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他真的考虑要不要向薛道衡剧透了。
薛道衡年纪大了,他担心薛道衡受不住,所以父债子还,将来找薛收收债吧。
得知薛道衡和房彦谦的“病倒”半真半假后,李玄霸就没有再关注装病的两老头。
每次去探望薛道衡,薛道衡都要教训他,不知道什么毛病。
薛收却很羡慕李玄霸。
薛收也没有官职在身,本想来照顾父亲,但被薛道衡以“你年幼经不住事”拒绝了。
李玄霸和李世民都可以经常去探望父亲,他却不行。
听闻父亲常教训李玄霸,薛收心里酸溜溜的。
薛收对李玄霸道:“大约是我被过继的缘故,父亲总是对我很客气,从不训斥我。父亲对李三你如此亲近,真让我羡慕。”
李玄霸安慰道:“放心,等你父亲病好之后,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对你亲近起来。”
薛收以为李玄霸开玩笑安慰他,也开玩笑道:“好,一言为定。”
房乔和李世民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薛弟薛兄不要落入李三阿玄的圈套啊!
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对视了一眼。以前只是李二郎和李三郎有秘密瞒着他们,因为李二郎和李三郎是兄弟,他们就没在意。
现在房玄龄也有了秘密,他们就“不满”了。
年轻人有时候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胜负心。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原本性格不怎么合拍,所以友谊也是淡淡。现在两人站在了“同一个战线”上,决定把房乔的秘密挖出来,关系亲近了不少。
既然李二郎和李三郎能把秘密告诉房乔,就证明他们这帮朋友也应该有资格知道。
杜如晦:他们一定是认为我后认识他们,才没告诉我。
长孙无忌:他们一定认为我不如房兄成熟,才没告诉我。
两人决定,想办法把房乔知道的秘密挖出来。
杜如晦和长孙无忌悄悄“合谋”,只有薛收还被蒙在鼓里。
一个小团体分裂成了几波,薛收是真正被“孤立”的,但他却一无所知,每日傻呵呵的。
李世民觉察到了朋友间的暗潮涌动,悄悄与李玄霸分享。
李玄霸:“是让我把他们拉进我们的谶纬小团体,还是看他们‘内斗’的笑话?”
李世民坏笑:“你告诉他们谶纬也是看笑话,看他们‘内斗’也是看笑话,先看完‘内斗’的笑话,再看‘谶纬’的笑话,不是更有趣吗?”
李玄霸对二哥竖起大拇指。看来在恶趣味方面,自己对比二哥也还是个弟弟,还需要更加努力!
李世民背着手,矜持颔首。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别说的我像个恶人似的。
李玄霸这边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常生活。杨广那里因为薛道衡的生病起了一点小波澜。
薛道衡的病对外称是他与房彦谦旧友重逢,接连贪杯几日,酒醉后就窝在花丛中睡觉着凉所致,颇有魏晋名士之风的病因。
听闻薛道衡的病因,杨广哭笑不得,对苏威道:“听闻你也是薛道衡老友,他真的如此不在意身体吗?这么大年纪了,还醉卧花间?”
