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池并不深,但江雾再没有力气挣扎着起来。
她从水底看着上面,盛姝的身形被水光折射得臃肿,一起追过来的还有江若锦,她们站在池子边大喊。
“江雾!”
“快救人,快救人,怎么临到关头一个小厮都看不见!蕊香又去了哪儿?!”
江若锦说:“大哥呢,他不是深谙水性吗?”
盛姝:“他被陛下派去江南办事了,走得急没来得及跟家里说,最近都是赵虎留守皇宫。”
“……蕊香好像一大早就被阿雾差遣去买香和蜡烛之类的了。”
“……”
江雾在水下一动不动。
盛姝那句‘你看我像你吗’像是某种开关,江雾缺失的记忆源源不断地回了笼。
她连眼都不再眨,静静感受着那些在脑海里打马而过的记忆。
元贞二十年,冬。
金车主人离开后,江雾所在的囚车继续前往刑场。
刑场之上有个巨大的圆形刑台,彼时上面树立了许多粗硬的柱子,每根柱子前都立着锦衣卫的士卒。
惊了元贞朝野上下乃至百姓之间的一起连环案,共死了十五位身份尊贵的女子,这桩案子一年以来闹得人心惶惶。
刑场外无数百姓围观,看着抓押中心的江雾窃窃私语。
“这案子不该是大理寺处理吗,怎么今日出现的都是锦衣卫的人?”
“你还不知道吧,其中一位死者是宫里的谢巧环。巧环公主是什么人,那是陛下最疼的女儿。她死了,陛下当然把案子交给负责皇室安危的锦衣卫去办。”
另一个百姓插嘴:“可我怎么听说是因为大理寺卿无能呢?”
“傻了吧你,陛下会直接说大理寺卿无能打脸吗?大臣也是需要面子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谢巧环死了,案子才会到锦衣卫的手中。既如此,今日负责审判的自然是锦衣卫了!”
“就是这个大理寺卿的嫡女江雾杀了那么多人?简直女魔头啊!”
“……”
江雾身穿白色囚衣,双手双脚都被沉重的枷锁铐住,她对外界的声音置若罔闻,十二分自觉地站到了一根柱子的旁边。
守着柱子的士卒忙将她绑在了上面。
江易卓今日不知为何没有现身,负责审问、用刑的人就变成了赵虎。
赵虎佩戴绣春刀,一拂飞鱼服的衣摆上了刑台,对江雾说:“接下来的三日,你都要在此地待着,接受国法处置,对天下百姓说出你的作案动机和过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除了江易卓、江若锦和江瀛以外,江雾的所有家人都被用和她一样的方式,绑在了刑台上。
此时他们谁也没说一句话,都低着头,一副无言以对百姓的模样。
江雾看着赵虎笑嘻嘻说:“我做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赵虎吩拿了重罪的烙铁走到江雾跟前,“你如果不说,这三日你都要被极刑处置。直到你说为止。”
江雾沉默了好一阵。
赵虎以为她在等江易卓,哼了声说:“死心吧,你以为统领大人这次还能护着你吗,告诉你,他也被你牵连,即将革职,往后我就是锦衣卫的头儿了!”
江雾森笑着说:“你最看重的两个人,赵如霜和江若锦都死在我手里,你还坐上我大哥的位置,恐怕只会日日痛苦吧?”
赵虎被她的话激怒了,一把掀开江雾的囚服,把烙铁狠狠戳在她的后腰上。
“……”江雾从喉间发出惨叫,腰窝的痛楚刺激得她不停发抖,一张脸惨白无血。
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滚落在唇角,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等疼痛缓解一些后,她咬牙笑得丧心病狂,“重罪烙印,也不过如此么。”
赵虎收了手,命令士卒也往其他人身上烙罪。
江时困没发出声音,可涨得又红又白的脸足以表明痛苦,春姨娘和杨氏惨叫着哭泣。
春姨娘疼痛缓了缓,张口就对杨氏破口大骂:“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丢人现眼,把我们一家都害成什么样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杨氏烦躁地说:“你以为你养的女儿又是好货色了!?”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瞪了江时困一眼。
江时困把头埋得更低。
盛姝就绑在江雾的身边,她满眼不解问江雾:“到底为什么?”
