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靠着自己的气质声望才华人品等所有堆积起来的人格魅力震慑了岭南酋帅,让他们一见到自己,就认为天命在唐,只能给大唐当忠臣。
“再者,李药师,你怎么知道历史中那些堂皇正道背后,没有呕心沥血的算计谋划?”
“我此次亲自前来岭南,是为消弭叛乱苗头,而不是为了平叛。岭南不乱,兵祸不起,使再多阴谋诡计都值得。”
“我知你战无不胜,二哥也战无不胜。朝中战无不胜的名将多如繁星,都等着立功。”
“如果我能成为你们最大的阻碍,一定很有趣。”
李玄霸开玩笑道:“我在开玩笑。”
李玄霸当然没有敲打他, 只是提醒而已。
大唐武德充沛,充沛过分的副作用就是武将常为战功不择手段,杀良冒功都算小事, 屠戮藩属部落, 导致藩属部落哗变都是常有的事。
唐玄宗时期有个所谓的“文臣打压武将, 不给武将军功的”事件。
唐朝不存在什么严格的文臣武将划分,出将入相都是常态。不给军功,是因为武将擅自出兵。
大一统王朝每一场战争都要先经过庙算。战争的利益转化率非常重要, 不然就是穷兵黩武,越打越穷。如果遇到几面作战,一场贪功冒进, 可能就会让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后世评书中薛仁贵以此战一战成名,但后世人细究这段史料, 不仅有夸大的成分, 史官还用隐晦的春秋笔法,点明薛仁贵和郑仁泰此战并非如民间传说那样的美好。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苏定方、契苾何力等人领兵攻打高丽,铁勒诸部等藩属部落也与以前一样,派骑兵随战。契苾何力就是出身铁勒贵族。
在苏定方等人势如破竹时, 漠北传来铁勒九姓部落中的回纥首领婆闰逝世,继位者比粟试图叛唐的消息。李治派郑仁泰和薛仁贵领兵驻防天山。
当郑仁泰和薛仁贵到达的时候, 铁勒九姓部落立刻投降。
但战功未到手,岂能你想投降就投降?郑仁泰和薛仁贵仍旧对铁勒九姓部落动手,搜刮财物, 掠夺女人。
郑仁泰将财物和女人奖赏下属, 薛仁贵自己搜刮财物和女人高兴得都要飘起来了。
投降的铁勒九姓部落陆续逃亡, 残部集结起来顽抗。
郑仁泰派人轻装出击, 将士饿得自相残杀都没有搜到多少敌人,派去的骑兵回来的不到一成;薛仁贵亲自下场抢掠铁勒部族,激起铁勒部族更激烈的反抗。
铁勒出事,李治只能将征讨高丽的主将契苾何力、萧嗣业召回防备北疆,已经包围平壤的苏定方变成了孤军深入。
协同出兵的新罗国是个废物,既定的攻城目标完不成,让其为苏定方的军队供粮,从头年九月拖到了次年二月才到。
苏定方所率领的唐军缺粮缺衣,在冰天雪地里打了几个月的游击,扛到了新罗军粮到达后退军。
这一次攻打高丽,大唐做足了动员,耗费资源巨大,因郑仁泰和薛仁贵的贪功全部打了水漂。
如果不是苏定方够厉害,大唐此次战损恐怕要让人想起隋炀帝的阴影。
所以哪怕薛仁贵和郑仁泰在此战中战功不少,李治爱惜薛仁贵的才华,也只是“以功抵过”没有治薛仁贵的罪,功劳是别想了。郑仁泰也被降职。
“三箭定天山”的结局是高丽战场失利,铁勒诸部被逼反叛,其他草原藩属部落也对此一片哗然。
李治把铁勒将领契苾何力调回天山,契苾何力带着李治宽恕铁勒九姓部落的旨意,仅率领数十骑兵深入铁勒部落,说服铁勒部众擒杀叛乱酋长,安抚铁勒部族被牵连的小首领,铁勒九姓叛乱才平息。
虽然不知道“定天山”的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又怎么被《旧唐书》当真事记载,但事实上定天山的是契苾何力,这件事在《旧唐书》同样也有记载。
