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阿孩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杨暕怒斥:“都说了不要叫我阿孩!”
李智云又从窗户探出小脑袋,捂嘴偷笑。
第二日,李智云就笑不出来了。
李智云眼泪汪汪:“啊?二兄和三兄都要去张掖,那我呢?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我会害怕。”
李玄霸道:“你暂时回家。李元吉被父亲教训得很厉害,他不敢再欺负你。”
李世民揉着李智云的脑袋道:“等我和阿玄回来会检查你的功课,不要偷懒。”
李智云抱住二哥和三哥的手臂:“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们一起去!你们能去,我也能去!呜哇!我不要!”
李智云这些时日真是太开心了,可没开心几月,就要回到唐国公府。李智云一想到在唐国公府与李元吉一起上课的日子,就头皮发麻。
李元吉是可能不敢欺负自己了,但自己仍旧要和李元吉一起学习啊。而且为了照顾李元吉,他仍旧只能藏拙。
不想藏拙!不想被李元吉拖累学习进度!想被夸!
在这里,二哥三哥每天都会夸他聪明,功课做好了,还有很多奖励。
不要回去,不要嗷嗷嗷!!!
李智云发挥出了李家人(除了李玄霸)的特长,瞬间哭成了泪人。
李世民见状,眼泪也不由涌了出来,抱着李智云一同痛哭。
李玄霸把胳膊从李智云怀里抽出来,狠狠踹了二哥一脚:“你哭什么啊!”
李世民呜呜道:“不知道,就是忍不住。”
我X你大爷的……李玄霸把粗口艰难地咽下去。
李世民这一跟着哭,李玄霸都不好和李智云讲道理了。
李智云不是不懂道理,不知道他这个年龄无法远行。他只是真的怕再和李元吉一同学习。
哭累之后,李智云很懂事地认错,说自己一定会乖乖等二哥三哥回来。
李世民见李智云这么懂事,又哭了一场。
李玄霸忍无可忍,一脚把李世民踹翻在地:“闭嘴!别哭了!”
李智云目瞪口呆。
天啦!三兄居然能把二兄踹翻!二兄还是我那个病弱的二兄吗!
他赶紧捂住嘴,不敢再哭。
只是没站稳的李世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抱怨道:“阿玄,你的血是冷的吗?这么感动都不哭。”
李玄霸的白眼翻得一点眼珠子都看不见:“谢谢,你在娘胎里把我的泪腺都带走了,这辈子我的眼泪大概都由你帮着流了,所以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大哭包。”
“扑哧。”李智云努力捂住嘴。
李世民哭不出来了。
他敲了一下李智云的脑袋,对李玄霸抱怨道:“别胡说,小心小五当真。”
李智云捂着嘴小声道:“我才不会当真,我不笨。”
李世民擦干眼泪,像雨过天晴一样露出明朗的笑容:“好,小五不笨。小五乖乖在家里等你二兄和三兄回来。如果李元吉再欺负你,你就向娘亲告状,学你告状狗三兄,当一只可爱的告状小狗。”
李智云点头:“好,我是告状小狗。”
李玄霸:“……”能说出这句话,你还说你不笨?我愚蠢的弟弟啊。
送李智云回去的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暂时回家。
他们已经答应皇帝去张掖,这件事就定下来了,父母反对也无法更改。
李渊和窦夫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想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揍一顿,又舍不得。
李渊找人给两个孩子用细铜丝赶制了软甲小褂。铜丝软甲做出来后,他又觉得软甲太过沉重,又命人拆改了自己的披甲,给两个孩子做了一身皮制护甲。
窦夫人挨家挨户找上了曾经去过张掖的贵妇人家中,询问她们在张掖生活需要注意什么,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准备药物和衣物。
