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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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镜府君冲潘垚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只见飘忽之间门,宽袖盈风,身影逐渐淡去。
白影重新落在小庙屋檐的檐角。
一轮满月浮于天空,月色下,那绣着云雷纹的衣摆随风飞扬。
下一刻,小庙这处重新归于平静。
火车上。
耳边是火车鸣笛喷气的声音,还有铁轨和轮子相碰的声音,震耳欲聋。
李燕芳悠悠转醒。
才睁开眼睛,她还有点今夕不知是何夕的感觉,好像想到什么,急急的朝右边看去,见江雪桃在旁边睡得安稳,这才大喘气了。
吓死她个老婆子了。
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沉?
江雪桃跟着醒来,“婶婆?”
李燕芳弯腰去翻水壶:“桃儿,你别乱跑,我去打水,迟了那水房人多着呢。”
江雪桃点头,“好。”
陶一峰连忙让了位置。
他是个开朗健谈的,听到这话,还跟着附和道。
“是啊,再等一会儿水房里的人就多了,热水供应不够,咱们还得去下一站站台的老乡那儿买。”
“您是不知道,一壶水就卖咱们两角钱,啧,猪肉也才八毛一斤,这卖的哪里是水啊,圣水也卖不到这价,搁这儿杀猪呢!”
李燕芳打了水回来,再瞧陶一峰都顺眼了。
这会勤俭节约的小伙子,应该是差不到哪里。
“猪肉哪里是八毛一斤,涨喽涨喽,过年那会儿一块一,现在都还没有降下来。”
陶一峰捧场,“还是老太太你门儿清。”
睡了一觉,自个儿精神气爽,奇的是坐着这木头椅睡着,她竟然脖子不疼,腰椎不疼的。
在知道昨儿小大仙来过后,李燕芳精神一振,紧绷的心神也一下就放松了许多。
小大仙还管着玉桃这事儿,走G市这一趟路,她立马就有了主心骨!
李燕芳又重新变成那热情的老太太,和陶一峰一通交谈。
嘿,还真别说,这世界就是这么大,七拐八拐的,竟然还都认识。
这陶一峰,九龙镇的人,去年时候说亲的是她们六里镇的姑娘,结果呢,都要成亲了,姑娘家反悔了。
陶一峰苦笑了下,“唉,说是要去大城市看看,不想结婚了。”
李燕芳:“哎哟,要是嫁了你也好,这去大城市讨生活,哪里是那么好去的。”
陶一峰说亲的那一户人家,李燕芳也知道,那是被小姐妹忽悠着去了城里,结果在什么卡拉KK当服务员了,里头鱼龙混杂的。
唉,这年头,越是亲近的,越是会骗人,简称杀熟!
陶一峰摆了摆手,“没事,我也都有点习惯了,加上这一回说亲,我老娘都给我说了八回了!”
“短的一个礼拜就谈崩了,长的坚持了半年。”
“我家附近懂一些的老太太都说,九是极数,要是再来一回不成,我这辈子就是打光棍儿的命了。”
“现在啊,我老娘轻易不敢给我说亲了!”
李燕芳啧啧的感慨,“那可不成,这么好的小伙子怎么能打光棍?”
突然,她想到什么,急急道。
“你家找人看了没,一回两回三回的不成,这还寻常,咱们只道缘分未到,可是,哪里有人七回八回的都不成?”
“听婶儿的话,你这事儿蹊跷,咱们得找人看看。”
“我认识一个大仙,可准了,芭蕉村的潘半仙,你回去了就寻她去!”
江雪桃忍不住附和,“没错,她人可好了。”
陶一峰抬头,正好撞进江雪桃那猫儿形的眼睛,只见里头眸光黑黝黝的,多瞧两眼,就像是在瞧一汪神秘的深潭,人都要醉了去。
莫名的,他结结巴巴了,“那,那我办完事,回去就上芭蕉村问问去。”
听了陶一峰会寻潘垚,不单单是李燕芳,就连江雪桃待他都熟稔亲近了一些。
陶一峰简直受宠若惊了。
“你们这是去哪啊?”
“哦,我带雪桃去G市寻她妈妈。”
陶一峰看了江雪桃一眼,心道,原来叫雪桃啊,这名字真好听。
旁边,江雪桃听到妈妈这一词,垂了垂眉眼,原先好一些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难道,她这死劫,当真是和妈妈有关?
