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时,便由奶娘带着她在园子里玩,而秦葶则在房里练字,时不时的透过窗去瞧看她一会儿,小东西长的越发可爱,秦葶每每看的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终在上个月底收到了京城来的回信,信中是徐琰行的寥寥数语,讲了自己这段时间没有回信的原由,又说自己自京城又奔到永州来。
秦葶见他的确忙碌,便也没好再讲什么。
站在窗前望了外头的小东西好一会儿,再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笔尖儿蘸的墨汁不知何时落到纸上几乎晕透,秦葶只好避过此处,另起一行。
一笔才下,只瞧着静春自外头进来,一脸惊喜地道:“表姑娘,少爷回来了!”
这冷不防的一嗓子,一时让秦葶没反应过来,“少爷?”
她有些懵然的重复一遍,很快脑子便转了弯,眉目上?????挑:“你是说少爷回来了?”
静春重重点头,“此刻人正在前厅呢,是突然回来的,门房小厮见了都吃了一惊,奔了大半个园子喊了好几嗓子!”
这消息的确意外,秦葶以为他尚在永州,永州离南州也不相近。
顾不得旁的,她将笔搁下,而后出了房门,大步朝前院前厅行去。
前厅门前此刻守了几个眼生的人,倒不是府里的,里面隐隐听到似徐琰行说话的声音,秦葶也没多想,眼见着有送茶的婢女往前厅进,她便提着裙也迈入前厅门中。
此刻前厅中徐琰行正侧坐着说话,而一旁正位座上还坐了另一个人,由送茶婢女遮挡她也没瞧到脸面,倒没想到今日徐琰行有客,想着有客时她露面不妥,才想就势退出去,谁知徐琰行刚好抬眼瞧见门口的她,眼底一阵惊喜,扬声将她唤住:“珈玉!”
听到声响,秦葶脚步一顿,也只好转过身去,正值送茶婢女朝外行来,与她错肩而行,前方再无遮挡,秦葶目光先投在徐琰行身上,而后目珠平行侧移,在与座上那来客四目相对的刹那间,瞳仁一点一点撑大。
“珈玉,我正想让人去叫你......”徐琰行的声音在秦葶耳边飘过,她只能听到前面几个字,而后便似耳内失了音,只觉着无论是脑子里还是耳朵里都是一片嗡鸣之音。
心跳隔着她单薄的肌肤跳的如雷鼓,又重又猛,四肢冰凉,所有的血液都在此时冲向头顶。
座上的那个人,那张霜白的脸,那双深邃却阴暗的双眼,这时也正神情复杂的望向她。
情绪多种,有震惊有不置信有错愕......还有......秦葶根本读不懂的东西。
这一定是假的吧,一定是的......
秦葶正恍惚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娘亲!”
仅这一声,秦葶如梦初醒,众人齐齐朝外看去,何呈奕的一双眼,也落在那小东西的身上,此刻那个小人儿正由不知内情的奶娘抱着,朝门内的秦葶张开双手要抱抱。
秦葶眼眶微红,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她微眯了眼,扭着脸上的表情似在告诉奶娘这时候不该带她过来。
喉咙更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何呈奕的脸色阴沉一如继往,止光如箭盯在门前的那两个人身上,薄唇轻抿,明明是南州夏日,却隐隐觉着有积雷将来。
作者有话说:
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是你生的又如何
只要不是瞎子, 都能瞧出来秦葶骤然变化的脸色,徐琰行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撤去,瞧她目珠不动, 直直望向他身旁,徐琰行也忍不住侧过头来,看着何呈奕。
此刻的君王端坐厅中主位, 面无表情对上秦葶的目光,单从此面上瞧不出什么蹊跷,因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
可秦葶不同,她的表情好似活人见了鬼,连魂魄都丢了。
这称得上是失礼,徐琰行怕她惹怒座上之人, 于是站起身来小心提醒道:“珈玉,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 府上今日有客。”
他身子微正过来, 暗自给秦葶使了眼色。
秦葶也想走,可脚下似灌了铅。
连眼珠子也灌了铅,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一定是自己被梦魇住了, 眼前这个人不是何呈奕,根本不是。
他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怎会来到南州呢?
怎么偏生就是南州呢?
