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种对视落在旁人眼里,就和眉目传情差不离了。
席面早已摆好,皇帝、孙太后、穆氏这三位自然居于上首。穆氏因尚未谋得正宫,身位比之那两人稍稍矮了一肩,但她面上仍是气定神闲的,似乎毫不介意。
入座之后,皇帝便吩咐开席。众人先执着酒杯起身,阿谀地向皇帝致了一番祝酒词,然后才得以大快朵颐。
楚源往座下看了看,吩咐崔眉道:“去把连婕妤案前的黄酒换成梅子汁。”
穆氏露出雍容谦和的微笑,“连妹妹怀有身孕,的确不宜饮酒。”
连乔不得不说这两人还挺配呢,生怕她当不成出头鸟的那种。楚源是否真心尚且未知,但穆朝兰一定是假意——因为此言一出,嫔妃们脸上都有所不悦,连乔已经能感觉到孙淑妃阴冷的视线。
因为她在背后上眼药的缘故,孙淑妃一定恨她入骨了吧。当然恨不恨都无妨,现在不过是把敌人摆到明处而已。
那明郡王偏喜欢抖机灵,腆着一张小白脸起身道:“原来皇兄已经后嗣有继,那么臣弟也多敬皇兄一杯。”
楚源沉着脸受了这一礼。
明郡王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面向连乔笑道:“也敬连婕妤。”
连乔拿不准要不要受这一杯,下意识望了眼楚源,见他轻轻点头,这才放心笑道:“谢郡王盛情。”
开了这个先河,其他的宗室王亲也纷纷跟着祝贺,连乔不得不多饮了几杯梅子汁。
明郡王混杂在里头,饮得自然更多,俊脸都微红了。太后见了便嗔道:“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顾头不顾尾的瞎喝,等会儿喝醉了耍起酒疯,仔细你皇兄打你出去!”
明明是开玩笑的口吻,皇帝听了脸上却半分笑模样也没有。
连乔陡然想起,这位明郡王似乎也是在孙太后跟前长大的,比起楚源待的时间还更久一些。他三四岁就由孙太后抱养,孩童无知的年纪,自然更容易萌生母子之情。
恐怕皇帝心里也有些芥蒂呢!
连乔正神游物外,忽闻周遭纷纷攘攘,却是孙淑妃等也效仿宗亲的例,要向她敬酒。孙淑妃方才还恨不得生吞她似的,现在却笑逐颜开,连乔不得不佩服女人变脸的本领之强。
虽说她自己也是如此。
有了方才的例,这几杯酒自然也是要应下的。好在连乔独饮梅汤,倒不怕喝醉。
诸妃之中,唯有郭昭容格外扭捏造作,才抿了一口,就立刻呛得咳出来,引得众人纷纷向她注视。
孙淑妃不悦道:“郭昭容既不善饮酒,就不必强逼自己了。”
郭昭容娇娇怯怯地应了声“是”,袅袅婷婷的坐下,只是她的模样却有些古怪。虽没喝酒,脸上却红红的,还有些兴奋与得意。
连乔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她记得郭昭容酒量颇好的呀,今儿倒是怎么回事?
坐在连乔左侧的尹婕妤亦皱眉道:“亏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皇帝又没看她,她得意个什么劲?”
连乔更觉得奇怪了,因为尹婕妤说的话句句在理。郭昭容精心装扮,自是为引得皇帝侧目,可是楚源都没正眼瞧她一下,反而是郭昭容情意绵绵的看了皇帝几眼。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等上了菜之后,郭昭容的模样更稀奇了。她提着竹筷横挑竖拣,脸上始终恹恹的,仿佛没有一样菜合得上她的脾胃。
看得她身旁的杨盼儿都倒尽了胃口,杨盼儿忍不住说道:“郭昭容,你身子不适么?何不请个太医来瞧瞧。”
“谢姐姐体恤,妹妹无妨。”郭昭容装模做样的敷衍了一句,埋头扒了几口饭菜。这下更离谱了,她猝然离席,捂着嘴干呕起来,仿佛受了剧烈的刺激似的。
这下众人都无心吃饭了,纷纷站了起来,“郭昭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昭容脸上涨红,摇头不语,喧闹中不知是哪个说了一句:“你不会有身孕了吧?”
四下里顿时安静下来。
连乔下意识地向座上皇帝看去,却发现皇帝脸上有一丝窘迫,意外的不敢与她对视,似乎挺对不住她似的。
这才是喜闻乐见的剧情哪。连乔颐然想到。
作者有话说:
大家猜猜,郭昭容到底有没有身孕?
ps.这篇文本就不是走甜文路线,应该不会有人纠结处不处吧(>人<;)?
