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交友到婚嫁,士人都会先把谱系摆出来,看看各自的家世。
选官时也要翻一翻记载郡望的文簿。虽说隋唐不再以门阀定官职,但为避免让联系太紧密的家族处于差不多的要害官职,查族谱也是必要的流程。
大唐也沿用了大隋的图谱局,在图谱局当郎中的都是大儒。
如今谁要说自己是博古通今的大儒,就必须把主要的郡望家谱给背熟。
就算普通勋贵世家子弟,至少要把自家和姻亲的家谱背熟。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年幼的时候,母亲就教他们背自家和姻亲的家谱,背得他们头昏眼花,连连瞌睡。
虽然李玄霸过目不忘,李世民看了几遍也能背,但家谱这玩意儿实在是太枯燥了,背下了也想睡。
赵慈景自持才高,也没背过这么多家谱。
他按着太阳穴道:“你是地位比他们高的主人,就算不了解他们的家谱,他们也不会有怨言。他们应该甚至都不会在你面前提家谱的事。”
李玄霸继续翻着这次参会士子的家谱道:“他们确实不会在我面前炫耀谱系,但我与他们交谈时,对他们的谱系和姻亲谱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们会是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还是会害怕呢?”
赵慈景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笑着叹了口气:“如果是我,大概会害怕。”
当一个上位者过于重视自己,对自家谱系如数家珍的时候,就不是惊喜,而是纯粹的惊吓了。
李玄霸道:“这次参会的士子全都是世家子弟。虽然我没有禁止寒门子弟来,但一些出身寒门的朝中高官完全不敢派子弟来。他们不一定是多看重世家,而是知道世家子弟比他们学问好,不想自取其辱。”
他翻完了一本家谱,又翻第二本:“大唐接下来还是得用这些世家子。为了防止世家像魏晋时那样尾大不掉,就要平衡所有世家势力,扶持弱小的世家,打压强大的世家。”
后世常误解唐高宗和武女帝夫妻二人是扶持寒门打压世家,其实他们是抬支持自己的世家,压不支持自己的关陇集团。
在贞观年间,山东世家几乎被李世民忽视。在唐高宗和武女帝时期,他们就投怀送抱了。寒门官吏在其中跳得厉害,但并不重要。夫妻俩的宰相换得很频繁,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世家出身。
女帝个人特别迷信世家门第,是比较出名的。不过她抬山东世家,除了个人喜好,也是此刻寒门的人才不足以与关陇勋贵世家抗衡。只有世家,才能压制世家。
神龙政变后,山东世家再一次因为站错位置被压制。直到安史之乱,关陇贵族多是军功世家,在为保住大唐江山中拼了个元气大伤,山东世家才在唐朝中后期把持草朝堂,山东郡姓几乎轮流做宰相。
关陇勋贵虽然限制了皇权,但他们比较务实;山东世家的执政本事和大局观比起关陇勋贵都差了不少,但听话,只要有兵就能图图。
后来山东郡姓“与大唐同休”,被黄巢拉一起图图了,也算是满门忠烈。李玄霸对他们没有偏见,可以给他们一点机会。
李玄霸临时抱佛脚,把参会世家子的家谱全部都背了一遍。
如同刻录般能随取随用的记忆力,算是他来大唐唯一的金手指了。
至于和二哥的心声交流,那不是金手指,只是解压手段。
“你现在大概比那些世家子更了解他们的家族。”赵慈景完全撑不住了。他虽然记忆力也不错,但脑子里塞进一大堆人名,已经完全搞混了。
李玄霸笑道:“我这么尊敬他们的门第,他们一定会很感动地为我所用。”
赵慈景苦笑:“是是是,他们感动极了。”
是不敢动吧?你可是手持屠刀的人!