唐朝这群骄兵悍将,在唐初就已经彰显出未来五代十国的混乱。
唐太宗在位时期,还算能勉强压得住这群骄兵悍将,不让他们为贪功耽误大局。
同样是征讨高丽,唐太宗没能达成灭国的既定战略目标,见天寒地冻军粮供给不易,下令班师回朝,将士同样因为没有得到功劳而不满。唐太宗便开内库补足了将士的奖赏,让那群骄兵悍将乖乖听话。
李玄霸跟着二哥南征北战,看着二哥手下那群骄兵悍将们如何战意膨胀,满脑子打打打杀杀杀,最好把藩属国藩属部落也全灭了,全换成战功。
李靖还算能约束自己对战功的渴望,不会故意以逼反的方式谋取战功。但李玄霸观李靖的部将,有此种情绪的人可不少。
李玄霸原本是想等到了交州,有空空闲时间后找李靖好好聊一聊。谁知道李靖来劝谏,他就礼尚往来了。
李靖回去后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得眼圈都黑了。
陈铁牛和李靖也有过战友之谊,实在是看不过去。他在征得了李玄霸的同意后,把李玄霸的本意告诉了李靖。
你本人是没问题的,但部将需要敲打。郎君本来想找个机会好好和你说说,你来劝谏他也反劝谏了。
陈铁牛老实道:“我家郎君听得进去劝谏,但你劝谏他,他一定会劝谏你。你说的是对的,他说的也是对的,劝谏都没错。郎君说这叫礼尚往来。但我觉得郎君就是脾气不好,心眼也小。”
李靖:“……”
陈铁牛补充:“所以你别愁了,再愁下去,郎君每日睡觉都要乐得笑醒了。”
李靖深呼吸:“我想起来了,晋王……李三郎君确实是这样的人,我多虑了。”
你要说李玄霸心眼小行为恶劣吧,他的劝谏也是切中要害的关心之语,如果换个方式和时间,李靖只会感激他。
但李玄霸就不喜欢熟人感激他,再好的事都要用把人气死的方式来做。若熟人对他感激涕零,他反而会脚指头抠地,浑身不自在。
“就是欠得慌。”陈铁牛继续说郎君坏话,“不是我说的,是陛下说的。”
李靖让陈铁牛少说几句。虽然这句话肯定是陛下说的,但你不怕李三郎也折腾你,下次又让你蹲在草丛里给他撒花瓣吗?
李靖真是服了李玄霸的“高士风范”。
怪不得李玄霸对世家豪门的事迹不屑一顾,陇西李氏出身的李靖都想不到李玄霸还能这么塑造所谓的“高士风范”。
李靖被荼毒到再翻看史书中名士的事迹,都会想是不是有个类似陈铁牛的人蹲在树上或者草丛里扇风撒花瓣了。
李靖回过神后,就去找李玄霸道歉。
李玄霸疑惑。怎么被自己欺负了,李靖还要道歉?
李靖道:“出兵是为了不起兵戈,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晋王殿下背负污名只为止战,我又怎能评论晋王殿下所背负的污名?”
李玄霸被李靖的道歉哽住了:“我没想那么多,这单纯只是我的行事风格。”
李靖看着李玄霸的神情,失声大笑。
他总算摸索出如何应对晋王殿下了。
以诚心对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也会满脸不乐意地以诚心相对。
或许是被李玄霸吓了一跳,李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畅快感,主动问起李玄霸“谶纬”之事。
李世民将南方全部交给李靖,对李靖的信任看重可见一斑。
李世民信赖的人,就是李玄霸能剧透的人。李靖自己的未来没什么好聊的,但李玄霸一直想和李靖聊聊大唐的未来。可惜李靖太谨慎,每次都捂耳而逃。
这次李靖懒得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了。
“难道大唐后来出现许多贪功冒进之事?”李靖好奇道,“贪功冒进者不是该由军令处置吗?”