苏威恭敬道:“薛道衡年轻时便贪杯,性格又洒脱。虽然现在他年纪大了,但也本性难改。”果然如高颎所料,陛下会问我此事。
他想起高颎的拜访,心里又气又愧。
高颎来到洛阳后,依次拜访曾经旧友,与旧友们小聚一番。
虽然杨广忌惮高颎,但高颎已经退隐修书,对待他比以前恭敬许多。杨广自诩心胸广阔,没有连高颎访友也猜忌。他询问了探子,得知高颎只是和老友们聊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吹一吹年轻时的峥嵘岁月,就不再关注高颎访友之事。
太子说得对,高颎已经从朝堂退下,现在无权无势,想与谁串联,别人也不会理睬他。自己的皇位又已经很稳固,不用再关注这个已经离开朝堂的风烛残年的糟老头。
苏威也是高颎的旧友。高颎自然拜访了苏威。
高颎受杨广忌惮厌恶,苏威想疏远高颎。但高颎都亲自上门拜访了,他不可能把高颎赶出去,只能客气接待。
高颎与苏威聊了许多往事,特别说起苏威在先帝时因结党营私被免官的那段时日,感慨道:“君如今谨小慎微,闭门谢客,连旧友也很少联系,这很机敏。”
苏威叹气:“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高颎道:“曾经我意气用事,年老后才后悔,幸得陛下心胸宽广,能容忍我退隐朝堂,藏身书丛。”
苏威拈须颔首:“公急流勇退,有大智慧。”
高颎苦笑着摇摇头:“算不上有大智慧,只是看透了一些事。”
高颎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在身居高位的时候,总认为朋友之间会肝胆相照。后来自己虎落平阳,才知道冷眼旁观,不落井下石就算尽了朋友之谊。我该早些醒悟。”
苏威本想继续颔首,突然察觉到高颎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狐疑地看向高颎。
高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薛玄卿年老多病,也想致仕了。”
跪坐在坐榻上的高颎双手伏地,躬身顿首。
在苏威的愕然中,高颎起身离开坐榻,下地告辞。没有等苏威回应,他就拂袖离开。
刚才他有多恭敬,现在就有多冷漠。
苏威和高颎都是人老成精的人。高颎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高颎没有指责苏威什么,苏威脸上却燥着慌。
他心里埋怨,高颎和薛道衡招惹陛下雷霆之怒,自己整日忐忑,担心被连累。这二人不知道反省,反倒埋怨起自己没有尽到朋友的情谊。
但当杨广问起薛道衡的事时,苏威还是帮薛道衡遮掩了一二。
薛道衡可能真的是病了,但肯定不是因为喝酒着凉生病。他定是知道了陛下对他的怨言,心中愤懑成疾。
若陛下得知此事,薛道衡肯定会获罪,所以高颎才会来拜访自己。
苏威心里道,希望薛道衡这次真的能致仕,别以后再给他找麻烦。
杨广听了苏威的话,确信薛道衡是真的老了。
于是在薛道衡再次请求致仕的时候,杨广准许了薛道衡的请求,但没有让薛道衡离开朝堂,而是让薛道衡也和高颎、宇文弼一起修书。
太子的劝说杨广听了进去。
此等老臣,用了不放心;但若不厚待,又会伤朝堂其他臣子的心。不如遣去修书,既远离朝堂权力,又能人尽其用。
杨广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被人说动修书之后,他就要修一部前无古人的全书。
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这样的人他不放心用,甚至放在身边都觉得难受。但他们确实才华横溢,遣去为自己修书,的确正合适。
有了太子这层缓冲,杨广终于又放过了一个令他厌恶的老臣。他免掉薛道衡司隶大夫的官职,让薛道衡也成功退去修书了。
薛道衡得到圣旨后,心头的巨石落下。
他赶紧让家中老妻迅速卖掉在洛阳的家产,搬迁至大兴城,远离皇帝的视线。
“孝冲,若陛下对你也心生不满,你也自请来修书吧。”薛道衡离开洛阳前,对挚友房彦谦道,“你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受陛下喜欢。”
房彦谦道:“我的性格确实不合陛下的意。但我官职卑微,陛下不会太在意我,顶多再次贬官外放而已。玄卿不必担心。”
薛道衡叹气:“我已经老了,心气不足,只想全身而退。但你还年轻,是该再努力一番。若你我这等人全离开了朝堂,这大隋……”
薛道衡的话说到一半,思及杨广对他的杀意,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他心中唏嘘。自己躲过一次杀身之祸后,性子也不像之前那样肆意了,唉。
此时薛道衡对苏威的明哲保身有一点释然了。
人皆自私,自保才是第一要务。如高颎、房彦谦这等不畏惧皇帝,前来提醒自己的人很珍贵。但其他人若先想着自保,自己也不应该责怪他们。
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是自己的事,怎么能责怪别人?
薛道衡离开洛阳前,给苏威写了首赠别诗,以此诗告诉苏威,自己不在意苏威的冷漠。多年的老友,以后若有机会,再一起喝酒聊天吧。
他主动缓和与苏威的关系。
苏威看到了薛道衡的诗后,独自喝了一盅冷酒,心中很是怅然。
他此刻对薛道衡差点祸及自己的埋怨消失,开始怀念过往的友谊。
苏威回了薛道衡一首诗,恢复了与薛道衡的联络。
两人的友谊似乎回到了过去。
大概吧。
高颎把阶段性稿子呈给杨广之后,没有多停留,很快回了大兴。
宇文弼病愈之后也张罗着搬家。
他的老家就在洛阳,原本不想离开故乡。但他见薛道衡都搬到了大兴,细思之后,还是下定决心离开自幼生长的老家。
避开陛下的视线,保住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先后离开了洛阳。离开时,他们给李世民、李玄霸留下大量作业。
李渊见状,对二儿子、三儿子道:“可惜你们年幼,还离不开父母。否则你们应该回大兴,跟随三位名师继续完成学业。”
李世民道:“我不年幼了,现在完全可以回长安!”
