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包袱道:“我看那年轻人不错,身段好,能整,看着也是个聪明相。你见过他着相吗?没有吧,怪稳重的嘞。堪堪能配,能配。” 除开陈包袱老资历,在场没人能说这话,尤副将说笑着,眼神没有离过周遭密林,在那暗绿褚褐之间一一逡巡,忽然眉头一皱,伏地握拳去听。
虫鸣鸟叫悉数静敛,草叶无风而动,干燥的土块以极其细微的幅度跳动。
“人多!”尤副将吐掉草芯,骂了一声就挥旗,“往东南方向撤!”
天边滚动着红霞,金乌振翅时落下片片赤羽,烫得海面金红,茂密的树林间暗绿与沉红交杂,看起来十分奇异。
“三线还未推进到此,这里如此安静,当是都逮小贼去了。”龙可羡拨开一枝挂水的肥叶,从水沟旁跨过去,转头给阿勒搭手。
阿勒伸手握住,借力,落地后龙可羡便松了手。
阿勒捻捻指尖,有点遗憾,遂道:“你对此地了解颇多,调兵遣将相当熟练,此前来过么?”
龙可羡愣了片刻,小声说:“不曾,是有位朋友给了些提点。”
“朋友,”阿勒咬着这两个字,转头看她,“这位朋友颇得你的信任。”
“算不上,换些消息,你取我予而已。”龙可羡自觉应得很周全。
“这怎么算不上,他给了你些许消息,你便融贯入战术里头,使得此行顺当,”阿勒袖摆时而与她相碰,接着说道,“他付与坦诚,你交托信任,当真配合无间。”
龙可羡愣愣的,心说怎么与上回不同。
上回仅仅与老师喝了会儿茶,阿勒便要咬她,恨不得把她皮肉吞入腹中一般。
这回倒是能把她与旁人放在同一句话里头了。
既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提,龙可羡闻言含糊地点头,眼珠子瞄东瞄西地想怎的还没到。
她怕阿勒问起,是哪位朋友。
龙可羡怎么说好呢,是位未曾谋面的暴君,在你撰写的话本子里,他与我日日交颈相拥,两人在乌溟海遍杀全域,每夺一面旗,就把它铺在床上,肆意荒唐。
哪能说得出口嘛!光是想想,龙可羡就呼吸发烫。
阿勒无声笑,坏得要冒泡儿了。
脚下腐叶累叠,麂皮靴筒沾满泥黄青绿,他借着龙可羡心神游离,顺势地牵住了她的手。
龙可羡缩了一下,没挣脱,只是谨慎地看他,怕他再说出什么撩起小衣自己咬住的话。
“牵着。”阿勒晃晃手。
“因为——”他俯首过去,忽地笑了,露出两枚犬齿,“我怕。”
“啪!”头顶树皮迸溅,滴滴答答地摇落了一捧水。
“这群南蛮子装备还怪好!”尤副将别过头,叼着纱布把结打死,“这他娘的,三线的人都涌到这儿来逮咱们了吧,都站起来!今日加菜了兄弟们!回去就是双份功!”
“难缠!”石述玉单切那套在人数压制下不起作用,竭力护着陈包袱与一位重伤前突手。
然而四围布满密集的厮杀声,触目都是银红交杂的光影。
尤副将从割人的草丛里滚身过去,一把拍掉弩手,搭箭,拉弦,倏忽就放倒了树后的两人,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他们像被围住的鬣狗,在规律的消耗下逐渐乏力。
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左右剧烈的喘息。
没人退缩。
尤副将屏息,恍惚间听见喘息里还夹着什么。
像是刀身出鞘的鸣啸,清亮,悠长。
紧接着风声呼啸,左侧半空飞来根树枝,那枝干粗壮,夹着排山倒海之势滚向对面,瞬间就砸乱了对方阵脚,硬生生地撕开了裂口。
尤副将呸出一口血,高喊:“少君!我要赋诗一首!”