此时长安的平均气温较高, 但该下雪的时候还是会下雪。
下了好几日的雪,园子里雪都堆了起来,李玄霸考虑要不要推后文会日期的时候, 天空放晴了。
赵慈景笑道:“这景色正好。”
李玄霸拢紧了自己的毛皮大氅, 怀念现代的暖宝宝。
他没钱的时候买不起好的羽绒服, 在最冷的时候把暖宝宝贴在衣服上,既保暖又省钱。
现在虽然有暖手炉,但没办法贴在身上, 还是好冷。
“罢了,难得晴个几日,就不延期了, 免得之后天气一直不好。”李玄霸抱着暖手笼瑟瑟发抖。
赵慈景担忧道:“如果实在是太冷,我们就在室内开文会。”
李玄霸道:“先在外面逛一圈, 再回室内。”
他早就准备好了, 不可能一直在户外受冻。
举办文会的堂子里建了烟道,厨房里生火的时候,烟雾就会顺着管道通过,勉强提升一点屋内的温度,算是简易版的“暖气管”。
现在生火都是烧柴, 就是李玄霸也不能奢侈到用海量的柴火烧热水做暖气管道。
已经荒废的秦汉温泉行宫,即唐玄宗时著名的华清宫, 就在离长安城四五十公里之外的骊山之畔。现在没钱重建行宫,但他可以拉着勋贵世家花钱把这片温泉地开发了,自己选个最好的地方盖庄子, 就当是给二哥的小行宫了。
卖地皮也是一块大的收入。赏人多不划算, 还是卖更好。
李玄霸用未来的温泉庄子为自己鼓了鼓劲, 张罗仆从做最后的准备。
到了半上午的时候, 宾客们就像是约好了似的结伴到来。没有早到的,也没有迟到的。
李玄霸邀请的都是同辈青年人,以他的身份,不需要亲自在门口迎接。
他怕冷,也不想站在冰天雪地里迎接。
赵慈景身为驸马都尉,帮李玄霸迎客,也算给足了宾客们脸面。
李玄霸现在所居住的府邸,是以前杨暕还在当齐王时拥有的府邸。
杨暕当太子后,搬进了东宫居住。韦太子妃带着孩子去了宫里居住。
因杨广的孩子不多,杨暕的齐王府还是作为别庄保留了下来。
杨暕兵变失败后,这个别庄几年没人打理,就荒废得不像样了。
李世民本来不想让李玄霸住这里,但李玄霸就想要一个荒废了的大宅子,才好按照自己的心意改装。而且长安也没有比原齐王府更大、离皇宫更近的宅邸了,齐王府最终还是变成了晋王府。
杨暕当齐王的时候很喜欢热闹,常在京中呼朋唤友饮酒作乐。这次前来赴文会的宾客中有好些人都来过齐王府。
他们敢来参加文会,至少记忆力都是不错的,所以他们也都记得原本的齐王府是什么模样。
但现在他们跟随赵慈景进入府邸,却发现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点齐王府原本的模样都看不到了。
年轻士子们虽然知道应该捧着李玄霸,但心里也难免鄙夷李玄霸的过分奢侈。
晋王才来长安多久?就已经把齐王府完全重建了吗?
也有京中之人在疑惑,晋王府何时重建?怎么他们一点晋王府大动土木的风声都没有听到?如果他们听到了风声,肯定会给晋王送来自家的木工石匠,随手结个善缘。
虽然已经没必要来参加文会扬名,但为了给李玄霸撑门面,薛元敬还是请了假,以河东薛氏的身份参加文会。
李玄霸一点都不感激,还诽谤薛元敬只是为了躲懒。
薛元敬心胸广阔,没有和李玄霸这张气死人的嘴一般计较,仍旧厚着脸皮请假来赴宴。
他虽与赵慈景不熟悉,但赵慈景是李玄霸的姐夫,那他将来肯定会与赵慈景熟悉,便十分随意地开口帮宾客们问出心中的疑惑:“李三郎什么时候大兴土木重建的齐王府?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其他宾客们听到薛元敬对晋王的称呼,心头一梗。
什么人啊!这么没礼貌!居然叫晋王殿下李三郎!你是炫耀你和晋王殿下熟悉吗?
薛元敬目不斜视地承受别人隐晦的含刺眼神。
是的,我就是炫耀。
赵慈景失笑:“哪里大兴土木了?他不过是重新栽种了花草,又挖了几个池子,垒了假山池子,再用了些竹木搭建了几条走廊罢了。据他说,他弄的是’文人园林‘。”
薛元敬早就听李玄霸吹嘘过,但仍旧装作不解道:“何为’文人园林‘?”
赵慈景道:“’文人园林‘即不讲究园林的华美,而讲究诗情画意。你看,从这个窗户看去,正好是一块巨石一株怪松,像不像一幅画?”