这时候还早,天光熹微,随着火车呼啸往前,一排排的松柏往后退,晨雾附着在火车的车窗上,瞧不清外头的景致,只模模糊糊瞧到,那些松柏挥舞着树枝,如妖似魔。
G市,常家。
“喵呜!”一阵猫叫声突然响起,像小儿的啼哭。
杜芙彦惊跳,猛地从床榻上惊起。
“博文,快快,它来了,它又来了。”
杜芙彦一把抓住旁边丈夫常博文的手,眼睛惊骇的朝四周看去。
一阵风吹了来,拂动窗户边的窗帘布,常博文眼里也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明明昨晚的时候,他们没有开窗的。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老旧又腐朽。
“博文,快,快啊!”杜芙彦抱着像球一样的肚子,尖利得声音都失了真。
常博文翻身下床,一把抓过鸡笼子里的公鸡,另一只手拿一把大砍刀,在公鸡拼命挣扎的过程中,手狠眼狠。
“畜生,滚吧。”
下一刻,手起刀落,鸡脖子被砍了下来,热血喷得很高,溅得他满脸都是。
常博文拎着砍刀,推开窗户,直接将鸡头往屋顶上一丢。
瞬间门,那猫叫声停了。
窗台边洒了一把香火,原先还是平整的,这会儿有猫儿脚印在上头。
常博文回头,手中还是公鸡温热的血,他有些抖,看着地上少了鸡头的大公鸡,还有那喷射得到处都是的鲜血,他有着害怕,也有着激动,莫名的,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亢奋。
“芙彦,你那乡下的闺女什么时候来?”
常博文抬袖擦去脸上的血迹,扯了一道笑容。
“是今天到吗?我们一起去接她吧。”

床铺上, 杜芙彦抱着肚子,神情茫茫然,抬头看向常博文, 呆呆地唤了一声。
没有放血便剁下鸡头, 鸡血溅得到处都是,就是杜芙彦脸上也被喷了一条。
鸡血鲜红, 滚烫滚烫,凝滞片刻,从杜芙彦白皙的脸上滚落。
常博文如梦初醒。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砍刀, 像抓着烫手山芋一样,一下就丢了它。
黑背锋口的砍刀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芙彦,你没事吧, 有没有吓着了?”
常博文赤着脚, 急急地走到杜芙彦身边,带着鲜血的手一把攥住杜芙彦的胳膊, 撑着她,上下左右的看。
片刻后, 他的目光落在杜芙彦凸起的肚子上, 眉头微锁, 斯文的脸上浮起了忧心。
“咱们孩子没事吧?有没有肚子疼?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我没事。”杜芙彦摇头。
她低头抚了抚肚皮,声音很轻, “孩子应该也没事。”
杜芙彦皮肤白皙, 三十几的年纪了,就是怀着个孩子,四肢还是纤细的。
这会儿, 她微微低头,露出细伶伶的脖子,几缕碎发垂下,手抱着肚子,脸上带着惶惶之色,看人时,眼睛水汪汪的,可怜极了。
就是连声音里好似都有两分哭腔。
“博文,我真的好怕,刚刚那猫鬼又来了,它就是不放过我,不放过我们的孩子。”
说着话,杜芙彦视线越过常博文,落在窗台那处。
这会儿,晨风徐徐的吹着米黄色的窗帘布,平日觉得温馨的颜色,这会儿瞧着像丧葬上披麻戴孝的麻布。
窗台上铺的那层香火上,清晰可见的印着猫儿的脚印子。
“怎么办,怎么办?”杜芙彦抱着肚子,六神无主,慌得不行。
常博文一看,顿时心疼了。
他小心的将人搂进怀里。
“没事没事。”常博文不住的抚着杜芙彦的背脊了,宽慰道。
“我刚刚剁了鸡头,把鸡头扔到屋顶上,我都跟你说了,这是我们老家辟邪的一种手段,辟邪驱鬼特别有效果!”
“你看,这猫鬼不就被吓走了?”常博文攥住杜芙彦的胳膊,头碰着头,眼神对眼神,声音温柔,“嗯?别怕,会没事的。”
杜芙彦对上常博文的眼睛,里头是让她着迷又放心的眼神,就像一汪江水,宽阔又令人心情疏朗平静。
她渐渐放松了心神,却还是有几分不安,喃喃道。
“会被吓走吗?”