李玄霸道:“但贪功的将领若打了胜仗,立了战功,皇帝就算心里不满,也不好处罚刚打了胜仗的将领,以免寒了英勇作战的将士的心。”
李靖思索:“这确实是个难题。”
既然李靖愿意听了,李玄霸就把唐朝一系列贪功和掠夺的事告诉了李靖。什么侯君集郑仁泰薛仁贵程知节……许多人已经在朝中为将,李靖都听过名字。
郑仁泰现在军纪严明,没听过掠夺百姓的事;侯君集还是个名声不显的副将,现在不知道跟着谁;程知节确实有点脾气,但不多,因为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是齐国公高颎;薛仁贵……没听说过。
李玄霸道:“薛仁贵是字仁贵,名礼。他父亲早逝,现在应该只有七八岁。我前几年让薛伯褒关注了一下他,薛伯褒应该在资助他读书。”
李靖道:“有薛伯褒教导,薛仁贵将来当是仁义之人。”
李玄霸笑道:“如果薛仁贵不学好,我就去骂伯褒没用。”
李靖哭笑不得。
“贪功冒进,不识大局之事,要从律令上予以制止。即使擅自出兵取得了功劳,如果不是有确切的缘由被迫反击,也当定罪。”李靖继续说正事,“待岭南暗流平息,我也该归朝了。请三郎君将后世军功律令告知我,我想为大唐思考新的军功律令。”
李玄霸道:“后世也没有解决这件事。”
李靖笑道:“有约束总比没有约束强。”
李玄霸答应下来。
李靖终于愿意回朝,二哥一定会很高兴吧。魏镜子的宰辅之位危险了。
李靖和李玄霸的意见达成了一致。
大唐刚建立,民生凋敝,还未恢复元气。中原十室九空,曾经的沃土现在还是荒野,能纳税的户数还不足三百万,人丁不足两千万。
大唐的皇帝赶在登基之前平定了北方草原吗,现在高颎、长孙晟两位还在为西域不起大规模兵乱奔波劳累。这一切才给予了大唐如今休养生息的机会。
“若你我不能镇住岭南,让大唐百姓又受磨难,薛老师,你的笔一定要在史书中多记几笔。”李玄霸就算鼓励人,也要习惯性嘴贱并自黑。
薛道衡没好气道:“我已经老了,记不下这么多事。你还是自己执史笔吧。”
薛道衡终于理解了李玄霸的意图。虽然李玄霸做的一些事不符合他的道德观念,但只要为了不起兵戈,一切手段都是正道。薛道衡没什么好教导李玄霸的。
他唯一不满的是李玄霸的性子有点浮,不够稳重。
不过李玄霸还是个未到而立的年轻人,活泼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总的来说,不愧是自己的弟子,薛道衡十分满意。
李玄霸来到交州,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所有人都以为,李玄霸对岭南道的手段,会在他坐镇交州时施展。
等李玄霸到达交州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原本暗潮涌动的岭南道突然安静,连跳得最高的钦州都督宁长真都称病闭门谢客。
在晋王李玄霸走入交州的那一刻,事情竟然已经解决?
进入交州治所龙编城时,李玄霸一改之前不愿麻烦百姓的低调。
他提前通知龙编城百姓清洗地面,让晋王府众人换上了崭新的皮甲,拿出了晋王的仪仗,穿戴上晋王的冕服,与同样做盛装打扮的宇文珠以最隆重的仪式入城。
李玄霸的护卫也是曾经的玄甲老兵。
虽然跟随李玄霸后常和陈铁牛一起做给李玄霸送风撒花的琐事,当陈铁牛领着他们穿戴好盔甲时,他们原本的凶悍之气仍旧未有丝毫折损。
李靖的部将看得心里一突。
他们以为自己才是晋王殿下的护卫。晋王殿下从京中带来的宫廷护卫都是花架子。
此时他们才想起来晋王李玄霸和他的家将都是玄甲军的一员,若论拼杀,自己不一定留得住这仅有百人的晋王护卫。
李靖听了新招的部将的惊讶,无语道:“你们的惊讶,令我很惊讶。”
部将:“……”他们感觉被将军骂了。
隋朝时,丘和任交州刺史。丘和淳良,深得民心。
大唐建立后,丘和请归中原。交州豪强百姓也都对中原王朝较为亲近。
但大唐派去的都督却干得很不好,幸亏薛道衡及时发现,暂时安抚住交州民心。
交州百姓现在对大唐很警惕,很担心大唐又派来一个贪官污吏祸害他们。
李玄霸进入岭南道时一路打响的名声让交州百姓也有所耳闻。他们对李玄霸的警惕少了一些,好奇心多了亿点点。
李玄霸在中原的事迹也传到了交州百姓耳中,“德重恩弘”的诨名再次被百姓提起。
听闻晋王李玄霸疾恶如仇,中原豪强梁师都以人肉为食,李玄霸就把梁师都的肉剐了让百姓分食。这样的人,是不会对交州百姓不好的。
交州豪强紧张起来。
身为豪强,谁没个欺良压善的经历?如果晋王真的嫉恶如仇,会不会把我们也剐了?
“不至于,我们又不吃人肉。”
“那会不会抄我们的家产?”