李渊不开心了:“什么?你居然这么想离开耶耶和娘娘?”
李世民抱怨道:“耶耶,是你先说的。耶耶你好幼稚啊。”
李渊捶了李世民的脑袋一下,对李玄霸道:“你也想离开洛阳继续求学吗?”
李玄霸道:“我现在还有陛下安排的事务在身,不能离开。若要回大兴,至少得明年。不过我担心二哥太过想念父亲和母亲,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李渊哈哈大笑,对李世民道:“看,还是大德了解你。”
李世民抱着手臂,抬着下巴道:“我绝对不会哭。再说了,如果我实在想念耶耶和娘娘,就回洛阳来见耶耶和娘娘。”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表示自己可以独自待在大兴,但李渊只感慨了一声,没有任何将两个孩子送往大兴城的意思。
李世民和李玄霸确实还小,还没成婚,李渊一点都不相信两个孩子能独自生活。
李世民悄悄对李玄霸吐槽:“明明是耶耶离不开我们,非说我们离不开他们。”
李玄霸点头,心里叹气。现在的李渊确实特别疼爱他们,不舍得与他们分别。
高颎、宇文弼从书信中得知,李渊曾开玩笑让李世民和李玄霸单独居住在大兴之事后,非常生气。
求学可以通过书信。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是很聪明的人,不需要日日授课,只要隔段时间检查一下功课即可。
年幼的孩子应该留在父母身边。若李渊真的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单独丢到大兴城,高颎和宇文弼一定会亲自来洛阳一趟,把不慈的李渊狠狠骂一顿。
薛道衡去了大兴城之后,薛收仍旧留在洛阳。
他法理上只是薛道衡的侄子。虽然他的养父母已经去世,也要守着养父母的家业。
好不容易与父母团聚,父母又去了大兴,把他独自留在了洛阳。薛收最近心情很是郁闷。
还好有志同道合的友人陪伴左右,纾解了薛收心中的烦闷。
因房彦谦在朝中做官,杨广在哪,房彦谦就要待在哪。房乔要照顾父亲,自然继续留在了洛阳。
他回大兴一趟,把妻子接了过来,暂时在洛阳安了家。
杜如晦见好友都在洛阳,便也让妻子搬来洛阳小住。
不久后,长孙晟把高夫人和幼女都接到了身边,只让年长已经做官的儿子留在大兴。长孙无忌也能长留洛阳。
好友几人在洛阳常常结伴同游,又认识了一些酒肉朋友,很是快活。
李玄霸陪着李世民出游几次之后,就懒得再应酬,与在大兴城时一样独自宅在家中。
李世民劝了几次后,李玄霸开始装病,他只能作罢。
杜如晦对李玄霸开玩笑道:“看来你是嫌弃我们了。”
李玄霸认真道:“谁打扰我休息,我就嫌弃谁。”
杜如晦失笑,也不再劝李玄霸出游。
他们每隔几日,只这几人聚一次,才会邀请李玄霸同往。
李世民虽才垂髫,与勋贵子弟交往多了,也很快在洛阳打出了好名声。
李玄霸原本名声比李世民大,后来因为常不出门,名声逐渐减弱。洛阳人再次谈论起李玄霸的病弱,不再羡慕嫉妒李玄霸在杨广那里得到的宠爱。
杨广曾多次召李玄霸进宫陪他写词听曲。李玄霸扎扎实实地病了几次后,杨广便也不再频繁召见李玄霸了。
他对萧皇后叹息:“大德样样都好,就是这身体令人忧心。若他身体更好些,朕肯定会让他留在宫中抚养。”
萧皇后很是赞同。
别看李玄霸平时对人很冷淡,但对她和陛下的每句话都能讨人欢心。让这样的孩子留在身边,心情一定特别愉快。
可惜李玄霸那身子啊。
杨广评论李玄霸的话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
