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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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不说,软刀子的话就够伤人了。
周建章和媳妇不知道操心了多久,现在好了,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堂屋里。
周建章摸了摸挎包,里头有潘垚给的小玉人,心里一下就踏实了许多。
“云梦呢?”
“楼下味道重,我就让她在楼上歇着。”
想着大孙孙,陈草香也欢喜。
“亲家公,你等着,我上去喊她。”
话才说完,就听木头咚咚咚的声音响起,周云梦从木梯上走了下来,瞧见周建章,意外又惊喜。
“爸,你怎么来了?”
“我没事,你和妈不要担心。”周云梦摸了摸肚子,笑得有些腼腆,“等过完这个年,我和煦哥就一起去卫生所看看。”
周云梦口中的煦哥,全名李大煦,是周云梦的丈夫,在邮局做邮差的工作。
周建章:“这不是不放心你,也不放心我那大外孙大外孙女儿嘛。”
“亲家公,是大孙子。”陈草香强调。
周建章摆手,“都一样都一样,先开花后结果也成。”
陈草香撇了撇嘴,心道,这不是你们姓周的,你们自然将话说得轻巧。
看在那一筐大鱼的面子上,陈草香将气憋了又憋,没有和周建章再争论,这周云梦肚子里的,到底该是大孙孙,还是大孙女。
她只想着,等几日十五的时候,她一定会去临水娘娘的庙,好好的拜拜。
求娘娘保佑保佑,一定送个大孙孙来他们老李家。
周云梦有些忐忑,“这,这还没确定的事呢。”
“我都还没去过医院。”
这要是没怀上,只是乌龙一场,大家伙不就空欢喜一场了?
周建章摆手,“没事,小心几天总是好的。”
“再说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地里也没什么你要忙的,家里的事,就亲家母多担待点了。”
陈草香连忙道,“自然自然。”
周云梦被这么一劝,心里的不自在也去了几分,这时,她瞧见她爸打开了他腰间的黑挎包。
陈草香的眼睛也亮了几分。
乖乖,这是又要给闺女儿好东西了?
周云梦:“爸,我有钱,我不要。”
她羞得脸都要红了,这不是扒拉着娘家,贴补她婆家嘛。
她爸妈开船是赚得多,不过,那也是风里雨里的赚些辛苦钱。
一张船票一角五分,钱都是一分一分的赚回来,她这个做闺女的,没本事孝敬爸妈,哪里还有脸面拿爸妈的贴补?
大江下也有暗礁,风浪大的时候,开客船也是拿命去开的。
陈草香拿眼睛瞅周云梦,暗暗使眼色。
周云梦不理。
陈草香:……嗐,这犟妞儿!这蠢妞儿!
周建章:“哈哈,瞧爸给你拿了什么东西来。”
周建章从挎包的夹层将那小玉人拿了出来,往周云梦手中一搁。
“瞧见这手肘处的洞没,正好可以拿个红绳子穿上,二妮儿你就将它挂在脖子上头,洗澡睡觉都别摘下,太平着呢。”
说完,他细细的和周云梦说了怎么瞧这小玉人。
“嘴巴这样弯弯的,说明咱们什么都好,这嘴角要是垂了下来,咱们就得赶紧去医院瞧瞧孩子,别耽误了事儿。”
周云梦拿过,入手温润,小玉人低垂眉眼,抚着腹肚处,一看就是慈母模样。
陈草香怀疑,“真有这么厉害?玉人还会变笑模样和哭模样?”
不是别的什么,这是玉啊,是死物!
这不是说笑话嘛!
周建章自豪,“就是这么厉害,我亲眼瞧见的。”
“二妮儿,你知道这玉哪里来的吗?”周建章卖了个关子。
“不知道。”周云梦摇头。
周建章:“你也认得,就是你小时候戴的那枚平安扣!”
“这……”周云梦震惊了。
她低头去瞧手中的小玉人,平安扣她知道啊,她打小爱戴的,可是,这小玉人怎么看都不是平安扣的样子。
形状不对,模样不对,就连玉质都通透了几分。
“这又不是泥捏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稀奇吧。”周建章也稀罕,“我请了村里的小大仙帮忙的,于大仙收的弟子潘垚,你三金叔叔家的闺女儿。”
周云梦嫁了人,从芭蕉村嫁到白鹭湾,年节时候回娘家,她倒是有听家里妈妈说过三金叔添了个闺女。
只是,潘垚这个人,她没见过。
周云梦不知道潘垚,陈草香可太知道了。
老帽儿他儿子掘奶奶坟求赌运这事儿,那是纸包不住火,村子里好些人都知道的。
更别提李耀祖那养鸡场了,听说也是找芭蕉村的潘半仙瞧了,有财运了,他才办了下去。
现在,李耀祖走出去,谁不夸他是个踏实肯干的人。
“这是个大宝贝。”陈草香急急寻了红绳过来,搓了两三圈,确定牢固了,这才给周云梦挂上。
“还是亲家公好,是个好姥爷!”
