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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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整日,夜晚是难得的清闲。
“哐当哐当。”这是机器的声音,驱散夜的寂寥。
一般时候,村子里的机器夜里都不停歇,赶工,人能歇,机器不能停,两班捣腾着做事情,争取创造最大的利润。
夜色幽幽,秋风呼呼吹来,带着远处山谷的回音,偶尔还有几声鸟叫,是咕噜噜咕噜噜的叫声,有些深沉,像是野鬼扯着调子在冷笑。
蓬头鬼娃娃藏在赖家厨房四方桌的桌脚下,和下头点着的盘状蚊香坐一道,熏了一鼻子的蚊香灰,也听了一耳朵的墙角。
吓人的骨娃娃?
嗤!能有它上床鬼吓人?
它有些不服气,挂在桌子下一晃一晃的。
徐春枝和赖庆丰夫妻俩虽然偶尔又拌嘴,但还真如赖庆丰说的那样,媳妇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嘛,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不计较。
这会儿大吵是没有。
上床鬼透过现象看本质。
又听了一会儿墙角,蓬头鬼娃娃有些无聊,豆儿眼一转,心里又起了个主意。
方才听这徐春枝说了,前些日子,他们的大老板,那叫什么朱有余的,他好像就和媳妇闹不痛快了。
还丢了媳妇给自己前头孩子的玩偶。
这又是青梅竹马旧情复燃,又是抛弃妻女的,一听就热闹,情比金坚的青梅竹马情都吵架了,指定比这喝酒的两夫妻有瞧头。
再说了,它倒是要去瞧瞧,这搁着骨娃娃的胶皮娃娃到底有什么好吓人的。
论吓人的功夫,当是它上床鬼排第一位!
幽幽鬼火一闪而过,上床鬼借着夜色的遮掩朝朱家奔袭而去。
才入朱家,蓬头鬼娃娃的身子就僵了僵,觉得有什么无形的存在盯上了它。
环顾四周。
只见这一处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胶皮娃娃,有组装完好的,也有一些半成品,断腿断胳膊,随处可见,空气里都是橡胶的味道。
娃娃很多,黑夜中,娃娃的眼睛黑黢黢的,腮帮子粉粉,小嘴巴就一点浅浅的樱花红。
朱有余正在院子里浇花,旁边,他的媳妇赵香玉在一旁拿着一把剪子,借着鸭梨形的灯泡正在修剪着花枝。
朱有余中等身量,人吃得有些胖。
尤其是这一两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做着大老板,生意比较好,赚的钱也多了,他吃得也比较好,才三十一二的年纪,肚子处却有一团的肥肉,秋衣被撑得鼓囊。
别人调侃,他从来不介意,常乐呵呵一摸肚子,动作轻轻,低头一瞧,笑得有几分慈爱。
说这是富贵缠腰的金带,寻常人不知道,也没那么容易得到,富贵如意着呢。
言语间不乏自豪。
突然,明明只两人的小院子,突然有了第三道的声音。
只听声音飘忽诡谲,带着嬉笑,深夜里突兀地响起,让人背后发凉。
“嘻嘻,有客人来了哟。”
客人——
来了哟——
尖细的声音在小院子里回响。
朱有余和赵香玉对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却半点都不惊讶,倒是因为一句客人,心揪了揪。
赵香玉着急,目光瞧向朱有余的肚子,着急询问。
“怎么了?是谁来了?”
然而,刚刚那道声音却没有理她,与此同时,黄家里搁着的娃娃肚子有了异变。
只见青光一闪而过,娃娃腹肚中生了骨,下一瞬,所有的娃娃眼睛都亮了亮,咕噜噜地转,目光搜寻。
转而,齐刷刷地朝蓬头鬼娃娃瞧去,目光定定。
“客人,客人——”
“晒过太阳月亮,香香的客人——”
樱花红的嘴巴咧开,幽幽鬼音起,带着嘻嘻嘻的笑意,说着香香时。
它们好似都馋了馋,有舌头探出,嘶溜溜地舔了舔唇,只刹那间,樱花的桃粉红成了杜鹃花的血红,贝齿成尖利的牙齿。
月夜下,牙齿泛着冰冷的凉光。
被这样密密麻麻,好似一下就有亡魂注入的胶皮娃娃眼睛一瞧,蓬头鬼娃娃僵得更厉害了。
小大仙——
它在心中哇哇地嚎着潘垚。
都说它在外头吓人,她保准会知道。
那么,它被吓着了,她也许、应该、可能……也能知道的吧?