江雾不响。
盛姝哽咽着说:“公爹罔顾人伦,江若锦和春姨娘心思歹毒害死了江瀛,你恨他们我理解,是他们死有余辜。但我和婆母做错了什么?”
江雾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盛姝和杨氏。
无一不是哭成泪人,失望又无助地望着她。
江雾阴笑着对盛姝说:
“江易卓与你成亲这么久不肯圆房,他在打谁的主意。打我的吗?你跟他朝夕相处,我不信你不知道,可你哪怕对我透露过一点消息吗?”
“江易卓都做了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金车里的人是谁?今日江易卓为什么没出现,你当我是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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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前文时间线为盛元三年,本章后半段时间线为元贞二十年。
即:盛元成立只有三年,此时的元贞是前朝。
补充注明:上一章所写关于‘深衣’的资料参考资料为:《中国衣冠》
以及:本文唯一的主角是谢辞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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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被抄,史湘云成亲不久的夫君卫若兰也在不久后离世,没了庇护的湘云沦为船娘。
几经辗转,湘云被路过的东安郡王穆莳顺手赎走。
穆莳很呵护湘云。
湘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她依仗穆莳。
东安郡王长她七岁,生得俊美无俦,就是阴晴不定,冷漠自我,人称‘东安阎王’,且他还缠绵病榻,弱得随时能翘辫子。
湘云却先穆莳一步离开,得知昔日的亲友大都丧命,她大病不起。
再睁眼,她回到了刚与卫若兰定亲的那日。
东安郡王忽然拜访,病弱得栽倒在地,吓得史家一阵手忙脚乱,没来得及去收卫家的聘礼。
湘云念在前世穆莳帮过自己,特去安置他的厢房看望。
病榻上的俊美男人昏迷不醒,脸色比前世要好。
穆莳一边捂嘴咳血, “本王快不行了,需要人照顾,史姑娘…”
湘云留下照顾他了,还是因为前世恩情。
陪穆莳的几个时辰里,湘云都在听他弱泣哭诉:
“本王身残体弱,一把年纪也娶不了妻,实属一生大憾…”
“本王时日无多,若能得一妻子余生真心相待,必定…”
穆莳虚弱又可怜:“史姑娘可愿意嫁我,我虽体弱,但肯定会对你好。”
看他真要不行了,湘云回想起前世他的好来,正巧还没收卫家的聘礼,头一热答应了。
下一刻穆莳的聘礼就来了。
礼来得太快,湘云总觉得哪儿不对。
直到婚前一日,湘云无意撞见穆莳在吩咐人不必再把船开到江南。
船是湘云前世所在的那艘,她也是在去江南的路上才遇见穆莳,得他相救。
原来从最开始的出手相救,都在穆莳的算计之中。
湘云觉着他两面不一,当晚默默收拾包袱跑路……
她没想到江雾什么都知道。
江雾看不再理她,看向对面的杨氏。要说愧疚,江雾最愧疚的就是她。
只是那人明明答应过,会保杨氏平安的。
江雾对赵虎说:“我要见太子殿下。”
赵虎哼了哼,“殿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
江雾心觉不妙,再次重复:“我要见谢存衍!”
她忽然拔高音量,恐了赵虎一下,“你一个案子凶手,天下百姓称呼的女魔头,有什么资格见太子!竟还敢直呼太子名讳!你活的不耐烦了!”
江雾冷笑了声,只要谢存衍不保她,她怎么都是个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江雾执着地说:“让谢存衍来见我,否则我能推他上太子之位,也能将他拉下来!”
赵虎一惊。
这话信息含量太大,赵虎不敢多耽误了,立即让人去传话给谢存衍。
传话的人刚刚走出刑场没一会儿,又走了回来。赵虎来不及问缘由,只听太监的公鸭嗓高喊:“传太子手谕!”