第28章 攻心
众妃脸上俱是一片错愕,还是穆皇贵妃最先回过神来,强笑道:“不如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咱们几个也不曾生养过,光是在这里嘀咕也没用。”
一句不曾生养,又在孙淑妃心口插了一箭,本来已经雪白的脸色更白了一个色号。
穆氏上前请皇帝旨意,楚源轻轻颔首,“去请吧。”
声音似乎有些疲惫,不及意想中的欢喜。
此时殿中已经乱作一团,宗妇们纷纷探头眺望,一个个像伸长颈子的鹅。也难怪她们好奇,皇帝登基多年,膝下空虚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却骤然多出两位,怎能不叫人啧啧称奇呢?
连乔也多了几分注意。旁人不晓得,可她冷眼瞧着,觉得郭昭容跟自己早期的症状颇为接近,尽管稍稍夸张了些,也不见得是装出来的。
这回来的照例还是太医院之首徐茂庭,连乔看着他那蹒跚的步子都为他着急,这徐大人老得都快进棺材了,还被人呼来喝去的,真是可怜。
当然徐茂庭自己或许不以为忤,反以为荣。
年纪大的人毕竟经过些事,不容易失去分寸。哪怕在道喜的时候,徐茂庭的声音也是平和克制的:“恭喜太后,恭喜陛下,昭容娘娘的确有了身孕。”
孙淑妃脸上终于凝起一片霜雪。
郭昭容竟真的有身孕了。
吴映蓉在连乔身后半信半疑地道了一句:“果真么?”
连乔心下一震,想起若严格按照剧情来,除她之外,皇帝是不会有其他子嗣传世的。但是转念一想,倘若杨涟的诊脉作准,那么连乔已经相当于改变书中的剧情,再多出郭昭容这个变数也不稀奇。
何况,郭昭容再蠢,应该也没胆子在皇嗣上作假。
正悉心分析着,连乔忽然感觉到皇帝投来的一道视线。果然是楚源在看着她,似是探寻她的情绪。
连乔勉强朝他挤出一丝微笑,笑里却充满了心酸与凄凉,让人不忍卒睹。
楚源轻轻转过头去。
连乔松了一口气,郭昭容怀不怀孕与她没有多大干系,可她若表现得一点都不难受,皇帝只怕就会觉得奇怪了。
郭昭容没能凭借那身衣裳大放光彩,倒是趁着身孕出尽了风头。她娇滴滴的望着楚源,腻声道:“皇上……”
楚源似乎并不愿意看她,只吩咐崔眉道:“把郭昭容案前的酒也换成酸梅汁吧。”
孙太后也凑了个趣儿,“把哀家这碗鲫鱼豆腐汤端去给郭昭容,哀家记得她喜欢这个。”
尽管怀孕的不是她那位姓孙的好侄女,可身为宫中辈分最长的主子,孙太后自然得表示一番心意。
崔眉一一端了过去。
一碗鲫鱼汤当然算不上什么,难得的是太后的重视,郭昭容于是觉得脸上倍添光辉,弱柳扶风般地起身道:“谢太后、陛下恩赏。”
顺便又秋波转顾地扫了皇帝几眼。
明郡王方才既敬了连乔,这会子自然不好区别对待,只得起身也敬郭昭容一番。众人自然也纷纷效仿。
郭昭容都满面春风的应下。
轮到嫔妃这边时,连乔也执杯要祝,吴映蓉悄声提醒道:“姐姐,你拿错了,那杯是酒呢。”
连乔恍然察觉,忙换了一杯,却不料怎的手上不稳,鲜艳的酸梅汁尽数泼在桃红的衣裙上,那一块顿时变作深色。
郭昭容笑盈盈说道:“妹妹怎么神不守舍的,是昨晚睡得不好么?”
