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双眼睛很明亮,期盼着人的回复时,像是坠在山峦上空的星,明亮耀眼,让人不忍心让这光彩黯淡了去。
谢予安迟疑了下,极轻地颔了颔首。
潘垚眼睛一亮,果然,她没有感觉错误,府君这是对外界越来越有感知了,神识也在逐渐地恢复清明。
她平时话多一些,就是有用!
潘垚捏了捏拳头,决定了,接下来她还要更叨叨叨一些!烦得府君不应她都不成!
另一边,见薛宁不见了踪迹,薛贤礼的胆子又大了些,到底是不甘心这十八年的筹谋付出,最后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蛾——我的蛾——”他趴在地上摸索着。
潘垚瞧去,今儿白日午时下了一场大雨,虽然下午时候又出了大太阳,青石板的路都晒干了,可这黄泥可没这么容易干。鹅卵石没了,下头的泥土潮湿极了,黄泥沾得薛贤礼满身,狼藉不堪。
他却一点儿也不在乎,抖着手在地上摸索,听得丁惠娘又忐忑地唤了一声“老爷”,他转过身来便吼。
“愣着做什么?快找啊!找蚕种啊!”
“只要两颗,”薛贤礼神经质地伸出两根手指头,眼里有癫狂之色。“不不,只要一颗,一颗也就成!”
他絮絮叨叨。
“只要有一颗蚕种,那能吐七色锦的蚕种便有了,到时,我们临建府薛家便是天下第一丝绸的大家,滔天的富贵,滔天的富贵啊!”
丁惠娘眼馋这富贵,却还是怕,只怯生生地又唤了一声,“老爷——”
声音婉转,有几许哀怨和示弱。
她怕啊——
真的怕。
薛宁真的回来了,刚才她还要掏老爷的心窝,这会儿不见了,谁知道是这小丫头收服了厉鬼?还是厉鬼藏在黑暗之中,阴森森地盯着自己,只等着掏了老爷的心窝,再掏她的心窝。
丁惠娘手揪着心口,神经兮兮地瞧着周围,只觉得树影可怕,风声可怕,就连屋檐下,那跟着风晃动的灯笼也可怕……
风声鹤唳,疑心生暗鬼,不外如是!
“快找!”薛贤礼又是一声暴喝。
丁惠娘吓了好大一跳,她哭丧着脸,也往地上一趴,慌乱不已地寻找那蚕种,“我找我找,我这就找。”
薛佑允不明白,就为了什么蚕种,他阿爹阿娘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或许不是变,而是他们原来便是这样。
“为什么,”薛佑允闹不明白,他也跌坐在地,看着那像野狗在地上找食一样的爹娘,眼里有悲怆,“爹,娘,你们为什么要害阿宁,为什么!阿宁、阿宁——”
他话里有了哽咽,想起了死得冤枉,甚至是被至亲之人编排泼了这样一盆恶臭脏水在头上的薛宁,悲从心来。
院子外有马蹄声来,是官府的人来了。
“天理昭昭,杀人是要偿命的——”再富贵又有什么用,命没了,自由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薛佑允朝大门看去,看着那下了大马,鱼贯而入的衙役。
潘垚也看了过去。
只见衙役个个穿着皂靴皂衣,腰间别一把弯刀,令行禁止,面容严肃,自有一番气度。
她方才说,已经捎了信去府衙,这事儿不虚。
收到人命案子的报案,这是府衙来捉拿疑犯了。
颜恒吓得脸发白,眼神惊恐。
这一刻,瞧到面容严肃的衙役,他才意识到一件事,他犯事了,真的犯事了。
“是他,是他们杀的薛宁,不是我,不是我!”慌不择言,颜恒一指指着薛贤礼和丁惠娘,势要将屎盆子往这两人头上扣回去,最起码也要拖下水,来个共犯。
再说了,颜恒是真的认为,要不是他们胡说,又以一句【人命】、【用药】等词语来诱导着自己,他还真不一定会做下这恶事!
“是他们,他们才是主谋,是幕后黑手!不是我,我、我就是糊涂了,犯傻了……不是我,害了薛宁的人真不是我!”颜恒连连摆手摇头。
“对了对了,他们还对薛宁用了邪法。”刚才还怕着薛宁的尸体,这会儿,提到这邪法,颜恒的眼睛亮极了,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甭管有用没用,必须抓牢。
他瞅过薛佑允,目露期盼,大舅哥,替他说话啊,说说话啊…是不是用了邪法,你爹娘是不是用了邪法?
