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by木兰竹
木兰竹  发于:2024年04月16日

关灯
护眼

“高老师、长孙老师、宇文老师和薛老师明明是自己抢的事,秦叔宝他们都愿意去,老师不肯。”李世民无奈道,“现在老师依次骂群臣欺负老弱,群臣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李玄霸道:“要怪就怪卢祖尚和夸赞卢祖尚清高的人。从古至今某个地方出现一个匪夷所思的坏人,会连带那个地方所有的人都被地域黑。比如杞国的杞人忧天,宋国的削足适履。现在宇文老师骂满朝公卿,何尝不是一种地域黑?”
李世民道:“别连着我一起黑啊。”
李玄霸笑道:“你是皇帝,朝臣的错都是你的错,哪怕卢祖尚的错都是你的错。谁让你识人不清,找了个毁诺的小人托付重任?我明天就离开长安,地域黑黑不到我。”
李玄霸让陈铁牛扛着个大箱子,从李世民寝宫里大摇大摆地离开。
去搜刮东西时,李玄霸提前和母亲和李渊打过招呼。出宫时他会带着很多东西,就不再与母亲和李渊告辞了。
窦慧明很担心李玄霸的身体。但儿子们都有自己的抱负,她只能叮嘱李玄霸注意身体,不能阻止李玄霸前去岭南。
“三郎放心,窦家的人我压得住,不会让他们给你和二郎添麻烦。”窦慧明承诺道。
窦慧明虽已无近亲,但窦氏宗族人还有很多。
仗着自己是太后娘家,窦氏族人时常有违法乱纪之事。窦慧明常下旨规劝。
同是外戚,长孙父子在草原荒漠上奔波劳累。哪怕晋王和楚王的亲家都十分节俭谨慎,深怕做错事连累晋王和楚王。
我父母兄长早夭,你们与我关系最近的也不过是堂亲,居然比皇后的父兄还要狂妄无礼,你们是逼我亲自下手整治你们吗?
若窦慧明已经故去,窦氏族人仗着李渊和李世民对窦慧明的旧情,还能肆无忌惮;窦慧明活着,他们要借窦慧明的势,就要窦慧明本人同意。
窦家人老实了不少。连脾气最为暴虐的窦轨都平和了不少,最近新买的仆人居然活过了一年。
“母亲做事,何须我担心?不过二哥那里我真的很担心。我离开京城后,无法劝阻二哥别胡来,母亲要多操心了。”李玄霸给二哥虚空告了一状后,才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离开京城。
他先坐马车到渭水到黄河,黄河不能行船的地方又坐马车,然后就可以从黄河坐船一直坐完大运河全程,由江都入海,乘坐海船到岭南。
半路上,李玄霸遇到了被他提拔治理黄河的姜承,和自诩他友人的王弘直。
李智云回京后,王弘直接替李智云继续主持治理黄河。
经过李玄霸和李智云的梳理,黄河两岸再无势力阻碍王弘直清丈田地,疏通被他们堵塞的渠道。
王弘直自学成才,居然也有几分水利专家的模样了。
“不来京城?”李玄霸笑着问道,“你这模样都不像个名士了。”
身穿短打的王弘直笑道:“谁说我不像个名士?我就是名士,名士就是我这样。”
李玄霸夸赞道:“你这话确实是名士才能说出来的话。”
听了王弘直这句话,李玄霸决定接受这个朋友。
“你这次不参加科举吗?”李玄霸又对姜承道,“你的才学肯定能考中,不缺考试的时间。”
姜承道:“科举也是为了当想当的官做想做的事,我现在就在想做的官做想做的事,那么何必多此一举?”
李玄霸道:“你们俩怎么都这么狂傲?全都要当名士了?”
