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考虑到谢知予的心情和状态,想了想,姜屿还是退而求其次,不出门发个纸鹤比较保险一点。
“师姐想发便发吧,无需问我的意见。”
如今她已和宁秋二人取得联系,他再阻拦也没有意义。
更何况若是久不回信,引起他们的怀疑,到时情况怕是会更加麻烦。
只过去了一个晚上,谢知予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姜屿眨了眨眼睛,杏眼微亮,仿佛看到脱离小黑屋的希望就在眼前。
她顺着杆子往上爬,又问他:“那我要是想出门也能随便出门吗?”
“可以,但师姐出门的时候也要带上我。”
虽然这个要求听起来还挺正常的,但以姜屿对他的了解程度来说,他口中的“带”一定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怎么带?”
谢知予笑了声,反手唤出锁链绕在自己脖颈,将另一端交给她。
“这样带。”
他语气稀松,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姜屿:“……”
不愧是他,论变态的程度她甘拜下风。
“就没有其他更正常一点的方法吗?”
这样带他出去和牵狗有什么区别?
虽然谢知予本人并不介意,甚至可能还有点乐在其中,但先不说其他人会怎么看,就连姜屿自己都很难跨过心里上的一关。
“有,绑在师姐脚腕上也可以。”
……绑在她脚腕上那不就成了他牵着她吗?
姜屿沉默了。
她看着谢知予:“其实你想我留在家里可以直说,不用这样的。不然我会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感到和你格格不入的。”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姜屿已经很少当着他的面吐过槽。
一来是她差不多都习惯了这些槽点,二来是有滤镜的加持,谢知予在她眼里都变得可爱了,她爱屋及乌,殊不知这本身就是一个新的巨大的槽点。
“别笑了,快起来,我饿了。”姜屿看着身前笑得不可自抑的谢知予,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我去准备早饭。”
谢知予脑袋埋在她身前蹭了好一会,又抬起脸亲了亲她的面颊,抱着她一起坐了起来。
姜屿:“……”
感觉被他当成了人形抱枕是怎么回事。
姜屿手搭在他肩上,挑起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打圈。
“我想喝南瓜粥,这个你会吗?”
被关小黑屋的这几日,她的一日三餐都是谢知予亲自动手做的。
但据姜屿所知,他之前并不会做饭,基本都是来南诏后现学的。或许是学霸学什么都快,做出来的倒也有模有样。
“应该不难,我试试。”
谢知予在她耳后亲了亲,随后起身整理好衣袍,走到一半却又折了回来。
“差点忘了。”他握着锁链,在床榻前蹲下,抬起脸看着她。
姜屿一下便懂了他的意思,她看着那条锁链,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并没有拒绝他,而是弯起眼睛,笑着将脚腕伸了过去。
“记得多留一些长度,我想去窗户旁边坐着,那里光线比较好,看话本不会坏眼睛。”
谢知予柔着眉眼,轻轻说:“好。”
他握着姜屿的脚腕,将锁链绑了上去。
其实谢知予知道靠着锁链是锁不住她的。倘若她真的想挣脱,大可直接将锁链毁了。
但她没有这么做,也没有想过要这么做。
因为锁链是由他的神魂凝成,一损俱损。
看似是他给她戴上了锁链,可真正被欲望套上枷锁的人是他。
他痛恨枷锁,厌恶所有困住他的东西,却又心甘情愿地为她沉沦。
谢知予俯下头,在她脚背上轻柔地落下一个吻,低眉敛目,神情虔诚得诡异,仿佛教徒在进行祷告仪式。
本想缩回脚的姜屿:“……”
算了,他高兴就好。
等谢知予离开后,姜屿找出昨晚被她暂时搁置在一旁的过去镜。
她取出自己带在身上的一块碎片,将两块碎片合在一起,拼成了完整的过去镜。
看着镜面的裂痕一点点复原如初,姜屿沉吟片刻,翻出一只纸鹤,注入灵力,给宁秋送去了回信。
谢知予不想收下过去镜,她尊重他的意愿,不会强求他。
可她还是很好奇谢无咎究竟想做什么。
当年庄园之事,她看到的仅是表象,若想知晓全貌,或许只能亲自去问谢无咎了。
客栈内, 宁秋心不在焉地扒了一口饭,随后又放下了碗筷。
“仙盟不是一向办事效率都很快吗,怎么会还没有调查出结果?”她抬眼看向池疏, 语气里不由带了些急切,“会不会是沈清风那边又出什么岔子了,他……”
“师姐。”池疏叹了口气, 出声打断她, “你昨晚也没怎么吃东西,自己的身体要紧,先吃饭吧。”
他换了双干净的筷子, 往宁秋碗里夹了一筷子清蒸鱼。