薛佑允没有吭声,只别过了头。
颜恒瞧过潘垚。
潘垚倒是干脆,“是,薛家夫妇是对薛宁用了邪法,又以极恶、极诛心的法子害了她的性命,是以,临建府衙这些日子才有了闹鬼一事。”
七色锦,潘垚思量着薛贤礼对那蚕吐丝的名字,联系到薛宁的遭遇,心中有了猜测。
这七色锦,怕是要食人七情,化身为七情蚕,这才吐那七色锦。
贪、嗔、痴、恨、爱、恶、欲。
此乃七情。
薛宁,她确实是在爱中长大,又在恨中死去。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邪法,这薛贤礼是从哪儿得知的了。
衙役来人中,曲伯便是一个,他骑不了大马,到是骑了个毛驴,脚程便慢了一些。
这会儿落在众人后头,别人进了院子,他还在外头给那咴律律刨蹄子的大青驴往树上盘缰绳,大青驴喷了他一脸气,他气得拍青驴脑袋,压低了声音数落着,再这样胡来,回头那豆饼就少吃,是惩罚!
听到潘垚的声音,他急急忙忙地应道。
“这就刚才路上,我给大家说的阿妹,别瞧年纪小,本事强着哩!”
衙役们瞧着潘垚的眼里就多了几分信服。
曲伯的话,那必须得听。
人虽然是个打更的,可一点儿也不穷酸,是知州大人的干爹呢!
再看薛贤礼,领头的衙役便扬了扬手,干脆利落,“都带走,是非公道,大人自会断案。”
“是!”众衙役应是,声势赫赫。
薛贤礼吓了一跳。
官字两个口,兵字两个手,做生意的最怕是什么,必须是官司!所谓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进了衙门,定然是不死也脱一层皮。
不,他不去!
“什么邪法!”薛贤礼怒喝了一声,“那是仙子给我的法子,让我养那吐七色锦的七情蚕,是仙家之物,你们懂什么!”
他说得理直气壮,“再说了,薛宁的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换了她的药,药性相左,害得她没了性命的是他!她自小,我们可是好好待着她长大的,亲生的父母都没我们做得好!”
薛贤礼一指指着颜恒。
这话,他还真是能大声地说出口,说得铿锵有力又敞亮。
几个衙役立在那儿了,互相瞧了瞧,仙子?
“仙子?”潘垚插了一句话,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仙子?”
第250章
潘垚问着薛贤礼, 他口中的仙子是谁时,视线瞥了那坑洞一眼,眼睛一转, 目光又落到薛贤礼的面上。
那一双杏眼里明晃晃的是疑惑和嘲讽。
该是怎样的眼瘸,才能将授了这般邪法的人唤做仙子呀?
真是人未老, 眼先昏花, 有眼无珠!
薛贤礼面皮跳了跳, 瞧出了这一道嘲讽。
下一刻,他想起十八年前的那一日, 腰板都挺直了, 睨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潘垚的面上时, 恶狠狠地剜了剜。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
想起了刚刚她扬符的那一幕, 薛贤礼心里打了打退堂鼓, 不好,自己会不会太凶了些?
末了,还是对自己十八年前得见的仙子更为信任,他梗了梗脖子,倔强道。
“就、就算你侥幸习得了些道法, 知道一些皮毛又怎样?当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仙子的手段你不知道, 要是领教了, 定是懊悔今日的多管闲事!”
薛贤礼想着,这小丫头这会儿瞧着威风,可要是让仙子知道了, 那蚕种是被这人毁了,定是饶不了她!
要知道,他养着蚕种,可不单单是为了将七色锦织造出,贩卖这些蚕丝得银子、得富贵,更是为了得到仙子的看重。
那仙子对那七色锦爱极,只等蚕丝吐露,定然会上门来取,算一算,这时日也差不多了。
到时这坏了蚕种的人,日子定然不好过!
想起了已经被破坏去的蚕蛾,薛贤礼心中痛极。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了啊,这叫他如何甘心!
潘垚:……
“说了半天,狠话是说了几句,可正经话却没见你提,这仙子是谁?”潘垚瞧着薛贤礼,面上有着了然。
“该不会你也不知道吧。”
“也对,”潘垚煞有介事地点头,“谁教人做恶事还留名字啊,那不是傻就是蠢!当然,听了别人的只言片语就去做这等恶事的人,事到如今了,还一口一个仙子,我瞧薛老爷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薛贤礼:“你!”