他指着窗户的时候,宾客们把视线投过去。
听赵慈景这么一说,他们发现窗户框住的景色,好像还真有点像画。
赵慈景又上前了几步,指着下一处窗中的景色道:“三郎在这里垒了花坛,正好可以从这个窗口看到一丛兰草。等兰花开时,这里的景色一定很美。”
薛元敬和其他宾客跟着赵慈景加快了脚步,拐了个弯,继续观看不同窗户中不同的景色。
几丛在冬季也没有枯萎的花草,几棵长得颇为怪异的树木,几块不算珍贵但看着颇有奇趣的巨石……他们走过的每一条走廊,窗户框住的“画”主题都不同。
赵慈景笑道:“其实从走廊外看,晋王府的格局和齐王府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建了一条曲折的回廊,将原本空旷的院子隔开。从走廊的窗户往外看,就仿佛是完全的景色了。三郎喜欢清静,他的朋友们也大多喜欢清净。他呼朋唤友来家里居住,友人们可以选择各自喜欢的小院子居住,不用担心被他人打扰。”
薛元敬颔首:“李三郎确实特别喜欢清静。”
赵慈景道:“三郎说,窗户和窗户之间的墙上将来会挂满好友们的墨宝。他说他会选友人们写得最差的诗,裱在墙上示众。他这么一说,我原本准备好的诗稿都不敢拿出来了。”
薛元敬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也忍不住再次破口大骂:“他怎么当了晋王还如此促狭!别的人都是粘贴宾客最好的文作,他居然说只选最差的?!”
赵慈景叹气:“他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这样。”
薛元敬咬牙切齿:“也只有主公忍得了他!”
赵慈景开玩笑道:“我看二郎常常与他打架,恐怕也不算忍得了他。”
两人一唱一和,把晋王府园林的奥秘一一讲解给宾客们听。
他们走出回廊,在院落中小路前行的时候,更能感受到“文人园林”的奇趣。
晋王府在城中虽算得上宏伟,但长安城寸土寸金,再大也大不到哪去。
李玄霸却在院落中用怪石和泥土堆成了假山和山洞,人为制造出一副山林的模样,给人一种身在闹市,却仿佛过着闲云野鹤日子的错觉。
原本腹诽晋王奢侈的宾客不由汗颜,自己真是错怪了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不愧是有“狂士”之称的文人楷模。这种雅趣,岂不是纯正的魏晋遗风?
赵慈景带着他们逛了一会儿,待时间差不多了,才领着他们来到举办文会的地方。
李玄霸在露天的空地里用茅草搭了亭子,茅草亭子边缘垂着的却是亮晶晶的“宝石”,让刚刚感慨晋王殿下“文人雅趣”的宾客们呼吸一致。
怎么开始炫富了?!
李玄霸抱着暖手炉,正仰头看着不规则的玻璃碎块帘子反射出的光芒发呆。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后,他才转身。
在李玄霸转身的时候,一阵风吹过,玻璃帘子叮咚作响,露出帘子后被雪压弯了的腊梅枝条。
雪在他身后簌簌落下,被风吹了一点冰晶碎屑落在了他的肩头。
蜡梅的枝条复而弹起,一朵蜡梅正好递在他脸庞侧。
李玄霸转身的时候本来面无表情,眼神好像是冻结的雪块一样毫无波动。
当蜡梅树主动用长满花朵花苞的枝条触碰他的脸颊时,他露出了吓到的神情,偏头一看,然后莞尔。
李玄霸将手从比雪更白的毛皮大氅中抽出,手指轻点幽香扑鼻的如黄玉雕刻的花朵:“’一花香十里,更值满枝开。承恩不在貌,谁敢斗香来。‘各位,小王久候多时了。”
宾客们从“冬风忽送白雪,蜡梅递来花苞”中回过神,纷纷拱手向李玄霸行礼。
他们参差不齐地向李玄霸问好,心头攒足的气势不知为何,在见到这一幅奇景时短了一截。
宾客们在心中恍惚。之前走的那一路,驸马都尉说一处窗户就是一处景,他们虽觉新奇,但也觉寒冬景色实在平平。现在一看,晋王殿下转身那一幕,真让他们灵感如春笋般萌生,那才是真正的画中人,不,这明明是画中仙啊。
被这神异的一幕震得晕乎乎的宾客,十分乖巧地在李玄霸的指引下入座。原本想要彰显一下个性,好给晋王殿下留下深刻印象的士子,都忘记了自己原定的计划。
还有好些士子落座后就开始后悔。之前那一幕是多好的展现才华的机会啊!我要是出口吟诗作词一首,定能抢得头筹!我怎么就发呆了呢?!
薛元敬有点狐疑地看向赵慈景。
怎么会这么巧?刚好有风送雪,树赠花?