“魔渊封印第二次松动, 魔域撕毁和平协议至今已有七年,为了两界和平, 仙盟一直在想办法如何彻底封住魔渊。”
池疏慢声说:“好在这七年里魔渊封印仅仅只是松动,并未彻底破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最近仙盟却观测到魔渊附近常有异动,渊底跑出的大魔数量也比之前增加了几倍。”
“人间恐有浩劫将至, 仙盟最近在集结各大仙门的弟子, 逍遥宗也收到了集结令,不日便会有一批弟子先行集合, 赶往魔域,镇守前线。关乎苍生的大事要紧, 至于谢掌门的事应该会延后调查,师姐暂时先不用担心。”
池疏说的这些宁秋心里都明白, 可她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不过提起魔渊, 她倒是又被转移了注意。
十三年前封印破开,为了重新封印住魔渊, 宁随风身陨魔域。宁秋一心也想成为宁随风一样的大英雄,只可惜心有余却力不足。
此次仙盟集结,宁秋自觉不能袖手旁观,至少也要出一份力。她没有办法杀魔,但可以在后方救治伤员。
“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也往魔域去吧。”
池疏最知她心性如何,自然不会拒绝。况且他如今作为逍遥宗的预备宗主,原本也要去前线给宗内弟子们做表率。
“好,我们正好从南诏出发,这里离魔域很近,只需御剑不到半日的路程。”
宁秋点点头,正要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却见有纸鹤乘风飞来。
她展开看完内容,略一沉吟,抬眼看向池疏。
“谢伯伯被仙盟带走,眼下既然还未定罪,能否想办法联系上他?”
“可以。”池疏快速扫了一眼纸鹤内容,点了下头,说:“我来安排。”
南瓜粥煮得软烂香甜,谢知予的手艺相比第一次下厨时已然进步很多,姜屿喝了小半碗,却有些心不在焉。
“桌上放的是什么,我能打开看一眼吗?”
她已经盯着桌上的小木箱看了许久。谢知予不做解释,却又要将木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摆明了就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可以,这里面放的都是要给你的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姜屿顿时来了兴趣。放下瓷勺,挪开粥碗,将小木箱移到了自己面前。
解开锁扣,打开木箱,只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钱庄本票,面额还不小。
她粗略地数了一下,少说也有上百张了。
“……你怎么存了这么多钱?”
“这些年谢无咎暗中让我做了不少事,杀妖除魔,什么危险难做,他便让我去做什么。包括宗门里一些没有弟子敢接的委托,也都是我去做的。”
天衍宗有规定,弟子完成委托后可以按照委托的难度等级领取相应的报酬,难度越大,报酬越丰厚,可同样的危险系数也会更高。
以谢知予身手来说,做起这些委托来的确比其他弟子要游刃有余,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受伤。
……难怪他之前在彩蝶村时会说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姜屿看着木箱里的本票,头一回觉得拥有这么多钱好像也不是很快乐,心里反倒五味杂陈,像被盐水泡胀了似的,酸涩难言。
“……谢知予,你以前吃了好多苦。”
“师姐是在心疼我吗?”谢知予注视着她的脸,明明经历太多的人是他,此刻却又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以后都不会苦了。”
谢知予从前最不喜欢见别人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会让他觉得反感抵触。
可如今面对着姜屿,他却恨不能将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的伤口都扒开了、悉数暴露在她面前,即使她可怜、同情自己也无所谓,只要她能分给他更多的关注,怎样他都觉得快乐和满足。
“木箱里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我没有去取。”他从木箱底端摸出一块令牌,上面刻了天衍宗的标识,“令牌背后有道灵力打下的记号,没刻名字。我不便再露面了,师姐只要拿着它去钱庄也能取出钱来。”
姜屿双手接住他递过来的令牌,指尖在背面的记号上来回摩挲着,心情复杂。
“……可这些都是你辛苦攒下来的卖命钱,你全都给我啊?”