“我觉得它来得更频繁了,一开始是吓得住,现在好像有些不怕了……它每一次来,我的心口和胸口就一阵的疼,就像它要啃噬我的血肉,吃掉我的五脏六腑。”
常博文听着杜芙彦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他才道。
“所以,我问你,芙彦,你乡下那闺女快到了吗?”
杜芙彦僵了僵,片刻后,她垂着头,有些涩然的开口。
“昨天她爸爸打电话来了,说是昨天十一点的火车,今天中午应该就能到。”
听到今天中午便能到,常博文暗暗松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屋子,只见到处都狼狈,没了头的大公鸡蔫蔫的扔在角落里,鸡血溅得墙壁上都是。
除了今日这新鲜的鸡血,墙壁和床单被褥上还有浅色的咖纹,那是鲜血不易洗净的浅痕。
这鸡,他不是头一天剁。
“成,你再躺一会儿,我收拾一下房间,中午和你一起去火车站接人。”
“对了,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杜芙彦扶着肚子,慢慢地躺了下来,鼻尖还有鸡血的腥味,她却已经习惯。
听到常博文的问话,她停顿了下,过了片刻,缓缓闭上眼睛,轻声应道。
“雪桃,江雪桃。”
“那孩子叫江雪桃。”
“对,江雪桃。”常博文拿抹布擦了墙壁上的鸡血,随口应道,“上次听你说过,我倒是忘记了。”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有了阳光,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正好落在那把黑背刀锋的砍刀上。
刀口锋利,折射出锐利的刀芒。
火车站熙熙攘攘,上车下车的人很多,老乡扛着大包小包,还提着麻袋,里头装的是走亲戚的礼,或是蘑菇板栗这样的山货,或是鸡鸭鹅这样的活禽。
瞧见火车靠站停,卖瓜子卖零嘴的瞅到商机,一窝蜂地涌了过去,还有几个提着保温瓶,吆喝着卖茶卖热水。
李燕芳将江雪桃拽得死紧,一人一个小包,从熙攘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后头,扛着自己行囊的陶一峰见了,忍不住佩服道。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果真不错。”
“老太太你就聪明了,行李带得不多,瞅着这人山人海的,行李带多了,那还真是不方便。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掉了哪个包了。”
李燕芳累得不行,摆手不想讲话。
要不是江雪桃那要命的死劫,这一趟来,她们的家当肯定不少。
别人不清楚,李燕芳和江雪桃门清,她们这一趟,为的是破劫而来。
路上太太平平了,李燕芳脸色却阴了,江雪桃也神情低落。
既然死劫不是应在路上,那这劫,它到底是应在哪里?
思前想后没有头绪,只能皱皱眉,叹叹气。
李燕芳和陶一峰告别,“小伙子,空了去我们镇上耍啊,到时上婆婆家吃饭,别客气。”
“呵呵,一定一定。”陶一峰乐呵的应下。
两人寒暄了几句,都说了客气话,实际上,陶一峰还不知道李燕芳的家怎么走呢!
大人嘛,就是爱开口头发票。
陶一锋看了江雪桃一眼,有心想再说什么,想着自己那回回牵不成的缘分,顿时又泄气了。
罢罢,反正都是和尚望喜轿,空欢喜一场,说了也白说。
李燕芳带着江雪桃一路往外走,很快,她便见到了和常博文站在一起的杜芙彦。
目光落在杜芙彦圆鼓鼓的肚子上,李燕芳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时候接孩子来,别不是打量着想让雪桃看孩子吧?
旁边,江雪桃也认出了杜芙彦,脚下的步子停住,一时间,有些近乡情怯。
妈妈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年轻,漂亮,也许是怀了孩子,神情憔悴了一些。
这便是妈妈后来嫁的人吗?
江雪桃这样想着,目光落在杜芙彦旁边的常博文身上,一时间,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那边,常博文还在询问杜芙彦,江雪桃是哪一个,瞧到人没有。
杜芙彦摇头。
几年没见,小孩子模样变得快,六里镇那乡下地方也没有照相馆,就是现在有了,她那前婆婆也舍不得花这个钱。
现在,那孩子长什么样,她还真不知道。
杜芙彦:“你挑好看的瞧,应该就是了。”
女大十八变,再变不一样,那孩子小时候生得好看,现在应该也不差。
好看的……
常博文思忖,怎么样的才算好看的?