这话传来传去就变了味。外人传言,陛下从御医那里得知李玄霸命不久矣。
窦夫人气得胸闷头疼。
李玄霸得知此事后摇摇头,安慰母亲不要介意。
那些人不过是嫉妒他,酸言酸语罢了。自己现在活得好好的,就是生病也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病,算不上多严重。能用这些小病拒绝没必要的应酬,特别是不用时常进宫讨好帝后,这是好事。
“进宫次数多了,我才会真的短寿。”李玄霸对母亲抱怨,“母亲,你不知道陛下有多难伺候。”
窦夫人失笑:“娘知道。辛苦大德了。”
李玄霸道:“不辛苦。母亲才辛苦。”
李玄霸没有客套,他确实心疼母亲的辛苦。
到了洛阳后,窦夫人不仅要照顾好家中老小,还要帮李渊应酬。
因杨广的猜忌心很强,窦夫人劝李渊不要频繁与他人接触。若有需要,她以女眷的身份帮李渊联络和友人的感情。
李渊是很喜欢交友的人。他年轻时就不分贵贱交朋友,现在虽然重身份了,但爱热闹爱排场的本性没有改变。即使李渊知道杨广猜忌心强,窦夫人劝李渊闭门谢客,李渊也不愿意。
窦夫人劝了很多次,在薛道衡去修书后,李渊才勉强收敛了一些。
为了让李渊安心,无论李渊结交的关系是否必要,窦夫人都悉心维护,耗费了许多心力。
当窦夫人主事时,万氏就不能越俎代庖。不过万氏可以帮窦夫人操持家务,李建成的后院又有郑媵操持,本应该减轻窦夫人不少负担。
谁知道万氏和郑媵起了冲突。窦夫人在内务上的负担加重了。
此次冲突,倒是和李建成无关,而是和李元吉、李智云有关。
李元吉和李智云同龄。他们正式上课后,自然在同一个老师那里学习。
李元吉因静不下心上课,学习进度稍缓慢;李智云自幼就能被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描大字,早就养成了很好的学习习惯,学习进度拉李元吉一大截。
万氏在独孤老夫人那里学会了小心谨慎。她没有请求李渊为李智云另找老师单独授课,只是自己私下为李智云补课。
但李元吉仍旧埋怨李智云让他受老师责备,和李智云打了一架。
打架的时候,李元吉说了许多侮辱李智云和万氏的话,并说这是郑媵教的。
万氏气笑了。
你和我都是媵,你神气个什么?
李渊不由埋怨窦夫人没有管好后院,把窦夫人气得胸口闷疼。
这事说复杂也不复杂。窦夫人对后院的管控力很强, 很快就得知了真相。
郑氏身为李建成的媵, 当然没必要去对着一个小叔子说另一个小叔子的坏话。
李元吉跟随李建成和郑氏来洛阳这一路上, 对温柔又舍得花钱的小嫂子很喜欢。到了洛阳之后,他也时常去李建成院子里玩。
李元吉还年幼,不需要在意男女有别, 再加上长嫂如母,郑氏常常一同接待李元吉。
李元吉的学习进度远不如李智云。李元吉自认为受了委屈,常来找李建成和郑氏抱怨。
李建成总会和李元吉说, 李智云不过是庶出子,与李元吉出身不同, 不需要多在意李智云。他们唐国公府的子弟, 将来有的是机会入朝为官,学识一点都不重要,不如多习武,去战场上赚功勋。
郑氏不过是附和几声。
但到了李元吉口中,却变成了郑氏说李智云出身不好, 还添油加醋了许多侮辱万氏的话。
李建成坚持自己没有说过万氏的坏话。万氏就算是媵,也是父亲的媵, 他得称呼一声“阿姨”。他可以说几句李智云的闲话,怎么可能说万氏的闲话?
李元吉也坚称是郑氏教的,甚至还把时间地点说得有模有样。
郑氏有苦说不出, 只能以自己的家风赌咒。
李渊十分厌恶郑氏的赌咒。
郑氏时常将郑氏的家风挂在嘴边, 自诩出身名门世家, 无限抬高自己的娘家, 岂不是贬低唐国公府?