谢知予还是第一次听到“卖命钱”这个说法,这样新奇的形容倒的确是姜屿能说出来的话。
“我们早已成了亲,可是我还没有给你聘礼。”他顿了一下,微笑着缓声说:“师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被抛弃了,孑然一身,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
他转头看窗户,院子里新种下的花树都开了花苞。可他不太喜欢这些花的品种,过几日有空还是全换成茉莉吧。
“我身上有的东西不多,木箱里的东西加上两把剑就是我的全部。我只怕不能给你最好的。”谢知予转回视线,低垂双眸,长睫覆下,在眼睑投落浅浅的阴影。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微微闪动,神情看起来难得有几分可怜。
虽然不排除他有刻意卖惨的嫌疑,但姜屿听在耳中,心里难免有所动容。
“你把这个木箱给了我,但我好像没什么能给你的。”
谢知予轻轻摇了摇头。
他起身走到姜屿身前蹲下,拉起她的手贴在脸颊,亲昵地蹭了下,眼神依恋。
“师姐,你有能给我的东西,我也只想要那一件。”
姜屿顿了顿,掌心下覆着的脸颊柔软,她手指稍稍用了一点力,竟然压出一道红痕。
她指腹贴着红痕来回轻蹭,谢知予很享受她的抚摸,眼神渐渐变得迷蒙,脸颊泛起了一点暧昧的潮色。
不知怎的,姜屿突然起了坏心,于是故意开口逗他。
“师弟,叫声师姐,命都给你。”
谢知予愣了一下,面上红潮依旧,却又浮起一点迷茫和错愕。
片刻后,他俯首,额头抵着她的膝盖,突地笑出了声。
纸窗迎着日光,屋里被照得亮亮堂堂,漂浮在空气中的浮沉被他的笑声感染,似乎都变得飞扬起来。
果然,有趣的并非是这个世间,而是只有姜屿。
也只有她能让自己感受到真正的身心愉悦。
这或许就是深爱着一个人的感觉吧,心是为她而跳的,这种愉快的感受也都来源于她。
谢知予抚摸着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忍不住勾起嘴角,脸颊潮红,微微发烫。
“师姐。”他抬起脸,迷蒙的眼专注地凝视着她,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朝她贴近了。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爱我。”
他拢着她的手掌,贴在脸侧,偏头亲了亲手心。吐息灼热,烫得姜屿手指抖了一下。
“谢知予,南诏人,年十九,母亲已逝,家中无父,唯有我一人。六岁离开南诏,在扬州庄园直到十二岁进入天衍宗,十九岁又离开。
此去半生如无根浮萍,天地孑然,于世间飘零久不知归处。幸得上苍垂怜,赠我一场春天,万蝶破茧振翅,令我心又复生。”
谢知予就这样半蹲在她身前,以一种下位者的姿态仰望着她,眼里充满了对她的需要和期待,话里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祈求和讨好。
他轻柔地说:“人世八苦皆尝尽,空余诸多遗憾,不求满天神佛,但求明月垂爱。”
室内寂静。
他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传入她耳中。
姜屿也在看着他。
她的指尖微动,在他脸上轻轻抚摸着。
理智告诉她应该保持冷静,可是她的心却越跳越快,说不出任何拒绝他的话。
此刻,姜屿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实,她对谢知予的喜欢与日俱增,只多不减。
其实她完全可以走的,离开他,就现在,回档到过去,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可是她不想,也不愿。
纠结了这么些日子,姜屿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想走了,不想丢下谢知予,她要和谢知予在一起,也一定能找到任务的最佳解法。
只要能想办法联系上谢无咎。
但是姜屿现在不想去想这些,她只想简单的、纯粹的和谢知予在一起。
她想抱他,还想和他亲吻。
她喜欢谢知予,好喜欢谢知予。
“好。”
话音落下,室内紧跟着响起了凳子挪动的声音。
姜屿移开凳子,蹲下来和他平视,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一切言语都不如行动。
姜屿弯起眼眸,扑进他怀里,谢知予接住她,用力地回抱。