王弘直大笑:“我是你的朋友,他是你这个伯乐相中的好马,你是狂士,被你看中的我们就算不是狂士,名士还是能当一当的。”
李玄霸失笑:“好吧,是我的错。”
王弘直已经和姜承成为了朋友。李玄霸也认可了王弘直和姜承这两个朋友。
李玄霸的熟人很多,朋友却很少。
有的人已经和李玄霸相处了十几年,在李玄霸眼中也是熟人。王弘直和姜承与李玄霸相处的时间很少,但他认为这两人已经是朋友。
王弘直和姜承乘船将李玄霸送到了洛阳。
阎家兄弟正在洛阳修缮洛阳城池。
王弘直和姜承不仅要修缮黄河堤坝,也要整修大运河。
姜承对大运河有些意见。
因大运河的线路是为了隋炀帝游玩和向高丽出兵方便,所以规划并不合理,很容易堵塞。
姜承认为,大运河最主要的功能是贯通南北。洛水是黄河支流。夏季黄河水患容易让洛水泛滥,河底泥沙淤积;冬季黄河水流减少,洛水几近干枯,还会结冰。本就没有通行大船的条件,全靠人力勉强支撑。
应该直接由涿郡向江都修筑大运河,将大运河截曲取直,这样维护的费用才低,运河运行也更长久。
洛阳处于中原腹地,道路本就四通八达。运河完全没必要非要通过洛阳。
李玄霸知道姜承说得对。
历朝历代都修运河,就隋炀帝修运河亡国,连从开国起就烂得没变的元朝都没有因开运河亡国,亡国的导火|索是大修黄河和变钞。除了隋炀帝急功近利,把几年的大工程非要几个月做完之外,他修大运河是为了自己游玩和征讨高丽,所以对运河的科学性考虑不多,工程量自然就更大,效应却没有想象的大。
唐朝建立后,很注重对大运河的维护。但在开元年间,大运河洛阳段也几乎已经荒废。
唐玄宗宁愿命令裴耀卿改善黄河漕运,直接由黄河、渭水向长安供粮,也不愿去维修洛水;
五代时有好几个国家定都洛阳,重启洛阳漕运,但也已经难以恢复往日繁华;
至北宋,从宋太祖起,宋朝皇帝都热衷改善隋唐大运河,试图迁都洛阳,但都因为洛阳漕运不变作罢。
“如果只看经济效益,那大唐也不会定都长安了。”李玄霸道,“大运河迟早会改道,洛阳迟早会失去漕运枢纽的地位变得衰落,但不是现在。”
或许再过百年,大唐统治稳固,洛阳身为中原腹地的重要性会不复存在,但现在是唐初。
姜承听懂了李玄霸的话,叹气说自己会努力修补大运河,让大运河多运行几十年。
“希望我的后人能修一条永世存在的大运河。”
在洛阳渡口送别李玄霸时,姜承畅想未来。
李玄霸笑道:“一定可以。”
这次他说的话不是“历史”,更不是谶纬,只是对友人最真心的祝福。
第一次由洛阳下江南时,李玄霸还是个多跑几步都会气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十六岁的病弱孩童。
现在,他都已经及冠好几年了。
李玄霸对宇文珠说起年幼时与二哥一同伴驾下江南的趣事。
李玄霸和李世民幼年时就很有危机感,为了从杨广那里多骗点赏钱当私房钱,两小使劲浑身解数逗杨广开心,金银财宝挂了一身。
他们是杨广的表侄,就算再卖力讨好杨广,也只会被人称赞孝顺,便可尽心尽力讨赏了。
宇文珠听到李玄霸和兄公幼时在杨广面前耍宝的经历,笑得停不下来:“郎君和兄公能在吝啬的隋炀帝手下封侯,全是凭自己的本事。”
李玄霸道:“是啊。如果不讨好杨广,哪怕功劳再大都没用。不仅要讨好杨广,还要讨好杨广身边的宠臣。说来裴老师和苏公都没把我送给他们的贿赂退回来。”
宇文珠笑得咳了起来。李玄霸给她顺背,又喂了她一杯蜜水,她停下了咳嗽。
“裴公和苏公肯定认为那些贿赂是晚辈给长辈的孝顺,才不会把它们当做贿赂。”宇文珠笑道,“你好意思问他们要吗?”