“你呀,就是个糊涂蛋。”潘垚恨铁不成钢。
“那仙子要当真是道门的人,定然爱惜名声。”潘垚好心,将道理掰开了讲。
“你想,到了取丝取蚕种那一日,她是抱着银子来薛家交换呢,还是来一出,道门中人路过临建府,得见恶鬼肆掠,城中百姓惶惶度日……”
“究其根本,竟是至亲至爱相害,孤女成厉鬼,一怒之下,她惩了这铜臭蒙昧了心肠的薛家夫妇,灭了恶鬼,留了一地的美名,再将那蚕丝和蚕种带走的戏码?”
“此举,是不是更划算、更聪明一些?”
潘垚越说,越觉得这薛老爷白做这几十年的生意了,算盘都打不清。
还容易相信人!
都会教唆着别人害人性命了,这样的人又怎么能信任?
真是又傻又天真。
薛贤礼听得面上一白,眉头高高皱起,脚步都往后退了两步,“不——不可能,仙子不会如此待我的。”
“为何不会?”潘垚反问,“是薛老爷你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成?”
她又打量了薛贤礼两眼,就一个坏了心肝的糟老头,还真瞧不出有哪里好的。
立在院子里的几个衙役听了潘垚的话,暗暗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丢了这薛老爷一句唬人的仙子话语,剖开迷障看事实,这不就是黑吃黑么!
他们这些办案缉拿犯人的,这黑吃黑的事儿,平时瞧得可多了!谁都不嫌弃钱少!再说了,要当真是道门中人,这样谋人命又以魂养蚕种,不就是恶事?
恶事,就是把柄。
薛老爷就是那仙子的把柄。
谁还要留着把柄在身边啊,当然是一道儿处理了来得妥当!
薛老爷,确实是天真了!
薛贤礼还是不相信,怎么可能,那般姿容出众的仙子,怎么可能会这样待他?
他心神恍惚,想着十八年前的事。
潘垚的目光正好落在他面上,瞧到了这一分的气机,瞬间,她的目光微微阖了阖,目注而达心。
望气术牵引着这一分的气机,就像是一团遭乱的毛线中寻到了线头,一个拉扯,过往之事如水幕一般在潘垚眼中漾过。
那是一个深秋初冬的时节,风很冷。
还年轻的薛贤礼背着生丝去贩卖。
入冬了,桑叶不再葱郁,蚕儿没了食物,府城里养着的蚕也少了许多,生丝少,价格便高,奇货可居,做生意赚钱的精髓便是这。
那时,薛家也只是临建府里普通的一户桑蚕人家,不富裕,天寒了,自己背着丝去贩卖,总是比别人上门来收的价格来得更高一些。
年轻的薛老爷勤快,愿意跑这一趟。
使力气的活儿怕啥,用完了力气,睡一觉第二日还有劲儿!
秋风瑟瑟吹来,带着一分刺骨的寒冷,小路两边高大的树木开始落叶,风一出来,零星那几片枯叶似在眷恋着高树,它们在枝头抖动依恋了一番,最后,还是无奈地辞别而落。
薛贤礼走在路上,听到了一阵哭声。
婴孩的声音很弱,像小猫崽一样,哭一阵,歇一阵,应和着风声,哭音越来越薄弱,让听到的人揪心不已。
薛贤礼也不例外。
“在哪儿呢?在哪儿哭呢?”寻了好一通,他终于在一棵老桑树下的草堆里寻到了一个婴孩。
深秋初冬的时节,婴孩只裹着层薄薄的布,遮不了严寒,冻得连嘴唇都有些泛紫。
万幸的是,树叶落了厚厚一层在她周围,给了她些许的温暖,这才让着小小的生命撑到了最后,等到了旁人瞧到她。
“哎哟哎哟!小可怜儿~莫哭莫哭,伯伯来抱你了……”
“谁这么心狠啊,竟将这么小的孩子扔在这里了!”薛贤礼丢了扁担箩筐,两步上前,扒开了上头的枯叶,将那气息微薄的襁褓抱了起来。
左右瞧了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郊野外的,这不单单是要将孩子冻死,还想着让孩子给野狼和豺豹叼走,半分活路都没留啊。
大抵人年轻的时候,见过的险恶之事少,还带着热血和天真,心肠也更软一些,
潘垚瞧到,此时的薛贤礼便是如此。
起码,在捡到还是小婴孩的薛宁时候,他数落抛弃了薛宁的父母,还有抱着薛宁哄的心,是真心的。
