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凌回身, 笑着接过, 低头吹一吹漂浮着茶叶的茶水:“她是?您的亲外甥女, 您不想把她接回去吗?”
“说实话,不讨厌。”聂正江悠然一笑。
他早年从政, 因是?军旅出身能力不俗、加上背景深厚升得格外快,但本?人一直不参与各种派系纷争,与容凌父亲也只是?泛泛之交, 后来弃政从商, 家底极丰,膝下三子, 并无女儿。
要凭空让他认个外甥女回去,确实并没有裨益。
不过,容凌提出的条件他无法拒绝。
说起来也只是?家里多?一个人吃饭的问题。
“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希望您能够善待她。”
“这是?要求?”聂正江莞尔。
“不,是?请求。”
在?聂正江诧异的目光里,他弯腰跟他鞠躬。
聂正江轻抬眸,渐渐正色,老半晌,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失笑:“其实我和我夫人也挺希望有个女儿的。”
容凌再次承诺,姿态放得极低:“除了?之前我答应的那些事情,只要我还有这个能力,我保证尽我所能照顾安安。”
聂安,他那个不着调的小?儿子。
聂正江笑道:“他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替我盯着点儿别让他犯错误我就烧高香了?。”
他早就看开了?,前面两个儿子就够优秀了?,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家占了?。
这个小?儿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钟黎在?楼下看到有卖玉兰花的,买了?两朵上楼,在?门口站定后,深吸一口气才上前叩门。
“进来吧。”聂正江温和平缓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钟黎这才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门。
茶室里,聂正江坐主位,容凌在?次坐,空下的位置还有好几个。
钟黎犹豫着要坐去哪里,就见聂正江笑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你坐这儿吧。”
钟黎看了?容凌一眼,见他微笑默认才顺从地坐过去。
“黎黎之前在?王院士的建筑实验室工作?”聂正江亲替她泡一盏茶,放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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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黎受宠若惊,忙接过来说“谢谢”,又说“是?的”。
眼前这位,无疑是?政商界的名人,人脉雄厚通达,她一无名小?卒难免还是?拘束。
好在?容凌也在?,目光不经意对上便对她笑一笑,温和而鼓励。
钟黎一颗纷乱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好在?茶桌上都是?他们二人在?聊,聊俗事聊工作,倒没有特别需要她开口的地方?,就连介绍她的工作容凌都帮忙说了?。这对于不善交际应酬的她来说,倒是?松快不少。
聊完后,容凌起身告辞,钟黎和聂正江打了?一个招呼,亲自送他到门外。
“你在?这边适应一下,我过两天?来看你。”他握着她的手说,“涂阿姨很亲切的,也很好相处。”
他说的是?聂正江的夫人,与他妈妈顾允章似乎是?旧识。
钟黎心里有万般不舍和忐忑,还是?点了?下头。
回到屋内,聂正江已经穿上外套在?等她了?,看到她便笑了?笑:“害怕吗?”
钟黎抿一下唇,俏皮地说:“有一点。”
她是?温润的,也是?洁白的,如上好的象牙瓷,有碰一下就会碎的娇矜气质,妩媚在?骨子里,可?面上又不妖不娆,笑起来是?很舒服的气质。
聂正江正儿八经打量了?会儿,这样近距离看,又是?不同于刚才远看的视觉冲击力。
他家风严谨,加上性格使?然,年轻时就不喜欢花丛里来去,对女人更?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到了?年纪就和书香世家出身的夫人涂美玲结了?婚,多?年来感情虽不浓郁但也相濡以沫渐而深厚。
女人的美丽再美丽对他而言也只是?观赏性的差别。
他更?看重内在?,觉得女人再美不过如此,红粉骷髅罢了?。
直到今日见到钟黎,才感慨造物主的得天?独厚。