李建成也想去。但问了弟弟们只是去张掖市集学习后,他就歇了心思。
唐国公府消息很灵通,已经知道皇帝想要对吐谷浑动手。
以皇帝如今对李渊的信任,李渊肯定也会随军去混功勋。李建成若想上战场,可以与李渊一起去。
李渊和窦夫人还给裴世矩备上重礼,希望裴世矩照顾好两个孩子。
裴世矩拒绝了几次都拒绝不了,苦笑不已。
哪还需要唐国公给自己送礼让自己照顾好李二郎李三郎啊,他都想反过来送礼,求李二郎李三郎照顾好自己。
陛下真是会使唤人,自己经略西域,还带着两个孩子同去?就是汉武帝培养霍去病,也不是这个培养法啊。
李渊和窦夫人还求了长孙晟,让李世民和李玄霸在长孙府小住一段时日。
长孙家和李家已经定亲,李渊和窦夫人原本不需要特意请求,长孙晟就会帮助李世民和李玄霸。但无奈长孙晟生病了。让长孙晟在病中为李世民和李玄霸授课,确实为难人。
幸亏长孙晟病得不重,体谅了李渊和窦夫人的父母之心。
李世民和李玄霸来到长孙府后,发现高夫人的神情很憔悴。
李世民把长孙无忌拖到角落询问后,对李玄霸道:“伯父不放心裴世矩,陛下也更信任伯父。伯父要带病西行,领走一路为大隋打探吐谷浑的消息。”
李玄霸皱眉。史书中没写这一段啊。
不过史书中虽然没写,但经略西域本就是长孙晟的特长,杨广又对长孙晟很信任,征讨吐谷浑可能不会特意绕开长孙晟。
再者,征讨吐谷浑是杨广对外战争中难得的大胜。
虽然之后没能归化,隋末吐谷浑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强了。杨广无论是分裂突厥,还是攻打吐谷浑和高丽,都像是给对方送经验似的,给唐朝帮敌人升级刷装备。
但征讨吐谷浑如此顺利,难道长孙晟真的在这其中做了什么?
李玄霸捏了捏下巴,沉思。
长孙晟和裴世矩根据西域商人的二手消息画地图搜集消息不同,长孙晟是实干派。他经略西域,就是要亲自走遍要经略的地方,甚至陪突厥可汗打了几年猎。
若长孙晟要对吐谷浑动手,肯定会亲自潜进吐谷浑打探消息。
而长孙晟在明年病逝,难道和此次带病西行有关?
李世民叹气:“长孙四郎希望我们能劝他父亲别去西域。我们怎么劝?”
李玄霸不怀好意道:“我来。这时候就要我放绝招了。”不管明年长孙晟的病逝是不是和此次带病西行有关,先阻止再说!
李世民倒吸一口气:“刀下留情!”
李玄霸:【你丈人可能会在明年病逝。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次……啊!】
李世民拉着李玄霸就跑,差点把李玄霸拽摔倒:“赶紧去扎他心口一刀!赶紧的!对了,我能听吗?”
李玄霸一边跑一边道:“我建议你别听。”
李世民松了口气,欣喜道:“连我都不能听,那这刀可太狠了,我相信我们稳了!”
李玄霸无语,在心里道:【这是稳了的问题吗?难道不是你该担心你妻子和大舅子的问题吗!】
李世民小声道:“你都说了我和观音婢肯定会成婚,我还怕什么?就算丈人病逝,他们应该也无事……就是过得不好,对吧?”
李玄霸叹了口气,点头。
李世民勾起嘴角,一把推开长孙晟书房的门,把弟弟往里面一推,然后把门关上。
“离开离开,都离开,阿玄有陛下的口谕要告诉伯父,赶紧走。”
李世民把仆人全部驱赶走,自己坐到台阶上,双手托腮,等着书房里的动静。
李玄霸被李世民推得一个踉跄, 差点摔倒。
长孙晟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思考要给皇帝的献策,见李玄霸差点摔倒,扶住李玄霸道:“什么口谕?陛下有口谕让你传?”
李玄霸道:“别听二哥胡扯。”
长孙晟气笑了:“陛下口谕是能乱传的吗?这事如果传出去, 唐国公也保不住他。”
说完, 长孙晟就要出门去教训准女婿。
李玄霸赶紧拉住长孙晟:“等等, 我有事要和伯父说。”
长孙晟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李玄霸道:“有什么事非得用假传口谕的借口来告诉我?”
李玄霸把长孙晟拉到书桌后的坐榻上坐好,还帮长孙晟把坐榻上的靠背放好。
长孙晟脸上狐疑的神色更重:“你有事要请求我帮助?”