不不,是一定得知道。
豆儿眼紧紧闭上,蓬头炸起,四处逃窜。
救它哇——

芭蕉村。
剥了皮的荔枝在月夜下透着晶莹之色, 果肉丰厚,咬下一口有清甜和一丝丝的酸味,滋味在口中绽放, 犹如春日里下了一场沁人心脾的雨。
“唔,好吃。”杏儿眼微微眯起,手往虚空中一探,潘垚也给玉镜府君递了一个篮子。
竹编的小篮子圆圆的,上头两个提手,潘垚心眼实在, 一装就是老多,荔枝还带着昨夜的露水,枝干褐色, 绿叶青翠,一颗颗荔枝饱满又带着些许的刺,红艳艳的,还未品尝, 便知道这荔枝鲜甜着。
瞧着那满甸甸的一篮子,玉镜府君接过, 笑着道。
“倒也用不着这么多。”
“没事, 我家里还有,够爸爸妈妈和老仙儿他们吃的了。”潘垚满不在乎。
荔枝这东西好吃, 却不能多吃, 容易上火, 在家里时候, 周爱红拘着潘垚,不肯她一盘一盘的吃,如今夜里, 元神出窍,佛子出游,无拘又无束,她可不得可劲儿地吃个痛快才成?
自己喜欢,也得和府君分享,好朋友嘛。
“白居易老先生都说了,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一日则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我这不是贪吃,是不忍心这荔枝没有在最美好的时候被人品尝,白瞎了它春日开花,夏日结果的辛苦。”
潘垚说得振振有词,玉镜府君睇了一眼一旁,只见那儿空了两个篮子,便是潘垚的手都染了满满的荔枝香气。
看来,这情谊和辛苦还真是没有被辜负。
潘垚瞧出了玉镜府君的取笑之意,眼睛一瞪,正待说什么,只见远处有一道亮光朝芭蕉村这儿飞来。
小庙屋檐处,潘垚站直了身子朝虚空处瞧去,来的是一只灵鹤,羽翅一振,有荧光异彩之色,只见它脖颈细长,羽毛洁白无瑕,月夜下自有一股旖旎的仙气。
“唳~”灵鹤仰头长鸣,下一刻,吐露的却是人言。
“阿妹,我是大江呀,还记得不?凤凰洲忠关街踩三轮卖日杂的江家兄弟,你要是得了这讯息,还请和我们联系联系……对了对了,我们不在忠关街,回老家去了。”
灵鹤传音,待将音讯送达,黄符的符纸微微有些烫手。
C市,灌湖村。
小江凑在大江旁边,眼睛瞪着大江手中成三角的黄符,“怎么样?联系上了吗?”
大江也不知道,也瞪着自己手中的黄符,“不知道哇,就…就感觉有点烫手。”
“要不,咱再说两句?”小江问。
“成,再说两句?”大江附和。
还不待他们继续说什么,符箓另一头,经由着灵鹤牵引,犹如彼此间拉扯了一根瞧不到的细线,潘垚将江家兄弟俩的话听了个清楚,当即应道。
“记得记得,我这就过去。”
下一刻,大江小江瞧着手中的黄符无火而燃,这火光也不烫手,稀奇得不行。
“刚刚你听到那阿妹的声音没?”
“听到了。”
大江:“嘿,真是神了,小小一张纸,竟然能把咱们的声音传过去,也能把阿妹的声音传过来,咱们这儿离潘家阿妹那儿可不近。”
小江也稀罕,不过一想,现在他们有电话,号码一拨,不也是很神奇?