“走吧,你舅妈在?家里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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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年后又下了?一场大雪。
分明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天?空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再次暗沉下来。
钟黎早上起来看天?气预报的时候,可?以看到新?闻频道关于排放量的问题再次痛批,告诫有关部门需要警醒。
“你才几岁,怎么也关心国家大事啊?”穿着粉色蕾丝公主裙的涂美玲从二楼缓缓而下,手里端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热牛奶。
小?儿子聂安这两天?归家,她每天?早起都会逼他喝一杯。
钟黎放下遥控跟她问好:“舅妈。”
涂美玲笑着下了?楼,问她吃过没有,见她摇头又吩咐佣人去准备。
聂家的这处宅院就在?后海后头,三进三出的四合院,出门不远就是?景山公园,路边一溜儿的萧萧白杨,门口种了?两棵碗口粗细的古槐,颇有些年头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古朴的垂花门往里便是?宽阔的庭院,一半由?木地板搭建,一半则是?池子,佐以各色花木,正房门前的角落里还栽着一棵柿子树。
这个时节仍是?果实累累,且个个大得跟小?灯笼似的,橙黄肥硕,不知道是?什么名品。
东西两边另有西府海棠和芭蕉树,布局非常考究。晨起,阳光透过树叶罅隙投影在?木地板上,钟黎坐的秋千架随风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惬意声音,地上光影斑驳陆离。
坐了?会儿秋千,涂美玲出来唤她吃早饭。
钟黎跳下秋千,不忘顺一块早上阿姨替她准备好的司康饼,轻快地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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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正江一早就出门了?,两个哥哥在?部队里,餐桌上只有钟黎、涂美玲和聂安。
“尝尝这个烙饼,我亲手做的。”涂美玲贴心地替她和聂安都夹了?一块。
钟黎看一眼,那烙饼只有她手掌心大小?,卖相实在?不敢恭维,边缘处坑坑洼洼的,还有些轻微焦糊。
但她没说,夹起来小?咬一口。
“怎么样?”涂美玲希冀地望着她。
钟黎憋着气胡乱咀嚼一下咽下去,点了?点头:“挺好吃的。”
“那你多?吃一点,下次舅妈还给你做。”
“好。”
聂安受不了?她,把那烙饼夹回涂美玲碗里:“太?甜就不说了?,又干又焦,也不知道你怎么煎的。比例就不对,火候更?是?一塌糊涂,也就妹妹忍着你捧着你,你自己吃吧。”
涂美玲一脸受伤,又气愤地说:“那你下次别吃我烧的菜。”
聂安一脸无所谓:“我巴不得。”
母子俩吵了?会儿,一顿饭终于吃完了?。
钟黎回到三楼的房间,涂美玲后脚就上来了?,笑着拉着她说了?会儿话,然后把一堆面膜、瓶瓶罐罐推到她面前,让她替她做面,又不好意思地说她自己一个人不太?好弄。
钟黎哭笑不得,问她为什么不找专业人士来替她搞。
“不喜欢,她们闭着眼睛都能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目的就是?为了?掏空你兜里的钱。我天?生不喜欢这样的人,我喜欢你。”
钟黎觉得她不止是?保养得好,看上去像三十几,连心态也年轻。
当然不是?不世故,而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那种人,健谈又乐观,说的一些话都蛮有道理的。
她交友不算多?广阔,但总有几个圈里相熟的朋友,那段时间闲着无事就拉着她一道去赴会,钟黎也总算混了?个脸熟。
那些她平日觉得高不可?攀的人,其实倒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竟意外地待她友好。
钟黎觉得很荒诞,有时候也只是?那么一层身份而已。
年后她接了?个大工程,是?关于颐和园东边的一处美术学?院美术馆的建筑改造,行程非常忙碌,与容凌也是?聚少离多?。
但中?河的风波总算渐渐平息,看形势,顾家和房家是?休战了?。
不久前,钟黎看新?闻时还在?某国际高峰论坛上看到顾允章和房家那位夫人的身影,手挽着手,举止亲密,倒真像是?亲姐妹似的,不见私底下的任何风波和龃龉。
