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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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害阿宁的人该是你!是你才对!”
他一声高过一声,到了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
薛佑允唇角出了血,因着方才那一拳,他的肉磕到了牙齿,嘴角的肉都烂了一块,满嘴都是腥甜的血腥味。
“呸!”薛佑允吐了一口血沫。
“你浑说什么!我何时害了阿宁!”他一把上前,抓着颜恒就打,“你换了阿宁的药?为什么!阿宁做错了什么?她还病着,她那时还病着,你怎么忍心做这样的事!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
“你不愿意成亲,大可以和我们家退亲,为什么,为什么你换了阿宁的药?该死该死!”
一拳拳的拳头打在肉上,有闷闷的声音。
颜恒也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就得是他受打?他没错!他就算是有错,先做错事的也是他薛佑允!是他们薛家人欺人太甚!
什么生病,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们彼此间都心知肚明了,竟然还要扯这个谎言,扯这个遮羞布!
颜恒翻过身,将慢了速度的薛佑允撂下,反欺在上,也往他面上招呼了几拳。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你明明知道我心中爱慕薛宁,却还是做了这样的事,欺人太甚,你薛家欺人太甚……”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喃喃道,“天可怜见,薛颜两家家世相当,我阿爹阿娘托了媒人上门说亲,你阿爹阿娘也允了,那时,我是多么的高兴。”
“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
颜恒越说越说不下去,喉头滚动了下,有哽咽之声,面上却有了愤恨。
那是屈辱,身为一个男人无法忍受的屈辱。
“哪里想到什么?”薛佑允大喊了一声,又急又气,“你倒是说!你敢做你就说!明明白白地说!今日我就在这里,咱们有什么话就敞开了说!”
“我有什么不敢!”颜恒也大声。
“我都认了,薛宁的药就是我差人换了,倒是你,事到如今还不承认!你才是那一个懦夫!”
颜恒忍着屈辱,瞧着薛佑允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恨声道。
“你和薛宁之间是怎么回事?无媒苟合?呵!奸夫□□!你明明知道她要是我妻,却行如此之事!你将我至于何地,薛宁又将我至于何地!”
“我才是你们该感到歉意的人!”
三人年岁相近,家中又是旧识,不止是薛宁和颜恒有了婚约,颜恒和薛佑允也是自小一块长大、一块玩耍读书的伙伴,在他心里,他不单单是被有婚约的薛宁背叛,更是被待如兄长挚友的薛佑允背叛。
一时愤恨,这才换下了薛宁的药。
他不好过了,他们也要不好过才对。
如此不明不白之身,想入她颜家的大门,让他做武大郎,他薛佑允做那风流快活的西门庆……就没有这样的事儿!
只是真的瞧着人死了,死在了进门那一日,死在了花轿之中……
她一身的艳红,如火似凤,红盖头下那一张娇颜很白,如粉团一般的白,似街市上最香甜的糯米团子,浑然不似死了去,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心中又那样的空,空落落的。
像是有一个洞一般,怎么填都填不满。
群芳阁的娇娘眼睛似她,美仙院的怜儿笑起来羞羞怯怯,那分笑也像她,像她曾经对自己那样笑,听了薛颜两家定了婚约后,她便这样冲他笑过……
她们都像她,却又不是她……不是她。
“为什么……”颜恒丧了最后一口气一般,跌坐在地上,目光有些恍惚地瞧着薛佑允,喃喃道,“我才想问你们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有了私情,为什么有了私情又要和我颜家做亲,我宁愿没有这一场婚事!”他一拍胸口,那儿空空又痛痛。
“倘若不曾有这样一门亲,我不曾期待,心中就不会这样难受……”
“薛佑允,害了薛宁的不是我,是你,是你们之间的私情!是你们无耻,我是换了药,可那也是你们无耻在先!还说什么风寒!呸!”
“你胡说八道什么!”薛佑允一声暴喝,又一道拳头砸了过来,专挑颜恒说心口处的位置,一下又一下,打了心口又去打脸打嘴巴子。
“阿宁是我阿妹,你哪一只眼睛瞧到了我和她有私情?”
“打你个烂嘴巴,让你胡说八道……畜生畜生!”
薛佑允气得几乎是打哆嗦,只恨自己平日里顾着学习,家里爹娘又管得严,他满腔的愤怒,竟然只会骂一句畜生。
“嗤——”颜恒嗤笑一声,随即面色一冷,头一歪,让薛佑允的这一记的拳头落了空,“事到如今了,你竟然还不承认,懦夫!”