大江听了这话愣了愣,“这倒也是,这样一想,咱们生在这个时代,还真是个好时候。”
小江连连点头。
潘垚家里没有安电话,主要也不大用得上,这时候安电话可不便宜,大江小江倒是有芭蕉村村委的电话,只是这时候迟了,两人寻着潘垚有事,想起了当初潘垚可不单只给了两张甲马符,还留了一张千里传音符,当即就试探着用上。
芭蕉村。
灵鹤在夜空中散去,风拂过,落了半空的莹星点点。
“是赊刀一族的大江叔和小江叔,”潘垚回头冲玉镜府君笑了下,“府君,今儿我就不陪你玩了——”
正待说什么时,似是感知到什么,小姑娘的话语一顿,眉头皱了皱,好看的鼻子也皱到了一起。
“怎么了?”玉镜府君问。
“是蓬头鬼娃娃,”潘垚也是意外,“也不知道它在做什么,这会儿跑个不停。”
老师说了,现在是讲究法制和道德的社会,人有人权,这鬼…自然也是有鬼权,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隐私。
上床鬼喜好吓唬人,还爱听墙角,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晒了两年的太阳和月亮,吓唬人的陋习勉勉强强算是压制住了,爱听墙角这事,暂时是改不了的了。
潘垚摇了摇头,也随它去。
在给它的禁锢里,能察觉它吓唬人后隐秘的快乐,那传递来的是一种又贼又贱兮兮的笑意,一旦察觉到这笑意,等待上床鬼的,一定是雷霆手段。
其他的,像是它在心里暗暗吐槽,骂咧着说自己的坏话……潘垚大量,一概不管。
因此,这会儿,潘垚倒是没有察觉蓬头鬼娃娃的呼救,只觉得它今儿活泼得紧。
“应该也不要紧。”潘垚一摆手,“昨儿它不是给扫晴娘扫天了么,我给它放了假,估计是兴奋的。”
就像村子里的狗儿一样,要是用铁链拘着了,再放开铁链,精力特别的旺,撒欢地跑了,脚步颠颠都不着家。
潘垚:“我先去灌湖村,大江叔和小江叔还等着呢。”
玉镜府君:“盘盘,左右无事,我和你一道。”
“好啊。”潘垚应得干脆,“我和你说,那村子挺漂亮的,夜里时候家家户户都挂着一盏四方灯,古色古香,和咱们芭蕉村又不大一样。”
说着话,两人抬脚往前,只见此处风炁骤起。
风拂过不远处常绿的大榕树,初秋时候,榕树结了许多小粒的籽,风一吹,满树的籽落下,像是砸了一地的雨。
C市,灌湖村。
“嗐,这下不妥了。”大江突然一拍桌子,唬得一旁的小江吓了一跳,“怎么了,哥?哪儿又不妥了?”
大江瞧来,两眼肿肿有神,是真肿肿有神,这两日操心族里的事,没歇好,眼皮子肿着呢。
“潘家阿妹没来过咱们家,也不知道知不知道路。”
“就这事儿啊,”小江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尽瞎咋呼,哥,你都多大年纪了,瞅着别人家像你这么大,娃娃都能打酱油了,你呢,再不稳重点,我瞧你怎么找嫂子。”
这两日因着娃娃的事,又记挂着云舟叔公的那一句谶言,本就心神不宁,被大哥这一惊一乍的声音一闹,脾气也起来了,少了几分对大哥的恭敬。
“怎么瞧你大哥的,啊?”大江将胳膊往小江脖子上一箍,整个重量都靠着小弟身上,“还操心起你哥我找嫂子了,你又好多少,咱俩是一哥就莫说大哥,半斤八两着!”
两人笑着闹着,还真别说,虽然潘垚还未来,不过,自刚刚用传音符联系上了她,莫名的,两人心里像是卸了什么重担,又像是寻到了依靠,心里的担忧去了许多。
便是接下来有狂风暴雨,他们也像有一根定海神针一样。
小江:“哥,别闹。”
两人拿了桌上的手电筒,正打算去祠堂那一处等着时,就见屋子这一处起了一阵风,风颇大,摇得屋檐下的四方灯笼摆摆,灯烛投下的光影也跟着摇动。
“是潘家阿妹啊。”
风停,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大江小江两人兴奋,赶紧迎了过去。
“今儿来得好快,刚刚我还和小江说起,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家是哪一座,还想着去祠堂那儿等你。”
玉镜府君冲潘垚微微颔首,倒是没有随着潘垚一道入江家,潘垚冲他摇了摇手,示意他自己先耍着,转过头,对大江小江打了一声招呼。
自然比上次来得快了,上一回来灌湖村,都一年多前的事儿了,她要是道法再没精进,府君会静静的瞧着她,倒是不会骂,他性子好着呢。
