深知臣妾的为人,不会听信旁人一面之词,是臣妾错了。臣妾错在不是迎郭昭容去偏殿更衣,是不该得蒙圣恩,不该拥有陛下的骨肉,早知如此,情愿当初冷冷清清度过一生该多好。”
楚源默然听着,心里的堵塞仿佛疏通了些,不知怎的,还有些酸甜夹杂的滋味。原来连乔并非不在意他,而是在意得太深的缘故。比起外人是否认定她为罪魁,连乔更在意自己是否辜负她的信任。
浓重的愧疚感袭来,有一刹那,楚源几乎有将她揽在怀里的冲动,总算他自制力强忍住了——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他不能在此处失了身份。
楚源猝然起身,努力克制住声音的悸动,“朕会尽快查清此事。”他顿了顿,“若你当真是被陷害,朕必会还你公道。”
连乔依旧背对着他,看不清形容,可是泪已渐渐干了。她哑着嗓子说道:“郭昭容小产后失于调养,还请陛下多遣几位太医过去探望,免得遗下什么后症。”
楚源皱起眉头,不解她为何说起郭昭容来。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什么,面上一冷,大步迈出殿去。
一直到他走远,连乔才懒懒的转过脸来。大概是近来天气太干燥了,眼眶里总是干干的,好不容易挤出几滴不够用的眼泪,迫得她不得不转过脸去。也怪皇帝太难对付,禁足中还要来一套深情质问的戏码,幸亏她早有预备。
紫玉提着一个黄纸包进来,道:“娘娘,您要的巴豆杨大人托人送来了。”
这杨涟做事也太磨磨蹭蹭了,偏偏迟了一步,连乔还打算给皇帝尝一尝巴豆粉的滋味呢,现下只好打消这念头。
该叫谁来做试验品呢?连乔当然不会将这东西给自己服用,紫玉她们也都是女孩子,恐怕消受不起,再者,拉肚子毕竟是一件有失体面的事。
连乔只好招手示意墙角的小太监过来,笑道:“顺安,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你敢不敢?”
嫩皮白面的顺安看着那纸包咽了口唾沫,还以为是什么好吃食,直到连乔轻描淡写的说那是巴豆粉,他才吓得一激灵。
不过,要证明对主子的忠心,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顺安抖抖索索的接过那纸包,颤声应道:“小的遵命。”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几天事情太多,让大家久等了o(╥﹏╥)o,总算补了两章上来,明天依旧会双更,填补之前的空缺(>人<;)
PS.一到年关总是格外忙碌,不是人找事,就是事找人,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吧~?
杨涟送的药效果不错,很快,怡元殿就传出了下人吐泻不止的消息。
众人听到这消息不免骇然,继而得知受害的不是连婕妤,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来这连婕妤也真是福大命大,偏那一遭胃口不好,将饭食赏给了底下人,堪堪躲过一劫。试想一下,倘若是连乔自己吃下了有毒的饭菜,腹中的孩儿能否保住还不一定呢!
众人尚且如此想,皇帝就更不消说了。楚源震怒之下,冷笑着向崔眉道:“朕不过去看了连氏一回,就有人这样耐不住了。”
崔眉闷着头不敢作声。后宫之中,女子的嫉妒心犹为可怕,何况连婕妤怀着身孕,早就成为众矢之的,别人想除掉她也是理所当然。
崔眉想了想,抬头说道:“皇上,如今连婕妤娘娘都险些为人所害,奴才觉得这幕后另有其人,您一定得查个清楚才行呀!”
楚源冷哼一声,“朕自然知道。”
他烦躁的在殿内踱着步子,忽然想到那日连乔所言,眉心一动,吩咐道:“你,速去太医院调几名德高望重的太医,随朕一同去含章殿。”
皇帝这是疑心郭昭容了,崔眉连忙称是。
且不提皇帝这边如何疑心,那厢吴映蓉也带着杨涟去穆皇贵妃的长乐宫诉状,虽则证物都已被郭昭容自己消灭,万幸杨涟设法弄到了杜权从前为郭氏所开的脉案,据他瞧来,与寻常怀孕所用的补药大为有异。
穆氏犹豫要不要接这桩官司。她早就怀疑郭昭容用心不轨,可是在宫里,公道从来不是必须的,成王败寇,唯有得势的人才算正义。倘若皇帝对连婕妤并无眷顾之念,她这时候去帮连乔,不是自找苦吃么?