“这就是?体面人的日子,现在?你也是?同类人了?。”这日下午,杨珏过来找她,站在?满目华光的庭院里四处观望,感慨,“这屋子真漂亮,北京的竹子不好种啊。”
看品种,也不是?什么特别耐寒的种类,却种得这样好,显然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来经营。
钟黎坐在?秋千架上晒太?阳,眯起眼睛面朝蓝天?,任由?阳光洗礼:“其实都差不多?,不过,能和他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杨珏不能理解,不过转念一想也能理解,不缺钱,日子过得好,只差那一个人。
而且,越是?难以抵达的往往越是?向?往。
“就这么喜欢他?”杨珏本?身不是?个多?看重感情的人,可?能是?幼年家庭倾轧的缘故,她对家庭没有什么好的概念,甚至有些逃避。
钟黎似乎又是?另一种人,她很向?往有一个家。
老半晌不见人回答,杨珏回头,却见她蜷缩在?秋千里睡着了?,一本?经济理论书倒着盖在?脸上,只露出白皙尖翘的下巴。
鞋子也不知道蹬到了?那里,人就这么睡着微风摇曳的秋千缓缓晃动,仿佛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她梦到了?谁,唇角微微翘起。
早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一片融融暖意,如洒在?湖面上的碎金,波光粼粼。
一场春雨一场暖,到了?三月下旬,北京的天?气已经渐渐回温。
海淀北部上庄大桥往西几里,中?河旗下的中?河置地开发的一处楼盘刚开。
谢平从朝阳那边过来,接过一工程部哥们递来的帽子,在?对方?的哈哈大笑中?,迟疑着套头上,黑着脸跨入了?院门。
“什么都好,就是?离金融街有点远。”一穿着深蓝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道,一指北边,“等那边大桥改建开通,应会好很多?,不知道手续什么时候办完。”
容凌淡然地笑一笑,摇手拒了?他递来的烟,将表格叠在?手里,微微卷成一个自然的圈握着:“月底应该会实施导行,但具体如何,还得看各部门的规章和审批什么时候下来。”
“有您这句话,我心里才踏实。就是?不知道这管线要怎么铺,这桥东边的面积是?不是?有点窄啊……”
谢平等他们说完才过去,先对那人客气一句“江总工”,地对方?客气回应一句“谢先生”,才附耳在?容凌耳边说了?什么。?
容凌眉心微皱,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对那江总工笑了?笑说:“我晚点有事,具体事宜您和魏允说就行,他可?全权代表我的意思。”
转身和谢平一道跨步离开。
晚7点,西山龙胤。
到了?地方?,司机恭敬地下来,快走几步绕到后座将车门打开,又给他递了?一副薄手套,容凌摆摆手,和谢平并肩跨入前庭。
穿过前庭便是?主庭院,院中?灯火阑珊,假山花木都掩映在?化不开的夜色里。
屋子里没有灯光,东南角的露台上却传来碗碟磕碰声。
循着望去,他看到了?坐在?藤椅里喝茶的顾允章。
夜间冷,她还是?只穿着一件白色V形领连身裙,头发挽起,发鬓上簪两朵掐丝珐琅玉兰花。
阿姨在?旁边替她烹煮、置换。
容凌给谢平递了?个眼神,谢平会意,停在?原地,便见他大步绕过一片假山池子,沿着低洼处的悬挂楼梯缓缓上了?露台:“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顾允章搁下手里的茶盏。
杯碟和盏底摩擦碰撞发出清晰的声音。
阿姨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忙跟容凌无声告罪,弯着腰放轻脚步从另一侧下去了?。
见阿姨离开,容凌才坐下:“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嘛?”
顾允章柳眉倒竖,脸色阴寒,甩手就将那茶盏砸碎在?地。
碎瓷片滚了?一地,茶水溅到地板上,不刻就冷却了?,只剩下浅浅的水痕。
容凌瞥一眼,面上不见什么波澜:“有话不能好好说?”
“你是?要好好跟我说吗?当初你为了?那个丫头得罪了?闻弘政,差点丢了?半条命,现在?又要为了?她搅风搅雨的。你是?真的天?地不怕,真以为你自己是?铜墙铁壁,谁都奈何不了?吗?”
顾允章嚯的站起来,怒不可?遏:“你杨叔叔都跟我说了?,你年前趁着开会的当口把他的人全给剪了?,你到底要干嘛?得罪了?闻家不算,还要把那些老臣得罪个光吗?”
容凌面色不改,瞥她一眼:“杨得意这些年在?中?河作威作福,以权谋私,利用?职权做了?多?少损害集团利益的事儿?我没把他送进去就不错了?,还容得下他在?这里找你喊冤?妈,我工作上的事情,你别过问。”
“他是?你爸的学?弟,你爸一直都很包容他,你这么做,你爸会怎么想?”