这时,他注意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暗含打量,当下,常博文皱起了眉。
他心中不痛快,顺着那道视线看了过去。
这一看,一下就便愣在那儿了。
“博文,博文?”杜芙彦注意到身边人的呆愣。
她皱了皱眉,顺着常博文的视线看去,这一看,杜芙彦也愣住了。
少女生得十分的出色,穿一身军绿色袄子,皮肤白皙,猫儿形的眼睛黑白分明,这会儿正看着自己,朦朦胧胧中,那五官有几分熟悉。
“……雪桃?”杜芙彦试探。
常博文这才回过神,“雪桃?这是雪桃?”
“妈妈。”江雪桃喊了一声,顿了顿,也冲常博文微微点头,喊了一声叔叔。
“是芙彦吧,好久没见了。”李燕芳热情的迎了过去,瞅了瞅她的肚子,“这几个月了?快生了吧。”
杜芙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低声和常博文介绍道。
“这是六里镇的邻居婶婶。”
想了好一会儿,她在那尘封的记忆中扒拉出李燕芳的名字,“是燕芳婶子。”
李燕芳睨了常博文一眼,“芙彦,不介绍介绍吗?”
再看杜芙彦,李燕芳有些不痛快了。
别管她杜芙彦和惠群老嫂子家里闹得怎么样,自己当初可没有拉偏架,也没有得罪她杜芙彦。
不管怎么说,这闺女是她杜芙彦写信叫来的。
她李燕芳千里迢迢的将孩子送来,怎么地也有一份苦劳!
这样冷淡着一张脸,又是几个意思?
常博文连忙招呼道,“婶儿好,我是杜同志的爱人,常博文,劳您陪雪桃这孩子过来了,真是感谢,太感谢了。”
他上前便握住老太太的手,用力的晃了晃。
“您去哪儿走亲戚?我送您过去?还是要住招待所?”
李燕芳原先还被他热情的握手迷惑了下,这下是立马清醒了过来。
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夫妻俩都是不知礼数的。
说得再热情,也没有留她住一宿。
不论是走亲戚,还是招待所,话里话外的,都是一个意思,不留客,赶人!
老嫂子说得对!
这城里的人啊,确实是没有她们乡下地头的有人情味儿!
李燕芳还是不放心江雪桃,准备再留一两天,再说了,她老胳膊老腿儿的,也经受不住立马再坐车回去啊!
老驴都不敢这样使唤的。
索性,李燕芳就当没有瞧出杜芙彦的冷淡和常博文的送客心思,拉着江雪桃便朝跟上了杜芙彦和常博文。
“没关系,不用特意给我找招待所了,我和雪桃住一屋就成。”
杜芙彦的面色很是不好看。
常博文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眼镜后头,那眼神有点冷。
路上,李燕芳还朝杜芙彦打听了,问她准备将江雪桃搁哪个学校,老师教课好不好,态度怎么样?同学会不会好相处……离家远不远,到时是住学校还是住家里?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杜芙彦面色更不好看了。
“婶儿,这些事情不急,过几天再说。”
“先让雪桃住下吧。”
杜芙彦耐着性子,低头又朝自己肚子上抚去。
“我这月份也有些大了,博文他妈妈在乡下老家,家里除了我和博文,也没别的什么人。”
“屋子也小了点,我就怕招待不周到,婶子也住不惯。”
“回头,我让博文给您找个招待所?
杜芙彦还是不死心。
“没事,等雪桃在这儿安顿好了,过两天,我也就回去了,住哪里不是住?”
“就这一两个晚上的,你们就别废那个钱了,小年轻赚钱不容易,以后有孩子了,花销只会更大!”
李燕芳自豪挺胸,就是乡下来的婆子,她也是个体贴的老婆子!
杜芙彦和常博文对视一眼,皆是有些着急。
往常时候就算了,这个时候,他们家哪里方便住外人啊?
而且,李燕芳算是江家人,要是让她知道他们的盘算,一定会将雪桃带走的。
一时间,夫妻两人都有些沉默。
李燕芳注意到这两人的眉眼官司,心中叹了口气,这下更是肯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杜芙彦喊雪桃这孩子来,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了让雪桃这丫头做小保姆,伺候生孩子的她,伺候奶娃娃!