但被那样的眼睛瞧着,自己也心虚。
更别提老仙儿了,那是年纪越大,越爱叨叨的主儿。
才一落座,潘垚也好奇,“叔,你们这么急寻我,什么事呀。”
大江和小江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苦涩,还有几分羞愧。
“阿妹,你还记得我们云舟叔公留的那一句谶言吧。”
潘垚点头,“记得,不能做娃娃的生意,那时,我还猜测了,这娃娃指的是玩偶娃娃。”
“对,是这一回事。”大江点头。
当初,经了潘垚推测后,他们紧着就和族里的人说了,让大家不做这玩偶的生意,一晃都快两年的时间了,中间没出什么事儿,渐渐地,这事儿,大家也就搁下了。
大江一抹脸,有些无奈。
“我也是昨儿才得了消息,立马便往家里赶,”大江从一旁拿了个玩偶,递给了潘垚,示意她瞧瞧。
潘垚还未接手,只眼睛触及这娃娃,心里便有些不适之感,觉得着玩偶着实太灵了些,眼睛亮,随着晃动,眼珠子咕噜噜地会动,还会眨眼睛,这倒是寻常,现在技术好的,确实玩偶能做眼睛能动的。
然而,娃娃的嘴角勾一道笑意,好似下一刻,它便要朝人弯唇笑了起来。
潘垚接过娃娃。
旁边,大江将情况说明。
“族里有人做了这娃娃生意,”他的声音带几分涩然,却还是道。
“娃娃卖得很便宜,几乎不要钱的进货,卖多少赚多少,由我这族亲自己定价。东西精致,本来能卖高价,走高端一些的路子,但东家说了,不能定价过高,没别的要求,就得把娃娃卖出去,卖的越多越好。”
“他说了,这是要打开知名度,只要东西卖得出去,货不是问题,算是薄利多销了……不过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这个道理。”
“它和赊刀…是一个理。”
大江小江对视一眼,面上有涩然之色。
都是生意人,打量谁不会打生意经?再是要打开知名度,也得有赚头才成,再说了,这东西开始时定价过低,价格贱了,以后就卖不上价了,本就是买给家里娃娃做消遣的玩具,不是必需品,谁愿意当冤大头,便宜时候不买,等到它贵了再买?
而且,小孩子性子没定性,能玩的东西多着呢。
联想着两年前,云舟叔公去世时说的话,两人心里都一个咯噔,不安笼罩上了心头。
这…便是叔公说的,不能碰的生意吧。
随着大江的话落,潘垚也寻到了契机,只见她手中一道火起,火光将胶皮娃娃撩过,转瞬的功夫,胶皮的外壳被燃烧去,里头的东西落在潘垚手中。
它尖叫一声,好似还想逃,不想这道禁锢却厉害,如铜墙铁骨,又似天罗地网,让它无处可逃。
月夜下,这东西泛着森冷的白光,是骷髅的颜色,脑袋圆圆,下头是模糊的四肢,胸口那一处有骸骨的镂空之感。
是个骨娃娃。
烈火焚炙,潘垚冷着一张脸,从骨娃娃身上抽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气运,随着气运被抽取,骨娃娃肉眼可见的萎靡了去,也不若方才那般像骷髅骨了。
是掠运。
有人以赊刀一族的血脉为引,就如以往赊刀人收了钱,将银钱置办成平民百姓都需要的铁锅和刀剪,走街串巷,说是赊,人人都道自己是沾了便宜,哪里想到,无形之中,自己是抵押着运道去换了这铁锅和刀剪。
而这玩偶娃娃,虽然不是抵押,却也是以低价引着人将它带回家,亲自地,欢喜地带回家。

第225章
一道道如丝线的光被抽出, 是橘色的,带着暖暖的炁息,大江和小江瞧到了, 惊得不行, 脚步都往后退了两步。
“这、这是什么?”大江失声问道。
“大哥, 我想这应该就是运吧。”在潘垚出声之前, 小江先一步地开口了, “咱们赊刀一族抵押着别人的运。”
因着几乎是不要什么本钱的让族人卖玩偶娃娃,大江本就想到了族里早几代的行当,赊刀抵运,猜测归猜测, 到了真的瞧到的时刻, 心里还是十分的震撼。
原来,这便是运。
“不错, 这便是运。”潘垚点头, 视线落在这如丝线漂浮的运道上,眉眼间都是冷厉,“而且,这不是普通的运,是父母亲缘。”
大江和小江不解,朝潘垚看去。
手诀一掐,丝丝运道勾缠成了一片绿叶和一朵花的模样,随着潘垚的手一推, 它们朝虚空处飘去,带着橘色的光亮,像深海之中的水母一般,朝自己原本的主人归还而去。
“这是一道还真符, 还真符下,运道去假还真,成这花和叶的模样,你知道这花、这叶,它们叶代表着什么吗?”