李玄霸向来性格冷淡, 虽对长辈礼数很周到,但讨好人的事,长孙晟只见到李玄霸对皇帝做过。
李玄霸自己搬了个坐墩放在书桌对面, 坐下后刚好露个肩膀出来。
“不是请求伯父帮助,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伯父。”李玄霸板着脸, 严肃道, “伯父很受陛下信赖,应该知晓陛下一直忌惮高老师和宇文老师。高老师和宇文老师原本是直言敢谏的性格,现在却早早退出朝堂编书,伯父不奇怪吗?”
长孙晟面无表情道:“不奇怪。”
李玄霸;“……”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李玄霸又道:“薛老师性格乖僻,文人习气很重。他也退出朝堂……”
长孙晟打断道:“不奇怪。但大德, 你在背后说老师的不是,很不好。”
李玄霸:“……”他有点头疼了。
李玄霸看得出来, 长孙晟不是不好奇,但显然长孙晟不愿意把话语的主导权交给自己。
长孙晟有何本事?放到战国就是张仪苏秦这样的纵横家,后世尊称外交家。自己不过是个底层小市民, 论言语交锋, 怎么比得过纵横家外交家?
李玄霸露出头疼表情时, 长孙晟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李玄霸确实聪明, 即使现在进入朝堂,都能比大部分大臣优秀。但比起自己,他这点嘴皮子上的本事还是太嫩了。和李世民一样,都需要来自长辈的教育。
长孙晟三言两语抢回主动权后,用桌上的水壶给李玄霸倒了一杯水,推到李玄霸面前:“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想有点铺垫。”
长孙晟道:“你可以多想一会儿,我先出去教训完大雄再回来听你说。”
李玄霸嘴角抽搐了两下,道:“好吧,我不铺垫了。伯父,我有谶纬之能。”
长孙晟笑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先抿了一口,才道:“高公、宇文公和薛公是听了你的谶纬,相信陛下会杀他们,才退出朝堂?”
李玄霸正想点头,长孙晟却摇头。
“以他们的性格和见识,不会轻易相信谶纬。”长孙晟道。
李玄霸道:“他们真的相信。”
长孙晟却继续摇头:“以你的性格和聪慧,也不会轻易说出会谶纬。让我猜猜,你可能对高公和宇文公说了谶纬,但薛公并不知晓。薛公因病辞官前,高公曾来洛阳。或许是那时高公劝说薛公离开朝堂。”
李玄霸:“……”他想跑了。
长孙晟道:“不过高公明知道陛下忌惮他,还要出手帮薛公……嗯,既然你说你有谶纬之能。看来是你对高公说了什么。”
李玄霸的脑袋上再次冒出了省略号。长孙晟的乐子他不想看了。
长孙晟说完自己的推断之后,板着的表情却变得缓和起来,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同样的推断,以你的性格和聪慧,不会轻易说出谶纬。你不会不懂如果让陛下知道你会谶纬,你将会遭遇什么。高公和宇文公不会说出你会谶纬,是因为陛下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杀了他们。他们就算告诉陛下你的能耐,陛下也会先杀他们,再处置你。”
长孙晟把手边的糕点推到李玄霸面前:“这葡萄干奶糕很好吃。”
李玄霸拿起奶糕,默默喝水吃奶糕。
虽然不知道长孙晟为什么突然投喂他,但不吃白不吃,他正好有点饿。
待李玄霸吃完一块奶糕,把手上的糕点屑擦干净后,长孙晟才继续道:“我与高公和宇文公不同,与陛下极亲近。就算李大雄是我的准女婿,你也不该告诉我这件事。”
李玄霸板着脸道:“伯父猜了很多事,不如再猜猜?”
长孙晟失笑:“这还用猜?你定是来劝我不要带兵去西域。大概我会病死,导致四郎和观音婢……”
长孙晟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的叹气声打断。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头紧锁。
“就算你说出谶纬,我也难以相信安业会做出欺辱弟妹的事。”长孙晟道,“他出生后,我因经略西域,常常几年甚至十几年不归家。待我从西域归来时,发须已经斑白。”
长孙晟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刚毅的面容上出现了些许老态疲惫。
“子不教,父之过,是我之错。”长孙晟道,“四郎和观音婢将来会如何?”
李玄霸道:“挺好的,一个当了皇后,一个当了宰相。”
长孙晟面上悲伤疲惫的神情一僵。
李玄霸道:“真的,没骗你。”
长孙晟:“……”他猛地喝了口水缓了缓。
这次轮到李玄霸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了。
长孙晟喝完水后,神情复杂地看着李玄霸:“你就是这么和高公、宇文公说的谶纬?”