李玄霸挑眉:“我还真好意思,只是被二哥拦住,二哥说丢不起那个脸。这有什么丢脸?”
宇文珠笑得肚子都疼了:“真的很丢脸啊。”
李玄霸道:“当了皇帝后还要靠我补贴才修得起宫殿的二哥没资格说丢脸。脸能值多少钱粮?”
宇文珠笑道:“是是是,郎君说得对。”
等宇文珠笑够之后,李玄霸才说起下江南时看到的一些较为沉重的事。
纤夫泡在水里已经长蛆虫的身体,宁愿掩埋也不准纤夫挖出来食用的饭菜,沿岸为供奉船队而陷入穷困的百姓……龙舟上歌舞升平,河岸上怨声载道。
那时还不是隋末,而是隋朝最强盛的时候。
“我看大隋那时就已经有败亡的迹象了。”宇文珠评点,“从君到臣都沉浸于好大喜功和奢侈享受,无人看得到为大隋提供赋税的百姓已经无力生活。再辉煌的楼阁没了根基也会倒塌。那时就无人劝谏了吗?”
李玄霸道:“高老师和宇文老师本会因为劝谏,早早被杨广冤杀。”
宇文珠叹气:“郎君那时心里存了好多事,真难啊。”
李玄霸笑道:“还好。我可不会把事存在心里。”
宇文珠失笑:“那兄公可真难啊。”
李玄霸和宇文珠都不喜太多仆从伺候,身边只有三两壮奴仆妇。不过李世民强迫李玄霸带了百人护卫,所以还是乘的大船。
李玄霸去哪,陈铁牛就去哪。
他抱着刀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听李玄霸胡侃。偶尔李玄霸与宇文珠说到兴头,还会与陈铁牛说几句。
张亮原本想避开。
他见陈铁牛上去“偷听”,不知不觉脾气上来,觉得自己也能听。
这一听,他惊讶的表情就停不下来。
什么是神童啊!我怎么觉得就算我现在都比不过幼童时期的陛下和殿下?
“那时陛下和殿下就通过萧皇后委婉劝谏隋炀帝厚待百姓了吗?”张亮唏嘘,“陛下是天生的明君,殿下是天生的贤王啊。”
李玄霸却摇头:“天生?我哥小时候别说怜惜贫弱的百姓,连生病的我的羊奶都抢,可霸道了。若以他天生的样子,肯定比隋炀帝还像个暴君。至少隋炀帝不会抢生病的弟弟的食物。”
张亮:“……”
陈铁牛:“哈哈哈哈哈。”
张亮觉得自己不可能比得过陈铁牛了。
陈铁牛,你怎么敢笑啊!
宇文珠不敢置信道:“唐国公府没穷过啊!”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小时候,他总觉得我的饭更好吃。哪怕母亲多次告诉他我和他的饭连盐都放的一模一样,他仍旧坚信我的饭更香。”
他总算知道历史中李世民和李玄霸为什么可能没什么感情。就凭二哥这性格,母亲就没法让两个孩子一起养。也是自己是穿越者,才受得了二哥。
二哥抢他的吃的,他就抢二哥的吃的呗。
李玄霸说到兴头,薛道衡到江都迎接他的时候,他又把自己小时候被二哥欺负的事又和薛道衡说了一遍,让薛老师写信去骂二哥。
薛道衡得知卢祖尚毁诺,不肯来岭南赴任,弟子李玄霸拖着病弱之躯来救急时,气得嘴上都起了两个泡。
一见到李玄霸,李玄霸却在说皇帝陛下小时候欺负他,让自己评理?这什么和什么啊!
