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袅袅春腰—— by梅燃
梅燃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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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般般,那?怎能算。”
他的声线在春光里被浸润得无比柔和温暖。
“那?只是阿娘给你的见面礼罢了。如她尚在,我?第一次带你进家门,她就会给你的。”
那?么一大笔丰厚的见面礼,师暄妍是见所未见。
可以想?见太子殿下口吻轻挑,接下来他的聘礼,更加是难以想?象了。
师暄妍从小?生活在洛阳,每日吃穿用度,与府上下人无异,她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
所以,她也不是一个喜欢大肆铺张的人,短暂的激动与兴奋过后,师暄妍陷入了迷惘,她显然还没学会如何当一个这么大的家。
彭女官来到门前?,向宁烟屿施施然行礼:“殿下,襄王殿下到。”
宁烟屿挑了长眉:“他怎么来了?”
师暄妍也想?到,自己曾在众芳园与襄王殿下有过一面之缘,那?少年生得一团喜气,憨态可掬,瞧着就不怎么聪明?的模样?。
她知道背地里这样?想?宁恪的弟弟有些不礼貌,她只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襄王殿下有点孩子气的可爱。
宁烟屿挽住她的手,轻笑道:“一起去吧,让宁怿来给她阿嫂见礼。”
比起见圣人,去见襄王殿下,她没必要紧张,轻点了下头,任由宁烟屿带着自己,前?往行辕的正厅。
襄王殿下一见到太子殿下,脸颊便立刻绽如葵花,亲切甜腻地唤一声“哥”,便要拥抱上来。
可立刻,他就看到,他的哥哥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旁有了一朵娇娆丽质的海棠花。
他那?如同金雕展翅一般的臂膀,往下收敛地垂了下来,改换成得体的微笑:“皇兄。”
说完,宁怿机械地把脖颈转了一点角度,挂着同样?迷离的微笑,不甚亲切也并不疏离地唤道:“皇嫂。”
宁烟屿一眼便看到了襄王殿下带来的,堆满了整整一屋的贺礼,还道他长进了,学会了人情世故,颔首道:“阿怿有心?了。”
在襄王面前?的太子殿下,稳重,随和,端方?,持己,很有长兄如父的姿态,襄王在太子面前?,也乖驯得不敢有二词。
他谨记着母妃对他说的话,这一趟来太子行辕,是有要务在身的。
襄王观察入微,只见皇兄来到堂上之时,与皇嫂十指纠缠,于垂袖下扣拢,贴合得已经?再容不下一根头发丝,足可见皇兄对皇嫂的爱重了。
皇嫂还怀着孕,身子不便,皇兄一臂揽在阿嫂腰后便不松,扶她到厅堂上梨花木蟠龙纹太师椅中就坐,眼神始终看顾着,不离一刹。
母妃大抵是想?岔了吧。
皇兄这样?的,都还不算爱皇嫂,人间岂有真情在,他父皇对母妃就更加是敷衍都懒得了。
再看皇嫂,先前?齐宣大姑母有心?替他与皇嫂做媒——说到旧事,宁怿心?底还一阵阵发虚,不敢正视皇兄。算来时日,那?时候皇嫂腹中都有皇兄的骨肉了,他真是该死,差点儿做了兄弟阋墙的不轨之事。
不过苍天可鉴,宁怿从无旖旎之思,那?日在众芳园与皇嫂有了一面之缘以后,他就连皇嫂长何模样?都忘记了。
他想?自己还小?,与其?浪费时间相亲,不如好好陪伴他的小?马驹,把骑射学会,也好让父皇再不嘲笑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也能稍稍地高看他一眼。
宁怿来到师暄妍面前?,正正经?经?地行了一个礼节,口中清音纯澈,如璞玉挖凿于深山,尚未经?任何雕琢。
“皇兄,阿嫂,臣弟贺你们二位,瓜瓞绵延,白?首偕老?。”
说完一揖到地,可见是个实诚孩子。
师暄妍上下找了找,也没找到一点钱,孩子来送贺礼,又鞠躬又说吉祥话的,自是该塞点红包。
她身上贴身首饰,都是女孩子的物品,送给襄王不合适,师暄妍端庄地四?处巡视,终于看到了太子殿下拇指上的那?一枚玉质纯净剔透的扳指,她一把摘掉太子拇指上的扳指。