李玄霸点头。
长孙晟扶额:“谶纬不是应该、应该……”
李玄霸道:“说些摸不到头脑的诗句,再辅以看相看风水云气?这个我真不会。”
长孙晟苦笑:“那你要如何让人相信你的谶纬?”
李玄霸道:“我说我的,信不信就不关我事了,佛曰,‘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我已经尽力了。”
长孙晟沉默了许久,才道:“佛祖没说过。”
李玄霸道:“就当佛祖说的吧。”
他坐直身体,再次板起脸严肃道:“我知道伯父是陛下亲近之臣,但事关伯父未来,所以只能冒险了。不过正如伯父所说,我这冒险也不算冒险。伯父如果把我的谶纬告诉陛下,我不一定会死,陛下还要询问我谶纬。但伯父一家就不一定了。”
长孙晟打量了李玄霸一番,认真地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学经略之术?”
李玄霸道:“谢伯父夸奖。”
长孙晟靠在了李玄霸为他搬来的靠背上,懒洋洋道:“继续说吧。”
他将主动权交给了李玄霸,不再压制李玄霸。
李玄霸道:“伯父明年会病逝。《隋书》中没有记载伯父病逝前两年的事迹……”
长孙晟半合的眼睛睁开:“什么?你说什么书?”
李玄霸道:“我观看的天书叫《隋书》。”
长孙晟:“……”
他总算知道为何高颎、宇文弼会相信李玄霸的谶纬了。
《隋书》?!谁编撰的??
李玄霸问道:“伯父是想询问,自己的传记在《隋书》中的排序吗?”
长孙晟终于绷不住脸色,嘴角微抽:“高颎和宇文弼问过了?”
李玄霸:“……”啊,都直呼老师的姓名了?他就说,长孙晟一直站在杨广那一边,应该和高老师和宇文老师算是半个政敌,怎么会如此客气。
李玄霸点头。
长孙晟没好气道:“你不是说观音婢要当皇后吗?我入什么《隋书》?”
李玄霸道:“可能因为伯父去世得过早?”
长孙晟手有点痒:“你也是这么和高颎、宇文弼说话?”
李玄霸再次点头。
长孙晟道:“他们没教训你?”
李玄霸道:“老师偏爱我。”
长孙晟气笑了。还偏爱你?是你病弱,怕把你揍出问题吧?
他摆了摆手:“若我入《隋书》,不可能在高颎之前,不问也罢。你继续。《隋书》之后难道是《唐书》?怎么,我那准女婿将来还能当开国雄主?”
李玄霸摇头:“开国雄主是我父亲。”
长孙晟皱眉:“怎么可能?若天下大乱,李渊或许能割据一方,但以他优柔寡断的性格,怎可能成为开国雄主?他或许在天下大乱之处能有雄主的模样,但一旦有了一块较为安定的地盘,他肯定不会愿意再冒险。”
李玄霸道:“等父亲稳定下来之后,让二哥去征伐天下,平定中原不就当开国雄主了。”
长孙晟:“……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李玄霸微笑。
怎么?不服气?那你去告啊,告诉杨广或者李渊啊。唐太宗的老丈人?
手痒,想给面前这熊孩子一巴掌。
长孙晟深呼吸,语气温和道:“这就是你敢告诉我这些, 不担心我告密的依仗?你认为, 我如果告诉陛下此事, 我也难逃一死?”
李玄霸没有回答长孙晟的话,他在多次向长孙晟提问被抢夺主导权后,再次发问:“伯父是否好奇我的命定的结局?”