“我承认什么了!”薛佑允要疯了去,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因着这样的原因,颜恒换了薛宁的药,薛宁更是因此丢了性命。
“阿宁没有!”
“是,我心慕阿宁,可阿宁要嫁的是你,她喜欢的也是你,我、我就只是兄长罢了,从来没有什么私情,更没有什么避子药,阿宁那时病着,她病着啊!”那一句话,薛佑允说得心酸。
这一世,他只是兄长罢了。
颜恒愣住了。
他呆愣愣地朝薛佑允瞧去,“此话当真?你们当真没有私情,也、也没有什么避子药?”
薛佑允也跌坐在地上,理都不愿意理颜恒了。
这一次换颜恒发疯了,“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私情?我不信,我不信……”他低头朝自己颤抖的手瞧去。
要是没有私情,那他都做了什么?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可是……这事儿是你阿爹阿娘说的啊。”
是他们说的啊,他私下里听到了,也正因为是他们,所以他才这般深信不疑。
颜恒的声音很低,薛佑允听清了,他面皮一跳,心中一个咯噔。
果然——
所以,阿宁寻了颜恒,还要回来寻阿爹和阿娘,这便是原因,对吗?
薛佑允不敢朝阿爹阿娘瞧去,只目光楞楞地看着那一双红绣鞋。
潘垚也看了过去。
这会儿,那一双鞋不在继续走了,只在鹅卵石的路面上搁着,端正工整,要不是方才它们在颜恒脚下控制着他往前走,谁也瞧不出来这双鞋有什么问题。
它就只是搁在地面上而已。
颜恒疯了,承受不住了,“是你们,是你们害了阿宁!”
他转头朝薛家夫妇看去,矛头对准了这二人。
潘垚轻叹了一声。
不知何时,原先在薛家外头等着的玉镜府君也进了这院子,他站在潘垚旁边,月影投下,落在那细密的桑树叶上,也落在琉璃色的瓦片上,泛着冷冷的光,有如霜色。
“信任是爱,猜忌却也是爱,这两个词明明有相反的意思,却在薛宁姐姐这一事上有了相同的含义,当真是可笑。”
潘垚在画舫瞧到颜恒时,听了他的只言片语,心生怀疑,望气术下有些许气机漾过,那是颜恒的过往。
那时,她便知道了,薛宁是颜恒换了药害了。
而他有这一举动,完全是因着猜忌。
薛家交头接耳的丫鬟,瞧着颜恒时有些惊惶的表情,一副自己失了口的模样,都走远了,又回头瞧颜恒这个准姑爷,眼里有淡淡的同情之色,眸光闪烁又有瞧到了秘辛的热闹……
这是在种猜忌的种子。
再后来,更是直白地让他瞧到薛家夫妇在一处说秘话。
薛家夫妇面上有神伤有气怒之色,一人坐圆凳上无措,另一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两人在争吵。
薛贤礼口中骂着一双儿女胡来,更言兄妹生情,又情难自禁,这是胡闹!
“薛颜两家早有婚约,全临建府城都在瞧着这一桩的亲,阿宁不懂事,佑儿竟然也不懂事!这叫我如何收场?”
“……不,不能给别人知道,要是知道了,风言风语起,别人只会瞧我薛家的笑话,笑我们养出了不知羞的两个孩子!”
“老爷,要不,咱们还是退了薛家的——”亲事吧。
丁慧娘迟疑。
“不成!”薛贤礼一拍桌子,暴喝一声,那方脸上的肥肉都颤了颤,眼瞪得和铜铃一样,有几分凶气暴戾之色,转头便瞪向丁慧娘,面有警告之色。
“夫人,这话提都别提!”
两人在屋里烦恼。
薛贤礼:“我薛家丢不起这个脸,也不能得罪了颜家!咱们的生丝生意还得靠着颜家,这场亲做不成,那便是结了仇,绝对不行!”
“那怎么办啊,老爷。”丁惠娘问,干巴巴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瞒了这事儿,将错就错了。去,你去找个可靠的贴心人,让她去药铺抓一剂的药,”顿了顿,薛贤礼狠了狠心,又道,“咱们薛家养出了这样的逆子,已经是对不住颜家了,切不可一错再错,乱了这颜家的血脉。”
“要是那样,就铸下大错。”
丁惠娘颤了颤心肝,声音都慌乱了,“好好,我这就去寻人……就说、就说是我这当家的主母心狠又性子独,不想让老爷的妾室有孕,这才买了这避子的药,这说法成不?”
