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笑道:“早知道我就不该阻止薛伯褒来,好让他认认另一个故乡。”
薛道衡大笑:“对,就该让他来。”
师徒不顾旁人的视线,大笑着走进城门。
陈铁牛提前拿出令牌,可以不受卫兵检查便直接入关。
虽然卫兵不知道进入城门的是谁,只知道入城的是大唐中原来的官员,也露出惶恐的神情。
中原的大官入城,居然也会排队吗?
士子们早就看出这一群人来历不凡。有些人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似乎想要自荐。
但围绕着这群官员的护卫太多,他们不敢挤过去,只能望着人群叹息。
“不知道来者是谁?那言行举止一看就知道是中原大族子弟。”
“中原寒门士子来了我们岭南,恐怕谈吐也会被我们误以为是大族子弟。”
“不一样,不一样。气度完全不一样。”
士子们窃窃私语,连互不相识的人也聊了起来。
城里来了中原大族子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县令忙来拜见,却认出薛道衡和冯盎。
他想起朝堂最新的任命,看着坐在上首处的青年心里一突,话都说不利索了:“下、下官拜、拜见晋王殿下!”
李玄霸笑着起身扶起县令:“我见城里井然有序,百姓面有惬意之色,你是能吏,有何惶恐?”
县令抬头,眼有泪光:“这里是卑职的家乡,自先秦便已经置县,没有瘴气,真的没有。”
中原任官需要避开祖地,但在岭南等较为艰苦的地方,往往由当地士子担任县中官吏。
李靖帮助冯盎扫灭岭南不服的酋帅,中原颇负盛名的大儒薛道衡前来岭南执行教化,岭南士子人人欢喜。
当初江左不也被中原鄙夷?江左既已繁荣,是该轮到我们被重视了。
坏事传千里。大唐新任命的都督因岭南多瘴气对陛下毁诺一事被薛道衡等人知晓时,也迅速传遍了岭南官吏的耳朵,继而岭南汉人豪强们都知晓了。
他们期盼大唐对岭南资源倾斜,让岭南也成为如江左般繁荣之地。
虽然他们知道很难。岭南多山,治理困难,粮食产出也不容易。但岭南几百年来有无数士子南迁至此,即使比不过岭南,他们也希望摘掉自己头上蛮夷的帽子。
他们也读四书五经,也拜儒家先贤,也戴着头冠穿着广袖。
岭南有诸多城池,城池外百姓耕种有序,城池内商贩井然有序,书院中士子读书声朗朗。
一代一代士人或自愿或被迫来到岭南,一人留下一道痕迹,岭南道也不可能是完全未开化的模样。
刚以为家乡会有改变,却被朝中公卿狠狠泼了一盆凉水。岭南士子心里怎会不惶恐?
岭南士子也能自荐科举,进京赴试。他们还以为,中原人已经要正视他们。
朝堂公卿仍旧鄙夷他们,不愿意给予他们回归文明正统的希望吗?
李玄霸微笑道:“我此次来岭南道,正是为了解决朝中对瘴气畏惧一事。”
他把曾说过的关于瘴气一事,又简略地说给了这位可能不曾在历史中留下任何痕迹的县令听。
大唐有许多不会在历史中留下痕迹,但会在当世水土上、当世百姓心中留下痕迹的官吏。
这位县令不是唯一,是其中之一。
说完瘴气的事后,李玄霸又提起了岭南的经济现状。
他不懂种田,只能凭借粗浅的印象,问县令可否开辟梯田,当地水稻种植是否顺利。
他又说起长安要重新打通汉朝丝绸之路,现在大船已经能下海了,他在中原就见过海商。岭南靠海,是否能在海上开辟一条丝绸之路,让无法种田的人靠着经商致富?
“若能种地,自然种地为先。但如果地种不了,总不能把人活活饿死。渔猎与经商也没什么区别。陛下不鄙夷商贩,只是要控制商贩,不让追逐钱财移了百姓淳朴的性情。”
“你们赚到钱财,雇佣山里的人开辟田地,扩展城池。等田地增加,城池扩大,山中蛮夷肯定也想过更好的生活,愿意下山居住。这何尝不是一种教化?”