“应、应该不会吧?”
“你们现在担忧这些有什么用?晋王殿下都已经来了,你们难道还敢反吗?那无事都要出事了!把自己家中首尾收拾好,不肖子弟都关起来,夹紧尾巴迎接晋王殿下!”
在交州百姓的期盼,和交州豪强的忐忑下,晋王李玄霸和晋王妃宇文珠一同骑马进入龙编城。
晋王李玄霸如传闻中一样,如高陵皑皑白雪般高洁冷漠。
百姓看了几眼,就不自觉移开视线,不敢直视。
晋王妃宇文珠听闻是一位名医,一手金针能生白骨活死人。
她没有遮挡容貌,百姓争先观看晋王妃华丽容颜,感叹这才是真正的神妃仙子。
两位神仙携手来到了交州,我们首先做的事是不是建造神像?交州百姓开始琢磨。
交州豪强看到的更多。
晋王李玄霸和晋王妃宇文珠盛装进入龙编城,很明显是在向他们炫耀自己的权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前一位大唐都督成为贪官污吏,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他们虽然没有故意想把大官变坏,只是想通过贿赂为家族争取点好处,但事实就是他们主动行贿,让大唐都督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引起了薛总管的注意。
现在看着晋王的仪仗,和宇文珠头上戴着的璀璨的珠宝花树。他们扪心自问,能拿出什么贿赂晋王和晋王妃。
自己手中有什么能让晋王和晋王妃看的上眼的珍宝,能诱惑晋王和晋王妃为自己行个方便?
“听闻晋王能任意支取皇帝陛下的内库,群臣都没有意见。他真的什么都不缺啊。”
交州豪强叹息之余,歇了挣扎的心思。
罢了罢了,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大野心,只是想多屯点田地,阻碍大唐均田制的执行罢了。
现在少些不义之财,能得晋王殿下一二青睐,或许更划算。
李玄霸让李靖带来的将士也冒充晋王府的护卫和仪仗队,晋王入城的队伍连绵十里。
他晌午时入城,待最后的侍卫进入都督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龙编百姓就这么围观了半日。农人不种田,商人不开店,都傻傻地围观晋王的仪仗队。
这就是大唐的亲王吗?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跑到交州这么偏远的地方当都督?难道我们交州其实很厉害很重要?
“啊,累死了。我连去见我哥都不会穿戴这么多东西。”
李玄霸关上门就瘫在了榻上。
自从他二哥当皇帝后,他就懒散惯了,感觉浑身不自在。
薛道衡拍了一下李玄霸的脑门,让他赶紧休息。
“看到晋王的仪仗,交州豪强官吏应该不敢不配合你。”薛道衡道,“我本来想提点你,但你这也想到了。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
薛道衡又是自豪,又是遗憾。
弟子太出色,也是一种苦恼啊。
李玄霸道:“那老师可否回京颐养天年?”
薛道衡失笑:“不可。除非你能把高昭玄他们也劝回京,否则我绝不会成为第一个回京的人。”
在李玄霸的叹气声中,薛道衡得意地大笑着离去。
宇文珠终于把头上那堆重得脖子疼的玩意儿卸完了,用发绳简单地挽了发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从内屋出来:“我听见薛公的笑声,你说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
李玄霸耸肩:“我让薛老师回京,薛老师说除非高老师他们肯回京,否则他绝不回去。我觉得这不算给他说了什么开心的事。”
宇文珠想起祖父,叹了口气:“建功立业是每个人都追求的事,我们身为晚辈,也不能阻碍长辈的追求。何况祖父和薛公等人所追求的已经不是简单地建功立业,而是名垂青史了。”
李玄霸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劝一劝。”
宇文珠坐在榻上,让李玄霸将头枕在她的腿上。
她伸出没有戴任何饰品,手指间满是薄茧,一点都不像是贵妇人的手,轻轻为李玄霸按压额头。
“劝过了就别想了。我让你郎君你少熬夜,以免老叫头疼,你可听了?自入岭南后,你可少挑灯思索?现在到了交州,你总可以休息几日了。”
“好,是我的错,辛苦珠娘了。”
李玄霸闭上双眼,在宇文珠的按压下沉沉入睡。
宇文珠看着李玄霸最近无意识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知道李玄霸已经入睡。