陈草香乐呵得合不拢嘴。
“您也是本事人,能请得动小大仙出手。”
周建章也觉得倍儿有面,“好说好说。”
几人寒暄了几句,周建章留在女婿家吃了个午饭,周云梦这两日爱困,周建章和陈草香见了,又是一阵欢喜。
怕腥,想睡……
肯定是怀大外孙大外孙女儿大孙孙了。
两人乐乐呵呵,一致赶了周云梦上楼睡觉。
周建章骑着自行车,一路寒风吹脸而来,他还是撅着嘴,吹着小口哨儿,慢悠悠的蹬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骑去。
另一边,周云梦戴着小玉人慢慢入睡。
梦里,她瞧到了一棵桂花树,树长得好大,满树的桂花,一阵清风吹来,桂花香气沾染得连衣袖都是。
周云梦好开心,睡梦中都悄悄的弯起了嘴角。
梦里,她摸了摸桂花树,树枝摇晃,似乎见到她,它也好欢喜。
周云梦有些累了,坐了下来,依着树干,轻轻阖上眼睛。
树上的桂花落下,飘了她满怀都是。
在周云梦没注意的地方,一条手腕粗细的蛇隐匿着身姿,一路蜿蜒的要往桂花树方向爬去。
三角形的蛇头,黑白相间的蛇身,冰冷的鳞片,它滑过草丛,有湿腻又腥臭的黏液留下,在看到桂花树时,蛇那冰冷的复眼里有贪婪之色闪过。
下一刻,周云门脖子上的小玉人亮了亮。
与此同时,梦中,周云梦身上漾起了一层莹白的柔光,光将桂花树,以及桂花树下的周云梦护住。
光圈外头,黑白蛇有戒备忌惮之意。
最后,对桂花树的贪婪占据了上风,它陡然立起了身子,脖颈处蓬炸,蛇口大张,尖锐的獠牙露出,有腥风血雨喷出,恶臭附于莹光之上。
傍晚时候,楼下叮铃铃的动静声传来,是李大煦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他是个邮差,肩上背着绿色的挎包,自行车的车垫后头,两边还挂两个大袋子,这都是装报纸和信件。
周云梦醒了过来,只觉得鼻尖好像还萦绕着桂花的香气。
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连忙看脖子上的小玉人。
这么一看,周云梦的眉头皱了皱。
怎么觉得,好像,这小玉人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
“云梦,我回来了。”李大煦在楼下扯着嗓门喊,“快下来,我给你带了镇上阿喜嬷嬷家的酸梅和酱黄瓜小菜,你快下来看看。”
“合不合胃口?”李大煦期待。
周云梦一下楼就被塞了一口。
她囫囵的嚼了嚼,“嗯嗯,合合,妈呢?”
“啥?”李大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媳妇一醒来就找他妈?
周云梦有些着急,“她在去哪了?我找她问问事儿。”
“云梦,你找我啊。”听到动静,陈草香连忙从外头进来,“怎么了?”
周云梦也不多说废话,拉着陈草香就让她看自己脖子上的小玉人。
“妈,你快给我瞅瞅,这小人是不是笑得没那么开心了?”