更甚至,他想救薛宁的那一颗心,也是真……
小婴孩被冻得太久了,气息很弱,薛贤礼想了想,将小孩贴着自己的肚皮藏着,那凉度冻得他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担着箩筐一路疾走,为的便是寻到一处屋宅,给这可怜孩子讨一口热米汤喝喝。
可惜,热米汤还未讨到,薛贤礼先碰到了一个人。
黄昏时分,落日是橙黄色的,带着几分暖,却在秋风萧瑟地卷着枯叶扫过黄泥地时,添几分末途的萧索。
前方的路上来了一顶火红鎏金的轿子,迎面相碰。
只见四女抬轿,面容姣好,轿子上有一颗晕着浅光的大宝珠,珠帘垂坠,将里头的紫砂女子面容遮掩,只香风阵阵,朦胧中能见她手肘撑着那风鬟雾鬓的发,有几分慵懒。
薛贤礼担着生丝,两方交错而过时,他贴着路边走,避着这一瞧便是不凡人物的轿子。
唯恐一个不甚,自己就冲撞了人去。
平头百姓的,没钱又没势的,凡事躲着点就是妥当,这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等等——”在交错而过的时候,轿子上的人喊了停。
令行禁止一般,抬轿的四人停了轿子,静静立在那儿一声不吭,面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薛贤礼有些惶恐,脚步也停了停,转头瞧了过来,迟疑了下,问道。
“姑娘——姑娘你是在叫在下吗?”
“有趣,这气息、这姿容、这命格……倒是当真合适。”只听里头一声轻笑,声音悦耳空灵,有如山间的百灵一般,下一刻,轿子的珠帘被撩动,里头有一女子探出头。
薛贤礼都惊艳了下,瞧着人的目光发呆发愣。
没法子,虽然娶了媳妇,可好容貌谁不爱瞧?
瞧瞧又不犯事儿!
媳妇要是拈酸吃醋了,那是她不懂事,瞎猜忌!他可是在外头辛苦养家的。
尤其是,眼前这人着实是一副好容貌,好身段,气质更是好!
只见粉面桃腮,虽然眼距宽了一些,气质也清冷了一些,可那火红鎏金的轿子和珠帘的映衬下,将眼前这人映衬出了几分贵气。
薛贤礼心下有些激动。
难道,他这是要遇到贵人了?
女子瞧了薛贤礼一眼,视线从他胸口处团着的孩子,瞧到了他担着的两筐生丝,眼里有了满意。
“合适,实在是太合适了!捡着的姑娘、养蚕人家……”她思忖了几句,面上有饶有兴致的色彩。
接着,她也不管薛贤礼发懵和不解,喊了人便让他在一旁等着,径自拿了笔,又拿了搁在一旁本就写了大半的书,快速地落笔,一气呵成。
仿佛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一般,下笔有如神助,只须臾的时间,那半成品的书便写到了最后一页。
“给,送你了。”落了最后一笔,女子满意地喟叹,朝书上一吹气,瞬间,那本该再等些时候干涸的墨渍,转瞬便干透。
“给我的?”薛贤礼不解。
他瞪着一双牛眼,在女子笑着点头时,局促地将手往身上拍了拍,确定没有脏污了,这才双手接过。
美人给的东西,一定要好好地接着。
更何况,这美人通身气派,瞧过去就不似寻常人。
“好了,十八年后我会再来寻你,还望那时,你莫要让我失望才对。”
“走吧。”她说完,右手手掌对准左手掌心,轻轻拍了拍,只听一声脆响后,轿子重新往前走。
只是这一次的情况,和来时相逢时不一样了。
轿子所过之处,地上生了花,秋风一吹,有香风阵阵吹来,迷得人陶醉,如入仙境一般,珠帘叮叮脆脆的碰响,轿子里的女子重新撑起了下巴,手肘靠着轿子窗,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轿子外头那挑着生丝的凡夫。
她轻笑了下,眼里有几分趣味。
十八年后,她能得到七色锦吧。
还是,这人初心不变,继续养着那孩子?
不,毋庸置疑,她一定能得到。
从她落笔那一刻,她心中就有了答案,凡人,谁能经受得住富贵的考验?