大江和小江齐齐摇头。
若是平时,他们长在乡间,小时候也是漫山遍野地跑过耍过的,寻常的花草自然认得,只是这会儿心神激荡,一时还真没瞧清楚,这花是什么花,这叶子又是什么叶子。
“这是椿树叶和萱草花。”
椿庭萱堂,还真符下,气运化作椿树叶和萱草花,这是双亲之意。
“寻到你们赊刀一族的人,他掠的运不是旁的运,是父母亲缘之运。”
运这一物缥缈,好似瞧不清摸不着,可它却时刻环绕着人的周身,影响着一个人的际遇。
每一个人拥有的运也不一样,有人事业运强,有人桃花运盛,有的财运亨通……而在幼年时期,人最为重要的一运,那便是父母亲缘之运。
潘垚手中捏着那尊白骨娃娃,将它所有的哀叫湮灭。
“大江叔,你方才给我的胶皮娃娃,它不是新的吧。”
“对对对。”大江急急点头,“自打我知道小丁——哦,小丁就是我那卖娃娃的族堂弟,自打我知道他违背了叔公的遗言,夹着玩偶娃娃在货物里卖,我这心就不踏实。”
所以,他当场先将人喊住了,不让他继续这门生意,又将小丁卖出的娃娃收了一些回来。
收回的倒不是太多,主要小丁也和他们一样,开着轮车卖杂货,客人不固定,场地也不固定,他们急着寻找潘垚,急着收拢未卖的货,时间就不够充裕。
“喏,这些是还没有卖出去的娃娃,小丁手上的货都在这儿了。”
大江领着潘垚去了堂屋,转身,手指着角落拿处。
潘垚瞧去。
那儿搁着两麻袋的货,全部是细嫩脸,眼睛咕噜噜能动,樱桃粉嘴巴的橡胶玩偶。
而每一个娃娃,都有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气息。
火光撩过,这两麻袋的娃娃起了火。
只见娃娃身上有青幽之光一闪而过,是心口腹肚之处,那儿好似有了骸骨一样。
感知到了危险,玩偶一下活了过来。只是还不待它们奔走逃窜,火光便将它们吞噬。
空气中有难闻的胶皮燃烧味,地上有黑色又黏腻的橡胶灰,一摊蜿蜒地流动,像血……
火光燃尽,两个麻袋里的橡胶娃娃,每个腹肚里都有一个骨娃娃,只是这一次,它们没有运道。
还未被领回家,自然还未掠运。
手一拢,尽数的骨头娃娃还未出声便被禁锢,潘垚瞧着这一地的狼藉,皱眉问道。
“是谁拿货过来的?这门生意——小丁又做了多久?”
“厂家倒是离我们村不远,我听小丁说了,就我们隔壁镇上的玩偶大户,老板好像姓朱,叫什么鱼的。”大江冥思苦想。
“朱有余。”小江补充。
“对对,就叫朱有余!”大江一拍脑门。
他今儿脑袋都有些吓懵了,不好使,一个名儿想了这么久,话到了嘴边,愣是没把人名字喊出来。
“我都打听了。”大江嘴皮子又利索起来,“他做这生意有几年了,比别人家都厉害,听说生意好得很,单子一单比一单大,这两年都有去广州的展会,还和外国人做生意。至于找小丁卖货——这事是去年冬日时候开始的。”
按大江的话来说,他这族堂弟也不容易,家里就一个老母亲,身子骨不是太好。
大病没有,就是小病不断,不能做粗活,不能累,得养着,吃好东西养着。
搁以前的粗话来说,这是没有小姐的命,但有小姐的病,折磨人!生命安危倒是没有。
“原先他也不想接这生意,叔公的话,大家伙儿都记着……”大江有些惆怅。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走茶凉,这话搁哪里都顶用,江云舟在的时候,因为他是赊刀一族仅有的云字辈,又有不凡之处,能落谶言,大家伙都敬着畏着他。
他临走时的话,大家都记到了心头。只是转眼两年过去了,啥事儿也没发生,渐渐地,那一份敬畏便散去了些。而贩卖朱有余的橡胶娃娃,这事得到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坏处瞧不到,好处起码实在,钞票压手啊。
更何况,江祥丁家里还有个吃药、又需要人照料的老妈。
大江一抹脸,“赚了不少,人就有些飘了,这不,喝酒时候和乡亲说着话,不免就透了几分,我们这才知道这事。”
小江跟着附和,眼里也有着担忧,“小丁哥还犟着嘴,说叔公临终前说的娃娃,不一定是玩偶娃娃,还说,他说不定就是劝诫我们,叫我们不能做丧良心的买卖人口勾当。”
如今瞧来——
小江的视线落在潘垚手中,那儿还掐着一个骨头娃娃,这是掠过运的,而在她脚边,还有一堆的骨头娃娃,从两麻袋里化出来。
这会儿,它们好似被禁锢一般摆在地上,姿势各不相通,或呈现手脚奔逃,或抱头,或捂嘴尖叫……各个都是模糊的骷髅样。
冬日便寻上了赊刀人——
潘垚眼里染上担忧。
她也朝骨娃娃看去。
这东西邪门,掠的是父母亲缘之运,又是以橡胶娃娃披皮,做的是小孩子的生意,目的性极强,本就奔着孩子的运道去的。
“不行,我得去朱有余家中瞧瞧。”潘垚待不住了,想从源头上解决这事。
大江小江不放心得很,对视一眼,犹豫了下,还是问道。
“父母亲缘之间的运道被掠去,会发生什么事吗?”