宁烟屿拇指上微凉,垂眸,只见太子妃已经?揪掉了他的扳指,上前?,很有长嫂如母的姿态,宽和仁慈地将扳指给了宁怿。
“……”
宁怿受宠若惊,像碰了一块烫手山芋一般,如获至宝地揣进胸口,连声道谢:“多谢阿嫂!阿嫂巫女洛神之姿,与皇兄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阿嫂你真是好心?肠,等侄儿降生,宁怿还要包大大的红包给小?侄儿。”
襄王殿下还稚气未脱,初始几句话还说得像模像样?,结果越往后越露怯,后来他大抵也自知了,便掩住了嘴唇,讪讪笑了几声。
本来还想?留下来吃茶,最好,还讨皇兄一顿饭吃的,但皇兄看他的眼神,就像要刀了他一样?,吓得宁怿急忙见好就收,心?满意足地迈着长腿跨出?了花厅。
师暄妍被宁怿几句话夸得两腮沁出?了胭脂薄红,揉了下发烫的脸颊,回身,撞见太子殿下郁塞的脸色,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吓得她一激灵,道:“怎、怎么了?”
宁烟屿靠在案上,轻轻一笑,别过视线,语调不冷不热:“你对宁怿可真好啊。”
拿了他的扳指借花献佛好像有些不地道,不过,“襄王恭贺的不止我?一人,而是我?们两人,所以我?们便是一体的嘛,我?用了你的扳指,也不算过。”
宁烟屿将太子妃揣进怀中,轻挑嘴唇,一笑道:“你可知道他为何那?么高兴?”
师暄妍不懂:“嗯?”
宁烟屿揉了揉太子妃软嫩如豆腐似的脸肉,嗓音低沉,噙着笑:“他小?时候同我?都在修文馆听学,太傅同时教导我?们两人,那?只扳指是太傅送我?的,因我?背书次次都领先于他。”
师暄妍轻“啧”了一声:“我?没记错的话,殿下好像长了襄王四?岁呢,好像胜之不武啊。”
宁烟屿哂然:“宁怿也是这么想?的。结果他到了十六岁,连《礼记》都还不曾啃下来。师般般,你现今‘怀着孕’呢,离这种小?笨蛋远一些,莫误了吾儿的胎中听学。”
小?笨蛋。
他这是一箭双雕,拐着弯也骂自己呢。
师暄妍气得一口咬住他的脖颈,恨不得嗫下他的一块皮肉来。
什么“胎中听学”,八字才?刚刚有一撇呢!

太子的聘礼, 不日便列成礼单,交到了清河郡君的手中。
师暄妍捧着那长长的, 似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礼单,目光扫过礼单上多如牛毛的生僻字,她连字也没见过,更别提实物了,师暄妍再一次感慨了太子殿下的财大?气粗。
这些?聘礼,一一交到她手中,没有一分是漏向开国侯府的。
师暄妍从账目上预支了七百五十两,算作当年的酬报, 令人送予开国侯府。
侯府满心期待地等候着太子殿下丰厚隆重的聘礼上门,但聘礼没等到,上门的只是师暄妍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的养育费。
江夫人花容煞白,指尖夹着绢子, 往胸口捂上,便“唉哟”“天爷”地直叫唤,好像因为师暄妍的绝情, 她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
师远道也失望头顶, 女儿般般到底是亲生的, 如今, 她是一面都不愿见他们了,就连送还这些?钱,她也只是差遣了行辕的女史前来。
女史不忘挖苦江夫人一声?:“太子妃照料得柳姨娘很好, 柳姨娘的肺痨病有了转好的迹象, 来日青庐里, 柳姨娘还能?喝上一盏喜茶。”
只提了柳姨娘,没提江夫人半个字, 这是明晃晃地往江夫人心口上插刀子,江夫人的美眸之中顿时卷起凄风苦雨,哀愁地直道:“柳氏真是好命,我就没这个福分?了,般般她怎的怨恨她亲娘,如此之深……”
明明她已经改了的。
现在她已经不要江晚芙在跟前侍奉了,把江晚芙打发到别业里了。
如此之外,她还给江晚芙定了一门亲事,教她下个月便嫁给萨宝府祓祝的侄子,她开出了一笔不菲的嫁妆,权当是抚慰她多年来为侯府带来的情绪价值,那边答应得很爽快,两下里一合计,婚期即日拟定。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师远道满面颓唐地接过了师暄妍送回来的钱,这些?钱兑换成了钞引,捏在手里头,厚厚一沓。
可师远道却在想,这些?钱,当年又有几分?,是真正用在了女儿般般的身上?