显而易见嘲讽的口吻,连座上的楚源都皱起眉头,唯有连乔好似没听见一般。
吴映蓉搀扶起她的胳膊,“姐姐,我扶你去偏殿更衣吧。”
连乔身不由主的跟着她出去,尽管一滴酒没碰,脚步却是踉跄的,跨过门槛时还险些跌了一跤——这一幕尽数落在楚源眼中。
回来的时候连乔已换了一袭浅色襦裙,越显得莹白的小脸脆薄如瓷,透明如纸。她仍安安静静的坐下继续宴饮,可是看得出来,她的心神根本就不在宴会上,仿佛整具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就连尹婕妤几番找她搭话,她也没有回答。
宴会方歇,她就由紫玉绿珠二人搀扶着,匆匆离开承明殿回去。
皇帝握着手里的酒杯,倒出神了好一会儿。
吴映蓉担心她,也跟来怡元殿劝解一番。连乔朝她绽开一个苍白的笑脸,“你不必替我忧心,你才该多小心才是。郭昭容性子傲慢,又有了身孕,你更得处处留神,仔细别得罪她。”
“她一直如此,我也惯了。”吴映蓉不以为意,她觑着连乔的脸色道:“可是姐姐,你是不是很难受?”
连乔凄然笑道:“我哪有难受的资格,陛下是天子,并非我一人的夫婿,莫说现在只是一个郭昭容,往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我难道还得个个去理论一番么?”
道理人人都懂得,可是要接受它却不那么容易。吴映蓉叹道:“姐姐明白就好。不过我瞧着,陛下对姐姐还是很好的,反而是郭昭容不过尔尔,姐姐莫因此事太怪责陛下才是。”
可是不怪皇帝又能怪谁呢?若非天下的皇帝都太过贪心想做耕田的老黄牛,后宫之中又怎会波谲云诡纷争不断?
女人犯错的根源,也还是在于男人。
连乔将这副理论在心底默默咀嚼了一通,仍以一副虚弱的语气抬头说道:“夜深了,妹妹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该安置了。”
吴映蓉只得起身告辞。
紫玉打了一盆热水来替她擦身——因天冷不宜常常沐浴,可连乔又癖好洁净,这种必备的程序是少不了的。
紫玉一边擦拭她光裸的脊背,一边絮絮说道:“其实娘娘不必为这个同陛下过不去。奴婢打听过了,陛下只在郭昭容被禁足之前去过一次含章殿,之后再没有见过她,可知陛下对娘娘您还是很爱重的。”
这大概就是后宫女人常用的自我安慰法,既然得不到一个完整的男人,能拥有大半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在连乔看来,感情是不容分割的事,倘若硬要同别人分享,最终只会陷入痛苦的泥淖中无法自拔。
幸好她对楚源丝毫无感,无论楚源怎样的作为都伤害不了她。只是在楚源及众人面前,她务必要表现出受到伤害的模样,并尽可能将这种伤害放大——皇帝的感情毫无意义,但却是助她生存的唯一法宝。
这会子紫玉既然说起,连乔便轻轻叹道:“可是自那一次郭昭容便有了身孕,是不是?”
紫玉的手停顿了一下,勉强道:“娘娘其实不必太介怀的,郭家不及连家煊赫,郭昭容虽美,姿容比之娘娘也还是逊色几分,就算她真的生下一位皇子,地位又怎能及得上娘娘呢?更别说郭昭容还有可能产下公主,那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连乔静静地听她分析利弊,无话可说。紫玉见她不为所动,料想她心绪仍是纷乱的,只好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擦洗完一遍,紫玉正要服侍连乔就寝,忽见窗外灯笼光照过,想是御驾前来,立刻喜道:“娘娘您瞧,婢子没说错吧,陛下这就来看您了。”
连乔固执的不肯看窗外,冷声道:“紫玉,扶我上床。”
“可是陛下……”紫玉有些犹疑。
“若陛下问起,就说我已经睡了。”连乔说罢,自顾自的躺到床上,顺手还用被子将脸盖住。
这是打定主意不见皇帝的意思。
紫玉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殿前请了个安。
崔眉将拂尘一收,笑问道:“紫玉姑娘,怎么不见连婕妤出来接驾?”
“回禀皇上,婕妤娘娘她……她已经睡下了,婢子实在不敢打扰。”紫玉抖抖索索的说道。
崔眉登时竖起眉毛,喝道:“胡闹!身为后宫嫔妃,岂有不出来接驾的道理,定是你这婢子在此胡言乱语!”
紫玉垂着头不敢作声。
崔眉还要逼问,楚源却淡淡抬了抬手,“不必了,朕改日再来罢。”
转身的时候,他看到窗里透出的一线微微灯火,可想而知,连乔尚未入眠——只是不愿见他。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片幽黑的松林,耳听得松涛阵阵,北风呼啸着刮杂而过,连脸颊都被震得酸疼。
崔眉龇牙咧嘴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停下搓了搓手,此时才发现皇帝的步子重坠异常,根本用不着费力追赶。
莫非为了连婕妤不肯面圣的缘故,皇帝生了大气?