刑场众人皆愣,场上一时鸦雀无声,围观的百姓们自左右分开一条路来。
一个穿红袍的太监从中间走上前,手中拿着一卷暗黄的卷纸。
江雾认得他,是谢存衍的贴身内侍陈诏。
陈诏把卷纸展开,高声宣读上面的内容。
江雾耳朵嗡鸣,听不清详细的字句,只能隐约知道大意是将她以最快的速度处斩。
太监的绯袍在这一刻变得很刺眼,刺得江雾颤抖。
太监很欣赏她忍住的恐惧,笑着示意了跟来的两个徒弟一眼,紧跟着他们押上来一个穿绿色裙装的丫鬟。
丫鬟明显被用了极刑,浑身都是血,昏迷了过去。
陈诏掐住用力掐住她下巴抬起她的脸,江雾看清楚是蕊香。
蕊香似乎是被掐疼了,惊醒过来看清状况,立时哭着对刑台上的江雾说:“太子食言了,他骗了姑娘…”
蕊香说完,咳出一大口黑血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泪光在江雾的眼里闪烁,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身边的盛姝无奈又绝望地说:“原来你是为了谢存衍…你怪我没有把江易卓的计划告诉你,那你现在看我,觉得我像你吗?”
江雾僵硬住,微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可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雾与当今太子谢存衍打小相识,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
长到可以成亲的年纪时,谢存衍被宫里逼着要娶别人,他哄着江雾,只要与他联手坐上太子之位,他就娶她,太子妃的位置一直是她的。
而当时的太子是谢辞卿。
谢辞卿乃中宫嫡出,可惜从小胸无大志,只喜爱舞文弄墨,陛下一直对他不满,但又对他怀有希望。
一年之前,连环案的第一个死者出现,是丞相家的夫人。此人被封做诰命夫人过,身份何等特殊,引起朝野轰动。
那是江雾和谢存衍最好的机会。
她在宫外,行动更方便,知道谢辞卿对她有情愫,江雾借机让他画出许多画像来,一点点伪造成谢辞卿是凶手的样子。
此事惹得陛下大怒,对谢辞卿多加责罚甚至禁足。
不过皇后是有本事的,用尽了权力为谢辞卿证明清白。江雾和谢存衍很快就要露出马脚,为了不被皇后盯上,他们只好继续行动。
江雾借此机会,和谢存衍杀的都是有影响力的女子,她们的死总会引起朝中局势的改变,而每到这个时候,谢存衍都总会钻权利的空子,地位越走越高。
江雾成功污蔑了谢辞卿,他被废除太子之位,囚禁在京城外的安定府。
到底同样是一起长大的,江雾有最后一丝良知,他离开京城那天,她去送他了。
彼时鸿雁齐飞,彩霞遍天,生机璀璨的夏季,谢辞卿的身影略显孤寂。
他骑在马上,一点点走入夕阳里。
江雾以为他不会回头了,转身要走。
没几步,忽然听见他说:“若有天谢存衍负了你,你会来找我吗?”
江雾定住,转身看他,“你知道我和谢存衍的事?”那也知道她二人所污蔑他了,可他却没有揭发。
谢辞卿调转马头面对江雾,他逆着夕阳的光,俊脸隐匿在灰暗中看不清楚。
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一直都知道。”
江雾诧异:“那你?”
谢辞卿:“谢存衍如果不负你,他君临天下时,你就是一国之母。总之父王舍不得我死,但我揭发了你,你必死无疑。”
所以他宁愿沉默,成亲她的梦。
江雾看他的眼神变得像看一个傻子。
谢辞卿视若无睹,继续说:“但若他负了你,你来找我,我会帮你。”
谢辞卿音落,不等江雾说什么,驱马离去。一人一马走入远山的夕阳,江雾看着他,觉得他傻得可笑。
江雾回去找谢存衍了。
谢存衍的皇子府装饰简朴,这些年来他一直大智若愚,又极为谨慎,知道中宫容不下他,他哪怕是在吃穿这一块都十分低调简单。
江雾坐在他用破布遮盖的贵妃榻上,说:“谢辞卿已经走了,你只要再做个功绩出来,之前已经拉拢的大臣们都会支持你。你距离太子之位不远了吧?”
谢存衍用食指挑起江雾的下巴,看着她笑道:“自然。”
他眉尾有一颗痣,笑起来时那颗痣徒添几分妖色,加之他长相是阴柔的那种俊俏,就更蛊惑人心。
谢存衍的手指挑开江雾的唇,深入了她口中,夹起她的小舌玩弄,说:“到时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以往江雾不忌讳和他亲近,但这次鬼使神差的,她侧头躲开了。
谢存衍有些不满,把才搅过她舌头的手指放入自己口中,缓缓吮吸着说:“你去见过谢辞卿了?”