她深深叹了口气,想起长孙康宁的抱怨。
兄公常废寝忘食批改文书,待饿狠了之后又狂往嘴里塞他不能多吃的甜点心,说不吃就头晕。
长孙康宁无奈,便守在兄公身边,时不时给兄公塞一口吃的,以免他忙得忘记了用膳。
这对兄弟,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宇文珠轻轻地捏了一下李玄霸的鼻子。
李玄霸轻轻哼了一声。
她担心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郎君,虽然没解气,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宇文珠轻声威胁:“若你生病,我定会把药熬得非常苦,这都是自找的。”
李玄霸眉头微皱又松开,不知道在梦里是不是也听到了宇文珠的威胁。
李玄霸一路南行,做的谋划都第一时间让人送回长安。
即使快马加鞭,李世民接到李玄霸送的第一封信时,离李玄霸在信下写的落款也已经间隔一旬。
后来的信陆陆续续到达,他收到信的时间和李玄霸信中的落款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李世民对长孙康宁苦笑:“这倒是很直观地让我看到我与阿玄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长孙康宁将手放在李世民的肩上,无声地安慰李世民。
李世民道:“真不想让阿玄出远门啊。若我们是寻常兄弟,该是他这个身体弱的弟弟留在家中,我这个兄长出外闯荡。那什么岭南,若是我能去,哪需要阿玄殚精竭虑地谋划?我就不信岭南豪强有谁敢触我锋芒。他们心存反意,只是离我太远,以为我鞭长莫及。”
长孙康宁道:“叔郎去了,就等于二郎也去了。”
“哼。”李世民将书信小心折好,“若他们不识相,就是母亲也别想阻止我亲征!”
长孙康宁笑道:“叔郎殚精竭虑,不就是为了避免二郎亲征?二郎不相信叔郎的本事?”
李世民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信。看来我又找不到亲征的理由了。”
第246章 百年后千百年后
李玄霸到达交州之后, 先休息了一旬,只简单看了一下交州的户籍资料。
其实李玄霸只是身体有点撑不住长途颠簸,单纯被宇文珠押着休息了几日。但李玄霸这一路上行动十分积极, 他突然闭门谢客, 就被交州豪强误以为是在敲打他们。
李玄霸忍不住向宇文珠抱怨:“我怎么做什么都是敲打他们。”
李玄霸试图偷偷倒掉味道古怪的药膳汤。宇文珠给他重新做了一份, 正在扇凉。
“他们心里有鬼,你做什么他们都会以为他们是敲打你。”宇文珠停下手中的蒲扇,转头盯着李玄霸, “就像你心里有鬼,我随便瞟你一眼,你都会浑身僵硬一样。”
李玄霸低头反省。下次一定会找个更隐秘的地方倒药膳。
被逼着喝完药膳, 正在躺尸的时候,颜真前来禀报, 交州当地豪强又来送礼。
李玄霸斜趴着道:“又送什么了?”
颜真微笑道:“不知道谁透露, 郎君对占城稻感兴趣,他们带了三十个据说擅长种水稻的占城奴隶和几车稻种来。”
李玄霸无奈,只能从竹椅上爬起来:“看来这次不得不见了。唉,把我的折扇拿来,拿薛老师题字的那把。”
李玄霸对文人用品兴趣不大, 直到当上晋王需要加大“高士姿态塑造”时,才想起这时候还没有折扇。
折扇能在原本历史中迅速风靡文人群体, 基本取代儒士原本最爱的羽毛扇,李玄霸现在为折扇代言,应该也能让折扇迅速风靡全国。
李玄霸只知道折扇长什么模样。他把图画给工匠后, 工匠琢磨了一年时间, 才把折扇制造工艺琢磨成熟, 先给李玄霸做了一批去岭南应急的白扇子。
李玄霸临走前, 把周围朋友的墨宝撸了个遍。
可惜房乔、杜如晦和魏徵还没回来,回去再补上。
李玄霸还给王云和孙宣雅寄去了扇子,让他们夫妻二人题字作画寄回来,开玩笑说就当检查两人功课了。
离开洛阳前,新认识的两位友人也被塞了几把白扇子,下次见面还给他。
请人帮忙题字作画的行动很顺利,不会没人卖晋王面子,何况那群人自己也对折扇十分感兴趣。
李玄霸的折扇工程唯一的阻碍是二哥李世民——他要阻止二哥借他皇帝的身份把不多的空白扇子全部写满画满,一把都不给他留。
李世民没认为自己捣乱。他只是非常理直气壮地认为大唐第一批折扇应该全部由他这个皇帝题字作画,以后就能省下一批赏赐群臣的珍宝了。
李玄霸才不管二哥怎么想。他的扇子是要拿去岭南装逼的,二哥滚去等下一批扇子出坊。
在李玄霸请出母亲后,李世民黯然退让,只得了二十把扇子,其中十把还是长孙康宁看他可怜匀给他的。
“兄长怎么能抢弟弟的东西!这些扇子还是三郎让人做的!你再等一两个月是等不了吗!赏赐群臣比你弟弟去岭南还急吗!”