陈草香一听也着急,连忙探头来看。
李大煦不明所以,不过秉着有热闹不凑不是人,他也凑过了大脑袋。
“你起开!”周云梦一把推开这碍眼的。
陈草香左看右看,“这……没有吧,下午也长这样。”
周云梦心中不安,“是,是吗?我总觉差了一点,心里还有点慌。”
陈草香安慰,“刚怀了孩子是这样,就是会胡思乱想,妈瞧着这小玉人的笑模样没差。”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咱们明天再去芭蕉村问问。”
冬日夜晚黑得快,周云梦这么一睡,就睡了三个多小时,现在都快六点了,天寒地冻又天黑的,又是有可能有身子骨的,现在出门,确实是不合适。
周云梦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好了,吃饭吃饭。”李大煦忙碌了一整天,早就饿坏了,洗了洗手脸,一家人就拉了电灯线,就准备吃饭了。
夜色一点点的染上天空,月亮还未升空,今夜的云层有些厚,瞧不到星星,天光黑得像那久未刮灰的锅底。
芭蕉村,潘家。
吃饭的时候,潘垚将大红包从口袋里拿出来,推到潘三金和周爱红面前,笑眯眯道。
“给爸爸和妈妈买好吃的。”
潘三金和周爱红对视了一眼。
“哟,咱们盘盘这是又赚钱了?”潘三金逗了逗小姑娘。
他拆了荷包一看,被这数额吓了一跳,大团结十来张,这都顶他三四个月的工资了。
“这么多啊。”周爱红也吃惊。
潘垚便将今天的事情说了说,“橘子和柑橙那些东西,我就先搁师父那儿了。”
潘三金会盘算,“对,大公鸡先吃老仙儿家的大米。”
周爱红没好气。
这老仙儿都是他们拎饭过去了,差哪里了?
潘垚在一旁偷笑。
说起了二妮儿周云梦,潘三金和周爱红两对视了一眼,看了潘垚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皆是想到了一事。
这两姑娘都小时候落过水,只是这爸妈不一样,孩子的遭遇也不一样。
一个自己找了回来,还被爸妈送人了。一个孩子丢河里,一家人疯了一样的找,还好孩子被水浪冲到了附近的一块浮木上。
小云梦也好命,都吃了一肚子的水,皮肤都白了,也还救了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月色悄悄的晕染了薄云。
潘垚躺在床铺上,被子盖过肩头,新做的棉花被又暖又蓬松,她睡得小脸红红。
随着呼吸,月华氤氲周围,远处的星星一眨一眨,随着《太上日月经》的炼化,星星流淌下细水般的星力。
月华星光交错,美不胜收。
潘垚坐了起来,回头瞧了瞧还在床榻上的肉身,下一刻,她犹如一阵清风,快快活活的钻出了窗棂,一路朝芦苇江飞去。
坐小庙屋檐角瞧了瞧月亮,去汀州上吹了吹蓬松的芦苇絮,又偷偷的摸了摸野鸭子翅膀下的小鸭子,在它察觉出来前,偷偷笑着又跑开了。
这时,潘垚听到一阵哭声,若有似无,委委屈屈。
“这是什么。”潘垚好奇,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在河面上如一阵清风疾行而去。
很快,潘垚便到了哭声传来的地方。
这里是六里镇的码头,码头建得颇大,此时江水平静,三艘客船五艘小船都停在这儿。
其中一艘客船,潘垚坐过,那是今儿找她画符的老周家的。
此时,老周家客船不远的地方,一个人影半浮在水中。
只见它头发湿漉漉,背影纤细苗条,皮肤白皙,往前一看,水下腰腹的地方却鼓囊,犹如一个簸箕倒扣,看过去就是有好几个月身孕的模样。
这会儿,它手中捏一个碗,看着老周的船又羞又愤,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它瘪了瘪嘴,委屈的呜呜又哭了起来。
很快,它打嗝儿了。
潘垚:……
这会儿快活又自在,思绪也格外的欢脱,潘垚犹豫了下,还是放任自己漫无边际的联想。
好皮薄的水鬼。
老周的那一句讨尿,伤害竟然这么大?