她原数送还这么些?钱,更是像在掌掴他的老脸。
师远道又羞又愧,脸臊得慌。
他把江拯用马鞭抽打了一顿,将江拯打得不成人形,又押送大?理寺,大?理寺判了他一个刺配流放岭南。
师远道便总以为,女儿般般看在这件事上,多少?能?够对他有所改观了,不说认回侯门,至少?也能?当作普通亲戚,平日里走动一二,他也不求别的,只想稍稍弥补多年的亏欠。
“夫人,般般不愿认回家门,也只好作罢了,只要陛下和太子心头省得,不会忘了我们师家。”
无论如何,般般都是他与夫人所生的亲女儿,是从?侯府出去?的,血缘至亲,割舍不断。
师远道如此自我宽慰着,稍后,便又有一道圣旨传来。
这圣旨则是对师远道的霹雳。他本来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武散官,如今女儿被?敕封太子妃,照理说,他也该水涨船高了,谁知圣意难测,他非但不能?跟着女儿加官进爵,反倒被?派去?守城门!
这回师远道的脸色比江夫人还白,两只眼珠直往上翻,差点晕死在地。
多年呕心沥血的经营,毁于?一旦!
江夫人亲眼见着师远道倒地,哭声?成了哀嚎,与蝉鬓等人一起,七手八脚地抢住直翻白眼的家主,往门里去?。
守在师远道的病榻前,江夫人兀自垂泪不止,口中直喃喃道:“般般纵然要划清界限,也不感?念我们的生育大?恩,却也不该对她阿耶这般心狠手辣,她可知,她阿耶劳碌了一辈子,就为了晋一个五品的官身,她却在太子枕头旁吹一口凉风,便坏了侯府上下百年道行!”
江夫人言辞中,对太子妃暗含指责,她回长安,把长安这个原本好端端的家,搅和得乌烟瘴气的,还不如,还不如当初就不要接了她回来……
总也好过今日。
幸好,还有儿子争气,在外做节度观察留后,不日就要返京,接受新的封赏,偌大?家业,今后到底是要靠儿子维续了。
婚期眼见一日更近过一日,齐宣大?长公主也从?河东回来了,赶着参加太子的婚典。
但在太子的婚典之前,另有一桩喜事,便是齐宣大?长公主的五十寿辰。
圣人昔年尚在潜邸之时,便最受这位长姊照拂,故而姊弟情深,恰逢良辰,顺颂时宜,圣人决意为长公主大?肆操办。
齐宣大?长公主眼下最为关心的,却是太子的婚事,自己这寿辰每年都过,今年也无甚稀罕,原不想办,只是年纪大?了,偶尔想瞧一瞧小辈,便说只在众芳园,邀上一些?宗室王孙与洛家的亲戚,做一个家宴便罢。
这家宴排场无需太大?,众芳园里辟一面阔道,便能?容纳上百人。
齐宣大?长公主亲自写了帖子,差人送到太子行辕里,明日黄昏,在众芳园举办家宴。
师暄妍自回长安,还极少?参加一些?饮宴乐事,长安的宴饮习惯是刻在骨髓里头的,有些?佳肴只在宴席上有,寻常也难吃得上,宁烟屿接了帖子,让彭女官前去?准备。
师暄妍一直踱来踱去?,一会儿来到窗子下,对月长吁,一会儿步入庭院里,抱竹自嗟,看得人直发笑。
“见圣人都不怕了,怎么突然怕起长公主来。”
她身子纤瘦,日暮倚修竹,两相?映衬,更显轻薄。
傍晚的春风拂在肩头,到底有些?凉意,宁烟屿自身后步近,将怀中那身杏花红挖云掐金流水纹披氅,自少?女的香肩两侧披落。