江雾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承认了。
谢存衍笑了一下,眼里阴恻恻的光乍起,不等江雾反应,他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住她。
他很疯狂,咬破了她的嘴唇,鲜血流出来,他又一一舔/舐干净。
嘴里尝到了江雾的味道,谢存衍笑意更深,“你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
江雾别开头:“幼稚。”
谢存衍掰回她的脸,“不愿意?那就是说你还想再见他了。”
江雾不想理他这种无聊的问题,她的嘴唇很痛,转话题警告道:“下次不许再咬我,否则…”
谢存衍把手指再次伸入了她口中,阻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谢存衍挑起她的小舌玩/弄,笑眯眯道:“我知道你很喜欢我这样对你的…”
江雾合不拢嘴也说不了话,口/液顺着嘴角流出,被谢存衍一一吻去。
吻干净了,谢存衍的上半身往前凑,薄唇紧贴着江雾的耳畔说:“不准再见谢辞卿了。我不喜欢。”
“还有,锦衣卫发现了一些东西,我要你先认罪。回头我会保你平安。”
江雾立刻警觉,“我们一起做的事,凭什么要我先认罪?”
谢存衍说:“江易卓是你哥哥,你下大牢不会有事,但如果是我,中宫不会让我活下去的…”
谢存衍很会哄人,一来而去,江雾信了。
实则也是从小到大,谢存衍没有骗过她的原因。
而且谢存衍还抛出了很诱人的饵。
春姨娘和江若锦曾经陷害过江瀛,让江瀛十四岁就死了。又因为江若锦和江时困有别的秘密,导致江雾没有权利对她母女俩动手。
时日越久,江雾就越恨。
偏偏江易卓心胸宽广,又生性淡漠,他对江瀛的感情很淡,不愿意报复。
所以江雾一直都想为江瀛讨回公道。
谢存衍说,只要江雾认罪,巧环公主的死可以让她牵连到家人。
到时他会保住江雾和杨氏不死,而让春姨娘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也算是给江瀛报了仇。
江雾给谢存衍出谋划策,从镇国将军的爱妾,杀到宫里的巧环公主。
她利用与生俱来的推理天赋,心思缜密,逻辑无懈可击,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一点点把谢辞卿拉下台,推谢存衍坐上太子之位。
江雾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因为她相信谢辞卿看人的眼光,谢辞卿不会莫名其妙对她说谢存衍会辜负她的话。
她担心谢存衍翻脸不认人,提前送蕊香去京城外的安定府找谢辞卿,如果她没有按时去接蕊香,蕊香就要全盘托出一切。
就是死,江雾也要谢存衍跟自己一起下地狱。
可谢存衍性子极阴,否则怎会有那一股阴险的气质,他监视着江雾,得知了蕊香的去处,将蕊香抓捕。
断了江雾最后的一条后路。
此时被绑在刑台上的江雾,看见嫂子和母亲的眼泪,百倍心痛的同时,又恨极了谢存衍。
她转头对赵虎说:“我要见江易卓。”
赵虎又是那一副说辞:“已经说了,统领大人即将被革职。你…”
江雾打断他:“我来这儿之前,有人给了我一张令牌。”
赵虎不信,现在人人对她避如蛇蝎生怕被连累,怎么可能有人来给她送东西。
江雾不着急,指示了赵虎回囚车里再去看。她被枷锁锁住,是无法拿走东西的。赵虎谨慎,让人去了。
果真在江雾的囚车里找到了令牌。
赵虎看着那副令牌愣住,这可是皇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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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易卓是一个时辰后来的。
他穿一身飞鱼服立在江雾跟前,蟒鱼绣纹张牙舞爪,气质比往日多出了几分侵略感,“谢夫人考虑好了?”