“好,你抓紧去办,眼看这婚事在即,可不敢慢了这事,会出人命的!”
不小心听了这屋里的话,颜恒心下大恸,失魂又落魄。
听得一句人命,他眼中好似有火光簇起。
好好,如此欺他,他颜恒便让这薛家、真真正正地出一出人命!
你薛家不想失了面子,又不想坏了两家交情?
不!他偏不如人愿!
颜恒咬得一口牙几乎要碎了去,指甲掐到了肉里都不知道,那一会儿,他只觉得怒气冲天,这些日子以来,薛家似是而非瞧他的丫鬟小厮婆子的目光,好似都有了解释!
这是人人都知道啊!
他颜恒就是那滑稽可笑又可怜的武大郎,而他薛佑允,他的好兄弟、他的挚友,他便是那风流的西门庆!
胸口处有闷闷的痛,一口血几乎要吐出,最后,咽下的血和苦水就浇灌了恶意,猜忌便生了根、发了芽,最后成了一把淬毒的刀。
薛家桑蚕庄子。
“太刻意了……”潘垚的声音很轻。
她是局外人,而颜恒是局内人,所以,在颜恒慌乱无神又大受震惊的时候,潘垚瞧清楚了,不拘是丫鬟的咬耳朵,小厮婆子多瞧几下的眼神,又或是在屋子秘言的薛家夫妇……这一切都太刻意了。
真正的秘言,不会将窗户打开,也不会在屋子里,更不会如此地大声又言语毫无遮掩,那说的可是自己的一双儿女!
其中,丁惠娘好几次拿眼角的余光瞧了瞧颜恒所在的位置。
薛贤礼瞧了出来,更是借着言语生气儿女之时,瞪了丁慧娘几次。
明面上是骂着儿女,实则在警告老妻。
这戏,烦请认真的,全身心地投入。
猜忌的种子,是有人特意地在颜恒心头种下,更甚至,那一碗药,那一句人命,也都隐隐暗含了别样的意味。
薛家夫妇将颜恒接下来会做的事猜了个一清二楚!
所以,潘垚才化了先前在街道上瞧过的绣花鞋,让颜恒穿着来了薛家。
潘垚的视线落在颜恒的面上。
这会儿,他回过了神,指着薛家夫妇喊着这二人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
是推辞,让他心中好受一些的推辞,却也不无道理。
这薛家夫妇才是隐在颜恒身后的凶手……
不,是这薛贤礼。
潘垚的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了薛贤礼身上。
只见他惧怕着这一双鞋,信这是妖邪作祟,是鬼物,可他却不认为这是薛宁,因为他知道薛宁没有本事寻来。
便是死在至亲之人的阴谋下,许下白头之约的良人手中,被恶语中伤,有万般的怨和恨,化作厉鬼一般的存在……她都没有本事寻来。
“可是,为何要这样?薛宁姐姐如今在何处?”潘垚的视线看向了地上。
那儿以鹅卵石铺了路,隐隐成八卦图。
潘垚怀疑薛宁是否被镇在了这图案下头,却一时又没有寻到薛宁的鬼炁。
谢予安侧头,那笼着些许红光的眼只能瞧到潘垚的影子,却瞧不真切。
以往那光很亮,这会儿,那光却有些许的黯淡。
是在烦心吗?
黑袍如云一般卷过,只刹那的时间,此处好像有飓风起,裹挟着阴煞凶唳之炁。
潘垚瞧去,那气劲由谢予安打出,如张口的恶兽地龙,张嘴便将那鹅卵石毁灭吞腹。
这一切,只在刹那之间。
瞬间,飞沙走石,尘埃如炸开的蘑菇云。
还不待潘垚抬手遮面,就见那黑色的袖袍拂过,将尘土砂石挡住,衣裳上,红色的赤凤纹路有红光一闪而过。
潘垚怔了怔,为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不论是雷云纹的白袍,亦或是这赤凤黑衣,都有一样的动作。
风卷着砂石呼啸而去,这一处重新清明,只见地上没了鹅卵石铺就的路,却有了坑洞。
坑洞下头一个白色如棉絮的东西,很大,因为埋于地下,大小又和棺椁差不多,因此,它透着不吉又诡谲的气息,像棺。
“这、这是什么?”薛佑允和颜恒咳了几声,还来不及惊诧这突如其来的风,又被泥土下白色的东西惊到了。
“怎么瞧着像是茧,蚕茧……”薛佑允喃喃。
他家是临建府城养蚕种桑的大户,他是男儿,平日忙着读书交友,倒是少操心桑蚕庄上的事。
可他自小便是在蚕庄长大,耳濡目染,又怎么会不知道蚕茧是何样?