“闭嘴!”石述玉和陈包袱齐声道,两人扯上伤兵,从裂口滚了出去。
龙可羡提着刀,一手一个地把伤兵从包围圈里丢出去。
而后把刀柄唰地插入地皮,环顾一圈,言简意赅四个字:“交人,不死。”
无人理会。
敌方原本乱掉的阵型霎时回拢,再度反扑过来。
龙可羡纳闷地提刀格挡开,挑掉两处高点暗伏的弩手后,便四处找着阿勒的身影。
扭头看了两圈。
那祖宗蹲在树下,叶隙里漏出的星点橘红都跳到了他肩身,他很专注,一根根往臂弩上推短箭,接着随意地摆弄了两把,稳稳当当地架在小臂。
半眯眼,校准望山。
风鼓进他肩头,吹得袍脚猎猎作响,浑身的懒筋掰正了,身段笔直地立在树下,整个人比箭矢当尖的那一点冷冷生芒还冷冽。
“簌!”
三箭齐发,炸开的血雾有九捧。
龙可羡看到箭出的一瞬他转头看她,唇间启合,被破空声盖下去的话是。
“奖励,小衣。”
两日前, 万籁俱寂,月轮皎白。
海鹞子啄开龙可羡窗棂,龙可羡望着那圆润的白色鸟球, 静了会儿, 默默把肉条放回匣子里, 在鸟球不可置信的眼神里, 和善地笑了笑,随后干脆利落地关上了窗。 倒出字条。
暴君:“知你不会轻易言弃, 然海陆有别,万事需谨慎。此是我近年打的几场堪堪可上台面的仗,供君参详。”
“你托我所查商船尚无眉目,三条商船经此航道驶离乌溟海时分毫无损,如今一触崖二失踪, 恕我直言,恐是内乱所致。”
后两页都是军情详述,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龙可羡难得看得津津有味。
军情详述的下方, 用赤丹沉墨详细地标注了各类易被伏击的地形,以及海陆有别的风势水流走向, 附言:“分而剿之,以诡制诡。”
最后一行小字:“那册子可合君意?”
张扬恣意的横竖撇捺在纸张上腾起, 悄然变形,成为一只墨做的手,突兀地攥住了龙可羡心口。
有点面热。
那册欢喜禅至今还躺在她枕旁,被揉成了圆润的纸球状, 致使小少君睡觉时总也不老实,翻个身, 就觉得那密叠的纸页里总有小人晃出来,勾着她去放浪,诱着她去窥探。
都怪阿勒。
都怪阿勒。
龙可羡默默想着。
少君是枕在北境雪域荒原上,横刀策马镇守河山的人,她从前不懂人与人之间除了守望互助、拔刀相向之外,还有什么好值得打交道的。
但阿勒用眼神、亲吻、舔舐、拥抱把她从永封的冬日拉往阳春。
龙可羡烦躁地拽拽头发,他怎么能如此狡诈强势,却又如此赤诚热烈。可恶又可爱。
她努力地把思绪拨正,翻回那几页军情详述。
排兵布阵可以看出个人性情,龙可羡在心里对这位海上王的称呼是暴君,起初是道听途说,随意冠了个名,此刻看他行事,确实正正对得上号。
他不会与敌方兜圈子,如果能暴力地碾碎敌方阵营,就半点都不会怀柔迂回,在他令下,镇压就是全歼,斩草必定除根,不会给自己留下半点后患。
龙可羡铺纸提笔,琢磨了一些四字词语,端正写下:“醍醐灌顶,十分受用,如虎添翼。”
而后憋不出来了,下笔的速度也快起来:“你若想在伏虞城内占一席之地,许多事做起来不便,闻商道内,你我商铺毗邻,可联络北境铺子内的伙计,我已经打过招呼,随时与你暗渡陈仓。”
想了想,暗渡陈仓是这么用的么?