潘垚眼里有气愤,为那些买了娃娃玩偶的小孩,也为他们的爸妈。
“财运被掠失财,父母运被掠,自然是失亲。”
“时间浅的,亲缘便淡薄,这事不突兀,只发生在潜移默化之间,外人和当事人只会觉得父母烦心事多,对孩子的耐心不足,动不动地就生气……对孩子,少了当初的那几分喜爱。”
小孩子性子多变,每一段时间都不一样。
在成长过程中,有一段时间会格外的顽皮,不懂事,捣蛋……父母心生厌倦烦闷之意时,也只是瞅着孩子,埋怨、数落他不如小时贴心可爱。
“时间久了……”潘垚说着话,声音顿了顿。
她手中那一块掠过运的骨娃娃被她幻化成一株椿树和一朵萱堂,手心一握,原先繁茂的椿树和萱堂枯萎而去,最后成为虚无。
潘垚的眉眼黯淡了两分。
椿庭失荫,萱堂已逝,这是双亲不在的结局。
大江小江惊了惊,心里一个咯噔,手都抖得厉害,“造孽,这是造孽!”
难怪云舟叔公走时如此的不放心,这事造孽,是大罪过。
每个人都年幼过,谁不知道,在小娃娃眼里,父母便是他们的一片天,是他们的全部。
而这胶皮玩偶经由他们赊刀人的手,掠的是这样的运,这不是让他们的天塌了,地崩了,还让他们视为全部的存在厌弃着他们。
诛心啊!
这事造孽又诛心!
大江小江兄弟没有被掠运,只身为一个外人去想这事,多觉得可怕极了。
气血上涌,耳朵嗡嗡嗡地响,只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无数小娃娃无助的哭泣,抱着膝盖,躲在一处黑漆漆的角落里,不解为什么爸妈变了,原先庇护他们的大房子,一下就成了张嘴的大怪兽……
潘垚出了江家,准备去大江小江说的朱有余家瞧瞧。
大江:“你不知道路,我们一道去吧。”
“不用,有着这个,我能寻到朱家。”潘垚晃了晃手,示意大江小江瞧那被拘着的骨娃娃。
大江低头瞧去,就见潘垚掐了一道符,原先被禁锢的骨娃娃得了自由,这会儿贪婪着张嘴吞噬着符光中的运道,随着吞噬,漆黑的半空中好似有了缥缈的丝线。
这是骨娃娃将运道往回搬运。
大江正想说什么,这时,村子里跑来一个青年,手中打着手电筒,声音有些慌,也有些沉痛。
“大江哥,大江哥,出事了——”
顾不上数落人毛躁,听到这一句出事,大江心里咯噔了下,丢了潘垚,几步迎了过去。
“这又是怎么了?”
“小丁哥他妈妈,他妈妈。”来人哽咽了两声,一抹脸,“她过世了。”
大江和小江震惊,“怎么会?”
潘垚停了脚步。
大江脸上还有听到消息太过意外而不踏实地发懵。
他转头朝潘垚看去,只觉得自己的喉头发涩。
“阿萍婶子的身子虽然差了些,但总的来说,身子骨还行。平日里小病不断,大病是没有的,医生也说养着就好,别多操劳就行……怎么会走得这样突然,会不会是,会不会是——”
他瞧着潘垚,眼里有期冀,想说小丁他妈妈去得突然,和小丁贩卖胶皮娃娃这一事没有关系吧。
可是,他问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十有八九,这突然的去世和这事有一些牵扯。
潘垚心中叹了口气。
自然有干系,送着能掠人运的娃娃入门户,赚了钱财,丰厚了财运,自然得损一些其他的气运来偿还,尤其是这江祥丁没有赊刀人的修为,却行了赊刀人赊物抵运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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