黄泥路上,薛贤礼瞪大了眼睛。
轿子所过之处有花儿盛开的异相,还不待他揉眼睛,嘀咕是不是累了眼花了,只见那轿子腾空而起,空中有花瓣落下,阵阵仙乐起,转瞬的功夫,火红鎏金的轿子便远了。
然而,女子的声音却还能传来,清晰可见。
“莫要让我失望哦,十八年后,七色锦好了,我便派人来取。”
“假的吧!”薛贤礼拍了下自己的脸,会痛!
既然会痛,那便不是发梦。
下一刻,他的眼睛亮了亮,不是梦的话,那便是他真的遇到了仙子?这般大排场,这仙子的身家不平凡啊!
“七色锦?对对,仙子说了七色锦,是这个东西吗?”薛贤礼急急朝手中多出的册子瞧去。
翻开一看,扉页画着两只的蚕蛾,洁白如莹玉,画工着实了得,好像是活着的一样,细盯着它们瞧,这蚕蛾好像振了振翅膀,就连蛾翼上的几个小点都能瞧清楚。
“乖乖,不愧是仙子,这画工当真是了得,瞧着就像是活的一样,多瞧几眼,它们就要飞出来了。”
薛贤礼呵呵笑着,还嘀嘀咕咕地逗着自己贴身藏着的孩子。
“是不是呀,小阿宁,仙子是不是画得特别好?”
“对喽,伯伯决定了,你就叫小阿宁,我以前常听老人们说了,相逢就是缘分,我今儿捡着你了,这就是缘分,刚才的落日那么好看,瞧了心里宁静得很,你呀,以后就叫做小阿宁。”
“……小阿宁,薛宁,不错,不错,这名字好听,你说好不好?喜欢吧?”
笑着说话时,逗够了孩子,薛贤礼又翻开了一页。
只见远处的山峦里,只剩半指长的日头好像忙累了一样,它半分不遮掩了,一下就跃到了山的另一头,去躲懒偷闲了。
光一下便黯淡了下去。
薛贤礼眯了眯眼,将书上的字念出,“七情蚕食七情,贪、嗔、痴、爱、恨、恶、欲,人以七情精心灌之,能得七色锦……”
这是什么?
薛贤礼有些不解,翻看的速度快了一些。
最后,他翻到了最后一页,愣了愣,看了看书,目光又落在了怀中抱着的,以自己体温温暖着的小婴孩身上。
小婴孩得了温暖,舒适了,瞧着人了,好似心中知道感恩一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是那样的小,天真又稚气,身子骨软软又小小,然而,那一双眼睛很明亮。
眸光水润润,带着全然的亲近和依赖,将瞧她的人的倒影全然装下。
薛宁,这小婴孩叫薛宁。
生身的爹娘丢了她,可她也幸运,又有人在荒郊野外捡了她,给了她名字……
然而,风乍起,萧瑟索然又带着凉意,远处山峦的霞光黯淡了去,这一片天色将黑未黑,恰是逢魔时刻。
一切——
就又变了。
薛家桑蚕庄。
气机散去,潘垚睁开了眼睛,心中怅然极了。
是钰灵仙子。
给了薛贤礼七情蚕邪法的是钰灵,要是没有她横插一手,薛宁不会遭受这一趟的罪。
书本扉页上的不是画,是陷入休眠的七情蛾,以秘法化入体内,食此人七情,在这中间,因它算是蚕类的蛊,蛊为万虫之王,因此,它能够影响着周围的蚕。
所以,薛宁养在了薛家的这些年,薛家的蚕吐丝极好,且蚕种的存活率极高,一年累积一年,薛贤礼心知肚明,他养再多的蚕都赔不了!
这些年,薛家是愈发的富贵了。
人心是欲壑,沟壑难填。
薛家夫妇自然是真心待薛宁的。那一份爱女的心是真,七情蚕能分辨这真心,情不真,它不食!
可他们想要更大的富贵也是真。
是以,最后才有了那极恶、极诛心的法子,诱着颜恒亲手害了薛宁,如此,为这七情蚕灌下了七情中的恶和恨,至此,七情困顿亡魂,成了蚕蛾的养料。
只待蚕种吐出,薛宁便会神魂消散,尸骨成一张干枯的皮囊,再无半分价值。
潘垚看着薛贤礼,又看了看一旁的丁惠娘,不能理解他们。
“你们怎么忍心?她是你们亲手养大的孩子。”甚至、甚至那份爱意竟然是真的。
衙役要带着人走,丁惠娘急得不行。
她不想进牢房,女子入牢房,不说性命,名声也折了大半,她一个安安分分的妇道人家,府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进牢房?