薛道衡气不起来了,只觉得头疼。
“你怎么每次见我,都要让我骂李二郎!”薛道衡头疼得都不喊陛下了。
李玄霸理直气壮:“那不是因为我哥该骂吗!”
薛道衡轻轻敲了李玄霸的脑袋一下:“是是是,对对对,我写信去骂他。李靖你这个竖子跑什么!每次遇到事你就想跑!你能不能把你打仗的勇气分一星半点在平时?!”
李靖听到李玄霸肆无忌惮地“诽谤”陛下,本想偷溜,被薛道衡抓了个正着。
李玄霸笑道:“好久不见,你的胆子怎么更小了?以前我说二哥不是的时候,你还会附和。”
李靖无语:“殿下,别污蔑下官,下官从来没有附和过!”
这么久不见,晋王殿下居然还是以前的性格?
见晋王殿下这模样,李靖知道皇帝陛下的性格估计也没什么变化。
李玄霸打开了话匣子,不仅要告小时候的状,还把二哥最近的“荒唐”全都抖了出来。
什么秋闱的时候偷溜出宫,让小五在书房里假装他。被裴公和苏公拆穿后,二哥拉着他到处逃窜,最后被撵上了树。
薛道衡又气又笑:“高昭玄离开京城后,是不是没人管得住你们了?皇帝和晋王一起挂在树上被老臣指着骂,你们都不脸红吗?”
李玄霸道:“我脸红啊。但二哥说他从小到大都被人撵上树,已经习惯了,不脸红。”
薛道衡骂道:“他还是个皇帝吗!他就是个顽童!”
李玄霸点头:“就是就是。”
被迫听不想听的皇帝黑历史的李靖唉声叹气。
果然,陛下的性格也一点都没变。
李靖叹气之余,心头又感到一阵轻松。
在一旁当背景板的冯盎已经快疯了。这是我能听的事吗!
他看向李靖。
李靖光顾着叹气,没看到他的眼色。
他又用眼神向薛道衡求助。
薛道衡忙着骂李大雄不着调,没空看他求助的神情。
李玄霸看到了,但李玄霸装作没看到。
一起听二哥的可恶之处,是拉进关系的法宝。
冯盎还不了解二哥,恐怕就算二哥许诺他能回辽东祖地重建郡望,仍旧会疑神疑鬼。
听到二哥平时的行事风格,冯盎该放心了。
一个会为了和秋闱士子同乐,而被老臣撵上树的皇帝,一定不会对臣子食言。
“大唐皇帝重诺,群臣也应该重诺。”薛道衡道,“卢祖尚的家风有问题,虽同称卢氏,与范阳卢氏天壤之别,不愧只是小门小户。我知他有献城之功,陛下难杀他,但他这对陛下、对大唐都要毁诺的家风,不严惩何以正天下风气?”
李玄霸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没上书,看看群臣会争吵出什么结果吧。”
李玄霸顿了顿,笑容变得十分灿烂:“我只把他的事迹写入了科举会试的试卷中,让士子们评点。”
薛道衡一愣,然后放声大笑。
他这些时日的憋闷,畅快了。

薛道衡也是极力推荐卢祖尚赴任交州都督的人之一。
他原本很欣赏卢祖尚, 对李世民竭力夸赞卢祖尚的品德。之前他夸得有多厉害,现在呕得就有多厉害。
薛道衡刚大病初愈,又被气病;气病之后他越想越气, 又把病给气没了。
李靖提心吊胆, 生怕薛道衡挺不过去。见薛道衡因生气而病愈, 他感觉自己以前自学的医学知识都白学了。
无论是李靖还是薛道衡身边的其他人,都没让薛道衡露出笑容。李玄霸一来,薛道衡就开怀大笑。
李靖隐隐有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恐怕这就是薛道衡会为了晋王殿下写信训斥皇帝陛下小时候抢晋王殿下食物的理由吧。
啊等等,薛公还真的要写信啊?!