李世民当面“母亲说得对”,背后就找了十几个大臣抱怨“阿玄告状小狗”。
薛德音此时兼任李世民的起居郎,面无表情地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帝抢夺晋王折扇,被太上皇后阻止。帝愤而向群臣指责晋王为’告状幼犬‘。”
李世民汗毛倒竖,警觉地看向薛德音:“你不会在起居注上又写我坏话了吧?”
薛德音不语。
起居郎有两人,以相互对照修补彼此的记录。另一位起居郎名为褚遂良,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在陇右起事时,就前来投奔的文人,也能算是李世民的“元从”。
李世民很欣赏他,所以让褚遂良在陇右当刺史留守。
李玄霸离开前,特意提醒李世民把褚遂良召回朝堂,代替自己的劝谏之责。
“我一想到我离开后二哥就少挨了许多骂我就浑身不舒坦,褚遂良也是个喜欢劝谏的人,赶紧叫回来代替我让你每天不高兴。”
李世民痛骂了居心不良的弟弟一顿,但还是把褚遂良叫回来当起居郎。
李玄霸已经和二哥剧透了褚遂良的一生,李世民仍旧让褚遂良当了起居郎,与薛德音一同记载自己的言行。
薛德音不说话,李世民便悄悄问褚遂良:“薛德音那厮是不是悄悄写了朕的坏话?”
褚遂良眼皮子都懒得给年轻的皇帝陛下抬一下:“陛下如果没有过失,薛郎便不会记载陛下的过失;如果陛下有了过失,又何必埋怨薛郎记录?”
李世民觉得褚遂良在讽刺自己,虽然他没有证据。
他开开心心地给李玄霸写信,阿玄,你说得没错!褚登善果然让我不高兴!
得到李世民这封来信时,碰巧李玄霸正满心不情愿地结束休息,去接待交州豪强的代表。
仆从帮他扎头发的时候,他看完了信,眼珠子一转,对陈铁牛道:“爱州与交州接壤,也缺个厉害的刺史,我看褚遂良是个人才,可为爱州刺史。”
陈铁牛回答:“郎君,你可做个人吧。”
褚遂良在陇右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回到朝堂当了个起居郎小官,待熬过资历后就升官,你要把人丢到爱州?这与流放何异?
陈铁牛虽然没有说后来那么一长段,李玄霸从他鄙夷的眼神中读了出来。
李玄霸逗陈铁牛道:“那么在你眼中,你家郎君我来交州也是流放?”
陈铁牛道:“郎君是主动前来,且想回去就能回去?”
李玄霸道:“我写信让褚遂良主动前来,并承诺他想回去就回去,他怎能算流放?”
陈铁牛顿觉有理:“郎君说得对。郎君赶紧写信吧,我让人快马送去。”
一向搭不上话,正在学习陈铁牛和李玄霸相处的张亮先在心里叹息,陈铁牛也是个刚直谏臣啊。陈铁牛第二句话一出,张亮更加佩服。陈铁牛真是在刚直谏臣和谄媚佞臣中丝滑切换,自己能学一辈子!
“张亮,如果现在我派你去爱州,你敢去吗?”李玄霸开玩笑道。
张亮想了想,道:“殿下,我想去,但我真不敢去。我书读得不多,若给殿下当护卫我还能胜任,为政一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做。我正在苦读,请殿下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定能成为能吏。”
李玄霸的笑容真切不少:“好,我等你。到时可别埋怨地方偏远。”
张亮笑道:“殿下推举我去偏远地区为政,不正是信任我吗?是殿下说的白纸才好作画。”
李玄霸道:“你能这么想很好。好好读书,到时当个清廉能吏。别担心家中花销,从我府中出去的人,不会缺你钱花。”
张亮还没说话,陈铁牛就正色道:“从郎君府中出去的人若是贪赃枉法,我定亲手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