“陛下已经是北边胡人的天可汗,他也当是南边夷人的天酋长。将来外夷从海上丝绸之路向陛下朝拜,你们岭南道当是他们对大唐印象的第一窗口,不可轻忽。”
李玄霸细细说起自己的计划。
有些计划连空中楼阁都不是,只是一张勾勒了几条线的简陋草图,是电脑里刚创建的文件夹。
但对县令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晋王殿下对岭南的未来有展望,这对他们这群看不到希望的岭南士人而言就已经足够振奋了。
县令确实是能吏,无论是水稻种植,还是海商往来,他都接触过,有见解。
或许他的见识浅薄,读的书远不如中原士子多,连大儒注释的书籍也是薛道衡教化岭南时才第一次看到,但他所说的事都是自己亲手尝试过的,他提出的建议可能粗陋,但都实用。
李玄霸没有实际操作过,但他从信息大爆炸时代而来,又南下打工多年,对广东福建都很了解。他与县令交谈时,仿佛就是个岭南道本地人,对岭南道的了解之深连冯盎都惊讶。
“拂林和波斯的战争波及了海洋,拂林和波斯的商人只能走陆路,所以海上丝绸之路走不通?没关系,他们越是混乱,我们开辟海上丝绸之路就越容易。”
“交州以南有个叫占城国的小国,百姓很擅长种植水稻?怎么有点耳熟……啊,占城稻啊,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前往打探。十几年前颜七郎去南海打探时,还是太仓促了。”
李玄霸回头:“颜七郎,你还能再当一次豪商吗?”
晋王府长史颜真拱手:“殿下有令,我当多少次豪商都行。”
李玄霸道:“等我去交州探探情况,先看看占城国的国君愿不愿意去长安朝贡。”
占城国……中南半岛的东南端,汉朝的日南郡啊。
东汉末年不仅中原群雄争霸,边疆也四分五裂,许多豪强自立为王。之后几百年的乱世,曾经属于大汉的领土已经独立几百年,再不回来,就回不来了。
李玄霸给心中线条草稿多描了几笔,总算有个轮廓了。
他对县令问道:“县令还未介绍你自己。可否告知我姓名?”
县令道:“卑职姓周,名少度。”
“周少度……”李玄霸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初唐史书确实没有记载。
他笑道:“我记住了。后世人也会记住你。”
周少度的眼神瞬间璀璨。薛道衡、李靖和冯盎皆仔细对他仔细打量。
晋王李玄霸,自幼有神异,善相面,能谶纬,所言无不中。
周少度声音颤抖,作揖的手也颤抖个不停,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急得脸都红了。
李玄霸算是明白为何周少度是能吏,却在初唐默默无闻。按理说初唐缺人,在县令位置上有所作为的人应当都能被推举高升。
“别激动。将来你能在史书中留下多大的名声,得看你现在的努力。”李玄霸再次扶起因为说不出啊,只能不断作揖的周少度,“奔着被岭南人建庙立祠去吧。”
周少度终于努力发出了声音:“是!”
李玄霸“暴露”了行踪, 沿路再进入小城补给时,县令都会提前接待。
因李玄霸有“德重恩弘”的名声,县令无论品行, 都知道不能用金银美人来贿赂李玄霸。李玄霸所到的地方都井然有序, 县令皆穿着朴素的衣服, 说起俗务头头是道,个个都心忧黎民苍生。
李玄霸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在伪装,只要对方伪装得好, 他都会不吝啬夸奖。只是在离开时,该拆穿就拆穿,然后让对方朝着自己伪装的方向好好努力。
这次赴任的交州都督可不是普通的宗室。晋王李玄霸是皇帝李世民的双生弟弟, 自李世民起兵便是兄长的副手。讨好李玄霸,就相当于直接讨好皇帝陛下, 青云直上不无可能。
李玄霸没有学戏文里的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 为当地百姓解决疾苦,惩治贪官污吏。他如一个普通的封建时代的钦差一样,优先安抚地方上的豪强士人。
薛道衡没有为李玄霸的行为提出任何建议。
他安静地观察弟子的手腕。