“珈玉, 珈玉!”瞧出她不大对劲,徐琰行大步上前, 手才要搭在她的手臂之上, 便瞧着眼前的人腿脚一软, 而后毫无征兆的两眼一翻朝地上倒去。
就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秦葶听到耳畔传来徐琰行焦灼的叫声,还有晃在不远处的那一抹玄黑色人影。
那人影自椅上站起,做势朝前。
终还是她眼前的一片黑将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暂时隔绝在了外面。
她似孤身一人在梦中行了许久,她记得明明还是夏日,怎就偏却感到了周身的冷风不断朝她袭来,凉意若秋。
她走在空荡无人的街上,这街她识得,是南州街市,只要顺着这条宽阔的大路一直往前便能找到徐府。
于是她来了,她眼见着徐府原本良漆的大门此刻破败不堪,连门环也丢失不见。
推门进去,院中一片血色,横七竖八的尸体满布院中,血流到她的脚下,蜿蜒成河,染了她的绣花鞋面。
自这里望出去的天都是殷红的颜色,再往前行,徐府厅檐下摇晃着一颗人头,正随着萧瑟的秋风打着转。
她驻足而停,满脚的血印子停在檐下,恰值那颗人头转过正面,她看清了,是徐琰行。
梦中一声尖叫似一根绳索,将她拉回现实中来。
秦葶猛的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面额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搅在一处,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正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垂目望着手背上绽开的水花,轻颤着抬起手,就算此刻她整个人也是恍惚的。头面不转,只目珠稍移,一双眼警惕的最大范围内环顾四周,房内空无一人。
窗外树上有知了鸣嚷个不停,一声叫的比一声还高。
“是梦吧......”秦葶不确信的想。
无论是方才还是不久前,应该都是梦。
这仍是好端端的徐府,何呈奕远在京城没有来。
一定是的。
她翻身下床,腿被吓的几乎软了,好不容易才穿上鞋,试探着走出几步,还在心里暗笑着自己一定是吃错药了,若不然怎么能做那么离奇的梦。
才行至内室门口便听见灼灼咯咯的笑声传来,每每听到这样童真的笑声,似也将秦葶的烦恼都卷飞了卷散了,她不由得隔着门板也勾起唇角来。
将内室的门打开,迎面向外,脚步才踏出一只,便又立即傻了眼。
此刻前方的八仙桌旁,何呈奕正背对着她坐在圆凳上,灼灼则面对着这头坐在桌上,奶娘不知去向。
何呈奕手里拿着一只碧绿色的玉牌逗着灼灼玩,灼灼的小胖手想去抓那玉牌上的流苏,每每要抓到何呈奕便拿开,一抓一躲间,灼灼笑的越发灿烂。
这画面看似和谐,可若是知晓何呈奕的秉性,便知此情此景到底有多阴森可怖。
方才梦中的血色似又蒙上秦葶的眼,出于去灼灼的感情和保护之心,秦葶大步上前来到桌边一把将灼灼抱在怀里。
小姑娘长这么大,一直都是秦葶和奶娘一起带的,抱起孩子来也不似起初那般生疏,反而熟练的像模似样。
一只手臂环拖着灼灼的屁/股,一只手轻抚在灼灼的后脖背之处,将孩子抱离的老远,警惕的朝桌边看着。
其间灼灼还时不时的好奇回头望望,却一次又一次的被秦葶将小脑瓜扳回过去。
好似眼前那人是洪水猛兽,多看一眼都会折寿。
何呈奕并未回身,只一直盯着手中玉牌子上的流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身形稍动,扭身坐了过来,面对抱着孩子跑到角落里的秦葶。
自大家都以为秦葶在长河丧命的那一日起距今已经过了两年之久,可她容貌未改,仍是那一双漂亮的杏目,会怯怯的望着他。
只不过这次,多了几分警惕,似防贼一样防着他。
好似他是什么山野凶兽一般。
这目光似一把刀,经由她手,扎在何呈奕的心口。
从前二人在一起时,何呈奕也曾好奇过,若是有一日秦葶做了母亲会是何种模样。而今他算是见了。
“你在怕什么?”这是再相逢时,他与秦葶说的第一句话。
声调没有情绪,一如他的面色,还有那一双深渊似的眸子。
秦葶一直往后退着,直到肩脊抵到墙上退无可退,似有话说,却又无话。
吞了一口口水之后硬从牙关里颤抖的挤出一句:“这孩子不是我生的......”