这个东西像茧,人形般大小的茧子。
潘垚目光一凝,望气术下,能见这一片桑蚕庄的树根都朝这白色的茧子蜿蜒而来,而白茧的内里,分明是在府城寻不到的薛宁。
厉鬼,被一方蚕茧困缚。
以身、以血、以魂,喂养着蚕茧中的蛹。

第249章
“娘咧, 你家院子里怎么埋了这么个鬼东西!”颜恒被惊得不轻,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往脑门冒去,一时气血供应不足, 竟然有了晕眩之感。
“啊啊啊!”
潘垚瞧去,正好瞧见颜恒挥动着手臂, 像个扑棱翅膀的鸭子一样, 紧接着, 他脚下撑不住力,重心一失, 在尖叫声中趔趄着跌进了坑洞。
潘垚:……
这是远的情况瞧不清, 还要凑近了往坑里瞧?
啧,这胆子真大。
“砰——”的一声响, 颜恒跌在了那软绵绵的白团上。
白团如絮又似棉,虽然柔软却不经碰,颜恒发着晕抬起头, 就撞见那被他脑袋撞破的一个洞, 嘴里有絮状丝状的东西,还不待他呸声将这玩意儿吐出,一个抬头,视线对上洞里的东西。
瞬间,他僵了僵。
紧接着, 一声比刚才更为尖利的叫声在薛家这一处的桑蚕院里响起。
“啊——”
声音惨烈,惊得歇在树上的老鸹乱飞。
“呱——嘎嘎, 呱——嘎嘎!”
一瞬间, 老鸹乱叫,树枝乱颤,犹如群魔乱舞, 更添这夜色的阴森。
“是薛宁!是薛宁啊!”颜恒手忙脚乱,几乎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从坑洞里爬了出来。
才出坑洞,他转身一指下头,几乎是崩溃地指责薛家众人,“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哪里有人将死人埋在自家院子的?这不是阴宅阳宅混住了?不吉利!
还有,这包裹着薛宁尸体的白白东西又是什么?
可怕,这一家人好生可怕。
颜恒乱拍身上,将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拍落。
爹,娘,你们给孩儿做错亲了!
这一次,他是不再想着什么群芳阁的娇娘眼睛似薛宁,美仙院的怜儿笑起来像薛宁了……
像,有宛宛类卿的凄美,品着这一份凄楚,独酌几杯,酒都能多喝上几盅。
所谓男人三分醉,演到人流泪。
真的是薛宁,那便是叶公好龙的吓人龙了。
瞧着吓得不行的颜恒,潘垚嫌弃得不行,软脚虾!
“阿宁,真的是阿宁——”薛佑允瞧着下头的人,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
此时的薛宁很是不一样,明明已经是死人了,那一身皮肉却没有腐败,更甚至,她的脸颊边还有些许的红润,眼睛闭合着,与其说是死去,更像是睡着了一般。
更为古怪的事,那红唇处有两只蛹正在化蛾。
浅白色的蛾子,身形细长,蛾翼薄薄,似纸,是上等的绢帛纸。
它就这样爬伏在薛宁的唇处,像是她腹肚之中生长出来的一样,又像是美人咬着两朵花,蛾翼颤颤的两朵白花,映衬着薛宁那一身的好容颜,月色下更添诡谲和旖旎。
似乎是被惊扰到了一般,那蛾翼颤了颤。
潘垚瞧到,在蛾翼的边缘上有数个红点,蛾翼颤动之时,那红光跟着闪烁,有流光溢彩。
美归美,却是血煞。
蚕蛾吸纳了薛宁的血炁,又吸取了她不断升腾而起的怨和恨,让她挣不脱逃不走,徒有满腔满心的怨恨,却也只能化作了这蛾子的养分。
有这蚕蛾衔口,厉鬼终难成气候。
另一边,薛佑允朝薛贤礼瞧去。
薛宁的尸身本该葬在山上,在薛家祖坟的那一片地。那时,颜家不肯薛宁入门,更扬言这亲事做不得数,自然就无法将薛宁葬在颜家祖坟处。
早夭亡故的人入了阴间,没有亲眷供奉,早晚有一日成了孤魂野鬼,在阴间也是受欺负的存在,薛佑允求了薛贤礼,又求了薛家族人,这才给薛宁求到了祖坟的一小块位置,葬身于那一处。
哪里想着——
哪里想着——
这尸身竟然移了位置!