李玄霸展现出自己的需求,又展现出自己不会被人欺骗的才华,然后告诉当地官吏豪强, 高官厚禄就在这里,无论你们本心如何, 哪怕是伪装得够好,都可以拿。我只要看结果。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若是有心更进一步的士人, 一定会采取行动。
李玄霸经过了几个县城, 还未见到李玄霸的官吏豪强都得到了风声, 晋王殿下此次前来没打算惩罚人, 而是来奖赏人的。
原本观望的豪强也不躲了,无论是想要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人,还是有异心的人,都想见一见这位在中原声名赫赫的晋王殿下。
这时李玄霸的风格又改了。
他再奢侈的宴会都参加,每次宴会从儒家经典谈到佛道经书,每句话都引经据典,连薛道衡都夸赞李玄霸字字珠玑。
他换下了便于行走的骑射常服,每次赴宴穿的衣服必定有宽宽的衣袖,风一吹就能高高飘起的衣摆。他连木簪也不用了,而是戴着高高的头冠,手持一把名为折扇的他人从未见过的奇异扇子。
赴宴时,他清酒浊酒都不喝,只喝自己带来的茶叶所泡的什么佐料都不加的清茶;肉食取用很少,多茹素,岭南人常吃的鱼蟹虾他虽来者不拒,但只吃白水煮熟的鱼蟹虾蘸酱油。
当有酋帅求见时,李玄霸不是在抚琴,就是在读书习字。
陈铁牛、张亮带着晋王府的侍卫全身罩着防蚊虫的纱套。每当快有人来的时候,他们就从阴暗的角落狂摇摇杆,转动手动风车,给李玄霸送风。
李玄霸停下手中的雅事,展开双臂迎接酋帅。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着残叶落花灌满了他的衣袖,垂落的袍角翻滚,如腾云驾雾羽化成仙。
又是一段旅程,比起心系百姓的聪明人,李玄霸高士谪仙的名声在士人和酋帅中更为响亮。
这时不知谁又宣扬李玄霸相面谶纬和召唤天雷的种种神秘事迹,对神鬼之事颇为笃信的岭南人心里又慌乱又好奇。
岭南来了个大官的事,普通百姓并不关心;来的大官可能是个神仙,连山中的俚獠都听到了风声。
岭南道群雄归顺之后,李世民在州中设府,各州长官不称刺史称都督,军政合一,实则承认归顺的当地豪强仍旧对其原本统治地方的权力,对岭南各州实行羁縻统治。
岭南道因归顺豪强势力划分不同,分广府、桂府、交府、循府、高府、钦府、南德府、南康府、南尹府九个大府,大府下面又有若干小府。
这九个大府中,广府、桂府、交府在隋朝时已经接受中央直接管辖,其都督都是隋朝旧官吏。归降大唐后,他们对大唐都较为忠心,没有自立的想法,所图都是办好了事赶紧带着家人回长安享福。
其余六府皆由当地豪强担任总督,比如高府的总督便是冯盎。
广府、桂府和交府便是大唐在岭南最重要的根据地。大唐王朝对岭南的影响都凭借这三个州辐射。
广府原本是岭南的中心。隋文帝统治时期特别厌恶地方上城池做大,毁掉邺城、建康等旧都城,广府也被故意肢解拆分,且专门派贪官污吏去糟蹋广府,让原本繁荣的广府核心地区迅速衰败。
大唐虽不故意针对打压广府,但广府现在的管辖范围较小,地位重要性较低,现在由岭南道总管薛道衡兼任广府都督,没有额外派人。
桂府有灵渠与长安连通,是长安控制岭南道的桥头堡;广府衰败后,交府所在的交州便承海路之便,能够到达岭南大部分州县,也能与江左、中原海路相连,所以成了岭南道东部实质上的政治经济中心。
俚獠酋帅便在桂府和交府之间的连绵山峦中担任大小州府的总督。
岭南的山不高,但所占面积过于广阔,不仅难以种田,且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几乎也断绝了道路联通。这一片地方的酋帅虽领总督之位,但一直以小国国君自居。
在众多酋帅中,以宁氏家族、冯氏家族势力最为强大。
冯盎对大唐表示忠心后,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以为岭南豪强仅有宁氏家族独木难支,应该会安分下来。
薛道衡却上书,称钦州(今北部湾一带)总管宁长真有谋反意图。他还暗奏,虽然冯盎确实对大唐忠心耿耿,但冯氏家族也有人试图参与谋乱。
冯盎也上书,岭南局势不稳,他希望陛下给他跨州平叛之权。