崔眉呵了呵手,笑道:“奴才还以为连婕妤是个懂事的,没想到也会犯糊涂,男人家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何况陛下您是坐拥天下的天子。若因这个恼了陛下,那可真是太不应该了。”
楚源顿住脚步,木然说道:“她没有错,错的是朕。”
他头一次尝到了有负于人的滋味。
真的很不好受。
作者有话说:
emmm三十六计,攻心为上,也该给皇帝来一波精神上的攻击了~?
第29章 冷战
自那夜遭拒之后,楚源连着几日都没过来,多数只在勤政殿歇。男人往往都有所谓的自尊心,皇帝的自尊心尤为厉害,即便明知自己有错,也舍不得拉下脸面去讨好一个女人。
他不来,连乔自然更不会主动去找他。她要占据优势,就必须戴上一层清高的面纱,若是在楚源面前服了软,她仅有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贱,尽管大部分都喜欢温柔和顺的女子,可那女子若是太温驯柔旎以致丧失自己的个性,他们又会觉得食之无味;要紧的是恰到好处,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如此才能长久将他们的心吊着。
连乔要做的,就是等。
皇帝那边可以不加理会,可是每日去长乐宫请安时,众妃脸上的幸灾乐祸就不是她所能忽视的了。
杨盼儿穿着一身杏色衣裳,成熟饱满得也像一只六月的杏,她乐呵呵的望着连乔道:“妹妹近来来得可真早,可知不用伺候陛下,到底清闲了许多。”
连乔脸上漠然,半句也不与她相争。
连吵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可知她心里多难受啊!杨盼儿想着,越发觉得欢快,反殷切的向郭昭容道:“昭容妹妹最近觉得如何,身子可还顺应么?”
她倒不是有意趋奉郭昭容,不过借着她可以打击连乔,所以乐得来此一问。
郭昭容自有了身孕之后,意气更不比从前了,她穿着一身绯色宫装,那灿烈的颜色直逼孙淑妃,几乎把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劳贤妃娘娘记挂,嫔妾身子尚可,只是因这身孕的缘故,胃口有些不好。”郭昭容欠了欠身,虚虚按着自己的肚子,神情端庄得仿佛里头装着未来的皇帝。
尹婕妤不屑的望了眼她平坦的肚腹,扭头道:“胃口不好就少吃些,太后她老人家送了那么多补品,何不分点给别人,不看你宫里的吴选侍都面如菜色了?”
吴映蓉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不想会提到自己,忙起身道:“昭容娘娘待嫔妾很好,有什么好吃食都不忘分惠嫔妾,只是嫔妾身子虚不受补,禁不住这些福分罢了。”
郭昭容笑吟吟的道:“听到了么,尹妹妹?吴选侍颇有自知之明,用得着你在这儿眼馋心热!你若看不入眼,自己也怀个孩子争争光得了。哦,本宫倒忘了,陛下已经年余未去你那儿,这想生也没机会呀!”
她咯咯地笑起来,尹婕妤却听得面色黑如锅底。
穆皇贵妃眼看着这位昔日的盟友被人怼得无还手之力,倒也不帮帮忙,只是阴沉如水的看着。
郭昭容舌战群妃之后,悠闲地拿了个脆梨啃着,谁知才咬两口,又是一阵反胃,扶着桌子便干呕起来,落了一地的梨渣。
这回连穆朝兰都看不下去了,皱了皱眉,吩咐众人散会。
连乔也木着脸起身,向穆氏告辞后离去。
才出长乐宫没几步,身后郭昭容颤颤巍巍地扶着侍婢跟上来,笑吟吟的道:“连妹妹,姐姐有些话向你讨教。”
连乔酸涩的瞥了眼她的肚子,强笑道:“姐姐请讲。”
郭昭容故作张致的揉着自己胸口,叹道:“妹妹起先怀孕的时候,害喜也像我这般厉害么?姐姐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这段日子总是吃了便吐,好生难耐。”
紫玉扶着连乔的腰身,冷笑道:“既然难受请太医不就好了?我们主子又不会看病!”
郭昭容柳眉倒竖,“你……”
连乔示意紫玉噤声,勉强挤出一副笑脸道:“不瞒姐姐,我怀孕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是杨太医说起,多食生姜、梅子等物,可以生津开胃,自然就舒服许多了。”
“到底是妹妹经验十足,往后我还得多向妹妹讨教呢!”郭昭容假模假式的说道,又瞥了眼连乔腹部,“她们都说妹妹怀的是位皇子,可我瞧着妹妹肚子圆圆,反倒像是个女儿呢?”