李靖哭笑不得,越发察觉如今皇帝的与众不同。
为君者都厌恶自己被臣子当做孩提, 哪怕对方确实是自己长辈也一样。皇帝陛下却好似乐于在长辈面前当一个单纯的晚辈,被训斥也乐在其中。
不过薛道衡等人只在小事上仍旧把陛下当作晚辈和弟子, 正事上都对陛下毕恭毕敬, 为陛下兢兢业业办事还不求回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君臣师徒的默契吧。李靖在薛道衡这里学到了很多。
把薛老师逗开心后,李玄霸又把从二哥那里淘来的好东西搬了出来。
他也寻了些有趣的书籍,还以权谋私让阎立本画了许多薛道衡离开后大唐京城发生的一些趣事。
阎立本是他们亲戚,他和二哥一些出丑的事不需要避着他。他与二哥被老臣追得挂树上的画面也被阎立本画了下来。
阎立本当时不在现场,只是凭借李玄霸在书信中的描述, 就把现场画得活灵活现。
阎立德有些吃味。他觉得自己也能画,但可能是阎立本比自己年轻, 与过分活泼的陛下和两位亲王殿下更合得来,所以这种小画,陛下和两位亲王总是让阎立本画。
不过陛下把与使臣会面等政治大事的绘画任务大多交给他, 阎立德倒没有觉得自己在陛下那里的地位不如阎立本。
阎立本所描绘的原本被太上皇后珍藏, 李玄霸带来的是印刷本。
他不仅把印刷本寄给了其他老师, 还准备年节时印做年画贩卖。
百姓不都说陛下和晋王这对双生子本身就是祥瑞吗?年画就贴他们俩, 不仅能大赚一笔,还能给二哥留下黑历史。
年画这种东西,会一直在民间流传下去,就像是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门神画像一样。
哪怕到了新时代,估计也会有他和二哥挂树上的年画,把唐太宗奉若神灵的粉丝们看一次难受一次,他想想就开心。
为此,他愿意和二哥一起在年画里被挂树上几千年。
薛道衡听到李玄霸在李世民书架翻箱倒柜,差点把王右军的字抢来时,不仅没有训斥李玄霸,还长吁短叹,说李玄霸应该把字藏好,偷偷带走。虽然他之后肯定会还给陛下,但可以先借阅一段时间。
至于李玄霸说要和二哥一同在年画里挂几千年,薛道衡终于笑着训斥了李玄霸,说李玄霸太顽皮。
“把你和陛下画成幼年时的模样,不要用这张图。”薛道衡道,“你和陛下现在的肖像不能随意贩卖。”
李玄霸遗憾道:“那多没意思。”
薛道衡瞪着李玄霸:“不要乱来。”
李玄霸叹气:“是,老师。”
早知道就不告诉薛老师,先斩后奏了。
连薛老师这样的狂士都不接受,估计等他回京的时候,其他老师肯定会在信里训斥他。
李靖分外无语。怎么还不放他离开?
他一边想要避开,一边视线又忍不住往画上瞟。
李玄霸大大方方把画展现出来,冯盎不想看也只能看。
这一看,他的视线就移不开了。
“画中陛下的神态真是栩栩如生。”冯盎看到画中人,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陛下拉着晋王在秋闱士子中起舞的模样。
如果士子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受到多大鼓舞。
冯盎问道:“听闻秋闱放榜唱名和鹿鸣宴都是晋王殿下的提议?”
李玄霸点头:“是啊,岭南士子是不是很受鼓舞?”
冯盎叹息:“开了秋闱后,下官才知道岭南道各州居然藏着这么多士子。”
李玄霸笑道:“毕竟岭南是历代官员流放之地。攒了几百年的官员后裔,能凑得够秋闱上榜人数很正常。”
冯盎:“……”这是笑话吗?笑不出来。
李玄霸道:“岭南的人才已经够用了,现在是要如何把这些人才用起来。卢祖尚以瘴气拒绝赴任,我们首先要解决’瘴气‘之名。”
冯盎疑惑:“疟疾是绝症,如何解决?”