赵慈景给了薛元敬一个“你猜得没错”的眼神。
薛元敬心中大囧。李三郎你至于吗?
帘子外,身披白布斗篷的陈铁牛和几个扇风的侍卫悄悄后退离开。
他们演练了几十次,十分完美!
众宾客冒着寒风来赶赴文会, 虽然坐车,手脚也有些冰凉了。
李玄霸先上了热饮,让众人暖了暖身体后, 再进行之后的活动。
他准备的热饮, 是加了果脯的热奶茶。
这时候的茶叶还是“茶羹”, 在茶里加奶、加食材熬汤很正常,所以奶茶的喝法也是有的。
不过因为茶叶还没有“散茶”这种制法,味道较为苦涩。“奶茶”又是脱胎于草原的“主食”, 所以以咸口和加肉居多。
李玄霸所准备的奶茶,则是后世喝了胖十斤仍旧戒不了的甜奶茶。
牛奶中加奶油,混入上好的红茶, 再加上果脯和糖调味,酸酸甜甜, 奶香浓郁, 又增加了茶叶的香气,完全尝不出此时牛奶难以祛除的膻味。
蔗糖和蜂蜜都难得,是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所以不仅传统中式宫廷点心,中西方的贵族点心都甜得齁。隋唐时的贵族自然也都是嗜甜的。
他们一尝甜甜的奶茶,就露出了惬意的神情, 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再尝一口,他们发现这奶茶并不是很甜, 回味的甜味很少茶香和果脯的香味很浓重,居然给人以清爽的感觉。
自诩继承了汉时古方,在吃喝上完全高“暴发户”勋贵一等的世家子弟不由抬头看了李玄霸一眼。
他们早就听闻晋王自幼复原了许多古方, 吃穿用度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还要精致讲究。现在喝了这奶茶, 他们又想起了多年前李玄霸弄出的香皂、香水、香膏, 不由再次提高了“警惕”。
这次文会他们想要让晋王露出惊艳的目光, 看来会非常困难。
李玄霸也喝了小半杯奶茶,没敢喝太多。
用来做奶茶的茶叶水非常浓,喝多了他今晚就要熬夜挑灯批改文书了。
他没有提醒宾客,想来宾客们都很年轻,应该都是睡得着的。
赵慈景没受过李玄霸特制奶茶的荼毒,薛元敬则看着这加班必备饮品很想皱眉头。
但他还是默默将奶茶喝完了,因为奶茶真的很好喝。
李玄霸每当琢磨出什么方子,都会誊抄一份给他们。薛元敬也知道奶茶的配方。可不知道为何,自家按照李玄霸给的方子弄出来的吃食,总没有李玄霸自制的好。虽然李玄霸也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在厨房里指手画脚而已。
薛元敬微微眯起眼睛。这份甜度刚刚好,李三郎一如既往的体贴细致。
用奶茶暖了身体后,李玄霸又给每个宾客配给了一个可以放入杯子的暖手炉。
他们捧着暖手炉的时候,还能给杯子里的饮品保温。
捧出门的饮品,李玄霸只准备了两个大类别,即奶茶和清茶。但奶茶和清茶中根据加的奶和茶叶的不同,又分了许多小类别。
他首次推出用茶叶的发酵程度给茶叶分类的概念,绿茶、红茶、白茶、黑茶、黄茶等一一摆了出来,并让赵慈景给众人演示各种茶叶的喝法,介绍各种茶叶的功效。
窦慧明本来想借李玄霸几个美貌侍女来文会装点门面,但李玄霸认为让“美貌姐夫”来装点门面更合适。
士子夸赞风流虽是常态,但上档次的东西如果不是士人自己演示,他们又觉得上不了台面了。
李玄霸这场文会,一个丫鬟都没来,伺候的人全部是文人打扮的小厮。
小厮可能不俊俏,但绝对有书卷气,并且脸上的表情一定要不卑不亢。
赵慈景本来觉得李玄霸的安排有点别扭,但今日一看,好像李玄霸又对了。连这种事上,李三郎也要“算无遗策”吗?