李燕芳语重心长,“芙彦啊,雪桃找学校的这件事,你还是得上些心。”
“你自己也是读书读出来的,一定知道,这女娃娃读书,那比男娃娃来得不容易,也更珍贵。”
“都说女娃娃这一生投胎两次,一次是爸妈,一次是嫁人,依我看,这读书也是一次投胎,还是咱自己能努力的。”
“雪桃成绩还不错,既然孩子自个儿争气,咱们就别耽误了孩子。”
李燕芳的目光落在杜芙彦的肚子上,又道。
“要是实在没人帮,就花点钱雇个人,我瞧常同志穿着体面,言行举止不平凡,工作应该还不错,请个保姆,这事儿能负担得起。”
“再苦也就苦两年,孩子大了就好了。”
现在不比以前,村子里很多人出去讨生活,做的也是保姆的活计,不像前几年那样,这方面控制得严格。
按劳动赚钱,就是保姆都是光荣的!
“常同志,你说是不是?”
“是是,婶儿放心,雪桃还小,肯定还是要上学的。”
常博文笑着应和了两声。
杜芙彦脸上有些难看,她知道李燕芳心里是误会了,以为自己让雪桃过来,是为了给自己伺候月子,照顾奶娃娃的。
杜芙彦抬手抚上肚皮,眼帘垂了垂,敛住其中复杂的思绪。
是,她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将雪桃叫了来。
可是,她不是想要让雪桃照顾孩子,她是想让雪桃替了她,替了孩子。
G市是热闹的大城市,自然不是六里镇那样的小镇能比,寸土寸金。
杜芙彦的家不大,是砖头盖的,搭了两层半,和常博文另一个堂亲共同出钱。
一楼是厨房,二楼是对门的两间屋,常博文和堂亲一人一间。
三楼上有个小阁楼,小阁楼就半间,平时堆了一些杂物。
幸好这会儿还是正月,天气还冷着,阁楼倒也不热。
李燕芳提着小袋行囊往楼上走。
才上楼,她就动了动鼻子,四处嗅嗅,一边探头,一边嘀咕不已。
“怎么有一股血腥味儿,还有点肉臭。”
后头,常博文脸皮跳了跳。
“别是什么死老鼠吧。”
李燕芳扯了衣袖,就要四处看看。
常博文连忙扯开话题,“婶儿,没事没事,我前两日刚收拾的,绝对没有死老鼠。”
“至于血腥味儿,应该是肉的味道。这大过年的,我东西买得多,肉就挂在这儿晾着,应该是这样沾上了味道。”
费了老大劲儿,终于将老太太哄下了楼。
见人的身影不见了,常博文原先还带着笑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他走到阁楼旁边,鼓捣了两下,从废砖遮掩的地方拎出一个麻袋。
打开一看,麻袋里头装着四十来个鸡头。
鸡头没有褪毛,公鸡的眼睛灰灰的,或张或闭,就这样血糊糊的沾着毛丢在麻袋中。
常博文用力的将麻袋扎了扎,嘴里愤愤。
“死老太婆,鼻子倒是还挺灵的!”
天儿冷,这肉还臭不了,这一只鸡,便是一天,最近几日,他甚至要剁两只鸡,才能将猫鬼吓退。
他们家,已经被猫鬼缠上月余时间了。
常博文低声咒骂了几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恨恨地又踢了踢墙壁,扛着麻袋便回了房间。
芙彦乡下的闺女来了,事情要是顺利,他们就不需要用这鸡头吓退猫鬼了。
李燕芳是闲不住的,晚上的饭是她做的,煮了地瓜稀粥,炒了个鸡蛋,一盘虾米芥菜,还炖了一大锅的鸡肉。
蘑菇炖大公鸡,蘑菇是她带的,大公鸡,是她从角落里翻出来的。
这俩小年轻哟,杀鸡都不会杀,就这么用个菜刀一剁,也不知道先放放血。
这样含糊的处理美食,美食也含糊他们,这带血的鸡肉就不好吃!
还有啊,那血淋淋没了鸡头的鸡,冷不丁的一瞧,吓她老太婆好大一跳。
“多吃点,多吃点。”李燕芳给杜芙彦装了一碗鸡汤,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又要再给她装。
“你怀着孩子呢,这么瘦可不成。”
杜芙彦汤匙舀着汤,虽然不喜欢这六里镇的老太太,不过,不得不说,小年轻有个老太太帮衬,日子是舒坦好多,她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肉汤了。
“婶婶,这鸡花多少钱买的?回头我给你拿钱去。”
“拿什么钱,这不是你家的鸡么?”