冯盎为高州都督,本也是羁縻统治中的首领,可自行出兵。他却在出兵前先请求皇帝授权,可见是把自己这个总督当刺史看待,委婉告诉皇帝,支持皇帝在冯家势力的自留地高州废总督府了。
交州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几乎与所有有谋反意图的酋帅总督都相邻。无论是否有谋反意图,酋帅总督都十分关注交州新总督的人选。
卢祖尚拒绝赴任,酋帅总督又生气自己的祖地被轻视,又有点庆幸。
小喽啰不来,晋王亲自来了。没异心的酋帅忙着筹集礼物,有异心的酋帅有点慌了。
钦州总管宁长真对是否拜见晋王犹豫不定。
不去拜见,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晋王自己要谋反?自己还没做好谋反准备呢;去拜见,宁长真又担心晋王扣住自己,甚至直接把自己杀了。
犹豫来犹豫去,宁长真就收到了另一个独自领兵的宁氏宗族子弟宁纯的书信。
宁纯虽是钦州酋帅宁氏族人,但他父亲是大隋合浦郡太守,自己自幼是官宦子弟,文化层次很高,常以宿儒自居,对中原王朝的认同感也很强。
宁氏族人全体举手要叛唐当土皇帝,宁纯独力反对,还放话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你们要是敢叛,大唐不出手,我都能恁死你们。
宁纯还一直对冯盎颇有不满。
他的出身不如冯盎,更没有冼夫人这么优秀的长辈荫庇,也不是宁氏的族长,所以不能像冯盎那样去长安拜见皇帝。
冯盎自诩忠于中原王朝,不仅得到皇帝厚赏,大儒薛公和李将军也对冯盎较为特殊,连魏宰辅都夸张冯盎。
但冯盎居然厚着脸皮当高州总督,而不是自请陛下废总督立刺史?!这家伙绝对居心叵测,辜负了大唐对他的信任!
陛下,你信我啊,冯盎绝对要谋反!不,他现在已经准备谋反了!
宁纯在原本历史中也是大唐忠臣,比还顾忌冯氏族人,与李世民形成默契,在自己身死后才废总督立刺史的冯盎忠心纯度还要高一些,那是真的不认叛唐的同宗为同宗,平叛特别积极。
宁纯是南合州(今雷州半岛)刺史。因为他是大唐忠臣,无诏不愿意离开任地,所以眼巴巴等到李玄霸来到南合州后,才得以拜见李玄霸。
李玄霸到来前,从合浦珍珠到外夷珍宝再到山中奇石奇木,宁纯把礼物都已经换了十几遍。
他一边担心送的礼物不够表达自己对大唐的忠心,一边又担心自己送的珍贵礼物太俗气惹狂士大儒晋王殿下不喜。
当李玄霸到来时,宁纯都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直言自己送的只是俗物,但自己也只有俗物送的出手,希望晋王殿下不要嫌弃。
李玄霸失笑:“二哥初创时一穷二白,养兵全靠我经商和他自己去草原上攻打叛隋的突厥部落。这些可不是俗物,都是我和二哥睁眼闭眼都想要的宝贝啊。”
宁纯心头一松,道:“俗物就是俗物,因为殿下将俗物用在了大事上,它们才变成了宝贝。”
李玄霸道:“俗物若承载了送礼者的心意,那也不能再是俗物了。我此次南下,太珍贵的礼物不能收,以免一些心术不正的官吏阿谀奉承,搜刮民脂民膏。不过宁刺史的礼物,我可不能拒绝了。”
他让仆从抬来装满用劣质玻璃瓶装着的洗浴用品和香水香膏:“我俩交换礼物,就不算我收受你贿赂了。”
直到现在,透明玻璃制品和大块平板玻璃制造仍旧看不到希望。玻璃器皿倒是有了,但都得人工吹制,产量极低几乎不可能量产不说,也完全不可能品控,一个玻璃制品就是一种颜色和形状。
为此李玄霸只能走小日子过得很好的邻居用来骗钱的“玻璃手工仙人”路线,把这些残次品当奢侈品贩卖,为迟迟无法成功的各种工匠技术提高项目回血了。
他的香皂铺子所发展的“洗浴护肤一条龙”商铺在限量品包装上也用上了玻璃品。看看这包装,就知道新版本的限量品绝对比旧版本的限量品多一半“仙气”!
宁纯反正被这亮闪闪的仙气瓶子给镇住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送的一箱子合浦珍珠,都不够买一个瓶子。
“这些都是限量版,长安也没有余货,所以下一批限量品长安缺货,只供货给提前预约的老客户,不进行现货销售。”李玄霸拍着箱子,微笑道。
宁纯:“……”太、珍贵了!