“你真以为爸能一直容忍他在?外面打着他的旗号行事?不过是?碍着情面不好发难罢了?。”
顾允章微怔,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容凌取了?副新?茶具,替她满上:“我做事有我的道理,你退出南中?银行的管理之后,敏锐性变这么差。妈,你真的不比以前了?,该歇歇了?。”
顾允章脸色铁青:“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小?五,翅膀真的硬了?,看来你这些年这个中?河老总没白干。董事会那些老骨头都被你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其实不问她也知道,杨得意这样的身份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拉下来,遑论别人了?。
那些老头子烦人归烦人,在?拉帮结派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能被他一一分化、收服、踢掉,这个儿子确实是?成长了?很多?。
他以前是?最烦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儿的,在?国外创业时做的也是?实打实的创业投资,那个环境和他现在?待着的完全不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他确实能忍常人不能忍。
顾允章想到这里笑了?一下:“你一定要娶那个丫头?”
容凌:“我势在?必行。”
顾允章轻笑:“她有那么好?”
他没第?一时间回答,指关节在?桌上轻轻地叩了?下:“妈,你当初为什么嫁给我爸?只是?因为他比较有潜力?是?当年上去的热门人选?”
顾允章没想到他会问到这件事,真的想了?一想,不禁一笑:“你爸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啊,而且脾气也好……不,不是?脾气好,是?太?会藏。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只要不想跟你一般见识,你永远也没办法激怒他。”
容凌点一下头:“跟您这个火药桶性格,倒是?挺互补的。”
“你这孩子……”顾允章气笑。
气氛倒没有初始时那般紧绷了?。
檀香已经燃尽,阿姨观望了?会儿,这才踩着楼梯上来替他们换置过。
顾允章浅浅呷了?口茶,道:“我跟你爸之间,并非无情,但也不是?简单的爱或不爱可?以概括的,我们之间夹着的东西太?多?了?。我仰仗他的地位,我亦为他张罗、替他出席各种社交活动,我的家族是?他的后盾,亦仰仗他而发展,但他又不止我一个选择……这样的关系,说和谐也和谐,说脆弱也脆弱,是?没有办法轻易说爱的。爱这个字太?轻了?,承载不了?这一切,你明白吗?”
容凌默默听?完,想起年少时和父母聚少离多?的日子,不知该说什么。
他爸忙,他妈也忙,都有自己的事业和交际圈,他有时候被扔到家属院住,有时候又被叫去爷爷那,生日的时候他们除了?叫秘书送来礼物甚至面都不露,有时候甚至连生日也不会送东西。
理解归理解,他与父母情感的淡薄都源于此。
好在?姥姥姥爷宠着他,可?再宠,给予最多?的还是?物质上的优渥。
他亦不是?一个擅长索取、表达情感的人。稍大些他就去上学?了?,后来出了?国,也有过恣意飞扬不着调的日子,夸张时开几个超跑俱乐部、举办公海游轮赛会……不过也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就索然无味。
创业后,生活进入低调简单的时期,因为一开始选的就是?和政府部门打交道,他向?来与那些奢靡、浮华绝缘,至少人前很少显露。
只有不曾拥有过的人才喜欢到处显摆、渴求,他们这类高门子弟从不缺钱,钱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是?最不值钱最唾手可?得的东西。
他钱欲淡泊,对享受什么自然也没什么兴趣,且他爸这样的位置,多?少人盯着,他从不会主动给家里找麻烦。
外人眼里他们这类人似乎可?以为所欲为,实际上,他这些年过得可?谓如履薄冰,还要时常被拿来和上头的几个哥哥姐姐比较。
印象很深刻的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拜访一位老同学?,临走前,那叔叔塞给他一个小?盒子,说是?小?玩具,他没多?想就收了?,回头后发现是?一枚鸡油黄雕刻。
他爸看了?后,平静地给了?他一耳光。
力道其实不算重,打他的时候上半身都不动一下,似乎只是?警告,问他记住了?没有,说以后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并让他自己想办法送回去。