江雾说:“只要你履行承诺。”
江雾来刑场之前,被用过许多极刑,遍体鳞伤的鲜血。江易卓轻轻抚去她嘴角的血丝,“我不会负你。”
江易卓丢下这话,转身走了。
江雾平静地望着他背影,不想追问他去何处。
身边的盛姝呛出哭声,她欲言又止,用一种百般惋惜又绝望的眼神看着江雾。
江雾视若无睹。
江时困罔顾人伦,杨氏刻薄狭隘,春姨娘用女儿争宠,三个长辈皆是如此品行,江易卓便性子淡漠,目无亲情,不在乎江雾是他的妹妹。
江氏府内早已溃烂,江雾身处其中,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良莠灿烂。
只要能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江雾什么都可以付出。
当晚宫里传来消息,案子存在可疑之处需要重新彻查。江雾等人全被重新关入天牢,等候案件结果。
江雾在牢里没有等太久,赵虎就过来了。
他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打量她,说:“统领大人派马车来接你了。”
江雾垂着眼睫跟着赵虎出去。
江氏因为江易卓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谢存衍一党。江易卓悄无声息把江雾夜里带出,少不了谢存衍势力的掩盖。
江雾走出天牢,看见角落停驻的一辆镶金马车。
在赵虎的带领和掩护下,江雾上了那辆马车。
毫无意外的,江易卓就在里面等她。
他穿一身青松色的深衣,墨发玉冠,眉骨清朗,看江雾的目光自带一种强烈的侵略感。
江易卓冲她抬手,“坐到我身边来。”
江雾面无表情地坐过去。
江易卓不嫌弃她囚服血污,动作轻柔地搂住了她,“想通了?”
江雾不语。
江易卓撩起江雾的囚衣,手指抚过她腰际的罪印,“疼么?”
肌肤相触,江雾没有任何局促窘怕,仿佛她与江易卓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礼法的壁垒。
江雾其实早就有所觉了。
江易卓自十六岁以来,府中连连催促他的婚姻大事,他一拖再拖,直到弱冠之年,被杨氏逼着成亲,要娶吏部侍郎的女儿袁姯。
江易卓无法推脱,与其娶袁姯不如娶盛姝。
他弱冠时娶了十六岁的盛姝,几年来没有孕育子嗣,江雾无意间得知他们从未圆房。
江易卓选择盛姝最大的原因是她足够爱他,足够听话沉默,盛家的权势也足够大。
江雾与江易卓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对彼此都有一定的了解,她觉得江易卓在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契机。
直到事发,她被送往刑场,那辆金车停在她面前,说:“只要跟了我,你的结局就又得改。”
江雾起初不应。
紧接着谢存衍就辜负她,她无路可走,因宫里巧环公主的死,整个江氏无法逃脱被牵连的厄运,但江易卓却相安无事。
只有一种可能,宫里有人在保他。
而谢存衍负了她,是给谁让位呢?
她终于知道江易卓在等什么。
江雾冷笑了声,拨开江易卓抚在她腰间的手,说:“你筹谋这一切用了很久吧?”
到了这步,江易卓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从谢存衍要娶丞相之女开始,一直到现在。”
江雾收起笑。
江易卓抬起江雾的脸要吻她。
江雾别开头躲过:“算计我到无路可走,然后找你重新翻案改变结果?”
她躲开了,江易卓就吻她的脸,“你想明白了,又何苦再问我。”
江雾:“但你为什么要拉整个江氏下水?”他明明只需要达到她去求他、跟了他的这个目的就行了。
江易卓咬着她的耳垂,口齿不清:“谢存衍被立为太子,将来登基,未必不会疑心提防权势过大的江氏。”
“我们达成约定,江氏一族只留你我以及杨氏之命,他保江家荣华富贵,绝不动刀。”
江雾推开江易卓拉开距离:“谢存衍性子阴险,你信他?”
江易卓:“我有他的把柄。”
“什么把柄?”
“陷害废太子谢辞卿的把柄。”
江雾沉默了。
江易卓抱住她,吻上她的脖颈,“阿雾,跟了我吧。我机关算尽,只为把你逼上今日的绝路而已。”
他不想再叫她谢夫人了,只想她成为他一个人的阿雾。
江雾深吸了口气,“你是我的大哥啊…”
“我并非杨氏所出。”
音落,江易卓封住了她的唇。
江雾想抗拒,眼前却划过杨氏的泪眼。
她可以不顾旁人的死活,但必须管杨氏。杨氏刻薄狭隘,对江雾的宠爱却是真的。
江雾闭上眼,接受了江易卓。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另一件事要求。
江雾按住江易卓想解她衣带的手,“我想见谢辞卿一面,你愿意替我安排,我就答应你。”
江易卓明显僵硬住:“为何要见废太子?”