语调中,有些?许促狭之意。
师暄妍叹息道:“你?不懂啊。”
宁烟屿不信:“我不懂?那你?说来听听。”
师暄妍斜靠在一竿翠竹之上,扭过眉眼,浮起淡淡忧愁:“自回长安,齐宣大?长公主是第一个觉着我胜过江晚芙的人,我实在也不知自己靠着哪点得到了大?长公主的厚爱,令她对我如此青眼有加,不但送了我雨露玉坠,还要为我与襄王殿下保媒。”
说起她曾和宁怿相?亲的旧事,太子殿下显然眉眼沉郁了起来。
宁烟屿自知,他对师暄妍的占有欲,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可他怪不着师暄妍半分?,当日他已然知晓她是开国侯府的嫡女,若当时并不拿乔作态,早早地向她下聘,也轮不上姑母要把她引荐给宁怿。
他只是因她在洛阳睡过他、又抛弃他而耿耿于?怀,险些?便错过了这个贵比金玉的小娘子。
师暄妍说着,拨弄起腰间悬挂的那枚坠子来。
坠子形状特?殊,卵圆形,是完美的一滴雨露,玉质晶莹纯和,属于?上等羊脂白玉。
“再说……”
少?女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几乎只留气流缓缓擦过唇缝,吐出轻细的香雾。
“我和襄王的事没成,现在却要做襄王殿下的大?嫂,这算怎么一回事呀,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长公主殿下。而且她应当还不知道我不曾怀孕,推算时日,在她的认知当中,我大?抵在和襄王相?亲之时就已经揣了骨肉,这让大?长公主该怎么看我呀,宁恪,你?不懂的。”
宁烟屿不是不懂,他只是极轻地溢出一道笑音。
在少?女微愠地抬高纤长浓丽的眉梢,不满地看过来之际,他趋近半步,向前握住了师暄妍软若无骨的柔荑,低声?道:“从?前厌世的,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师般般,现在,也会在意起旁人对自己的看法了?”
是因为,齐宣大?长公主是他的姑母么?
他可否这般想。
师暄妍想说这是自然,拉弓没有回头箭,她既决意嫁给宁恪,自当努力融入他的家庭,如若不成,那是后话,但总不能?尚未努力,便先放弃,这不是一个合格的新妇。
宁恪不是等闲男子,他是太子殿下,而她要做的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许多事不能?仅凭心意去?做,一言一行都要合礼,不可妄诞,方是正道。
宁烟屿沉吟片刻,道:“你?既如此紧张,不如明日干脆就称病,由我一人代替我们二人,如何?”
师暄妍又说不可,“大?长公主才回长安便下帖子,指定是要见我的,如此推脱生病,逃得了一回,逃不了两回,难道我还能?一辈子躲着你?的姑母么。”
宁烟屿对她的杞人忧天感?到十分?滑稽:“连阿耶都是姑母一手带大?的,你?怎么不相?信,大?姑母她和阿耶一样,都是极其护短之人?”