她怕,她生怕,怕何呈奕发起疯来滥杀无辜。所以最先将灼灼摘干净,这么小的娃娃,不该也不能受她牵连。
仅此一句何呈奕便知了她的内心。在她眼中,原来自己就是随时随地可以胡乱杀人手段非凡的暴君。
“来人。”他终轻抿唇角,低唤一声。
只瞧见奶娘低头入门。
“将孩子抱下去。”何呈奕吩咐道。
就在奶娘的手抱住灼灼时,秦葶本能的手上使了力,同她别了一下,直到看到奶娘给她挤眉弄眼,秦葶这时似才意识到,或是孩子不在她身边才是安全的。
手上力道这时才松,却也不大放心的望着灼灼,直到她被彻底抱出门去再也瞧不见,秦葶这才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到何呈奕的脸上。
那人不作声,只静坐在对面,将手中玉牌子丢到一旁,而后顺势取过桌上摊放着几页纸张细看起来。
起初秦葶还不知晓他手里拿的都是什么,却在瞄见桌上的信封时才隐隐猜到,那或是她与徐琰行互相往?????来的书信。
除了徐琰行随身带着的那些,再就是秦葶收到的,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徐琰行对秦葶的关切之情。恨不得在京城的大事小情都同她道个一遍,昨日吃了什么菜,今日瞧了什么景读了什么书都一一道来,似闲话家常。
似夫妻二人闲话家常。
再瞧秦葶的,字迹写的算不得工整,不难见很用心,用词简单易懂,写的多是灼灼的事,和府里的事,偶尔会加上一两句提醒徐琰行注意身体的话。
落款处都以“珈玉”二字。
她便是以梁珈玉的身份在徐府生活了两年之久。
这里的每一封何呈奕都细细看过,他说不好自己在见了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有恨有怒,更多的是刀剜心口一般的疼。
见字如面,从一个人的字句中不难辨出一个人的心情和心性,这一封一封书信中不难瞧出秦葶这些日子中的平和宁静。
她记得秦葶从前是不识字的,这些都是谁教会她的,不用想也知道。
这两年间他到底还错过了些什么呢?
他很想问个清楚,却又害怕知晓实情。
“朕万没想到,你便是徐琰行口中那个与他有婚约的表妹。”何呈奕的目光自手底书信上移起,落在秦葶泛白的脸上。
夏风吹起纸张,在他手底发出一声声不规律的啧响。
“是我骗了他们,骗了他们所有的人,他们不知道我是谁,还以为我是青州来的梁珈玉。”秦葶心一横,试图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来。
她的心思,她一心想保徐府的心思,何呈奕如何不知。
且在方才她晕过去的时候,何呈奕便已经将前因后果询了个遍。
“那孩子也不是我生的,是徐琰行徐大人在离京之前在府衙门口捡的,我见那孩子可怜便一直养在身边。”
她又急急道。
“就算是你生的又能如何?”何呈奕眼底浮过一抹复杂神色,“朕会在意那些?”
他终将手上的信纸搁回桌上,后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秦葶,直到站到她的面前。
这对秦葶来说似梦一般,对何呈奕又怎会不是?