江雾:“你只说安不安排。”
江易卓沉默了很久,直到马车停在新的江府外,他才抱着江雾下车,喉间发出极低的一声:“好。”
江雾在江易卓的怀里,一直不肯睁眼。
她不想去看任何跟江氏有关系的东西,尤其是这个新的江府,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内里依旧是溃烂的。
江易卓为了讨江雾的欢心,在她离开京城去见谢辞卿之前,送了她一对仙鹤。
江雾见那对仙鹤很是惹人喜爱,带上去见了盛崇明。
盛姝被下大牢对盛崇明并没什么影响,他依旧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与爱妾你侬我侬。
听见下人通传,盛崇明有些不耐烦地说:“她来做什么?”
爱妾说:“你既与她哥哥共事,都效忠于太子殿下,恐怕有什么话要传吧?”
盛崇明:“她不是和姝儿一起被下了大牢?”
爱妾:“她哥哥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能出什么事?赶紧去吧。”
盛崇明亲了她一口,“那你乖乖等我回来。”
盛崇明去花厅见江雾,江雾让人呈上那对仙鹤,说:“盛大人,我听闻你府上有个奴才叫郭钟子,因为犯了事被下了牢狱。”
盛崇明古怪:“怎么?”
“这对仙鹤极有灵性,十分难得,我送给你,烦请你想个法子,将他保释出来。”
盛崇明:“为什么?”
江雾:“今日是初一,让他在初六时去安定府传话,让谢辞卿来见我,就说在福来客栈,我有话要对他说。”
盛崇明并不觉得直呼废太子的名讳有什么稀奇,但是却奇怪江雾的所为:“废太子?江二姑娘,你想做什么?”
“你问题太多了,这对仙鹤是哥哥送我的。盛大人,此事你做还是不做?”江雾没了耐心,语气暗含威胁。
江雾搬出了江易卓,此事对盛崇明来说又很简单,盛崇明思考了会儿,答应下来。
江雾离开前警告道:“若此事你露给第三个人知道,你的下场不会比盛姝好多少。”
盛崇明从前只听说江雾和谢存衍一丘之貉,同样的阴险狠辣,如今总算得一所见。此时看着江雾离府,他的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江雾到安定府,见到了谢辞卿。
太子之位被废黜,谢辞卿并没受到什么影响,在府上读书写字,作画写诗,过得清净而孤寂。
听见下人通传江雾来了,他执笔的手卡住,一点浓墨滴落下去,毁了宣纸上一幅绝美的画。
谢辞卿搁下笔,亲自起身去迎。
江雾走进来,正好在门槛处遇见他。
他拱手作揖,后退两步给她让路,“二姑娘坐。”
今时不同往日,谢辞卿早已不是那个尊贵的太子,皇宫成了谢存衍的天下,谢存衍不杀他,不过是因为陛下还在苟延残喘罢了。
如果陛下不在了,谢存衍第一个下刀的人一定是谢辞卿。
江雾对谢辞卿没有愧疚,她坐在他书案边,看见了他方才所画,是她的画像。
谢辞卿忙上前把画收起来,耳根微红着说:“画得不好,见笑了。”
江雾一直不清楚谢辞卿看中她什么,不过这对她而言不重要。
江雾看着他问:“上次分别时,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他说过假如谢存衍负她,可以来找他。
谢辞卿卡了一下才说:“他负了你?”谢辞卿一个废太子被囚禁在此,早已不闻窗外事,对京城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江雾没告诉他真相,只继续问:“你只说还算不算数。”
谢辞卿低下头:“自然是算数的。”只是他现在什么也给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江雾说:“有你这句话就行。”
江雾没有多留,她来这儿只是想确定谢辞卿是否还把那句话放在心上,顺便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比她想象中的过得好。
江雾走后,谢辞卿久久不安宁。他不明白江雾来确定那句话的用意何在,是否谢存衍已负了她?
他一面为江雾的被辜负而为她难过,一面又以为自己有机会而激动。
谢辞卿心神不宁等了好几日,终于在腊月初六这天等来了盛家的奴仆郭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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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六,江雾在谢辞卿之前抵达福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