李玄霸摇头:“疟疾是病名,’瘴气‘是文化概念。我要消灭的是’瘴气‘之名,让’瘴气‘回归最本质的病名。”
见冯盎仍旧不解,李玄霸从头讲述“瘴气”的前因后果。
后世人常以为“瘴气”本身就是一种病,并往水土不服、湿热过重等方面想象。
其实古代的“瘴气”是文化概念,是一种“地域歧视”的符号,并非真正的病,也不是什么湿热、腐烂气息。古人所说的“瘴气”,就是以疟疾为主的疾病。
“瘴气”一词最先出现在《后汉书·马援传》。马援带领交州汉军平定交趾叛乱,军中突发疫病,死伤过半。那时写史书的人认为是交趾土地有“瘴气”,才让汉军染病。
后来研究证明,马援所带交州汉军大多是交州本地人,并无水土不服的难处。他就是春季出征,遇上了当地疟疾大爆发。
唐朝医书《外台秘要》就记载,“夫瘴与疟,分作两名,其实一致”,岭南叫瘴气,江北为疟疾;明朝李时珍认为瘴气和疟疾并非完全一样,瘴气是包含疟疾在内的一系列南方疾病。
总的来说,这些疾病多是因蚊虫引起,但古人不知道,便以为是空气有毒。
无独有偶,西方此时对疟疾的命名,也是“有毒空气”的意思。
后世统计过南北疟疾群体疫情发生的分布图,南北其实是差不多的。但绝不能说北方也有瘴气,瘴气必须是南方蛮夷之地才有的“特产”。
衣冠南渡,北方士人看不起南方士人时,就骂当时已经开发得比较繁荣的江左是瘴气丛生之地;成都平原自秦朝便是天府之国,在唐朝诗人笔下也是瘴气遍布;江西在唐朝已经是产粮重地,还是瘴气丛生。
可见从魏晋起,“瘴气”已经脱离了实际病症,成了单纯的文化歧视概念。
“因衣冠南渡,南朝士人都称中原正统文化在江南,北魏是杂胡;北魏文人骂江南’江地多湿蛰,攒育虫蚁,壃土瘴疠,蛙黾共穴,人鸟同群‘,是蛮夷未开化之地。”李玄霸笑道,“被指着鼻子骂的南朝将军,正是南梁名将陈庆之。”
陈庆之在后世名气不大,在此时却是声名赫赫的名将。
陈庆之护送北魏的北海王元颢北上,一路北伐,将北魏差点打得灭国。虽然因为元颢是扶不起的烂泥,进入洛阳后就整日沉迷酒色,将士百姓离心,最终惨败,连累陈庆之只身回到南梁,北伐失败,但北魏提起陈庆之人人色变。
陈庆之回到南梁后,洛阳城内仍旧流传着“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歌谣。
他不仅是名将,也是文化层次较高的儒士。到了北魏,仍旧被骂作是从瘴气丛生之地来的蛮夷。
“现在大唐已经重新统一天下,江水以南自秦汉时就已经为中原王朝领土。《诗经》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岭南也是陛下的土地,岭南百姓也是陛下的臣民。”
“农田少了就开垦,江河泛滥就治理,蚊虫过多就扑灭,百姓未开化就去教化。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怎么能用’瘴气‘二字一言以蔽之,称呼岭南为蛮夷未开化之地,便撒手不管了?”