咬着笔头想了会儿,不管,最后写下:“册子不好。”
涂掉,改成:“册子很好。”
“……”再次涂改,“多谢,册子暂且用不上。”
随后推窗唤来鸟球,鸟球不知为何甚是气恼,在窗格上哐哐乱啄,龙可羡捏着竹筒,双方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它才不情不愿地撅过屁股,任她绑上漆封小竹筒。
在漆封小竹筒传递的只言片语中,龙可羡拼拼凑凑地建起了一个人形模子。
对方不惧于对她露出战时暴君本色,也可以在往来中做一个克制有礼的君子,然后在龙可羡被阿勒困扰得随口向他询问时,他就伸出逾越的触角碰碰她。
平素内敛,战时暴戾,被动使坏。他是这么个人。
不像阿勒。龙可羡忍不住把两人放在一起。
她抬头,风动帘脚,月光薄薄地给地面敷上层银灰,透过纱帘,隐约可以看见阿勒身形,他刚沐浴完,身上罩着素白绸衣,慢悠悠地抽椅,抬脚,把手架在窗台,观着星出神。
龙可羡关窗上床,抱着枕看他,也逐渐出了神。
天色昏沉,林子里断壁残肢遍地,土腥压着血腥,潮闷闷地让人不舒坦,三山军举了松脂火把,四下围巡,清理着尸身。
这林子太密,只有河流旁可以升烟传递消息,和着哨声,龙可羡确认对方主力都往此地来围杀尤副将,三线没有遇到多少阻碍,顺当地抄了对方老巢。
密林里有片寨子,里边藏了个老海寇。
乌溟海从前是一片乱域,匪寇遍地,各自为营,在那场大血洗之后,阿勒把全域牢牢捏在掌中。权势更迭前,自然也有人嗅到危险逃得快,他们大多流落到了赤海与乌溟海边界,也有往雷遁海去的。
诸如碧鳞岛这类边界线附近的小岛,往往藏着许多老海寇留下的秘宝,他们在这里据地为王,整日寻乐,南北开海令之后,商船往来,最高兴的就是这拨人。他们藏在隐蔽处,只要钓到一条肥鱼,三年五载都不愁吃穿。
所以他们有装备,懂些布防,还会利用地形装神弄鬼。
三条北归的祁国船只就是被盯在眼中的肥鱼。
林地中间清了一片场子出来,哨兵传回消息,他口条好,人机灵,说得又快又清晰。
“三线将士汇合之后,发现非但触崖那条船上的船客被对方扣压在此,连另两条船走的货都埋在密林深处的寨子里。寨子下边挖了地窖,里头不但扣着船商,还有好些珠宝,除了祁国制式,还有些没见过的款儿,那老东西胸口扎着把金筷子,就死在珠玉山上。”
龙可羡点头:“留两个活口,其余就地斩杀。”
“咱们发财了是吗少东家?”哨兵偷瞄着龙可羡,绕开阿勒,凑过来问。 “……”龙可羡木着脸,“别声张!”
哨兵会意,立刻看石述玉,发觉那监军正缠着陈包袱讲故事,放下心来,蹦跳着就去传讯了。
这边吵吵嚷嚷,前突手吸引了敌方主力,将其剿灭之后已经无需再往里进,只消等着三线将士汇合,端掉对方老巢之后,把祁国船商带出来,就是功德圆满,人人都得记一大功,所以此时都围在火堆边吹大牛。
尤副将那破锣嗓子,喊出来连夜鸟都得惊飞:“狗咬狗的糊涂账么这不是!”