“我、我……佑儿救娘,佑儿救救娘。”丁惠娘朝着薛佑允求救,拼命地摇头。
“娘也是被你爹瞒着了,他说、他说阿宁是他的骨肉,你又对阿宁生了情,这是孽,罪孽!我们薛家不能出这样的事儿,阿娘是为了你,这才舍了阿宁的。”
她又急又凄惶,拉着薛佑允时,拼命地去拍打往这边走来的衙役,喊着她不去府衙,绝对不去府衙,她也是被薛贤礼欺骗了,这才舍了薛宁。
是,她是也有了自己私心!
哪个人喜欢养着丈夫在外头的孩子?谁都不是圣人,女人家依靠着夫君,又操持着家里,外头没有讨生计的地方,她更是心眼小极了!
家,就是她的战场!
薛宁抱回来的时候,她就有怀疑过了,只是薛宁生得好,实在是好,半分瞧不出来薛贤礼的模样,她这才稍稍安了心。
哪里想到,后来又得了这话,她只觉得被骗这么些年,心中恨极恶极,只略略想了想,便应下了。
薛宁不能留。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事情的缘由,是为了富贵,为了和仙家搭上路!后来,更是帮着一道瞒着薛佑允,掘了薛宁的坟,将人葬在了院子里,将这荣华富贵搁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娘!”薛佑允痛苦极了。
“啊啊啊!”最后,他抓挠了下发,竟然抱着脑袋往屋子里跑去了,大门一栓,自闭了。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如今府衙来人了,叫他如何救!
“佑允!”丁惠娘又气又心寒,“你没良心,你没良心!”
薛佑允靠着门跌坐而下,脸上淌下了泪。
不,他只是没用罢了。
从头到尾的没用!
这一处闹成了一团,不过有众多衙役在,总能将人拘回。
到时自然有律法惩戒。
潘垚提着灯,和玉镜府君准备离开。
她要带着薛宁去西山那一处葬地,山势流水冲刷,去了血煞的同时也去了这晦气,只等斗转星移,岁月变迁,薛宁便能重新清醒,那时,才是真正快活自在的日子。
临走之前,潘垚又回了头,对上薛贤礼的眼睛,认真道。
“我方才瞧了你的记忆,在城外民康古道上,你遇到的那个仙子,我认得她。她确实是七星宫的钰灵仙子,出身不凡,生平尤爱排戏,给你的那一本册子便是她所写。”
薛贤礼的眼睛亮了亮。
对对,他是在那个地方瞧到仙子的!
这人、这人真瞧到了自己的记忆。
这一下,薛贤礼对潘垚更多了敬畏。
不过不要紧……仙子会救他,仙子会救他!
他还能为仙子养蚕种,这一次,他会吸取教训,做得更好更贴心,一定能成功!
仙子救他,救他……他是有用的!
还不待薛贤礼的心情攀到高峰,随着潘垚的话落,砰的一下,那颗满怀期许的心又摔到了地上,瞬间摔成了稀巴烂。
“不过,你别等她了,没用!”潘垚诚恳,话语真极了。
“她作恶太多,已经去投胎了,这会儿是泥菩萨过江,自己都保不住自己了。你指望着她,就跟守着公鸡等下蛋一样,白搭!”
“唔,再过些年,她也要唱一出戏,街头丐婆觅真心的戏,都她自己写的,说起来,那一出戏比你这出戏更精彩。”
“那是后来排的,大概是时间的淬炼,笔力就更精湛了吧。”潘垚总结了一句。
写文章嘛,一定要有些进步才对。
“啥!”薛贤礼傻眼了。
第251章
“那、那我怎么办?”薛贤礼如丧考妣, 环看过周围,视线落在这皂衣黑靴的衙役身上,被他们腰间的弯刀晃了晃眼, 只见刀芒冰冷,衙役也皱着眉, 脸上是凶悍的气质。
他这才有了真实感。
腿一软,竟然直接跪地上了。
他要背上杀人的罪名了?不不!不应该是这样, 他也只是听了旁人的话,不是他的本心,不应该是这样!
潘垚没有再理会薛家夫妇和颜恒, 几步走到了门口, 那儿,曲伯可算是将那脾气暴躁的青驴拴好,急急忙忙地往薛家里头走。
两人在大门口碰了个正着。
“阿妹这是要走了?”
“恩,事情已经明了,薛宁的冤屈, 还望曲伯帮忙在大人面前说明,还她一个公道和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