两个人就这样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抱住彼此。
“谢知予,我们成亲吧。”姜屿顿了下,强调道:“我是真心的。”
谢知予怔了怔,随后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早知道姜屿早就摆脱了情蛊的控制,可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不想去问。
谢知予环住她的腰身,脑袋往后退开些,和她额头相抵。
光亮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勾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两人如坐画中。
谢知予眸光闪了闪,眼中如霜雪回春。
他定定望着她,轻声又缓缓地吐息:“好。”
窗外花影摇曳, 映在纸窗上,挡住了些许日光。
两个人相拥坐在地上,他扣住她的手腕, 将脸埋入她掌心,低声地说;“师姐,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姜屿摸着他的脸, 指尖纠缠起散乱的额发, 又轻轻抚过他的眼睛。
大约是觉得有些痒,谢知予眼睫颤了颤,却没躲开。
他依恋地凝注她, 弯起一个笑, 说:“去看蝴蝶。”
姜屿这才记起,谢知予带她来南诏, 原本就是要去看蝴蝶的。
只不过这几日都待在小黑屋,她倒是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现在就去吗?”
蝴蝶大爆发的时间在每年五六月,现在正是时候。
谢知予点头。
姜屿眨眨眼睛,挪了下腿, 锁链拖在地上哗哗的响。
她指着自己的脚踝:“那这个怎么办, 你岂不是刚给我绑上又要解开?”
“不解开。”谢知予说着,松开了系在床角的一端, 绑在自己脚踝上,“我和你一起。”
看着二人脚腕上连接的锁链, 姜屿无奈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果然很“谢知予”。
姜屿读懂了他的小心思,也默认了他的占有欲。她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 又弯下腰拉了他一把。
“地方远不远?你都没有提早和我说, 我也没做什么准备。”
“不用准备什么,师姐跟我去就可以了。”
谢知予暂时隐去了锁链。虽然看不见, 行走间却仍能感受得到那股隐秘的联系。
蝴蝶栖息的山谷离他们所住的地方不算太远。
姜屿原本还有些担心,毕竟蝴蝶的前身是毛毛虫,成千上万只的蝴蝶看起来很壮观,美不胜收,但若换成毛毛虫画风就会突变,对怕虫人士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可等真正到了地方之后,她悬着的心倒是暂时放了下来。
将近六月,山谷中却还开着大片桃花,芳菲正盛,绚烂如云霞、如梦境。
不仅没有毛毛虫,也蝴蝶也没见着一只。
姜屿:“……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谢知予虽是南诏人,但许久没回过家乡,上一次看蝴蝶还是六岁之前,记忆出了差错倒也正常。
谢知予不可置否,只勾唇笑了一下,说:“师姐,跟我来。”
他牵起姜屿的手,带着她一路往前去,直到桃花林深处。
他手持木剑,抬手挥出一道雪白剑气,冷如霜雪,所至之处,桃花皆被这股寒意击碎。
罡风四起,只刹那间,山谷便漫起一场缠绵纷飞的花雨。
两人立在花雨中,姜屿隐约间听到有什么破碎的声音,轻而空灵,好似一个缥缈虚无的旧梦。
她仿佛意识到什么,循着声音望去,破碎的桃花落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而在落花之下,看不见的地方,似有生命即将破茧而出。
很轻的一声,像是风吹过草地,又像是水滴落入湖中。
成亿只蝴蝶在同一时间自落花堆里振翅飞起,盘旋在空中,和着飘落的花雨蹁跹,如梦似幻。
“师姐,你会后悔吗?”谢知予在这时忽然开口问她。
一种预感蓦地袭上心头,姜屿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些,她有点紧张,却不曾想过后悔逃离。
“不会。”
只用语言表述还不够。
姜屿握紧他的手,绕进指缝间,十指紧扣。
柳如霜曾在地府里为他们办过一场婚礼,该有的流程都有了,可唯独那时两人皆是身不由己,心也不在一处。
山谷人迹罕至,他们也不需要旁人的见证,更不需要证明什么。、
爱存于彼此心间。