确实是狗咬狗。
龙可羡被震得耳根发疼,三条北归的船,有两条想独占鳌头。他们一路冷眼看着,因各种意外出事的船何其多,触礁、遇匪、迷失、漩涡、风浪,海洋打个哈欠就能吞掉船只,于是他们将目光放在了第三条船上。
许是感知到了什么,这条船上的船商许以渔民重金,向祁国递出消息,传话也很聪明,并不说他怀疑被自己人盯上了,只说三条都被困在这碧鳞岛上,内斗讲成外患才能使封殊最快拨人南下。
但是没用,那些日子海上风雨交加,他们触了崖。
人心不足蛇吞象,使计的两条船借着风浪开始狗咬狗,被埋伏在侧的海寇一锅端了个干净。
反而触崖的船没有立时沉没,人都被掳进了寨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整军登船,龙可羡带着前突队绕了半夜,回到客栈,三线主力都留在寨子,让那些船商休息一夜后,明日再盘算回城之事。
“在想什么?”
忙活一夜,阿勒站在窗边,掬了把水净手,见龙可羡不回神,干脆沾湿帕子,凉丝丝地就往她脸上揉。
龙可羡被揉了个措手不及,脚下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怒声:“你捏我!”
一讲话,那手指就猝不及防地滑进了口中。
沾湿的硬指戳上软滑的舌尖,两人都愣住了。
“你……唔……”龙可羡下意识地想吐出来,便笨拙地拿舌根去顶,谁知阿勒根本不退,手指绕过舌尖,反而就着帕子就往里深走。
“!”龙可羡哪里见识过这个。
她噎得难受,眼里迅速地积了水,红润润的看起来好生可怜。
越可怜,阿勒就越想欺负她。
龙可羡受不住,眼里的光膜完全被水覆盖,眼前的阿勒都晕上了层淡影,模模糊糊的只能瞧见他没什么表情,眼角微微折起,像要削到眉边去。
专注得令龙可羡无端感到陌生。
“先头问你,怎么不答我,背着我偷偷想着旁人么?”
龙可羡用力摇头,舌根已经被堵得难受了,喉咙口一阵阵儿的闷,难受得她伸手要去扒拉他手腕。
“别动!”阿勒沉声,“此时是你咬着我,占去了我的便宜,还要把我推开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分明是你堵着我的嘴!
龙可羡说不出来,那意思都恶狠狠地搁在眼里,隔着帕子用力咬了一口,阿勒吃痛,反而露出痛快的笑,接着推入了一个指节,指节烫得厉害,烫得他笑意愈浓。
“这也是种玩法,你咬着我,我受着疼,”阿勒碰碰她舌侧,“不好玩么?”
这有什么好玩的!一个疼,一个堵,都是受罪。
龙可羡摇头,喉咙口欲呕不呕,眼一眨,两颗泪珠就从睫下破出,直直坠落,砸在阿勒指腹上。
阿勒慢慢地敛了笑。
小家伙牙尖,不知道收力,带着气性把他指头咬得刺痛,他沉迷痛感,甚至想要龙可羡再用点儿力,渗出血来都不要紧,他身上就该布满龙可羡的痕迹,就如同长大后的龙可羡一言一行都充满阿勒的施教痕迹。
他们天生一对。
阿勒绝不怀疑这点。
“是不是难受?”
阿勒缓慢挪动,帕子完全湿透了,濡贴在他指头上,存在感变得若有似无。他们超脱了距离,亲密而羞耻地贴在一起。
“嗯……”
龙可羡点头,难受得无法顺畅用鼻呼吸,喉咙口喘出了颤腔,低低的,猫儿叫似的,还要凶巴巴地抬头看阿勒,眼神里三分凶恶七分可怜。
这劲儿!差点把阿勒的魂从躯壳里生拽出来。
阿勒面色没变,但那双眼里蓄着风暴,随时都可以把龙可羡卷入漩涡,静默好久,像在等着什么,直到夜风翻动绿潮,耳畔莎莎作响,阿勒才开口提醒她。
“你可以停,你拴着我的手和颈,忘了?”
龙可羡记得,她当然记得!
“哥……”
龙可羡困难地咽下口水,声音含混不清。
阿勒凑近去听:“嗯?”