但皮肤上微微刺痛的感觉和父亲冰冷的眼神还是?让他记忆犹新?。此后很多?年,一直都记得。
“妈,我这一生从来没有为我自己活过,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是?要接受她、和聂家修好,婆媳和睦地参加完我们的婚礼,还是?得个重利轻义、母子不和的名声,在?圈子里被广为流传,您好好想想吧。”
他站起来,没有继续跟她谈的打算了?。
“你……你在?威胁我?”顾允章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什么选择是?最有利的。”他恢复了?一贯漠然的神情,情绪尽敛,语气笃定不容置疑,“聂家也不差,家里老爷子虽然退了?,但人还在?,聂正江在?政商两界也有大建树,不算太?低就。”
顾允章沉默了?。
见她没有一口回绝,容凌已知她的选择。
三月底的那段时间, 容凌是最忙的,年后积压的工作基本都堆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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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一趟C市,因连日气候不佳, 工作开展出现了问题。
是夜, 大雨滂沱,窗外好似被一层潮湿阴暗的灰色烟雾笼罩。
窗台前亮一盏橘灯,光芒却似乎在被窗外的夜色吞噬。
他看了会儿就觉得眼睛累,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喝口茶休息一下吧, 雨下这么?大, 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去县里。”魏允进来给他端一杯茶。
“谢谢。”容凌接过来却?没喝, 若有所思地?连带着茶盏一道搁到了一旁。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 他震了一下, 倏忽朝外面望去,眉眼沉沉的,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魏允忽的想起那位钟小姐似乎很怕闪电, 之?前他陪着容凌去重庆那边开发建设一个关于风电和煤炭的综合性能源项目。正?巧遇到暴雨天, 他工作回来都半夜了, 还是打电话过去问她北京那边下雨打雷了吗, 怕不怕。
他按着手机在昏暗的路灯下垂着头徘徊, 这一通电话就打了一个多小时,迎着寒风也浑然不觉。挂断电话时, 肩膀上已经湿了一片,原来是头顶那棵槐树树枝上滴落的。
他笑着将大衣脱下来,挽在手里信手抖了抖。
魏允是近两年才跟着他的, 自然不知道他和钟黎的过去, 一开始也挺好奇的,但也从?不探听, 直到有一次和谢平喝酒的时候问了一嘴。
谢平笑得有点?意味深长,说,他这人很会装,平时永远都是那副波澜不惊又斯文豁达的样子,但是,一旦碰上这个钟小姐,那就装不下去了。
这个钟小姐就是他所有的不理智。
“北京现在应该是晴天,我看过天气预报了。”魏允开口提醒。
容凌回过神,点?点?头,笑一下就让他出?去了。
他把处理完的文件齐整地?叠放到一边,窗外沙沙细雨挺恼人的,手里的钢笔忍不住在草稿纸上勾画起来。只?一会儿,一个卡通人物?跃然纸上。
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披散着长发,身子和四肢也是圆滚滚的。
他觉得不太好看,跟她本人比实在寒碜,又舍不得划掉,后来犹豫很久还是珍而重之?地?折叠了一下,藏到了最下面上锁的抽屉里。
雨越下越大,他又坐了会儿,到底还是取出?手机。
原本是想给她打一个电话,看一下时间很晚了,改成了发短信。
[早点?休息。]
谁知她竟然秒回:[正?准备睡了。]
[晚安~]
看不到她回复感觉失落,看到她回复又有些生?气,容凌眉头微皱,快速打字:
[我不是让你11点?前睡觉的吗?又熬夜?]
她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连忙回复他:
[没有没有,我早就躺下了。]
[刚刚是起来上厕所,正?好看到你的消息了。]
[睡了睡了,拜~]
容凌看着安静下来的手机,又好气又好笑。
他信她个鬼!
[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戏了?]
[没有没有,我早就不玩游戏了,最近工作很忙的。哪有时间打游戏?]
[我看到你账号刚刚登录了。]
[那是我借给杨珏玩的。]
[不说了,很晚了我睡了,你也是,早点?休息啊。]
他扯唇冷笑,真服了她了。
可能是觉得自己理亏,她过一会儿又发了一张自己闭上眼睛的照片给他,也不想想,她真睡了,照片是谁拍的?鬼吗?