就当他在徐府毫无预兆的见到秦葶的第一眼起,他最先想的是自己眼花,而后以为自己白日做梦,就在听到徐琰行唤她“珈玉”的时候甚至还想这世上怎的竟有这般相似的人。
当梦一点一点和现实重叠,何呈奕才明白,她就是活生生的秦葶,那个众人以为她早就命丧长河的人。
“无论你做谁的妻子,和谁生孩子,朕都不在意。”
反正只要你活着,你只能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他心暗道。
又是这般相近的距离,又是那股从前日日得以闻见的松香气,秦葶近乎崩溃,她不晓得老天为何又给她开这样的玩笑,明明她走了,离的京城远远的,到头来,又重新落回这个鬼魅的手掌之中。
“陛下,”秦葶身形一滑,在他的面前重重跪了下来,她不知将要面对她的会是什么,但是她只希望不会牵累无辜,她怕梦中的那血淋淋的徐府也照进现实,秦葶将头埋的很低,鼻尖儿一酸肯求道,“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高高在上的人此刻长身挺立,双手各垂在身体两侧,眼睑低垂,鸟瞰她的发顶,轻一咬牙,他问:“秦葶,你究竟在怕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我喜欢秦葶
她不见的这两年, 梦中无数次重逢眼下成为了现实,连何呈奕这号人都不敢相信的现实,他想, 终是上天给了他一个神迹。
本该惊喜若狂,或是将这人牢牢的禁锢住再也不让她离开半步,然, 见着跪在地上的人,头一次何呈奕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
或是说,她的归来,不过是何呈奕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探手将人自地上拉起来,推着她的背靠在墙边,而后欺身而上, 单手手掌抵在墙上,长袖在秦葶的脸侧展开, 形成一道帘, 何呈奕的气息与她相近,秦葶的后脑用力贴在墙上,再无半分退路。
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子,似星星发出来的碎光, 给亮黑的止珠添了莹润之色。
两年未见, 何呈奕似有满腹的话想要同她讲,却在见了她满脸的怯意之后, 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单手捏着她细窄的肩膀, 仍是同之前一样骨细肉浅。
此刻何呈奕很想告诉秦葶,以为她死了的这两年间, 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可知朕找了你多久。”他目光有些闪动, 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他自认是个聪明人, 再不会因任何事迷失了自己的心智,可是这两年间,他一次又一次的派人出去寻秦葶的尸身,明知是无用功却还是做了。
时光被一点一点磨碎,所有人看来,她丢掉的这条命好似给何呈奕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白日里的何呈奕的确也是这般示人的,他看似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在朝政之上,不踏后宫半步,实则暗处寻了许多方术士,神鬼之道应求尽求,见不到她的人,就想着见她的魂也好。但一次一次的失望落空,手底不知杀了多少骗子性命,更有一次愚蠢的轻信了一个术士,取了三根说被人作过法的白蜡,于十五的夜里子时一字排开摆在铜镜前便可见生魂。他果真就在镜前干坐了一夜,坐到天光大亮,可那铜镜中也只有自己的脸。
这样的蠢事他私底下不止做过一次。
于现在的眼光瞧,当真觉得自己疯傻的可以。
他也很想问问,秦葶当日落水,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可奈何。
为何明明活下来了,却不肯回头找他。
本可以字字句句问的清楚,但他也真的意识到,知道那些又有什么用,是有意还是无意,现在再追问还有什么意义,她逃了不止一次,宁可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脱离了自己。
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她就是要抛弃自己远走高飞。
从带她回宫的那刻起,秦葶一直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你可是要嫁给徐琰行?”不觉捏在秦葶肩头的手加了一分力。
秦葶哪里敢说嫁,只死命摇头,一直悬在眼睑下的泪珠子一经摇晃便又滴落下来,在眼底滑出一道水痕。
细肩上的骨节力道稍松,而后缓抬起手,秦葶余光瞥见,下意识的将头朝向一侧躲避,这几乎出自本能的一动,让何呈奕举在半空的手停住。
眼见他手于空中轻轻捏拳,后又松驰下来,只曲起食指快速又笨拙的刮在她落泪的脸颊上,染了满指的湿润。
何呈奕喉结上下微动,薄唇再次轻启,“秦葶,朕问你,你是想以自己的身份活着,还是以梁珈玉的?”