“好好好,竟然又是骗我的!”薛佑允笑得凄凉,一指指着坑洞下薛宁的尸身,质问,“阿宁为什么在咱们桑蚕庄?不该是埋在祖坟吗?”
早夭之身入祖坟不易,那时,族里有好一些的人反对,说是不吉,怕坏了薛家的风水,他听得阿爹站在自己这一边,一家人为阿宁的身后事力争,还往族里舍了些好处,薛佑允瞧得是满心的感激。
阿爹阿娘说了,等他们老了,他们也葬在阿宁旁边,他们护着她…… 逢年过节时候,人间还有他会惦记着阿宁的香火。
等他也老了,一家人在地下团圆了也不要紧。
有他薛佑允的后人给他烧纸,就也有人能惦念着这福薄的小姑姑……
一刀纸,三柱清香,几盏清酒……清明、七月鬼门大开,寒衣时节,纸衣纸宅寒食,样样不差别人。
那样,阿宁便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
“假的,都是假的!”薛佑允痴痴笑着,“原来、原来……最欺负阿宁的是你们啊!一直是你们啊!”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薛佑允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到底母子连心,丁惠娘对儿子是疼爱的,见到这一幕,她担忧得不行,往前走了两步,想唤一声佑儿,瞅到那落在地上的那双红绣鞋,她又心生畏惧,止住了脚步。
“老爷——”丁惠娘朝薛贤礼喊去,想让他和薛佑允说两句话,儿子这样,她真怕他真的疯了去。
那突如其来的风炁沙土卷来时,正好扬了薛贤礼一脸。
“呸呸呸!”等他呸干净了嘴巴里吃到的土,被风沙迷了的眼睛也被流淌出的泪水冲刷了,时间已经过去了片刻。
听着动静,又听着儿子又哭又骂的声音,薛贤礼满心的焦灼,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瞧清了坑洞,见不单单是蚕蛹被发现,甚至上头还有了个洞,能瞧见薛宁的脸。
薛贤礼大惊,“蛾,我的蛾!”
他一个往前,直接趴在坑的边缘,紧张万分,探头朝下瞧去。
薛佑允愣了愣。
他从未见过他爹这样的惊慌,还喊着儿——
顺着薛贤礼的目光往那儿一看,薛佑允瞧到了薛宁唇上的那两只蚕蛾,当即,他像是泄了劲儿一般,木愣愣又心灰意冷,不笑也不骂了,眼里好似没了光。
唇却勾了勾,对自己有几分自嘲。
薛佑允啊薛佑允,你真是个心软的糊涂蛋,到了这个时候了,事实明明白白摆在面前了,竟然还对他有分期许,当真是可怜又可笑!
阿宁,阿宁是不是曾经也是这样?
她更可怜,用一条命瞧清了阿爹阿娘。
蚕蛾趴在薛宁的唇边,蛾翼颤颤。
还活着,还活着——
这蚕蛾的白丝虽然破了一个洞,露出内里的情况,可蚕蛾还活着。
也许……是这蚕蛾本就破茧在即?