那还真被你猜对了,连乔心道。
只是对宫里的女人而言,只有生儿子才算得福气,郭昭容这话更近乎诅咒。紫玉顿觉恼火,待要与她理论,连乔抬手制止她,浅浅笑道:“生儿生女的,都是看老天爷怎么安排罢了,岂是咱们这些人能够决定的。”
“倒也是。”郭昭容咧嘴笑道,“不过我私心想着,如姐姐生下的是位公主,那么我这一胎最好生男,如此陛下也算得儿女双全了。”
这样恬不知耻的话她也说得出口,真不害臊。紫玉跟在连乔身侧,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连乔自己倒是殊不在意,一则她已经知道自己腹中为女,这对她只有好处;二则,郭昭容才刚刚有孕,就已经将满宫里的人得罪个罄尽,她这样能不能保到平安生产都不一定呢。
两人一壁走一壁闲谈,不知不觉已穿过了御花园中的冰雪林,其中红梅点点,还有未化的白雪错落其间,端的好一幅冬日雪景图。
但是连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香甜可口的草莓起司蛋糕——比起只能看不能吃的傲物梅花,还是肥硕饱满的草莓实用多了。
连乔正在脑子里描绘未来的美食,忽有一双饰有龙纹的靴角映入眼帘,再往上抬,是玄色的大氅,皇帝高大挺拔的身量裹在大氅里,越显得伟岸不可逼视。还有他那英气勃勃的脸孔,略带一线冷淡的时候,是最吸引人的,譬如现在。
连乔尽管认为皇帝内里是一滩渣滓,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楚源的这副皮相实在是出色。
郭昭容不想能在此地遇见皇帝,高兴得不知所以然,喜滋滋地屈下身躯:“臣妾参见陛下。”
连乔却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也跟着施了一礼,那声音却如同蚊呐。
楚源凝视她半晌,从袖里伸出一只手来,似是想将她扶起。
连乔却僵立着毫无动作,也不知是不敢去握那只手,还是不愿。
郭昭容早已觉得不耐,待皇帝说了句平身后,她便娇滴滴的起身,情意绵绵的看着楚源,腻声道:“皇上……”
声音甜腻一如刚起锅的糖稀,可以直接拿去做冰糖葫芦。
连乔已不忍再听下去,见楚源不说话,便仓促的施了一礼,“臣妾告退。”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意。
接着便由紫玉搀扶着匆匆离去。
楚源凝视着她的背影,久久无言。
当然在快走出冰雪林的时候,连乔也没忘记险些摔上一跤。不得不说,假摔也是一门学问呢,既要摔得像,也不能真把自己给摔伤了,其中的分寸仍需细细把握。
估摸着差不多离开楚源的视线,连乔才渐渐放缓脚步,喘了口气。
紫玉忧心的说道:“主子您也太大胆了,皇上都没发话,您就自己先走了,也不怕皇上怪罪!”
在紫玉面前,连乔扮演的也还是那个憋着一肚火的角色。她闷闷说道:“皇上有郭昭容伺候,我在那里碍什么眼?”
紫玉叹了一声,“婢子正是担心这个呢,娘娘您同皇上怄气不打紧,怕就怕有的人乘虚而入。就算郭昭容不讨皇上喜欢,可她这么日日厮缠着,又借着腹中的孩子倚姣作媚,只怕再这样下去,陛下就会只惦着她,却忘了娘娘您了!”
连乔赌气道:“他爱惦着谁就惦着谁,反正我不稀罕。”
但是在回宫之后,连乔还是托紫玉打听一番,结果是令她和紫玉都满意的:郭昭容死缠烂打的攻势并未生效,皇帝自那之后便未睬她,虽然赏赐十分丰厚,含章殿却一次也未踏足,可想而知郭昭容有多失落了。
紫玉的满意自不消说,至于连乔,她也从中探出皇帝的态度:果然楚源对她还是稍有不同的。那么,只待时机成熟,她就该收网了。
每日除到长乐宫请安外,连乔轻易不往别处去,连嫔妃间的聚会也总是推脱。众人皆知连乔在同皇帝冷战,除了摇头一笑便再无话可说——这连婕妤可真是个一根筋的傻子,好不容易怀上龙裔,不借着这个机会抓牢皇帝,反而板着脸把皇帝往外推,天底下怎会有这么痴愚的女人?