师暄妍道:“那不一样,我在被?大?长公主相?看之前,便先与男人有了首尾,还苟且有孕,那么我在她面前的风度仪态,自然都是装出来的,齐宣大?长公主只怕是恼我,明日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宁烟屿对齐宣大?长公主的了解,远不若对自己的阿耶了解那么深刻,他不能?担保大?姑母并不是她所害怕的那样,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背,温声?道:“你?若实在是害怕,明日出席千秋琼芳宴,只管跟着我,筵上少?吃一些?,便装出呕吐状来,对外称怀孕之后身子不适,用不下膳食,我再借机让彭女官送你?回来。”
师暄妍眉眼间的忧愁化?了一些?,轻声?应是。
她的癸水已经逐渐干净了,这次初来,不过持续了短短三日,便恢复了身轻如燕的自如。
长公主寿宴在即,师暄妍精心准备了一番,穿了一身桃红底缠枝忍冬纹团花纻丝薄衫,这衣衫在夜色下不会过于?浓艳,但也并不清素,太子妃入场不是为了艳压群芳,但也不能?被?长安诸位贵女衬得黯然失色。
宁烟屿备好了宫车,与师暄妍驱车前往众芳园。
众芳园千秋宴尚未开席,但见衣香钗影,且听人声?喧阗。
师暄妍伴着宁烟屿一路行来,所见皆为贵胄,均甘愿俯首,但寒暄过后,太子并不热络,也就各自散开。
众芳园师暄妍来过一回,记得上次,昌邑县主指着那一片空地对她说,表叔常在此地舞剑,她见了郁郁葱葱的林后,那方轩然宽敞的空地,想起昌邑县主的话,轻声?地道:“不知何日能?有幸,一睹太子殿下舞剑风姿?”
只是随口一说,太子听了,目光柔和,调转视线下来,月色清莹如雪,落在少?年男子朗润漆黑的眉梢,照出他眼底的微微亮色。
“今夜要看也行。”
师暄妍顿时摇头:“还是不了,若被?人发现,我拉着太子在这里舞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一定会把她弄得愈发心怀忐忑。
春纤与夏柔在前引路,春纤拨开细细嫩嫩水分?充足的柳枝,挑着宫灯走在前头,回眸笑说:“殿下舞剑可好看呢,以前众芳园只要殿下在这练武,大?多女史都跑来看的,那角楼门子底下,一排栏杆上能?趴上两行细溜窈窕的身影。”
夏柔忙咳一声?,示意春纤不要胡乱说话。
春纤方醒回神来,忙用空置的那只素手掩了掩嘴唇,只是挂着悻悻的笑容,专心地在前引路,不敢再多嘴。
师暄妍呢,听了春纤的话,遥想那等情景,那等风姿,其实心上还有些?发痒,但不好对宁恪讲,只怕他要得意,她岔开话头,道:“这还是昌邑县主告诉我的呢,对了,今夜昌邑县主会来么?”
“那丫头……”宁烟屿失笑,“野得很,陪他阿兄回河东了,已经许久不在长安。她兄长犯了事,在河东洛氏的祖祠里被?请了家法,据说打断了几根木杖,休养了这一个月还不能?下榻,许是把那小鬼头吓坏了,她还在河东陪他阿兄。”
说到这里,师暄妍又好奇:“可圣人不是下旨赐婚了么,给她许的夫婿是封家郎君,听说也是样样出挑的人中龙凤,眼看就要议亲了,昌邑县主就一点也不好奇她的未来郎婿,还在河东不曾回来?”
宁烟屿的唇勾起一抹弧度。
“怎么,你?喜欢那小鬼?”
师暄妍诚心诚意地点了下头。
宁烟屿于?袖口下握着太子妃的柔荑,握得更紧了一些?,唇角虽是上扬,但语调却显出她所熟悉的郁闷:“师般般,我怎么觉着,你?对我家里的这些?人,好像比对我还上心。”
这诚然是一句抱怨。但也不只是一句抱怨。
也不知她听出来了没有。
太子妃摇摇脑袋:“殿下多想了,你?是般般未来的郎婿,我怎会对你?不上心呢?”