纵使未来天塌下来,心意也不会改变。
“对天盟誓,蝴蝶为证。”
两人立并肩跪在漫天的花雨和蝴蝶中,叩拜天地,又转身,面向对方,划破手心,击掌立誓。
姜屿不太清楚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才合适,想了想,便干脆由着自己的心意说了。
她弯着眼角,没有片刻的犹豫。
“无论快乐还是悲伤,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我发誓,我都会永远爱着谢知予。”
花雨扑簌落下,她的声音脆而亮,一字一句,轻缓而温柔。
谢知予凝望着她,眼神微微闪动,眸光看似温柔,内里却包含了复杂的爱欲与偏执。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也相依,死也相随。”
话音落下,手心的血珠交融在一起,沿着掌根滴落而下。两人面对面,对拜再叩首,额头相碰又分开。
绯红桃花即刻落了他们满头满身,蝴蝶也被吸引而来,绕在身侧飞舞。
如此,“成过亲”这句话直到此刻,便算真正成了真。
“现在天色好像还挺早的,不如我们晚一点再回去吧?”
走在长街上,姜屿侧抬起脸看着他,试探着问出了这句话。
好不容易才出门一趟,她还不想这么快回去。
“成亲的聘礼我只给了师姐一份,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你还喜欢什么,便都挑在今日买了吧。”
谢知予边说着,揽住她的肩膀往怀里带了一些,避开沿街打闹的孩童,又和她换了个位置,让她走在里侧。
虽然没有明确答应,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默许她可以在外面多待一会,不用回去小黑屋。
姜屿顿时心花怒放,正要拉起他的手好好逛一逛,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顿住了步子。
“怎么了?”谢知予偏过头看她,伸手将她颊边落下的发丝拨到耳后。
“……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沈清风发出的悬赏令没有期限,只要谢知予没死,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赶来杀他。
有谢知予在,姜屿倒是不担心自己会遇到危险,不过身后一直跟着个小尾巴也挺令人不爽的。
“今天就不要动手了,想个办法把人甩开吧。”姜屿按下他摸到木剑的手,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过道,长街上停了一辆马车。
侧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白到有些病态的脸,是一位披散着头发的青年男子。
姜屿所感受到的视线正是来自于他。
同姜屿对上目光的那一刹那,青年垂眼放下车帘,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慢步朝二人走来。
青年乌发如瀑,衣着华贵,身上穿的外袍是鲛绡所制,行走间暗转流光,衣角不染尘埃,气质清寒如月。
总之,他看起来并不像是要来取谢知予性命的样子。
而且……
姜屿看着他的脸,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青年立在二人身前,目光却只看向谢知予,极轻极淡,不带情绪。
他的身量和谢知予差不多高,两人几乎是平视的,互相看着对方,神情淡漠的如出一辙。
姜屿站在一旁,看看谢知予,又看看青年,对着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不由怔了一下。
不会吧……
姜屿只听谢知予提起过那位“陛下”,即使在过去镜中,也从未见过他真容。
因为谢知予幼时的遭遇,姜屿对他压根就没有好感,抛妻弃子算什么男人。
“我想吃红豆糕了,前面正好有家糕点铺,我们快些过去吧。”姜屿挡在两人中间,拉起谢知予的手便要离开。
青年垂下眸看向她,冷淡得如一片落雪。他的眼眸极为黑沉,看人时阴郁又冰冷,浑身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感,仿佛万物不过他脚底蝼蚁,极具压迫感。
哪怕淡淡笑着,也只会让人觉得他的目光森寒无比,不敢直视。
对上他的视线,姜屿丝毫没有露怯,反而挺直腰板,挡在谢知予身前,如磐石一般坚定不退让。