连乔耳里听着她们的嘲讽,依旧不改初衷。至少现在有郭昭容替她吸引火力,连乔可以暂且得些清闲。
不过,皇帝怎么还不来呢?连乔身为一个颇有耐心的猎手,也不禁等得有些着急了。
这一天她觉得身子有些倦怠,早早地用完晚膳就洗漱就寝,叮嘱紫玉道:“无事不必将我叫醒,就算杨大人过来,也跟他说我乏了,请他明日再来。”
紫玉看出她有些精神不济,自然好生答应着,顺便也到外头告诫绿珠等一番,让她们不许吵嚷。
连乔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子发昏,口中也有些渴。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勉强扶着额头起身,哑着嗓子道:“紫玉,给我倒杯水来。”
眼前之人递了杯水给她,连乔接过一口饮下,还皱了皱眉道:“紫玉,你的手几时变得这般粗了?”
那人轻轻笑出声来。
连乔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他”并不是紫玉,而是她心心念念的楚源。不知怎的,两行眼泪便流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落雨笙歌扔了1个手榴弹、SEAGULLJr扔了1个地雷。
PS.关于更新:一般当天没来得及更的话,第二天会双更补上,所以今晚预计还有一更~
当然,要是碰上过年等特殊情况,就不大好说了……?
美人落泪,如梨花带雨,见者皆为之心折。
楚源温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快别哭了,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心里难受,其实朕心里何尝舒坦呢?”
连乔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只是静静地流着眼泪,那泪好像永远流不完似的。
楚源无法,只得侧了侧身,将连乔的头挪到自己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背——既然止不住哭,就干脆让她发泄出来好了。
过了半晌,连乔的抽泣声才渐渐细微下去,她在楚源怀中哽咽道:“原来陛下还知道来,臣妾以为您永远不来了!”
楚源无奈的揉了揉她的乌发,“是你不许朕来,怎么反倒怪起朕了?”
连乔仰起一张红肿脸孔,气愤的道:“难道不是陛下您有错在先么,您还记不记得答应过臣妾什么?”
这女孩子居然真论起他的错处来了。
楚源面上微冷,可是看她哭得这样可怜,心肠不自觉的软下来,扶着连乔的肩膀说道:“阿乔,朕是答应过会诚心待你,可朕毕竟也是个男人。你有孕的这些时日,朕大半时间都在你宫里歇宿,除此便是勤政殿,莫非连去别的嫔妃宫中消遣一下都不能么?”
这皇帝还真是渣得理直气壮,连乔心里好生无语。可她也明白,身为一个经过三从四德熏陶的古代女人,夫君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她不能从道义上指责楚源什么,便只能委委屈屈地说道:“陛下以为臣妾心胸狭窄,其实全不是您想的那样。臣妾怎会计较陛下去宠幸谁?臣妾在意的只是陛下对臣妾是否真心,无论郭昭容、孙淑妃或是其他更美貌的女子,臣妾怎有底气同她们相争呢?”
她扬起一张素净面孔,悲悲切切的望着楚源,“陛下漏夜宠幸郭昭容,还与她有了皇嗣,前前后后臣妾都被蒙在鼓里,懵然不知。臣妾并不计较陛下是否专宠臣妾一人,可是每每想起,陛下在与臣妾相处之时,心里想的却是远在含章殿的昭容姐姐,臣妾便觉得心如刀割……”
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楚源倒松了一口气,揽着她的肩膀道:“这就是你胡思乱想的不对了,朕不过随便到郭氏那里去了一遭,又怎会时时刻刻惦着她呢?满宫里朕真正在意的,也只有阿乔你一个罢了。”
“果真么?”连乔有些不信。
“君无戏言,朕自然不会作假。”楚源拍着胸口担保。
这时候他的话也许是真心的,相对而言,连乔或许是较能令他动心的一个——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皇帝最爱的终究是自己。
连乔无论怎样施展魅力去引诱皇帝动情,她都在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将自身给赔进去。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男子即便爱得再真,要退步抽身也很容易;可是对女子而言,一旦陷身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连乔可不能重蹈前人的覆辙。
楚源耐心的安抚她好一会儿,连乔方渐渐收起眼泪。楚源抬起她的脸颊,细细端详着说道:“瞧你,眼睛都肿的跟桃子一般了。”
便要唤紫玉拿热毛巾进来为她敷脸。
连乔慌忙将脸埋入楚源胸口,瓮声瓮气的道:“别,臣妾可不想让人看见这副丑样子!”
“那你就不怕朕看到了?”楚源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