秦葶不明何意,但却知他话中有话,一时不敢贸然作答。
二人陷入沉默。
“徐琰行想娶你。”何呈奕清楚,徐琰行想娶的是秦葶这个人,无关梁珈玉,他一直就想这么将错就错下去。
与其分别的这两年,何呈奕只知大概,不晓细节,他不知秦葶和徐琰行之间究竟有什么,但从一封一封家书看来,那些她给的关心叮嘱,就算字里行间再单薄也是他在秦葶那里不曾得到过的。
他恨,他气,他更讨厌徐琰行。
这句话在秦葶看来就似威胁一般,眼前似又浮了梦中的一片血红,她忙摇头反驳,“不,他不想娶我,他只不过是将我当成梁珈玉而已,仅此而已。”
何呈奕心若针别儿,睚眦必报,如何听不出秦葶这是在为徐氏做掩护寻借口。
此刻在他心里,秦葶正就站在他的对立面,与徐琰行一起。
他承认,他现在嫉妒的就快要发疯。
书信中秦葶除了对徐琰行的关切之情外,虽并无接受他情之意,却也没有明确拒绝,这足让何呈奕发一场疯症,紧咬牙关,他最终还是强忍了下来。
眼下的秦葶似一块易碎的瓷片,阴错阳差也好,老天相助也罢,总之再现到他的眼前,若再似从前那样肆意,他竟做不到,亦无从下手。
尽管秦葶一脸诚恳又坦然的在他面前解释,何呈奕却仍觉着有所欠缺,偏就有些不甘心,反而口不应心道:“朕可以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秦葶不明何意,只瞧他撑在她耳畔墙面的手掌放下,最后朝后稍退一步,再没多瞧秦葶一眼,转身阔步出了门去,两袖甩起一阵清风,将叠在桌上的书信都卷散到了地上。
其中有两张正好飘到秦葶的脚下,她蹲下/身去将那两张拾起,再瞧望何呈奕离开的门口,心口隐隐透着不安,再也顾不得许多追了出去,谁知前脚才踏出门口,后脚便有人挡在他的面前,这些人脸生,明显不是府里的,应是何呈奕此次出行所带的近侍。
又是同从前一般无二的窒息之感,她备感无力的回房坐下,将那些信纸都叠放整齐,稍一侧手便看到何呈?????奕落在桌上的玉牌。
后悔,现在心里唯一的感受便是后悔,她不应该顾念太多,应该早就离开,却硬生生的拖拉了几个月,倘若今日她没有去前厅,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不知道何呈奕接下来会怎么对待她,她孤身一人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自那水底活下来的这两年本就是偷来的,一并将还回去就是了,可若是因着她牵累了无辜之人,那才是她秦葶的罪孽。
她不怕死,怕的是有人因她枉死。
夏风吹的池间水一层接一层的褶皱,秦葶无措的坐在房里良久,后终被人带着来到了前厅,不过不是从正门入的,而是偏门,自偏门行进前厅会先步入一道阴凉的暗廊,进去之前她被人叮嘱了不准出声,现在是在何呈奕的眼皮子底下,她自是一一照做。
被人带着来到了暗廊,廊口与前厅仅隔一道屏风,屏风上绣着山水,若隐若现的薄纱将厅廊隔绝开来,秦葶的身形巧妙的与山明水秀重叠在一处,由明光处朝此处望,除非刻意盯瞧,否则很难发现屏风后那抹纤细的身影。
透过屏风上的薄纱,秦葶看到徐琰行正立厅中,看向正座之位,在徐府能让徐琰行这般的,现在也只有何呈奕一人。
“前因后果朕大概都了解一遍,你现在也知秦葶的身份了?”何呈奕的声音低沉传来,没有情绪起伏。
暗处的秦葶却为徐琰行捏了一把汗,要知何呈奕即便想杀一人,也从不会即刻暴怒。
他这般不阴不阳最是危险。
“是。”徐琰行眼睑稍垂,略显失意之色,这一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一时间让他难以消化。
他从未对秦葶的身份有任何怀疑,只怕是任凭哪个人都不会想到她竟能与当今圣上扯上关系。
徐琰行心中,悲大于慌。
何呈奕再次上下打量徐琰行一遍,自他入京起,便成了京中女子的心头好,体面的家世,俊朗的容貌,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自身履历更是顺风顺水,明光照人,任谁看过去,不叹他一句‘天之骄子’。
徐琰行年少便有名师来府中教习时,何呈奕才流落到无名村落装疯卖傻,徐琰行以书画骑射做为日常熏陶时,何呈奕在村子里被顽皮的孩童丢泥巴,当他二十出头的年纪考取了功名风光无限时,何呈奕狼吞虎咽的吃着秦葶做的野菜饼......
相仿的年纪,徐琰行一路璀璨,而他走来的每一步却都是晦暗,以最丑陋的面目展给秦葶看。
即便如今江山万里都握在他的掌中,他将过去所有嘲弄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可这付出的代价也是无法计量的。
别说值与不值,只说徐琰行一路走来伴在周身的光耀,就是他何呈奕本应有却不得不丢下的。
他不是服输的性子,在当下也不得不承认,某些方面,徐琰行的确优胜于他。
胸腔的嫉妒之火再次燃起,他于座上佯装淡然,实则心中计较万分。
他徐琰行凭什么敢光明正大的在信中诉说对秦葶的思念之情!