赵慈景现在很想和身旁的薛元敬吐槽。他准备等会儿就拉着薛元敬钻小树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今日对李玄霸的无语都吐一遍。
好巧,薛元敬也是这么想的。
李玄霸安排这些事的时候,询问了他许多世家子弟的习惯,把他荼毒得不轻。
薛元敬把视线投向人群中假装自己只是普通的、不受朝廷重视的、山东世家子弟,“五姓七家”之一的范阳卢氏子弟卢承庆。
卢承庆的视线与薛元敬这个上峰短暂接触,然后十分自然地移开视线。
他知道上峰很想和自己吐槽晋王殿下,但抱歉,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范阳卢氏子弟,不能不合山东世家子弟的群。
山东世家对外称自恃清高,所以没有及时站队,但这只是家族层面的没战队。论到单个世家子弟,他们也要为自己前程奔走。
比如李渊的妹妹加入了太原王氏,所以李渊的妹夫肯定支持李渊;卢承庆的父亲卢赤松曾在河东郡内任县令,也与李渊有交情,早早投靠了李渊。
正巧笼络河东士人的是李玄霸,卢赤松虽然自持身份,没有与李玄霸交往,但卢承庆只比李玄霸大四岁,与李玄霸是同龄人,自然李玄霸每场宴请,他都去混了个脸熟。
虽然卢承庆那时和李玄霸算不上友人,连“熟人”都要打个折扣,但卢赤松带着卢承庆投奔李渊之后,卢承庆就通过好友薛元敬,正式偷偷投靠了李玄霸。
不过卢赤松表面上还是李渊的支持者,所以他也不能太高调,所以知道他也算“元从”的人不多。
此次前来赴宴的“不得志”世家子弟,其实有许多人都是“内鬼”,比如陇西李氏派来的人与李靖有血缘关系,太原王氏派来的人干脆就是李渊的外甥王仁表。
“五姓七望”中除了博陵崔氏持中庸之道,谁当皇帝都行,到时自家子弟再考个官做便是,其余家族子弟都有下场。
比如郑家站在李建成这方,清河崔氏站在杨玄感和李密一方。
不过郑家也有子弟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心腹(李智云:都说了是我的心腹!),清河崔氏则积极运作,想让自家子弟投靠立功。所以只从家族存续出发,他们其实不用太慌张。
但关键还是那个问题,大家族存续了,小家族呢?
李玄霸终于宣布文会开始,带着众人前往蜡梅树林,宾客们紧张地喝了一口茶水,正戏终于上场了。
“诗词歌赋都讲究一个对偶。我突发奇想,从秦汉时的’桃符‘获得灵感,若是对偶句张贴在门的两边,似乎也是一件雅事。我称这叫’对联‘’楹联‘。”李玄霸笑道,“马上要过年了,正好要发些东西给朝中诸公。你们今日写的对联,你们今日所做的对联,按照甲乙丙三等,分别赠送给不同品阶的诸公;甲等之上又设头筹,我赠送给楚王。”
“对偶”古已有之,“对联”的雏形在隋唐时形成,最早关于对联的记载是在唐亡后的五代十国,所以现在还没有这个玩法。
诗词歌赋太长,又要注重整体意境,评选很麻烦。对联只有两句,“对偶”用法又正好能展示文采,“对对子”既然能成为后世文人宴会必备的项目,应该也能符合唐朝文人的喜好。
说来“对对子”的玩法,本来就是在唐朝兴起的。
寻常宴会都是行酒令或者投壶令等又能健身,又能吟诗的项目。李玄霸原本也想如此,但天气太冷他不想动,喝酒他又三杯倒,就干脆弄成对联和字谜了。
他出上联或者出一个场景或者意境,让宾客们作对子。
宾客们还未见过这玩法,顿时起了兴致。他们毕竟都是年轻人,玩心一起,连忐忑都少了一些。
李玄霸刚说开始,他们就像是出笼的野兽似的,奔赴蜡梅树林中,寻找“题目”。
此次赴会的士子都对自己的才华很自信,他们每一道难题都要碰一碰,李玄霸看着逐渐增厚的对联“答案”,顿觉头疼,忙去找场外援助。
虞世南和薛道衡正好无事,便笑着来帮忙。
他们假装自己出现本就是文会中的一环,只是因为公务姗姗来迟,才给了宾客们一个惊喜。
虞世南和薛道衡都是大隋“文豪”级别的人物,特别是薛道衡,公认大隋第一诗人。
他俩一到场,士子们不仅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尿意也冒了出来,各个轮流跑厕所。
虞世南和薛道衡不由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人有三急,他们倒是不会计较年轻士子们中途上厕所。但怎么他们一到,所有人都轮流上厕所了?!他们有这么可怕吗?!这群士子心态不行!