不是一个字。
龙可羡没法控制自己,一开口,水就往外漫,濡得帕子都攒不住,把下唇润得红玻璃一般,滴答地往下落。
她羞耻地,战栗地,又咬了阿勒一口:“哥舒——”
不是哥哥。
阿勒定了会儿,低低地笑了,抽出手,一把将龙可羡揽进怀里,而后低头捏住她双颊,“啵”地亲一口。
再亲一口。
没完没了的,亲昵的意思完全盖过了情/欲,龙可羡承力往后仰身,唇角脸颊又湿又热:“你……别亲了,口水!”
“龙可羡……”阿勒坏死了,把她发顶揉得乱糟糟。
“怎么还是这么乖呢。”
“绳都递到你手上了, 不要停的人是你,龙可羡,过会儿别说我欺负你。”
阿勒不会给她反悔的时间, 猛地将人拦腰扛起, 架在肩头, 在她口中惊呼起时, 迈开步子跨过矮凳,呼声落时, 两人一道滚到了床上。
“压死——”龙可羡闷咳,“压死我。”
阿勒偏用肩身挤着她,只略略仰起头,两颗犬牙暴露在昏光下,彰显出了主人迫切进食的强烈渴望。
“压着才好, 我时常觉得你我就该时刻处在这个距离下,再近点更好, 再远就像虫噬心, 刀刮骨, 你明不明白?”
“不……”
阿勒抓起龙可羡的手,有点儿粗暴地按在自己胸口, 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好生摸摸。”
他现在不大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宛如一只刚刚甩掉颈圈的狼犬,饥肠辘辘时看到了一只乖巧白嫩的兔子,放纵的天性压过了一切,因此连声音都带着兴奋的颤栗。
胸口快速有力地跳动, 在龙可羡掌心打着鼓。
太快了。
简直像是心脏在故意往外蹦,不顾一切地想从皮肉里钻出来, 蹦到她掌心,哪怕血淋淋地被她握住都不要紧。
先让龙可羡攥着他的要害命门,把安全感捏在手心,再把那些藏在暗潮底下的侵略和冒犯一一翻出来。
阿勒的眼神是这样告诉她的。
龙可羡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一些,她惶然地,天真地,脱口问了一句话。
“你要和我睡觉吗?”
迎着她水亮的眼睛,阿勒没否认,俯首下去亲了一口额头:“想啊,但这事儿排不上前三,先带你尝尝别的玩法,别紧张,这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讲究的就是逍遥二字,心窍先打开,身子才舒坦。”
猎物要一口口吃,从耳朵开始就很好。
龙可羡微微张着唇,很轻地点了下头,然后说:“我不要咬衣服。”
“这事你说的不算,一会儿拉下来没处放只能塞你嘴里,”阿勒笑,气息拂过她额头,“得寸进尺是我的劣性,龙可羡是乖崽,龙可羡会听话,对不对?”
“我不是。”龙可羡哼声。
“不是啊,也成,不乖有不乖的玩法。”
阿勒把烛光挡住了,面不改色俯视她的时候,让人有种被锁住喉咙的错觉。
很快地,那错觉转变成实质,龙可羡脖颈被横出的小臂压住,额头上轻轻柔柔地落着吻。
阿勒肌肉紧实,小臂就有她脖子粗,青筋浮起,显得十分狰狞,压下来时拿捏着力道,所以看着压迫得厉害,实际上是精细活儿,令龙可羡的呼吸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走。
“喘,喘不过气……”龙可羡偏过头,眼尾湿了一小块。
阿勒撑起身,扳着她下巴把脸正回来,说:“想要逍遥的第一个规矩,不准躲。”
他才说着不准躲,龙可羡马上屈膝,挪着屁股就往后边退,阿勒立即伸手去擒,握着她的脚踝蓦地往回拉!
“再跑!”