自胸腔中挤出一口浊气,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在桌角上,似在向人展示自己的无谓。
过去演了十二年的戏,这种事儿何呈奕可最是擅长。
“那,”他有意拉长了音调,“你喜欢的是梁珈玉,还是秦葶?”
此话一脱口,屏风后的人整个头皮都跟着开始发紧。
伴君如伴虎,秦葶伴了他那么久,知道他的前菜为何,又怕那头徐琰行不明其意,胡乱作答。
这个时候,他若是聪明人的话,最先要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摘个干净。
“是秦葶。”哪知徐琰行在此事上从未想过遮掩和狡辩。
他目光抬起,不躲不避,直面向座上之人,一片坦然。
家书皆被他拿到手中,里面白纸黑字由不得他胡言乱语,他也不想为了避祸而做任何可耻的事,说可耻的话。
喜欢就是喜欢。
他就是喜欢秦葶!
作者有话说:
第 102 章
没想到他还真的敢承认, 堂堂正正,毫不拖泥带水。
敲在桌上的指尖儿终于停住,若细看, 还能瞧见何呈奕微颤的手指。
是气的。
稍提了一口气,先稳好自己的心绪,而后何呈奕才开言道:“既你喜欢她, 那好,朕给你一次机会,朕现在便问你,你现在可还要娶她?”
徐琰行轻眨眼皮,没有立即回话。
实际上在他从何呈奕的口中知晓秦葶的身份那刻时便知他们没有可能了。
他于京城这段时间,也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说是当今的皇上爱过一个女子,情深不寿, 那女子早亡。
有人传言是魏后, 还有人说另有其人,徐琰行亦是更倾向于后者,只是万没想到,真有其人, 还是秦葶。
皇上这两年如何在京城里做一些旁人或不能理解的疯癫他也知晓一些, 可见皇上对这个神秘的女子用情之深,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退一步讲, 徐琰行他喜欢秦葶, 这是不争的事实,既何呈奕已经知晓便没必要再去涂抹, 但若这时他问自己还要不要娶秦葶, 即便他想, 那也不能。
他不能拿整个徐氏的性命开玩笑。
既是徐家子,既便保家族无功,也不能罔顾旁人性命,这是他身为徐氏之一生来便来的使命。
徐琰行很冷静,亦很清明,他懂得如何退居,带着身后的徐氏一齐往后。
这一阵沉默便证明了徐琰行的动摇,何呈奕几乎凝在桌上的指尖又浅动起来,他也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既动摇,那何呈奕便有了胜算,于是又加进一步,扬言道:“徐琰行,你若真心想娶秦葶,她又真心想嫁你,朕便成全你们。”
在秦葶看来,这就是何呈奕给徐琰行下的一个圈套,是在找一个可以杀人的借口。
她心下越发焦灼,生怕徐琰行脑子不清,果真应了下来,那时无论是谁也再保不住徐家,何呈奕就算今日不杀,明日也会杀。
听此,徐琰行微颔面首,唇角浅见着勾起一抹苦意,“臣不敢,臣对秦葶的感情,是在知晓他真正来历之前,而且,秦葶对臣亦没有儿女私情,说破天去,只是对兄长的手足之情。”
“秦葶在徐府这两年,虽顶了表姑娘的身份,但在臣祖母生病之时亦床前尽孝,臣与臣的父亲不能守孝之际,亦是秦葶留在徐府,臣对她......也更是感激。”
二择一,徐琰行选了自己的家族,这的确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往后或会有悔恨吧,他想。
这正在何呈奕意料之中,显然,他对这个选择很是满意,他自椅上站起,慢步踱到徐琰行的身前。
二人一人白衫一人黑袍面对而立,颜色分明。
何呈奕突然沉声,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调说道:“朕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肯娶她。”
“不过朕还是要谢你,这两年间,的确是你让她得了一份安宁。”
从前在我这里不曾有过的。
话落,何呈奕别过眼去,擦过徐琰行的肩侧大步朝厅外行去。
此刻厅中又仅剩下徐琰行一人,他缓而失神的将脸抬气,双目无神的望着前方,外头的光照进来,正将他的身影打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