是么。宁烟屿想,她怕是,连他平素里喜欢吃什么,厌恶吃什么,用什么熏香,读什么书都不知道吧,行辕的寝房里日日燃的是他最厌恶的黄熟沉香,给他留的点心,永远是他最厌的与栗子有关的一切——糖炒栗子、火烤栗子、栗子糕、板栗酥饼、栗子炖鸡。
她甚至,从?未到他的率府看过,也不关心他平日里忙些?什么。
她能?亲手为养在别业里的柳姨娘亲手炖羹汤,却从?未对他如此好过。
他并不怪她,只因她还不钟情他,而已。
只是,太子殿下难免会因此而郁郁,好像他已使了八十分?的力气,还只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接下来,他就要黔驴技穷了,实在不知还有什么手段,能?讨得如太子妃这样的小娘子欢心。
苦思冥想间,一行人已经将行至筵席上,只见千秋宴上人头攒动,宾客如织,恢宏巨大?的灯树上的蜡烛影,幢幢地摇曳在两畔溪水中。
筵席的列座就在溪水两旁,参差蜿蜒。茂林修竹掩映下,豪客无数,未饮先醉。
这竟是仿佛从?画里拓下的仿古曲水流觞宴。
看来宁恪说,长安人喜好宴饮取乐,果真不是虚言。
太子的位置在上首,背临一株绿柳,柳条纤纤,风姿绰约,几乎垂入案上的金杯里头。
宁烟屿带师暄妍前往入座,这时,有宾客上前,一一向太子行礼。
但因是家宴,大?家礼数也并不甚多,便都尽数入了座位。
师暄妍的小手被?宁烟屿严丝合缝握着,能?感?觉到,少?女的掌心湿漉漉一片,他侧眸,看了一眼师暄妍,目之所及,倏地一停。
师暄妍也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变化?,愣怔地顺着宁烟屿视线看去?,只见群贤列坐其次,一行行衣着华贵的男人之间,有一青年,犹如众星捧月般出现在筵席上,身姿端重,磊磊若岩,双眼烂烂如电,流转光华。
不知此人是谁,但师暄妍肯定,宁恪看的是他。
而这人,也举匏樽回以视线,眼底笑意泛滥,但那种?未必是发乎于?真心的笑容,只让人觉得凉薄。
“他是谁?”
师暄妍好奇地反捏了下宁烟屿的指骨。
他偏过视线,轻笑道:“一只臭虫罢了,师般般,见招拆招了。”

宁恪对那人抱有敌意。
师暄妍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好奇那人是谁,以宁恪的?性子, 对人喜怒如此?形于?色,毕竟少见。
那人已经举着金樽徐徐走近,眉眼?挂着笑?意,双眸内勾外翘,有狐狸眼?的?滥滥风情。
袍服迤逦,紫衣乌发,来人生得十分文弱俊秀,但举手投足间?, 又见武将的?飒爽磊落。
虽不能比太子殿下,但在长安,也?算得是少见的?美?男子。
如不是宁恪讨厌他,连师暄妍也?几乎要以为, 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可见一个人的?皮相能有多迷惑人心。
师暄妍刚对此?人有了第一印象,那人举樽便道:“今日只是家宴, 那便要恕郑某对太子失礼了。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妃。”
宁烟屿巍然不动, 任由那人自来熟地举樽一饮而尽, 脸色寒漠,并不曾理睬他。
师暄妍看向宁恪,他察觉到小娘子打量的?目光, 终于?偏过侧脸, 少年男子的?面?容更为出挑, 轮廓深邃,颌骨分明, 如刀戟般锋利,更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男人的?沉稳之气,总之师暄妍看着,就更觉得英俊。
他道:“行辕的?汤泉池去祟气好像有奇效,孤但凡沾了晦气,总爱去泡一泡,太子妃也?可以试试。有些?污言秽语,腌臜之人,莫听?莫见为妙。”
宁恪从来不会如此?讥讽一个人,师暄妍再度察觉出,太子殿下对这个郑姓郎君,是真?的?很不中意啊。