李建成也厌了郑氏的赌咒。
郑氏第一次赌咒时,李建成很心疼郑氏,为此还顶撞了独孤老夫人。
但同样的事再发生,李建成就不再心疼,而是厌烦了。
他甚至和郑氏翻旧账:“当初你也这么说,我还为你顶撞祖母。你就是个祸头!”
郑氏又气又恼,哭得说不出话。
老夫人的事怎么也是自己的错了?自己明明完全无辜,是老夫人想为李建成谋利益,假借自己的名义夺取幼弟的铺子啊!
这次也是。她怕落人话柄,就连附和李建成说李智云只是庶出子的话,都很委婉地改成“你和郎君同母出”,不敢把“庶出”挂在嘴边。
自己也是个媵,哪可能瞧不起长辈的媵?她若骂万氏,岂不是所有话都会回旋扎在自己身上?
可李建成没说过骂万氏的话,李元吉又是个孩子。除了郑氏,还有谁能承担起挑拨李元吉、李智云兄弟关系的责任?
窦夫人试图请万氏退一步。
万氏此次没有给窦夫人面子,她冷笑道:“我不知道谁侮辱我和小五,我只知道这次必须把事闹大了,把人打疼了,否则以后小五还会继续听到这些闲言碎语!若是郎君和夫人不满,大可以赶走我和小五,我带着小五回娘家,不受这个气!”
万氏说到这份上,连回娘家的话都说了出来,这件事窦夫人是不可能息事宁人了。
窦夫人明白了,万氏心中肯定也知道郑氏无辜。
万氏怀疑的是李建成。但她不能对李建成做什么,所以只能盯着郑氏闹,杀鸡儆猴,让李建成收敛一些。
窦夫人很想劝说万氏,这事可能真的和李建成关系也不大。但她不知道要如何说服万氏。
窦夫人直觉此事是李元吉的错,李元吉说了谎。
李元吉确实把郑氏如何教他侮辱李智云和万氏说得头头是道,但问题就是李元吉的“回忆”实在是太详细了。
李元吉连背书的功课都很难完成,哪有那个记忆力去记住每日郑氏的闲言碎语,甚至连时辰都能说出来?难道郑氏说闲言碎语的时候,他们还要特意去看看时辰吗?
窦夫人心中有如此猜测,却只能自己憋着,连李渊也不能说。
她曾经试图丢弃李元吉,所以她无论做什么,在外人看来都是她在偏心。现在她毫无理由地怀疑李元吉,旁的人不仅不会相信她的怀疑,还会斥责她又对李元吉不慈。
窦夫人不想伤害无辜,但承担责任的只能是郑媵。
她先禁足郑媵,然后拖着不处理,希望把这件事拖过去。
李渊为此和她吵了一架,说她偏袒李建成身边的媵,难道也要学老夫人,对李建成过于溺爱?
窦夫人气得哭笑不得。
这件事李玄霸和李世民处于漩涡之外,但家中闹腾起来,他们二人也难免耳根不清净。
李智云自那以后整个人都变得闷闷的,时常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没有再来找李玄霸和李世民玩耍。
李世民把笔夹在鼻子和嘴唇上,嘟着嘴抱怨:“小五不会因为我们与小四同母所出,迁怒我们了吧?若是这样,这个弟弟我不要了。”
李玄霸道:“或许他是担心我们也如李元吉一样看不起他。”
李世民拨弄着嘴唇上的毛笔杆:“他如果这样恶意揣度我们也是他的不是,这个弟弟我不要了。”
李玄霸道:“真的不要了?”
李世民坚持了许久,嘴唇上的笔还是落了下来。
他把笔投进笔筒里,道:“这家里真是太吵了,好想安静些。我们还不如带着小五一同回大兴。”
李玄霸道:“父亲不会让我们离开洛阳。就算有人要离开,也是已经弱冠的兄长留守大兴城,我们这群年幼的人跟在父母身边。”
李世民道:“那就把兄长赶走!”
李玄霸瞥了李世民一眼,道:“我看是你被赶走。”
李世民抱怨:“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就天天听他们闹?娘亲也是,罚了郑媵,给万阿姨一个交代不就行了?为何要护着郑媵,惹得万阿姨不高兴。”
李玄霸道:“因为母亲认为郑媵无辜。”
李世民道:“郑媵无辜,兄长也不像是会嘴碎万阿姨的性格,难道是李元吉说谎?”