阿勒动作没停,一手撑着床板,一手干脆利落地握住把她的双腕往背后摁,直到龙可羡失去支撑,倒回去,后腰硌着自个的手不说,连腿都被死死压住了。
“在船上要给我矿脉,大声要我亲你的龙可羡哪里去了?”阿勒恶劣地逼近,用鼻尖抵住她,“你是谁?胆小鬼附身了是不是?”
少君的霸道就是大声地索要亲吻,豪横地给予好处,生气地捆他手腕,失手抽他一鞭子再默默上药。
阿勒不是。
这种浅层的亲昵可以在重逢初期安抚住阿勒,但胸膛里死过一遍的东西重新抬头,有些痒劲儿顺着骨缝钻出来,日夜地啃噬阿勒,让他溺在痛感与快活中,对龙可羡的渴望日渐一日地加强。
两个人的感情压成了一个人的秘密。
他怀藏着被遗忘的秘密而来,必然要直击灵肉,用足够强烈的方式证明爱确实存在过,并将永恒不灭。
“我……”龙可羡不要做胆小鬼,闷声说,“你我换换啊,由我绑着你。”
龙可羡所说“换换”只是为了从他手里脱身,阿勒对此心知肚明。
“你绑我的时候还少了?”他甚至加重了力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捏红了龙可羡的手腕,这是给她的教训。
“绳子递到你手上,你本来可以勒紧我的颈叫停,这机会你方才自个儿丢了,若还想把绳要回去,可以,但不是这次。”
“上次和下次,都可以由你作主,但这次,是我的场。”
他接着直起身,一只手探入龙可羡袖袋,沿着小臂寸寸搜寻。
烛火静静地浮着,昏光一圈一圈地推开。
龙可羡知道他找什么,但手臂被反剪在腰后,摁在被褥上,两个人,四只手,二十根手指头,都挤在龙可羡后腰和被褥的窄小空间里。
但阿勒搜寻的同时眼神没离过她,居高临下地镇住她,不需要多余表情,那冽冽的骨相就是一种无声的蛊惑。
东西藏在袖袋里,在被寻找的过程中,麻劲儿从龙可羡小臂往脖颈窜,又一路沿着蔓延到后脑勺,她不自觉地抖。
而后就见一只小荷包被阿勒摸了出来。
祥云边,火焰丛,当中绣只灿灿的大金元宝,是小少君最喜欢的纹样。
阿勒要留下一只手扣住龙可羡双腕,只能歪点头,用犬牙叼着荷包边缘,偏头一扯。
龙可羡仰头,情急之下想拿头去顶:“我的——”
“我的,”阿勒反手拿高,就着龙可羡上抬的势头,一口亲下去,牙和牙碰在一处,唇内霎时就被磕破了,他一巴掌拍在她腿上,怒道,“铁头么!撞死我了,把劲儿攒着留到后边。”
“你打我!你放肆!”
龙可羡大腿火辣辣,倒不是痛,除非阿勒此刻拿刀捅她,那种程度的痛龙可羡才感知得到,就是羞!还生气!想龇牙!
“现在说放肆,早了,这刚哪儿到哪儿。”阿勒俯首下去,把冒出的血珠恶意地涂在龙可羡唇角。
小可怜。
气得脸上白生生的,刚泛的粉如潮退去,只剩耳根还红着,下唇肿起不说,唇边还沾着阿勒的血,像只笨拙地撕咬猎物的崽子。
这。阿勒几乎是瞬间就抬了头。
阖眼,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再睁开时连招呼都不打,低头就咬住了龙可羡的唇,轻轻地吻她,两人唇舌间漫着血锈味,让各种温度陡然飙升。
亲懵了龙可羡,又咬了两口,阿勒呼吸沉重,说:“快活事不需要白纸黑字的束缚,我带着你,无论何时何地,完全可以乘兴而行。”
长久的亲吻夺走了龙可羡的神志,她有些呼吸不上来,睁着眼,盯住阿勒下颌骨出了一会神,才说出自己的要求。
“……不能少。”
不是要束缚,是少君喜欢,但少君不好意思日日索要,怕喜欢得太过让对方困扰,干脆把它变成白纸黑字红手印,用强有力的契约关系捆绑阿勒。
很粗暴,很直接,符合少君当时的作风。
她哪儿知道,阿勒会疯成这样。
“保准不少。”阿勒低头,把唇角的一点猩红卷入舌尖,缓慢开口。
“要不要撕掉?说你要。”
龙可羡:“……要。”
“要不要和我玩儿?”