长孙晟还未说话, 李玄霸就抢先答道:“我会在十六岁病逝。”
长孙晟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李玄霸刚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却学长孙晟刚才那样,弯成了温和的幅度。
他用平静中略带笑意的声音说道:“虽然我现在努力养身, 但谁知道我能不能活过十六岁。活过十六岁后呢?我这样的身体,任何一场小病都可能成为我的绝症。我每活一天, 都不知道明天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这时候我脑子里……”李玄霸指着自己的脑袋, “有太多的秘密,好难受啊。”
长孙晟的瞳孔微微颤抖。身为纵横家,他看人极准。他本以为自己看李玄霸也已经很透彻,但现在李玄霸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这种感觉很新奇。
李玄霸放下指着自己脑袋的手指:“伯父分析得不错。除了二哥,现在知道我有谶纬之能的有四人。除了伯父, 还有高老师、宇文老师和房玄龄。”
“我透露未来之前,确实思考过是否安全。高老师和宇文老师都站在隋炀帝的对立面, 且他们成为我的老师时,很快就会面临杀身之祸。”
“房玄龄是中等世家门阀的旁系子弟,在没有出人头地之前, 家世与寒门士子没有区别。他已经近而立之年, 是老成持重、秀外慧中之人。一个成为‘房相’的未来, 足以让他保守秘密。”
“至于伯父……”李玄霸的笑容变深了些, “伯父说得对,我是这么想的。不过,说白了我这一切都是预测,是赌。哪怕有九成的胜率,还是赌。最好的做法是什么都别说,等唐国公府羽翼丰满时再说。对吗?”
长孙晟没有回答李玄霸的问题,他甚至有些不明白李玄霸为何要说这个。
他只是喃喃道:“隋炀帝啊……”
李玄霸也不管长孙晟是否回答,仿佛自言自语道:“可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啊。隋末再波澜壮阔,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长孙晟眼皮子猛地一跳:“你告诉别人未来,难道只是因为这个?!”
为了在隋末波澜壮阔的乱世中有点参与感?!
李玄霸点头:“对。随时都可能早夭,我总要找点有趣的事排解心理压力。其实唐也没什么好的,虽然持续三百年,但一百三十多年后就走下坡路了;虽然后世仍旧以唐为荣,但唐后五代十国比魏晋南北朝还乱,之后更是几国并立一直到突厥入主中原……嗯,反正都是草原民族,就当是突厥吧。”
长孙晟:“……你究竟能看多少年?”
李玄霸道:“一千多年。”
长孙晟差点把舌头咬到。他开始担心李玄霸的精神状态了。
李玄霸皱着眉头,露出郁闷的表情:“所以伯父你明白了吧?我其实有点厌烦现在的生活。”
“我虽然有很努力地挑选了倾诉未来的对象,但实际上也没有很在意这些。唐没了也会有其他王朝。说不定换个王朝,还不一定有五代十国和宋元呢。”
“而且二哥有天命在身,在他出现之前歌颂明君多提尧舜,在他之后无论是文人还是君王说起明君常以唐太宗作比。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容易死。”
“我很努力地约束自己了,但如果我判断失误,你或者高老师、宇文老师、房玄龄,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好像也挺有意思。”
“隋炀帝肯定不会立刻杀我。他会想验证你们的话,召我询问。我能不能骗过他?或者我会不会和二哥逃到深山老林,等隋末大乱的时候成为一支农民起义军领袖?”
李玄霸很诚恳地问道:“伯父,你觉得这样的发展,会不会比现在更有趣?回到伯父刚才的问题,伯父问我敢告诉别人未来的依仗是什么?我想,依仗就是无所谓依仗。伯父满意这个答案吗?”
长孙晟给李玄霸添了水,把叠放着奶糕的碟子又往李玄霸面前推近了些:“再吃点,你可能饿了。”
李玄霸顺从地再次拿起奶糕啃。
长孙晟背后冷汗把衣服都打湿了。
常年游走在突厥贵族间,长孙晟走了几十年的高空绳索,对察言观色几近化境。
所以他能看出来,李玄霸说的是真的,不是装的。
李玄霸虽然在选择谶纬对象时进行了精心挑选,但他也确实无所谓这些预防措施是否奏效。
他不怕祸及自身,难道不怕祸及李渊、窦夫人和李二郎吗?