风乍起,吹皱了一池的江水。
她轻飘飘的落下,正好落在河中的一块浮木上, 瞅着这伤心落泪的水鬼。
湿濡的长发, 玉白的脸,穿一身白色长衫, 有些像电视剧里,古人睡觉时穿的里衣。
这会儿它哭得打了嗝儿, 拿衣袖囫囵的擦了擦脸,末了一扭头, 神情恨恨的瞧了老周的船一眼。
说实话, 老周说得对, 这水鬼着实生得不错。
细细的眉若远山, 不画而黛,眉下是一双凤眼,内尖而外阔,眼睑的皮肤细薄, 眼尾微微上挑。
端的是神光内敛,一颦一笑皆是风流之意。
偏偏这会儿哭得打嗝儿了, 鼻头红红, 潘垚化作清风,绕着它周围吹过, 许是觉得冷了,它抱着胳膊打了个颤抖,平添几分可怜可爱。
不过,这么一看,潘垚也确定了一件事。
和老周讨水的这东西, 它确实是水鬼,在它抬手擦泪的时候,手指和手指之间有蹼肉相连。
水鬼还在那儿哭,哭得累了,它身子微微一动,沉入水中。
下一刻,如美人的它犹如一条大鱼,四肢一动,在水底快速的游动。
潘垚化作一阵清风,在江面上疾驰。
水下是水鬼矫健的游动,江面上清风吹过,漾起层层波浪。
潘垚觉得快活又好玩。
水鬼不知道,不过,这不妨碍她自个儿和水鬼比一比,看谁的速度更快。
潘垚铆足了劲儿,坚决不认输。
不知不觉,水鬼前头有了许多的鱼,大尾的白鲢,鲫瓜子,草鱼,鳊鱼……只要长得大个的,通通都被水鬼追撵到了一处。
潘垚疑惑。
下一刻,就见水鬼赶着鱼儿朝两张大网扑去。
潘垚恍然,一下就想起了自家从周家分到的几尾鱼。
她凑近看了看,在渔网的一颗浮标上看到了周字,这是老周家给自家渔网做的记号。
水鬼赶完鱼,有些疲惫了。
它重新回到六里镇的码头,瞧着老周的船,眼里流露出愤恨和生气,还有两分委屈。
一时间,到底没敢继续往前。
月夜下,女子模样的水鬼用手顺了顺自己那一头湿漉漉的发。
那讨水的碗就搁在了水面上,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潘垚忍不住了,“你是渴了吗?”
“谁?”水鬼一个惊跳,差点跳出了水面。
它眼睛四处环看,目露警惕。
周围没有人,只有一江的江水微微荡漾,将月影拨皱。
“我叫潘垚,你叫什么名字。”
水鬼愣了愣,转过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江中浮木上突然出现了个小姑娘的身影,眉眼如画,周身有莹白的光,钟灵毓秀,那是修道之人的元神。
它有些发呆。
这是吓着了?
潘垚心中暗道。
自己好歹还吃了几条人家赶的大鱼,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能因为人家是水鬼,就不记这份好。
潘垚想了想,化作一阵风,朝河边的柳树掠去。
再回来时,她手中有一截柳条的枯枝。
月光氤氲而下,潘垚手诀不断,炼化着月华。
江水中,水鬼的眼睛越瞪越大。
只见这月光好似被小姑娘掬起,如银水,又似最为华丽耀眼的绸带。
月光灵动的朝柳条流淌而去,最后,她手中的月华愈来愈盛,就像捧着一轮明月一般。
水鬼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不知什么时候,薄云褪去,明月高悬于空,并不是它想的那样,月亮坠下了天空。
只听“噼啪”的一声脆响,很轻,就像种子破壳的声音。
水鬼回过神,朝潘垚方向看去。
干枯的柳条抽出了嫩芽,柳枝细长,柳叶翡翠,清风吹来,柳条摇摆,沾染着月华,像是清晨的露珠,欲滴未滴。
“好了,快喝吧。”
潘垚将柳条往江水中一拨,清冽的江水犹如水柱,随着柳条撩动的方向,朝水鬼手中的碗中落去。
“快喝呀,你不是渴了吗?”见水鬼还愣着,潘垚笑眯眯的催促。
水鬼迟疑了下,低头看碗中的清水,只见江水清澈,倒映着天上的明月,它吞了吞唾液,到底还是捧着碗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喉中干涩如卡着沙的燥热一下便消了去。
那双凤眼亮了亮,里头有纯粹的喜悦漾过。
它又喝了两口,低头看着碗中剩下的小半碗清水,眼里流淌出不舍,这下是舍不得再喝了。
“没事,大江这么大,别的不说,水还是有的。”
潘垚看出了它的珍视,柳条一动,又撩了一波江水到碗中。
水鬼捧着碗,将脸埋在其中,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末了,它抬起头,冲潘垚笑了笑,有些腼腆,有些内敛,再开口时,声音好听又婉转。
“我生前名唤陆雪琼,仙长要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小雪即可。”
“我算哪门子仙长呀,现在不讲究这个。”潘垚摆了摆手,“我就是个学了点皮毛道法的小丫头,姐姐叫我一声潘垚就行。”
陆雪琼眼里有些疑惑。
现在不讲究这个了吗?