李靖和冯盎的神色都有些震撼。
在李玄霸还在卖香皂的时候,李靖就知道被列为贡品的香皂有多稀罕,至少自己那时是没资格预约购买的。
冯盎进京时围观了一次“仙露琼脂铺”的现货抢购现场,从此对陛下赏赐的“仙露琼脂”宝贝到儿子都别想分。
晋王殿下抬出了整整一箱!这一箱还是原本会用于现货销售的!现在除非从有预购资格的官吏手中收购,长安城里的豪商们花再多钱也买不到下一个批次的限量“仙露琼脂系列产品”了!
薛道衡心里狐疑。
他当然早就知道李玄霸带了什么东西过来,一直以为李玄霸是要将这些珍品分散赏赐给岭南酋帅,怎么全送给宁纯了?这个人很重要?
薛道衡虽然比较欣赏宁纯对大唐的忠心,但身边有李靖和冯盎这样的人珠玉在前,他观宁纯只是普通能吏,虽然有心提拔,但不算太重视。
宁纯看出了冯盎脸上的羡慕,心中狂喜。
连冯盎都没有吗!大唐终于认可我比冯盎更忠心了吗!
宁纯拱手:“下官受宠若惊,愧不敢受。”
李玄霸摇头:“对外人而言,这些物品可能太过珍贵。但对我而言,不过是能随手送给友人的,略表心意的手工制品。不过这么多香皂香露,宁刺史用到坏掉也用不完。我有心开海商口岸。南合州当有一处重要口岸。宁刺史可活用这些礼物。”
宁纯瞬间明白了李玄霸的意思。
晋王殿下是要用珍宝为南合州吸引海商,以增加南合州的赋税收入。这才是晋王殿下真正的礼物!
宁纯收起狂喜神色,严肃道:“下官不会辜负殿下信任,一定会助殿下完成开启海商口岸的任务。”
李玄霸笑着点头:“我知道你一定懂我的意思。岭南道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海商口岸关系整个岭南道的未来。它可能不是你我能做完的事,甚至可能是几百、上千才能完善的事。我和你只是为后世岭南的教化开发奠定一个基础。或许这一生你我都看不到它的作用,但相信我,后世岭南人一定会受其荫庇。”
宁纯作揖的手都握紧了:“下官相信殿下!”
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谶纬吗!完成殿下的任务,我也能在殿下和陛下回归神座的时候成为其座下奉茶神仙侍从了吗!
李玄霸道:“好,相信我就好。”
又骗到一个苦力。
岭南人从古至今都太信神神叨叨的事,只要会装神弄鬼,真的是太淳朴太好骗了。
冯盎再忠心也不能让他在岭南一家独大,宁纯同样忠心,还不相信冯盎忠心,正好成为牵制冯盎的人。
贞观元年宁氏和部分冯氏子弟谋乱平息后,宁纯还继续和冯盎对峙,双方都坚信彼此要谋反。唐太宗只好派遣使臣来安抚他们,卿,你们二人都是忠臣,朕相信你们都没有谋反,才把二人安抚下来。
宁纯和冯盎在平叛的时候都站在一起,没外敌了便坚定不移地要给对方使绊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不合。
李玄霸安抚好宁纯后,给二哥写信。
他相信二哥一定能平衡好对冯盎和宁纯的爱。大唐朝堂全是这样“御敌于外但阋墙于内”的大忠臣,二哥肯定都已经习惯了。
在李世民来平衡之前,李玄霸自己先要搞平衡。
展现出自己对宁纯的重视后,李玄霸又私下对冯盎说了自己要建设海商口岸的计划,让冯盎派年轻子弟跟随自己学习。
“虽然你可能不爱听,但你已经老了,该着急培养继承人了。”李玄霸用开玩笑的语气道。
冯盎摇头:“我确实老了。殿下所提醒的正是我该重视的事。”
一箱子玻璃瓶子算什么?殿下要亲自教导我的儿子,这才是殿下真正的看重!
冯盎急忙返回高州,没有走完护送李玄霸去交州的最后一程路。
宁纯摩拳擦掌,一边给族兄弟写信狂吹晋王殿下真的有神异,胆敢和陛下、殿下作对的人绝对会被天谴一边亲自督建新的港口。
李玄霸再穿过宁长真任都督的钦州,就能到达目的地交州了。
在自己的地盘上,宁长真不怕李玄霸使手段。而且宁纯的信就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不得不相信晋王殿下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
宁长真这里,就是李玄霸赴任交州的最后一道关卡。薛道衡的观察也基本结束了。
他纳闷道:“以前你什么递花什么送雪,难道和这次让陈铁牛等人暗地里为你扇风一样,都是自己弄出来的?”