不,他还是在乎的。
长孙晟瞬间就得出了答案。
如果李玄霸不在乎,就不会对谶纬对象进行精心挑选了。
高颎、宇文弼绝对不会泄密。当他们二人做好了警惕时,其他人也别想从他们口中挖得秘密。
他们之所以差点被陛下杀掉,是他们不知道陛下会杀他们。
别说他们,长孙晟自诩很了解陛下,在看出陛下对高颎、宇文弼的杀意时,也很疑惑陛下为何要做这有害无益的事。
至于房乔,他不了解。但李玄霸刚说了“房相”,那这个人肯定是李二郎的心腹和肱股之臣,《唐书》盖棺论定的大才。房乔已经近而立之年,未来该有的才华,现在应该都有了。所以在明知自己在大隋不可能得到重用的前提下,他一定会牢牢抓紧成为“房相”的机会。
而且房乔还是房彦谦的儿子。以房彦谦的正直,他的独子肯定品行不差。
李玄霸的选择中唯一的不确定因素,竟然只是自己。
如果自己对陛下足够忠诚,自己不一定会相信李玄霸的谶纬。
谶纬虚无缥缈,他看不见;大隋蒸蒸日上,是他眼前的事实。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相信眼前的事实,不相信谶纬“妖言惑众”。
说难听些,李玄霸的话完全可以说是挑拨自己背叛陛下,是货真价实的“妖言惑众”。
这让长孙晟都快气笑了。
因为他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就更加确信李玄霸“找乐子”的心态是真的了。
李玄霸若想劝他别带病去西域,完全可以换个方式!
这些几乎是“谋反”的话,和劝自己不去西域有关系吗?!
就算以“谶纬”的方式劝说自己,也完全只告诉自己未来安业会苛待继母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他甚至可以告诉自己,安业与唐国公府反目成仇,导致杀身之祸!
李玄霸又吃完了一块糕点,擦干净手,用温水清了清嗓子。
“伯父,你平静下来了?”李玄霸问道。
长孙晟问道:“该是我问你,大德,你平静下来了吗?”
李玄霸道:“我一直很平静。”
长孙晟气笑了。
他从坐榻上下来,走到李玄霸身边,狠狠按了一下李玄霸的小脑袋:“你二哥知道你的精神状态吗?你要不要去找个高僧给你念念经?”
李玄霸扶着脑袋道:“我是倾向灭佛的。”
长孙晟倒吸一口气:“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家子?!”
李玄霸道:“因为你的女儿是史书上盖棺论定的千古贤后?样样优秀,生了三子四女七个孩子,后世人推测,她是生孩子太多活活熬死的,享年三十六岁。”
长孙晟身形踉跄,咆哮道:“李玄霸!”
李玄霸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长孙四郎……”
长孙晟赶紧摆手:“别说了别说了!”
李玄霸道:“那长孙安业……”
长孙晟深呼吸:“别说了!”
李玄霸安慰道:“别太担心,后来当皇帝的是你外孙。虽然长孙四郎晚年不详,但后来也平反了,长孙一脉恢复爵位,仍旧鼎盛。”
长孙晟咬牙切齿:“李玄霸,我让你别说了。”
他就算被突厥可汗扣留的时候心情都没有这么坏!
李玄霸从坐墩上跳下来,对长孙晟作揖:“为了避免未来的悲剧,请伯父保重身体。”
“伯父一去世,长孙安业就将高夫人和长孙四郎、长孙小娘赶出了家。三人寄居舅舅高士廉家,被高伯父抚养长大。”
“高伯父虽对外甥和外甥女极好,但寄人篱下的日子终究给两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再者高伯父自身难保,生活并不宽裕。高夫人郁结在心,很早就辞世了。二嫂十三岁便嫁给二哥避难。”
李玄霸抬起头:“如母亲那样。”
长孙晟嘴唇抖动,终究没有再说出让李玄霸闭嘴的话。
李玄霸道:“纵观古代后妃和勋贵女眷,罕有家境良好的正室被过多生育拖死。伯父应当明白,正室夫人在不适合生育的年龄,都有拒绝的权力。”
他的母亲在生了李元吉之后,就给李渊安排了很多妾室。李渊也很配合地大部分时候和母亲盖着被子纯睡觉。
后世的马皇后也像长孙皇后一样生育了许多孩子,但几乎都是朱元璋还未发迹时生的。当皇后之后,马皇后也把老朱赶去妃嫔那里睡觉。
李玄霸道:“二嫂高龄还生育过多孩子,一是没有长辈教导他们这些事;二是二嫂或许知道,但自以为没有拒绝的底气。没有伯父在,长孙家就变成了纯粹的外戚,而不是功勋和皇帝的联姻。若伯父在,二嫂或许会更有底气一些。二哥虽然尊敬二嫂,但二嫂自幼寄人篱下,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