龙可羡:“要……”
“要不要亲我一口?说你要。”
龙可羡闷头上去,一口咬在他下巴。
下一刻,荷包里边的东西就被阿勒叼了出来,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张,起伏不平,可以看出曾经揉皱又摊开过,上边墨渍氤氲,可以看出经过多次涂改。
他用那种不浓不淡的眼神注视着龙可羡,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叼着纸的一角,徐徐地,沿着边角撕了开来。
撕下的碎纸像雪花儿,在空中打个旋儿,轻轻落到龙可羡脸上,脖颈上。
被眼神锁着,被纸花拂着。
龙可羡的喉咙口发不出半点声音,干哑的,艰涩的,亟亟地渴望润泽,无端地觉得这场仪式叫做——剥离龙可羡的羞耻,撕掉斯文有礼的克制,玩点大人该玩的花样。
叫阿勒的反制。
“妥了。”阿勒沉静只有一瞬,马上又恢复了猫着坏的痞样。
嘴上说个不停,仿佛言语也是种具有实质的逗弄。
“伸出舌头,我看看咬着没有,若是流血明日就该痛了。是不是该还我了,还什么?不要装傻龙可羡。”
“可以喘气。”
“……”
“…………”
“啪!”
“喘口气!想憋死自己么!”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活在秩序当中,受到道德约束。而人性生来是追求自由的,自由便无法界定善恶,两者成为矛盾。大多数人被道德感约束就会感受到痛苦,他们尝试挣脱秩序与规则,但是从小灌输的孝悌忠义又牢牢压制了他们,于是痛苦开始循环。
有人能超脱这种痛苦,真正寻找到成为君子的意义,做个有大爱之人,这种人万中存一。
还有一种人,天生是个坏胚,譬如阿勒。
他自出生就为世俗不容,因此普世的道德无法束缚他,他的喜好凌驾于群体之上,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这种人无法在二十岁的某一日,于某个城池的某条街巷,与某个姑娘相遇,继而天雷地火,火星迸溅。
一见钟情是不可能的。
他的本性决定他只会爱自己,但老天何其公平,给了他一个龙可羡,龙可羡是从阿勒掌心里长出来的另一个异类,耳濡目染着阿勒的行止,混着自己的性情,长成了阿勒想象不到的模样。
他性格里的底色是漆黑的,只有龙可羡能在上面留下痕迹,也只有这么一个龙可羡,才能让阿勒在最轻狂的年纪硬生生隐忍,把那点情压在心底,在龙可羡花期未到的时候,心甘情愿从一个任意妄为的暴君,变成一个隐忍克制的兄长。
他们是分明没有血脉亲缘的实质关系,却有相同的亲密与不可替代,连着骨头连着筋,相依为命过,隐忍退让过。
记忆会让画面消失,但不会让感觉死亡。
龙可羡好喜欢。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松开了手,来不及高兴,前几日那种失控感再度席卷。
她立刻激灵了,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攥着阿勒的手臂,一个弹身!
“咚”地撞上阿勒下巴。
阿勒手指是湿的,龙可羡嘴唇是干的,他恶狠狠地涂上去:“祖宗!牙都快碎了!”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龙可羡结结巴巴,唇上宛如抹了口脂,水亮亮的很是漂亮,可她好羞,去舔也不是,不舔那股臊人的甜腥味儿就往鼻子里窜。 她猫啜水似的,断断续续地小声说:“我怕,不想……小孩子才尿裤子,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