柳条被潘垚搁在了浮木上,她指了指柳条,又指了指远处周家的船只,开口道。
“姐姐要是想要喝水,这柳条就留给你了,到时,你可以自己撩拨起江水来喝。”
“人鬼殊途,还是不要打扰周伯伯了。”
陆雪琼的脸“腾的”一下,立马就爆红了。
它羞囧得几乎想要潜入水中,即刻逃走。
这话的意思是,昨日讨水之事,眼前这人已经知道,更甚至,她为的就是这事而来,怕自己心存了害人之心?
那么,她也知道老周那句气人的话了吗?
好半晌,陆琼雪压抑住了这羞耻。
它指节发青的捏紧了讨水的碗,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碗生生捏破。
要不是这碗跟随水鬼讨水多年,沾染了鬼炁,本身就不同于俗物,这会儿一定会被掰成两半。
“是他无礼。”陆雪琼又羞又窘。
“我好声好气的向他讨水,还给他家的网里赶鱼,让他有许多鱼获,可以卖钱,可以给二妮儿吃……”
“他呢,倒是好,脾气也大,一瞧见我,指着我的鼻子就骂。”
“还,还……还言语粗俗,他,他,他……”
陆雪琼一下就掩过脸,别过头说不下去了,她呜呜的又哭了起来。
“呜呜,我,我一个妇人,实在是说不出口。”
潘垚安慰,“我知道我知道,他是骂你了,还说你到底是讨尿还是讨水,我都知道的,你不用说。”
谁知,这样一声安慰,陆雪琼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羞愤了。
下一刻,只见它身子微微下沉,瞅着像是没脸见人,眼看着就要潜水而走。
“欸,你别走呀。”潘垚一把将水鬼拉住。
不愧是水中一霸,这力气真大,这要是被拉住了,还真能被当了替死鬼!
左哄右哄,终于将鬼哄住了。
月夜下,水鬼半身浸润水中,长发湿濡,面如白玉,晶莹剔透的江水顺着它的脸颊边流下,平添几分纯与欲。
潘垚坐在浮木上,托着腮看陆雪琼。
“这么说,云梦姐姐小时候是你救的?”
陆雪琼点了点头,它看了看自己水中的腹肚,眼里染上了黯然之色。
“我死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儿已经七个月了,再过两三个月,它便能出来,会动会笑,以后也喊我一声阿娘。”
“我想过,它应该也是个乖巧的小囡囡吧,有着细细的发,嫩嫩的手脚,我亲亲它的脚丫丫,逗逗它,它会和我咯咯咯的笑。”
就因为这一副慈母的心肠,见到落水的小姑娘,再看远处船上发现孩子掉下江水,痛得撕心裂肺的周婶,陆雪琼违背了水鬼的天性,推着水,将小云梦推到了一处浮木上趴着。
“时间真快啊。”陆雪琼的目光看向远处,眼神泛柔。
六里镇的码头上泊着好几条客船和小船,客船船厢外头的檐下吊着两盏煤油灯,灯光昏黄,投下幽幽的光,有点黯,却也有点暖。
像它曾经见过的万家灯火。
“是啊,时间确实快。”潘垚点头,“对了,云梦姐姐也要做阿妈了。”
陆雪琼:“我知道。”
潘垚诧异。
它知道?
陆雪琼笑了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依恋。
“我能感觉到,我这孩子要走了,它的缘分,也许就落在我多年前救的云梦身上。”
潘垚诧异极了。
下一刻,望气术施展,潘垚的眼眸似阖未阖,目光落在陆雪琼的方向,似看非看,目注而达心,万物在她的眼中氤氲着气场,如雾如岚。
果然,就像陆雪琼说的那样,它腹中之胎有了生机之炁,是苦果将尽的迹象。
就连陆雪琼,要不是它心中仍有一股不甘之气,也该是重新入轮回,转世投胎的良果。
陆雪琼别着脸,不想去瞧老周的船,显然还记着那一句讨尿的恨。
它余气未消。
“要不是为了这道因果,我何必巴巴的给他家赶鱼?还不是瞧着孩子以后去了他家,喊他一声姥爷。”
“我也想给云梦送点好的,大江里别的不说,就是鱼最多,吃鱼也能补身子,孩子也能更聪明。”
哪里想到,它勤勤恳恳的赶鱼,昨儿累了渴了,正好瞧见老周,和他开口讨一口水,居然被骂成这样。
陆雪琼捂脸,“我这一辈子,就没有这么丢脸过。”
潘垚:……
她忍不住替周建章说话。
“他也是不知道你们之间的这道因果缘分嘛,不知者不怪,都是误会。”
“再说了,你那会儿讨水的时机,确实不大好。”潘垚期期艾艾,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句公道话,“是挺让人误会的。”
“你还说!”陆雪琼瞪了过来,凤眼圆睁,别有一番气势。
潘垚:……
好吧,她闭嘴,她不说了。
突然,陆雪琼腹肚上有点点莹光溢散而出。
潘垚和陆雪琼都呆了呆,这莹光是魂灵。
“这么快便走了吗?”