李玄霸点头:“对。全是我设计好的。”
薛道衡看着李玄霸习惯性披在肩上的外袍道:“难道你的外袍和大氅里面都缝了暗扣?”
李玄霸点头:“对。外袍和大氅掉到地上就不帅了。”
薛道衡扶额叹气:“你这次的谶纬……恐怕不算谶纬吧?”
李玄霸点头:“不是谶纬,是鼓励。”
薛道衡盯着理直气壮的李玄霸,眼神在想揍人和想夸人中来回横跳,最终给了李玄霸的脑门一下:“藏好,别被人发现。你伪装得越多,将来被人发现时,受到的反噬就越大。”
李玄霸揉着额头道:“无所谓啊,他们再气,还能奏请我哥杀了我不成?我又没触犯唐律。至于在背后谩骂,哈,他们越气我越开心。”
薛道衡去找戒尺了。
李玄霸嘴瓢后才想起现在二哥没在身边,老师如果拿出戒尺,就只能自己承受一切,不能“弟不教兄之过”。
“啊?薛老师,我开玩笑,你别激动!”李玄霸赶紧补救。
薛道衡狞笑。晚了!
李玄霸挨揍了,手板心都被抽红了。
宇文珠把药丢给李玄霸,让李玄霸自己擦。
自己找揍的人,不能激起自己任何怜惜。她甚至想让薛公揍得更狠些。
李玄霸很生气。
他准备了好几个火药罐子让陈铁牛带人埋好。
火药罐子炸不死人,他也不会拿火药罐子去炸宁长真,以免激起酋帅集体恐慌,反而拖累他的计划。
他只是想给宁长真听个响。
就是那种,“宁都督,听说冬雷震震,明年禾苗会长得更好。来,你我一起求个雷。听,雷响了!”。
自己都被李靖亲自护送到交州了,李玄霸相信宁长真不会急着谋反。
他敢在自己这个晋王坐镇交州的时候谋反,就是想吃大唐皇帝陛下的亲征了。
众所周知,大唐皇帝陛下曾经战无不胜,唯一封印他战神实力的只有“啊啊啊啊陛下龙体为重天下名将如云哪能让陛下亲征不可以!”的劝谏。
但谁对晋王用兵,就是把兵锋直指皇帝陛下本人。谁再劝谏,就是试图让皇帝陛下本人受辱,该被关大牢了。
何况晋王还有个“算无遗策”的诨号闲置,他若把“算无遗策”的闲置诨号吹吹灰重新戴脑袋上,摇身一变成为也几乎战无不胜的李靖的军师,宁长真不傻,他觉得自己没法打。
在发现自己没法打的时候,宁长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大唐不打算放弃岭南这片蛮荒之地,那么自己怎么打都会失败啊。
岭南包括冯盎在内的酋帅,他都敢硬碰硬。但打完冯盎后,李靖在长江岸边虎视眈眈;李靖若被自己所败……呃,虽然很难相信会有这个可能,但假如自己真的有这么厉害,大唐还有一堆名将。
自己真的能一路过关一路斩将,直到逼出大唐最厉害的将军,大唐皇帝李世民本人吗?
宁长真正在思考,雷声响了。
他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惊恐万分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满脸疑惑:“冬雷在总督殷切期盼和祈祷中到来,总督为何不仅不高兴,还被吓到了?这不是总督想要的吗?”
宁长真觉得李玄霸话中有话。
这雷,这天谴,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李玄霸大摇大摆离开钦州,终于走马上任交州总督。
李靖看完全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忍无可忍,去找李玄霸劝谏。
能把明哲保身的李靖逼到劝谏,李玄霸兴奋极了:“药师有什么要指教吗?”
李靖委婉道:“大唐强盛,殿下随意敲打就能慑服宵小,何必使用阴柔手段,自跌身份?”
李玄霸道:“你就说好用不好用吧。”
李靖道:“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或许会招来更大的祸端。”
李玄霸道:“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择手段?我用了什么手段?”
李靖:“……”
李玄霸微笑:“我不给你看,你就不知道。所以天下人不知道。无人知,就是没做过。”
逼格是真的,神异是真的,永远飘来飘去的外袍大氅都是它们自己想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