容凌摇了摇头,不想说她了。
翌日起早,连着几日的大雨终于有所收敛,只?绵绵不断时大时小还在缠续着。一场风暴侵袭后,留下一地?狼藉,街道上的排水系统却?几乎瘫痪。
容凌和几个接待员淌过没过膝盖的水,眉头紧锁。
水面上漂浮着树根、树叶、泡沫盒等?垃圾,远处,地?势低的地?下室已经被淹到天花板,穿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员正?在抢救。好在政府早就接到有关部门的预警,早就动员准备起来,暂时没有大量的人员伤亡。
这情况车是没法?儿走?了,后来魏允找来了几条木筏,几人就这样在水上划着划到了基地?里。
因为靠近沿海,地?势又位于东南地?带的低洼处,一大片地?方?已经被淹没了,只?剩下西南部建在山上的一些基础设施还幸存着。
“当初为了安全?考虑,用的是最好的材料,防水也做到了极致。只?是,这一大片一直这么?堵着,水泄不出?去,市中心会越来越堵。”一个工程师道,也不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雨水,胡乱伸手抹了一把。
容凌接过望远镜,往前崖口站了站:“除了这个出?口,没别的了?”
“有,但都堵了,工程部还在抢修疏通呢,但看这情况,够悬,时间不等?人啊。”另一人道,见他还要往前,吓得脸色发白抢先上前拦住他,“您小心点?儿啊,这下面水深着呢。要是掉下去,我怎么?跟首长交代啊。”
容凌横他一眼,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
这人讪讪的退开,再不敢说什么?,只?是时刻关注着他脚下,就怕他一个不慎栽下去,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虽只?是简单观测情形,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远。
容凌的命令更让几人愕然,不可置信望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便见他神色凛凛的,语气清晰地?重复一遍,把这个二期基地?凿开泄洪。
“这个项目都建得差不多了,当初投了多少个亿进去!”一人忍不住开腔,脸都涨红了,是急的。
而且这是个大项目,建成后大概率就是当地?的地?标建筑,旅游业带动其他产业,重要性显而易见,当初来接洽的时候政府部门都那么?重视。这要是推倒,别说损失多大,他这种身份回去也得被董事会一顿批吧,这职位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他自己就算了,他们这帮跟着他一起来的估计也没好果子吃。
几人又是七嘴八舌一番劝。
“出?任何问题,都由我一力承当。”容凌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吩咐魏允去干事。
魏允对他的命令向来马首是瞻,推开几人就下去交代了。
建起来难推倒简单,只?是一会儿就凿出?了大口,被堵在内陆的水一下子泄出?汇入海中,城市中心的水位线也逐渐下降。
算是有惊无险,事后书记找到他说他这事儿做的对,损失点?儿钱是小问题,晚点?儿堤坝哪里都要出?事了,好在发现及时,泄得及时,回头他会打报告替他陈述原因的,不会让他在董事局里难做。
容凌与他不熟,只?是前些年做一个医药项目合作的时候有过交集,闻言却?也明白自己此举也算是帮了他,便也点?点?头道了谢。
这次逗留的时间远远超出?了计划,他回到北京已经是一个多礼拜后的事情了。
先回去开了一场会议,会议上几个老头对他一通□□,就差恨不得把他就地?摁死。
会开完都中午了。
几乎是刚下楼的那一刻,他就被人拦住,塞上车一路往西北开。
容凌知道肯定是他爸接到消息了,也没说什么?。
一路上都很平静。
抵达时候,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很快就沾湿了他的衣襟。
蒲若山打着伞赶过来替他称好,又让人去拿大衣,怕他着凉了。
他爸现在待的这个疗养所地?方?挺僻静,离香山公园很近,毗邻一国宾馆,算是个领导人例行?季度下榻的地?方?,连这地?方?在内一共可选的很多处,但他爸每年这个点?儿都喜欢选这里。
清明前夕细雨纷纷,桃红绿柳,杏花满枝头。花木迎风招展,寒雨瑟瑟,空气里的能见度很低,不知是山间飘起的水雾还是细密成织的雨模糊了视线。
“小五,这次的动静够大的,这是要把那些不服你的老头都逼出?来?”这地?方?山路崎岖,路不好找,蒲若山一路给他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