士子们也面带苦色,以为自己是承压能力差了。
此次文会结束,士子们回家面对长辈的询问,都面带苦色。
清雅比不过,富贵比不过,才华先不说了,晋王殿下本来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才让虞公和薛公前来当评委,他们却紧张得老跑厕所。
给晋王殿下展现出世家子弟的才华和气质,让晋王殿下知道这朝堂没了他们这些大世家的子弟根本不行?他们的个人素质远胜其他人?
他们完全破防了。
“你知道晋王殿下美如谪仙,老天都给他’送雪递梅‘吗?!”
“你知道茶有多少种喝法,奶茶有多少种煮法吗?!”
“你知道上联’三光日月星‘的下联,居然是’四诗风雅颂‘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谁说唐国公府底蕴不足,我博陵崔氏清贵几百年,怎么被晋王殿下衬得如同乡土士人!”
据传,某不知名的博陵崔氏十六岁少年郎回家后就嚎啕大哭,状似崩溃。
这种匪夷所思的传闻,京城人都耳聪目明,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就是几日后李玄霸门口站了一个叫崔仁师的十六岁少年郎,“李门立雪”,非要拜晋王殿下为师……嗯,这一定是巧合。
“啊?什么’送雪递梅‘、’李门立雪‘?阿玄究竟在干什么啊!”李世民拿到李玄霸送来的第一批后勤物资时,也得到了李玄霸自大唐建立后第一次装逼成功的书信。
他挠了挠一个月没洗的头,明明是双生子,却愣是搞不明白自家弟弟又在搞什么事。
总之,阿玄是在搞事就对了。
李世民想明白后,心头一宽,不再纠结。
长孙康宁笑得前俯后仰,被宇文珠扶着才没倒下去:“郎君,什么叫’总之阿玄在搞事,所以无所谓了‘?你对三郎的要求这么低吗?”
李世民做出了沉痛的表情:“这是要求低吗?这是要求高。他自己搞事,自己扫尾,别想麻烦我,否则我就揍他。弟妹,你别想阻止我!”
宇文珠哭笑不得:“我不阻止。兄公,要不要我回去劝劝他,有什么事,等兄公回去再做,免得兄公担心?”
虽然宇文珠知道李世民和自家郎君关系好,但现在二人身份毕竟不同了,她有点担心李玄霸独自在京城揽权,将来可能会有麻烦。
李世民假装没觉察出宇文珠的担忧,笑着道:“如果弟妹想阿玄了,我这就送你回去。不过阻止他就罢了,我忙于整顿草原,没空理睬朝中的事。如果阿玄不让朝臣和勋贵世家忙碌起来,恐怕等我回去后,有的是麻烦事。”
宇文珠想了想,道:“那我还是跟着兄公和嫂嫂吧。草原发生了疫病,不跟着你们我不放心。”
宇文珠这次跟随李世民和长孙康宁出兵,不仅仅是用晋王妃的身份协助长孙康宁进行“主母外交”,更是因为最近从陇右到草原,都有疫情发生。
宇文珠猜测,这可能是痢疾,得病后死亡率极高。她与老师通信后,确定了预防的方案,不敢将防疫大事交给他人。
她都没敢和李玄霸说草原有疫情的事,不过这次李玄霸送了许多草药来,又让她尽量吃熟食喝热水,注意蚊虫叮咬,她猜测李玄霸恐怕是已经知道了。
李世民叹气道:“要不你和观音婢都回去吧,草原上有疫病,我也担心你们得病啊。”
长孙康宁笑着伸手打了李世民的胳膊一下,道:“如果你病逝了,我和珠娘将来还有的好?你可别说将来让三郎君继位当皇帝,三郎君身体差,听闻你在草原病逝,恐怕就只有小五当皇帝,给你们两人一同发丧了。”
正在一旁乖乖啃干饼子,极力缩小存在感的李智云震惊抬头,满眼控诉。
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突然说我!
李世民再次挠着他的大油头,讪讪道:“对哦,我家阿玄可脆弱了,他心脏又不好,受不了这个刺激。”
长孙康宁一脸坏笑道:“所以如果真的要病逝,我们三人就一同病逝,给三郎刺激一个狠的,免得他痛苦。”
宇文珠忍无可忍,狠狠捂住了长孙康宁的嘴。
她笑骂道:“你可闭嘴吧?什么不吉利的话都能乱说吗?赶紧收回去!”
长孙康宁:“呜呜呜!”要窒息了!
李世民抱着手臂频频点头:“虽然这话不太吉利,但观音婢说的是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