李玄霸道:“为何不能是?”
李世民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下巴:“小孩子会说谎?”
李玄霸无语:“我和你没说过谎?”
李世民失笑:“那说的谎可太多了。”
谁说小孩子不会说谎?小孩子趋利避害的本事可强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若是不会说谎,怎么能得到皇帝的宠爱?
不说在皇帝面前,李世民为了贪嘴贪玩可没少说谎,时常被窦夫人拆穿后屁股开花。
至于李玄霸,他向来满嘴谎话。
李世民推断道:“这事的起因可能是李元吉功课不如小五,对小五心生嫉妒不满。兄长劝慰李元吉小五出身不如李元吉的话被李元吉听了进去,他和小五打架时就自己增加了一点点……嗯,一点点脏话。他为了转移责任,才说是郑媵教的。”
李玄霸道:“别看李元吉功课不好,但他的小聪明可不少,本能就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李玄霸在郑媵后院安插了眼线,他知道的可能比没有用阴私手段的窦夫人还详细一些。
至少窦夫人不知道郑媵私下哭骂李元吉的话。
李元吉本能地知道李建成是他的靠山,所以编故事时完全把李建成摘了出去。
李建成安慰李元吉时说李智云是庶出子的事,还是李建成在不知道李元吉说了什么的时候,被窦夫人问出来的。在李元吉的口中,李建成可是全程不在场。
李世民笑道:“是啊,他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比如现在见到你,他还不肯叫你兄长。”
李玄霸很爽快地点头:“嗯,他看不起我,觉得我能惹。”
李世民收起笑容,道:“若这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一定把他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李玄霸道:“我也一样。走吧,小五应该心情平静一些了,我们该去探望他了。”
李世民从榻上跳下来,一边穿鞋子一边道:“你终于松口了。”
李玄霸道:“李元吉是我俩的胞弟,他和小五打架,我们不好偏帮小五。”
李世民冷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胞弟没有任何好感。
窦夫人处事很有手腕。她这次用“拖”字诀用得正合适。
郑媵被关了半个月,万氏的气消了不少,又从中看到了窦夫人不愿意伤害无辜的决心,便退了一步,只让郑媵道了个歉。
郑媵原本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禁足半月之后也软了,哭着与万氏道歉,说自己没有坏心,只是安慰李元吉时口不择言。
郑媵和万氏各退一步,这次风波表面上平息,李世民和李玄霸也能去探望李智云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走到李智云的院子的时候,大老远就看到李智云的小脑袋挂在窗户框上,小鼻子一抽一抽,不断掉着金豆子。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李智云从窗户上翻出来,扑进了李世民怀里,抱着李世民号啕大哭。
李世民笑道:“怎么这次肯扑我,不扑你最喜欢的三兄?”
李智云哭着道:“三兄身体不好,我怕把三兄扑倒。”
李世民故意板着脸,拉长着语调道:“好呀,看来你还是只心疼你三兄。阿玄,这弟弟我不要了,给你。”
李世民把怀里的李智云推给李玄霸。
李玄霸一边帮李智云揩眼泪和鼻涕,一边道:“现在小五正难过,小心他把你的话当真,真以为你不要他了。”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如果小五这么蠢,那这个弟弟就真的不能要了。”
李智云的哭声更大了。
李世民拍了拍李智云的脑袋:“好啦,别哭啦,二兄知道你受了委屈,辛苦了。”
李智云埋在李玄霸怀里摇头,但哭得说不出话。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母不是窦夫人的时候,心中就很忐忑。后来生母和母亲都对他很好,他便放下了心结。
李元吉骂他的话撕开了他隐藏的伤疤,让他正视了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异类”。
父亲有五个儿子,其中四个都是出自窦夫人,只有自己是阿姨所生。
李智云感到很害怕,也很孤独。
即使知道二哥和三哥对自己极好,李智云想着李元吉的话,也不敢来找二哥三哥,担心二哥三哥也嫌弃自己。
李智云哭了好一会儿,李世民看不下去,把李智云抱了起来:“太阳这么晒,你不怕,阿玄还怕呢。先进屋。”
李世民把只小他三岁的李智云抱得稳稳的。
李智云不好意思道:“我能走。”
李世民把李智云放在地上。李玄霸让仆人打来水,三兄弟整理了一下仪容,才继续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