也?不知这位郑姓郎君,从前是于?何处得罪过太子殿下。
郑郎君被反唇相讥,眼?底的?笑?意果然散尽,阴郁了几分,他沉着脸色,打量起了师暄妍,又道:“这就是妨害了太子殿下的?那位天?煞妖星,是殿下命中的?劫难?当真?是——”
“郑勰,”太子语调森然地打断了他的?话,⑤24九081九②“孤劝你慎言。”
师暄妍心头怔忡,郑勰说?这样?的?话,已经很是不把太子放在眼?底了,难怪宁恪生怒,就连她听?了“天?煞妖星”之类的?胡言乱语,也?忍不住怒上眉梢。
看着佳人罥烟如黛,腮若桃花,端丽的?容颜染上了几分薄怒,更添了楚楚秀致,全是为自己一言之故,郑勰得逞了,便也?再不觉得太子的?话刺耳朵,他风度翩翩地作揖,赔罪道:“小可失言,太子妃勿罪。”
起身?时,他又道:“在下郑勰,是郑贵妃的?内侄,故此?也?受邀出席大长公主的?寿宴。”
这人真?不讨喜,师暄妍一眼?都懒得施舍给他,她对宁恪这些?拐着十七八道弯的?亲戚都很不了解,但夫婿讨厌谁,她就应当同仇敌忾,也?不给这姓郑的?一点好脸色。
郑勰看出小娘子卫护自己夫君,也?不再自讨没趣,揶揄完师暄妍后,他便又回到了人群中,继续享受他的?众星簇月。
也?不知道那般讨厌的?一个人,缘何会获得众多拥趸。
师暄妍倾下眸光,将身?子向宁烟屿挨近一些?,幽幽曼言:“他是谁啊?”
宁烟屿尝了一点味道偏浓的?果酒,对她道:“郑贵妃的?侄儿,小时候,也?与我一起在修文馆听?学,长我几岁,同你那个表妹差不多,好给人使绊子施毒计,我小时候身?子不好,打不过他,被他折腾了两回。”
太子殿下幼年体弱,简直弱不胜衣,人又生得矮小,常年走路都是病歪歪的?,风一刮就倒,看起来很诱人欺负。
郑勰大他六岁,站直身?体来,约莫有小太子两个长,为人又病态阴毒,处处暗中刁难于?他,因此?颇受郑贵妃的?喜爱。
在郑贵妃的?认知里,凡是能令太子宁恪不快活的?,都是菩萨般的?好人,何况是她的?内侄子。
郑勰读书也?确有几分天?赋,年幼时颇受太傅赏识,可惜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面?对郑贵妃的?宠溺不倦,郑勰为人愈发狂狷放肆,读书日渐懈怠,反倒沉湎起了声色犬马,十三四?岁时便玷辱了宫人,被阿耶一气之下发落回家了,再也?没来过修文馆。
太子娓娓道来,“后来他投了金吾卫,不巧遇我十六岁上收编北衙军,将金吾卫也?并入北衙军籍,这人就顺理成章地到了我的?麾下。”
师暄妍想到宁恪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好奇地道:“殿下没报仇吗?”
宁烟屿便对她高深莫测地笑?笑?,露出“知我者般般也?”的?赞许:“他那些?阴招我是学不来,不过来来名刀真?枪,把他打得心服口服罢了。近两年不见,他又开始嘴贱,大抵是忘了孤当初是如何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的?,你看他如今伶牙俐齿,可仔细瞧,他那颗门牙是后来补的?,原来说?话漏风。”
“噗嗤。”太子妃一个没忍住,笑?得差点儿伏在太子殿下的?身?上。
筵席快开了,他们这厢说?着话,引来了不少人主意,宁烟屿将双臂扶住师暄妍柳腰,稳她在猩猩毡铺设的?弹花垫子上,凑近一些?,道:“师般般,有人在看我们。”
他是太子,一言一行自然都颇受瞩目。
师暄妍也?察觉到了,自己笑?得花枝乱颤,属实喧宾夺主不成体统,眼?见齐宣大长公主快要入场了,她也?忙恢复正襟危坐,轻轻一咳,稳住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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