陆雪琼面上有些呆愣,虽然早知有这一日,等离别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心头难受。
一时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陆雪琼又是惆怅,又是不舍,嘴边却噙着一道浅浅的笑,带着淡淡的欢喜和祝福。
她摸了摸肚子,动作轻轻。
再见了,不曾见面的孩子。
潘垚看着魂光从陆雪琼腹中散出,犹如星光,却又像夏日漫天飞舞的萤虫。
光亮绕着陆雪琼飞了许久,似在依依不舍,又似在亲昵的告别。
恍惚间,有一声童稚模糊的阿娘响起,下一刻,魂光淡去,就像当初来娣走的时候一样。
潘垚知道,这是踏上了轮回之路。
陆雪琼手中捏着脖颈中挂着一块玉牌,笑中有泪,“我知道的,我和它之间,缘分尽了。”
潘垚目光落在它脖颈上的玉牌上,有些意外。
这玉牌上落了道安胎符,符箓和她今日为周建章炼化玉扣,绘下的符箓一般模样。
“这玉牌……”
陆雪琼低头看自己脖颈上的玉牌,眼神黯淡了两分。
“这是谢仙长所制,我幼时体弱,怀孩子的时候怀相不好,是我相公上了山门,求了山中清修的旧主,也就是谢仙长,求回了这一方玉牌。”
陆雪琼抬手摸了摸玉牌,常年浸润水中,这一方的玉牌早已经冰冷泛凉,她似乎是想起了旧事旧人,一时间,神情复杂。
“谢仙长是个好人,我那相公……他却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远处泛起了鱼肚白,鸡鸣破晓,陆雪琼重新潜入水中,水流拂动它的衣衫,如墨的长发犹如水草一般散开。
冰冷的水下,它的模样妖冶却有鬼物的阴森。
潘垚瞧了片刻,犹如一阵风掠过江面,吹皱一江的水。
这一刻,她的心情也像这江水,格外的不平静,也格外的沉重。
片刻后,潘垚落在小庙的屋檐角,侧头去看那残损的仙人跑兽石像。
想着陆雪琼说的话,她心中涌起难过的情绪。
原来,玉镜府君说的,那被师兄剖去了偃骨,生生制成了藏魂瓶,藏魂坛,藏魂鼎的师弟,就是府君啊。
上一次,被她在心里嘀咕是大冤种的师弟。
似乎是察觉到了潘垚不平静的心绪,小庙屋檐的檐角出现一道白影。
白影落在潘垚的旁边,侧头看去,声音温和。
“怎么了?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潘垚晃了晃脚,想说,府君,我都知道了,你以前叫做谢予安,是个特别爱唠叨,喜欢在小本本上碎碎念,心肠又特别软的一个书生。
被两个吵架的小夫妻一人扯一边发,明明是局外人,却被薅得嗷嗷乱叫,结果,夫妻俩谁都没伤着,就你头发被薅掉了两撮。
晚上时候,你将头发摆在桌上,瞅着还偷偷掉了泪,摸着秃了的斑块,你还生怕再也长不出发来。
你被山鬼撵过,被艳鬼追过,被吊死鬼缠过……也曾经被吓得哇哇乱叫过。
那是凄惨的,活泼的,朝气蓬勃的谢予安。
可是,最后,心中坦荡磊落,没有戒备他人的你,却被师兄和从小情同手足的仆人一道害了。
从此,人间不见谢予安,只有泥塑的,石刻的,留一道残魂的玉镜府君。
潘垚越想越心酸。
公鸡仙人实在是太惨了!
潘垚都不忍心戳玉镜府君的伤口了。
白影的手抚上潘垚的脑袋,带着安抚之意,猜测道。
“是不是打架输了?”
潘垚鼻头发酸,囫囵的点头。
“没错,江里有只大虾,特别的大,壳又硬,钳子又锋利,我差点被钳了一下,心里有些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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