“若这样,成都和江都也不是如今繁华模样了。”
薛道衡的脸上又浮现笑容。他看向李玄霸又骄傲,又慈祥。
李靖和冯盎见李玄霸突然正经起来,先有点不习惯,逐渐也听得入了神。
虽是江水以南,现在正值隆冬,以李玄霸的体质仍觉寒凉。
他仍旧披着点缀着白毛领的大氅,只是没有套上袖口,让大氅自然地挂在肩上。
当李玄霸侃侃而谈的时候,大氅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与他的神情一样雀跃。
“晋朝才第二代皇帝天下就已经混乱,算不得真正的大一统王朝;隋朝只有短短不到四十年,不过昙花一现。我大唐却有几百年国运,是自大汉之后再一个强大的大一统王朝。生在这个时代的士子们,定是有许多机会留下与汉时先贤齐名的贤名。”
“汉时先贤在什么地方留下美名?不仅是打下更多的疆土,更是将更多的疆土化作中原文化经济繁盛之地。如空白的纸张才能作画,未征服的外夷才能让武将成为名将,未开化的疆域才能让文臣们成为拥有教化之功的千古名臣。”
“汉时在边疆手握军政大权的称封疆大吏,是拥有极强能力,且得到皇帝极度信任的臣子才能担此重任。大唐理应与大汉一样,而不是与魏晋乱世一样。”
“陛下派遣贤臣来岭南是为了让岭南也变得如江南一样繁荣,而不是流放臣子来送死。所以我此番前来,便是把朝中公卿的顾虑打消了。”
“瘴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预防?水土不服如何避免?怎么让北方的士子也能安全度过任期?派遣与岭南较近的江左士子赴任岭南会不会更合适?”
李玄霸停下脚步,对一直沉默地跟随着自己的宇文珠作了一揖:“此次来岭南责任最重的不是我,而是太医丞宇文珠。朝中与我同年龄的公卿中,恐怕没有比我身体更弱的人了。如果我能安然无恙,恐怕公卿也不会再惧怕岭南的瘴气了。”
宇文珠对李玄霸回了一揖,浅笑道:“下官定竭尽全力,解开瘴气之谜。”
李靖和冯盎这才注意到晋王妃身穿的居然是太医署官服。
穿什么衣服本该最为显眼,但他们都不会将视线落在别人的女眷上,便无意识忽视了。
薛道衡倒不意外:“我见跟随你的官吏多是太医,就知道你要做什么。孙医师仍旧在北疆奔波,不让北疆流行的骨蒸病蔓延到关中;岭南的瘴疠,或许只有你身边这位宇文医师能解决了。”
李玄霸却摇头:“解决不了,能了解就算不错了。”
薛道衡道:“你好像已经知道如何解决似的?”
李玄霸笑而不语。
薛道衡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李靖和冯盎都是聪明人,从李玄霸的沉默和薛道衡的叹气中探知到了一点信息,赶紧止住继续深思,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李玄霸继续之前话题:“我得陛下旨意,将在交州开办官报。解密瘴气之事会刊登在官报中,岭南道的士子们皆可来信。这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既然有本事入京赶考,肯定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绝不会容忍别人将他们的家乡评价为祝发文身、人鸟共居之地。”
李玄霸抬头看向巍峨的城池。
“岭南的城池与中原的城池又有何差别?”
几人和他们身后的官吏、仆从,皆将视线投向面前城池。
李玄霸不想太过招摇,所以每当他们到达一座小城池准备休息的时候,就会提前下车,如普通士人一样进入城门。
这里还不是大城,只是一座普通县城。
城门有卫兵把守,佩刀剑的士子与带着护卫的商人在城门口来来往往。小小的县城,只从城门处观察,便可看出繁华之态。
李玄霸对薛道衡拱手作揖:“岭南能有如今安定,薛老师一定居功至伟。”
薛道衡捋了捋胡须,虽神情得意,但嘴上谦虚道:“没有李将军和冯将军的支持,我一介小老儿,能做的事不多。说来我也曾经被流放岭南,对岭南还是挺熟悉,这次来岭南,就像是归乡一样亲切。”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