我家的……鸡?
杜芙彦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燕芳絮絮叨叨,开始讲年轻人不知道杀鸡,真是浪费了那一碗的血旺,不然,她掺着鸡杂炒一炒辣椒,特别的鲜,特别的美味儿!
杜芙彦想着今早那断头的鸡,瞬间反胃,捂着嘴巴,慌慌张张的往厨房下水槽处呕了好一会儿。
李燕芳搁了筷子,“这是怎么了?”
“孕吐,芙彦她怀相不好,孕吐。”
常博文扯着笑应了句,饭桌下,他搁在腿上的手握得很紧。
夜深人静,李燕芳和江雪桃在阁楼处睡了,睡得格外的沉。
杜芙彦拉着常博文的衣角,两人打着手电筒,踩着楼梯往上,脚步不自觉地放轻。
“应该睡沉了吧。”杜芙彦有些不放心。
“放心,我在茶汤里搁了安眠药,前两天特意找人开的。”
常博文庆幸,还好他做事谨慎,多开了几粒安眠药,要不然,多了个老太太,药都不够下了。
杜芙彦点了点头。
两人从窗户缝隙往里头看,果然,李燕芳和江雪桃都睡得很沉。
尤其是李燕芳,从六里镇到G市,她可累坏了。
如今,到了地方,江雪桃还睡在自己旁边,她放心很多,沾上枕头就睡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当自己是累了。
另一边,江雪桃也一样的想法,对于自己这浓郁的困意,只当是昨夜在火车上没有睡好。
常博文侧过头,示意杜芙彦可以了。
十四的月亮已是很圆,沁凉的月色洒下,透过窗户,落在江雪桃的面上,她闭着眼睛,睡得宁静又香甜。
杜芙彦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和恻隐,手抓着木窗,久久未动。
常博文着急,“芙彦,你在犹豫什么?”
“要是再让那猫鬼追着你和孩子,你会受不住的!孩子也会受不住!”
他一把拉过杜芙彦的手,声音哑了哑,甚至有几分哽咽。
“你和孩子要是出了事,我,这让我还怎么活?”
杜芙彦心中一阵感动,“博文。”
“走出六里镇,最幸运的便是遇到你。”杜芙彦也喉咙哽塞,眼里有莹莹水光。
她何德何能,离开了那乡下地头,二婚的人了,还能碰到常博文。
他知她护她爱她,对她不离不弃,莫说升了官,仕途坦荡荡,就是她被猫鬼缠上了,他也没有将她舍了。
这一辈子,她杜芙彦值了!
“好,我做!”杜芙彦握紧了常博文的手,“为了你和孩子,我,我对不住雪桃。”
常博文欣慰,“雪桃是你生的,你是她妈妈,我想,她比谁都不希望你出事……芙彦,你心里莫要胡思乱想,孩子不会怪你的。”
常博文宽慰了杜芙彦几句,杜芙彦动作轻轻,拿剪刀剪了自己的一截发,一根指甲,左手无名指处戳了一滴血。
接着,她接过常博文递来的一个稻草扎的小人,将那头发掺入稻草人的头部,指甲入指尖,鲜血入心口。
做完这,杜芙彦才回头,问道。
“这样就可以了吗?”
常博文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就小时候听乡里看事的老婆婆说过,这是替身之法。”
“再加上,你和雪桃是母女,她的血脉传承于你,身上有你的炁息,这样一来,应该能骗过这猫鬼。”
提起猫鬼,杜芙彦捂脸奔溃,“为什么就缠着我,我又没做什么,不就吃了两口猫肉吗?别人也吃的啊,为什么就只缠着我?”
“……不公平,这事儿它不公平!”
常博文目光闪了闪,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猫儿有灵,芙彦,我早就说过,你要爱护猫儿一些。”
尤其是你……
后面的话,常博文没有说。
杜芙彦自顾自地哭了很久。
那枚稻草小人被杜芙彦搁在了江雪桃的心口之处。
最后又看了江雪桃一眼,杜芙彦和常博文下了楼,两人都有些沉默。
常博文走到角落里,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个麻袋。
“会有些吓人,你克服一下。”
麻袋里是这段时日剁下的鸡头,鸡头环了个圈,绕着床铺摆好,血糊糊的,鸡冠耷拉,一些还睁着灰白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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