青年打量着她,似乎勾唇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片晌后,他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眼神复又转向谢知予,轻声说了句苗语。
姜屿能从他的语调里隐约听出应该是个询问句,却听不懂具体的意思。
谢知予倒是听懂了,他微微笑了,却并不想回答青年的问题,也没有耐心停下和他闲聊。
他从后揽住姜屿的腰身,将她护在自己怀里,带着她转了个向,继续向前走去。
“除了红豆糕,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姜屿点了点头,牵起他的手:“想吃的除了糕点还有很多,一样买一些回去吧,今晚就不用你做饭了。”
两人心照不宣,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路闲逛进了糕点铺子。
青年遥遥望着两人的背影,眼眸深处暗光淡如冰雪。
他抬起左手放在唇边,苍白冰冷的食指上戴了枚骨戒。他用唇瓣贴着骨戒轻轻磨蹭,突然笑了下,语气轻淡却缱绻。
“你看到了吗,他没有死啊。所以你也该原谅我了吧,为何总不来我梦中呢……”
他喃喃着,不再看着二人,转身拂袖回了马车上。
从糕点铺子出来,忽闻头顶传来几声轰隆隆的响动。
不止姜屿,街上的行人也纷纷驻足,抬头望天。
只见头顶天空中漂浮着数十艘大船,船头挂了仙盟与各大仙门的旗帜。不靠船桨和船帆,只用灵力驱动,穿行南诏,向着西北方驶去。
“听说魔渊封印要彻底破开了,仙盟召集了众仙门的弟子去往魔域,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守得住。”
“可千万要守住啊……我可不想再过十三年前的苦日子,妖魔横行,他们修仙的能自保,最后遭罪的不还是我们这些普通人?”
“要我说还是别想太多,这也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操心的事,从今日起能开心过一天是一天,最后是生是死都看命了。”
谢知予听见这些议论声,面上神色未变,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表情。
他目光慢慢扫过街上行人的脸,或惊恐,或担忧,或和他一样冷漠。比起做个好人,还是在混乱中观察这些人的反应更让他觉得有趣些。
但始终能让他保持兴趣长久不变的唯有姜屿。
“师姐,不走了么?”
姜屿回过神,目光下移,落在他身上,缓慢地点了点头。
“要走的……”
劫难将至,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希望宁秋能尽快联系上谢无咎。
正这样想着,迎面便撞上了同样出门闲逛的宁秋和池疏。
两人先前为了收集过去镜而与谢知予同行一路,既有队友情谊在,也曾得过他的帮助。如今再见他,也并未因沈清风一事改变对他的看法和态度。
同他们都打过招呼后,宁秋看向姜屿,面露犹豫。
她不确定谢知予想不想听见有关谢无咎的消息,斟酌许久后才开口。
“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姜屿看出她心中的顾虑,摆摆手笑道:“没关系的,就这样说吧。”
宁秋看了一眼谢知予,见他一直专注地望着姜屿侧脸,或许连他们刚才和他打招呼都没听进去。
“仙盟目前还没有定下谢伯伯的罪名,暂时将他关押在住处,有专人负责看守,无令不得外出。”
“我已经以逍遥宗的名义向仙盟提了申请,有事与谢掌门相商。”池疏接过她的话,继续说,“只要等待批复下来就能联系上他,应该就在这两日。”
有了池疏的保证,姜屿顿时心安不少。
“多谢你们,到时有了消息再给我发纸鹤就好。对了,”
姜屿顿住话头,转身从谢知予手里拿出两包刚买的糕点,扬起唇角,笑着塞进他们手里。
“这个给你们,新婚要发喜糖,但是我没来得及准备,用这个也是一样的。”
宁秋接住糕点,愣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看着姜屿二人,语气里满是惊讶:“……你们?”
姜屿挽起谢知予的手,冲她点了点头,杏眼亮晶晶的。
宁秋虽然很赞成他们在一起,但她没想过这两人的进展会如此之快。
池疏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打转,心中感慨万千。
明明当初给他开窍的是自己,如今反倒被他赶超了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