薛贤礼正待松一口气,突然,他就听那跟着颜恒一道来的小姑娘说了话,声音清脆好听,可内里的内容却让他心肝剧烈。
“是为了蚕种吧。”潘垚若有所思。
不拘是为了这生丝,亦或是为了蚕种,这以厉鬼血煞为养分而成蛹化蛾的蚕蛾都不能留,更不能留下那蚕种。
潘垚心下做了决定。
“不——”薛贤礼瞧着眼前的一幕,愣神了下,随即是撕心裂肺地嘶吼。
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做了什么,手一扬,指尖多了一道黄符,还不待人回神,就见她将符往前一扬。
刹那的光景,原先只三寸长的黄符在半空中变长变宽,如风簌簌,嗖地一下,黄符漾着符光将泥土之上的蛹包裹。
只见黄光绽绽,上头有朱砂的符文痕迹,被包裹住的蚕蛹剧烈地抖动。
黄光越发明亮,符光如潮水,朝着符窍的位置一涌而去,瞬间,此处光亮大盛。
众人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人瞧见薛宁身上的蚕蛹没了,这一会儿,她半浮在虚空中,一身的红衣,乌发随着夜风在夜色中拂动。
她唇处的那两只蚕蛾,只转眼的功夫,便从纸白之色变成了枯叶之色,微动的蛾翼也停了抖动。
风起,蚕蛾成了糜粉,在夜色中杳无痕迹。
“不,不——”薛贤礼抖着手伸出,眼睛看着那飞蛾成糜粉的方向。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的蛾——我十八年的心血,不不,不可能。”
半空之中,原先闭眼的薛宁突然睁开了眼睛。
只见她眼睛血红,眼仁中黄豆大的一点儿黑,朦胧熹微,死死地盯着朝她伸手的薛贤礼,眼睛里有身为恶鬼的恨和凶唳。
薛贤礼吓了一跳,伸出的手都往回缩了缩。
“阿宁。”薛佑允喃喃了一句。
只见鬼炁喧嚣,黑发无风而动,利爪在薛贤礼的面门处,只再往前一寸,便能将薛贤礼心口的心肝挖出。
符光漾过,将五指化为红到发黑的利爪束缚。
“哎哟,我的娘!”瞅着几乎是眼前的鬼影,薛贤礼终于知道怕了,一个屁墩地跌地,瞳孔急剧地收缩,看着虚浮半空的薛宁,眼里都使恐惧。
薛宁恨极,挣扎着身上的黄符,转头朝潘垚看去。
她知道,这是解了自己束缚困顿之人,不过,此时,她也拘着自己,不让自己剜了阿爹阿娘的心肝。
不,不是阿爹阿娘,是贼人!
身为厉鬼,想到这,薛宁仍然是心中大恸,过往的爱和恨交织,分不清彼此,每一次的剥离都是鲜血淋漓。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恨我都知道。”潘垚看着薛宁的目光中有怜惜。
“可姐姐不该沾了罪孽,让这黑了心肝的人脏了你的手……往后,姐姐能有自在的日子,他们不值得,不值得让你赔上自己。”
“行了恶事,自是会自食恶果,他们会有报应的。”
“来——”潘垚冲薛宁伸出了手,“我会寻一处地方,将你身上的煞气化去,等你再醒来的时候,这一切都会过去。”
薛宁看着潘垚伸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那飞扬的黑发垂坠了下来,她低垂着眼瞅着这人。
说实话,她瞧不清这人的模样,在她眼里,只觉得这是个很亮的影子,影影绰绰,是温暖的存在,不自觉地便让她信服。
反而是不远之处,那一身黑衣赤凤服的人,自己能瞧见赤帽下的轮廓。
也许,是因为他们是一样的存在,皆是凶煞,是厉鬼……
“别怕。”潘垚向前走了一步。
薛宁迟疑了片刻,说不清缘由,到底是将手搁了上去。
爱也好,恨也罢……够了,她累了,不想再折磨自己。
一瞬间,符光大盛,薛宁手上那些长指甲往回收,重新成为女儿家将指甲修整得工整的模样。
只是指尖冰凉,指甲盖也没有了鲜嫩的粉白之色。
符光裹着薛宁,没入了潘垚手中提着的那盏灯中,瞬间,灯面上多了一扇窗子,窗外有鸣蝉的声音,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宁静又悠闲,像以往的每一个夏日。
窗户里,一身红衣的女子爬伏在花梨木的书桌上。
夏风徐徐吹来,吹得她困意阵阵,她微微阖了眼,长长的睫羽投在脸上,阳光落下,那儿有两道浅浅的阴影。
潘垚多瞧了两眼,只等此方事了,她便寻一处吉地,以山河之势冲刷,将薛宁这一身的血煞戾气冲刷,到时,薛宁再睁开眼睛时,人间便已是四月天,那是繁花正茂的时候。
想了想,潘垚仰头去瞧一旁的谢予安,拉了拉他的袖袍。
“府君,咱们就将薛宁姐姐葬在西山吧,正好,咱们前些日子瞧的那一处地方颇为不错,正适合薛宁姐姐呢。”
为了消去谢予安这一身的凶煞之炁,潘垚可是想了好一些法子,其中便有以山势流水,以这自然之势去晦的法子。
西山,便是她瞧到的一处好地方。
山道曲折蜿蜒,深山之中人迹罕至,却又有水流缠腰,流水流淌而过,敲击着山石沙砾,幽谷中有神鬼莫测的山气氤氲,花草却树木极盛。
是所谓阴极阳极之地。
只是谢予安这一身的凶煞过甚,潘垚怕这水流山势不能将这煞气淡去,反倒污浊了那一方好风光,这才作罢。
不过,薛宁倒是合适。
潘垚说着话,盯着谢予安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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