穆氏好言稳住那两人,自己且去后殿思量,忽见庄嬷嬷快步走来,附耳说了几句。
听闻皇帝带人去了含章殿,穆氏脸上大变,看来皇帝也决定彻查此事了。穆氏缓过劲来,因向那两人笑道:“原来其中还有这等蹊跷,本宫身为六宫之主,自然不能得闲视之。”
有皇帝和皇贵妃两方面的施压,结果自然很容易水落石出。何况皇帝下手毫不容情,众人皆是细嫩皮肉,哪里受得了如此酷刑。郭昭容的侍女银环经过一番严刑拷打,一五一十的招认下来。原来郭昭容承恩心切,竟私自找杜权要了一张伪造脉象的方子,外表看来却与常人无疑。郭昭容自知难以瞒天过海,才自导自演了一出小产的戏码,企图嫁祸给连婕妤。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郭昭容的阴谋既已败露,下场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何况以这样恶劣的手段争宠,休说是皇帝,众妃也对她大为鄙夷——亏她还是好人家的儿女,竟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来,真是恬不知耻!
连乔命人将贵妃椅搬到廊前,舒舒服服的坐在院里晒太阳,眼看着怡元殿值守的那些侍卫灰溜溜散去,心里的惬意就不用提了。
紫玉端着一个朱漆托盘过来,上头一边是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另一边则是蜜饯果子——因为连乔怕苦,更怕中药那难闻的气味,不得不找些东西垫垫。
其实连乔也是变相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自从显怀之后,紫玉和绿珠二人便盯她盯得格外紧,轻易不许她大吃大嚼,说若是吃得过多,到时候孩子太大便生不下来。
其实连乔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这副身子生来就不容易发胖,既是上天的厚爱,当然要好好利用才行。无奈紫玉等人站在统一战线上,又设法说服了小厨房的何云娘,连乔双拳难敌四手,只好算了。
紫玉看着她将汤药饮下,这才递了一颗色香味俱全的渍海棠果子给她,又说道:“郭氏犯下滔天大罪,陛下已将她废为庶人,赶去冷宫。听说朝中的郭大人恐怕祸及本家,还特意上疏请罪呢!”
连乔轻嗤一声,“他还算谨小慎微。”
其实楚源在外一向是贤明的君主,孰是孰非分得清楚,绝不会因嫔妃的罪过问及母家,反过来却不好说——但凡一个有野心有智慧的皇帝,都不会让自己陷入温柔乡的罗网,要不怎说女人如衣服呢?
郭家虽是为了撇清,但估计这番做派也是白费。郭昭容的蠢行不单限于后宫争宠,更是玩弄了楚源那颗渴望子嗣的紧迫之心,以皇帝的小心眼,就算明着不见怪,以后也绝不会再重用郭家了。
紫玉深以为然的点头,因说道:“婢子听杨大人悄悄说起,郭庶人内里的底子都败坏了,听说那日她来给娘娘祝寿之前,已经灌服了大量的红花和牛膝,这才显出小产的症象。如今她身子犹如败絮,又去了暗无天日的冷宫,以后日子不定怎么难熬呢!”
连乔听着也有些诧异,原来郭氏卧床不起不是假装,而是真的下不来床,这更令她肯定背后另有推手:郭氏再傻,也不见得要把自己也赔进去,究竟是谁设下这样的死局?是不是孙柔青?
连乔正想问问,杨涟还有没有发现旁的蹊跷,就见顺安两眼发黑的从殿中走出来,一手还按着自己的肚子——他一个小太监当然不可能怀孕,可是那里头比孕妇踢踏得还厉害呢!
紫玉倒了杯热水给他,笑道:“今日可好些不曾?”
顺安无力的点了点头,“好多了,但隔一两个时辰还是得去一次。”
要知道,他吃下那些巴豆的当日,去往茅坑的次数就没间断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