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格林。”他若有所思地念道。
卡米莉亚听见了他的嘀咕,反问道:“先生,是不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巴特律师不自觉抿了抿嘴,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和格林出版社有些往来,说不定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他一向有各种奇思妙想,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实在不足为奇。另外,这份合同非常正规,您可以正常签署。”
“他是住在考文特花园吗?”卡米莉亚继续问。
如果巴特律师真的认识格林出版商的话,她或许可以借此了解一下那位先生的底细。
“您怎么知道?”
“格林先生给我寄来了一封邀请函,希望我能参加他们的文学聚会。可惜了,我是绝对不可能去的。”
卡米莉亚的语气里故意透露出若有若无的惋惜。
巴特律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是她的话,您可以会在聚会里受到最妥帖的款待。”
第22章 春末之地(7)
卡米莉亚愣神细细回忆了一下巴特律师的话,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巴特律师刚刚说的是“she”而不是“he”。
这意味着什么呢?
那位格雷。格林先生其实也是位女性。
卡米莉亚的嘴唇微微张着,眼皮向上提起,蓝色的瞳孔盛满了溢出眼眶的惊讶。
她很难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悠悠荡荡的心情就像风吹过峡谷。
看见卡米莉亚震惊的模样,巴特律师不知怎么回事觉得有些尴尬,心里想着伦敦的那位小姐竟然真的瞒着许多人搞出了这样大的动静。
也许过了一分钟,卡米莉亚的情绪才慢慢舒缓下来。
“谢谢你的告知,巴特律师。”卡米莉亚微笑着说,郑重地将邀请函放回了随身的口袋里,“如果你见到格林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她我知道了她的身份的事情。
我想这是她为我准备的一份惊喜,在她决定拆开礼物包装盒之前,我们谁都不要破坏它。”
卡米莉亚很快就从格林小姐的身份中窥得了些许真相——
她所邀请的作家们包括自己在内很大可能全都是女性。
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来往书信的什么地方露出破绽,被格林小姐看破了身份?
怀着这种疑惑,卡米莉亚很快做出了决定。
她会在一个多月后去伦敦的考文特花园做客,看看格林小姐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餐厅里很快又只剩下卡米莉亚一个人,屋外的风刮得更猛烈了,击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听着好像远方传来的凄厉狼嚎。
接下来连着下了两天的雨,等到天气放晴后,夏洛蒂就带着玛利亚来到了内瑟菲尔德。
没有劳动卡米莉亚,卢卡斯太太便答应了女儿的请求,这或许听着有些让人惊讶。
但是,说起在这件事上玛利亚最感谢的其实是她的姐姐夏洛蒂,不知道她和卢卡斯太太说了什么,竟让卢卡斯太太满脸笑容地主动就这件事和卢卡斯爵士进行了商讨。
然后,玛利亚就获得了随时就可以前往内瑟菲尔德的许可。
希尔太太满面笑容地带着她们走了进来。
索恩医生昨天从伦敦回来了,索恩小姐自然也迫不及待回归了叔叔的怀抱。
希尔太太一直认为,年轻的小姐们就该互相交往,不能如陈年朽木一般窝在一处。
她忠于金伯利夫人,也暗自发誓会继续服务于她指定的继承人。
对于卢卡斯姐妹的光临,她是欢迎极了。
客厅沉重的窗帘全部被拉开,好让明亮的日光充满整个屋子,窗外的山茶花树上一个硕大的白嘴鸦巢穴很是突出,它的住户正呱呱叫着展翅飞翔,时不时会来到玻璃窗前上下舞蹈。
卡米莉亚让人在窗前摆了一套桌椅,方便在阅读工作之余,可以望望绿油油的田野和树丛稍稍洗去眼睛的疲劳。
“我还想着你们什么时候来呢。”卡米莉亚起身到了门厅前迎接她的新学生。
“索恩小姐呢?”
夏洛蒂扫视四周,没找到那个那天在湖边同卡米莉亚结伴而行的姑娘。
“索恩医生昨天接她回去了。”
夏洛蒂听了这话,索性就转移了话题:“以后玛利亚可以随时过来,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商议一个具体的时间。
如果天气好的话,我想玛利亚可以早上十点到内瑟菲尔德来。”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恰恰合适,卡米莉亚点头应下了夏洛蒂的要求。
“我会派车夫在下午四点的时候把玛利亚送回卢卡斯小屋,早上我也会让约翰去接玛利亚过来。”
卡米莉亚给出了下午放学的时间,同时解决了玛利亚来往的交通问题。
卢卡斯家只有驾车的两匹马,在夏天它们通常一匹会去田里拉动农具帮助耕种,一匹则会留给卢卡斯爵士方便他日常出行。
卡米莉亚猜到了卢卡斯家不会有多余的马匹供玛利亚出行,不必她们开口就主动解决了这个问题。
毕竟内瑟菲尔德养着六匹马,卡米莉亚又不常常用,如果就白白放在马厩里,实在是太浪费了。
现在,便正好物尽其用。
卢卡斯家琐事繁杂,夏洛蒂出门时还被卢卡斯太太叮嘱要早些回去盯着农户们种菜。
卢卡斯爵士昨天晚饭时抱怨了几句盛上桌的蔬菜没有往常新鲜,卢卡斯太太认为是自己失职,打算从今天开始整顿家务。
于是,夏洛蒂拒绝了卡米莉亚的一再挽留,只喝了一杯茶就准备离开。
好在她没有拒绝卡米莉亚派出马车相送,三英里的路程只用脚恐怕得走接近一个小时。
卡米莉亚让海伦去书房里将她替玛利亚选定的课本拿了过来,都是些入门的法语书,只有薄薄的几本。
“根据我们那天的对话,我估摸了一下你的基础。既然你缺乏的是实践,我就打算从这方面入手。”卡米莉亚将几本书依次排开摆在桌面上。
玛利亚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书的封皮,眼睛里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她感到心里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抚慰。
“谢谢你……伍德弗里尔小姐,”她支支吾吾地道了谢。
“玛利亚小姐,我能直接叫你玛利亚吗?”
“当然可以。”
“玛利亚,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你需要做些什么。
如果你希望能在法语上有所进步,就必须要付出自己的努力。”
卡米莉亚轻柔中带着严肃的嗓音戛然而止,她在等着玛利亚的回答。
她不怀疑这个小姑娘的向学之心,但她更希望玛利亚一开始就能言明自己的态度,就像她过去的每个学生一样。
玛利亚几乎立即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可以,伍德弗里尔小姐。”
师生二人就这样达成了约定,卡米莉亚让玛丽坐在她对面,准备按照安排给她上课。
阅读是一门语言的基础,阅是无声的读,读是有声的阅。
玛利亚拿到的课本是卡米莉亚还在布里奇顿家时自己编写的法语授课教材,里面的句子都比较简单,适合有一定基础的初学者。
玛利亚安静地动笔在白纸上书写着课本里句子对应的英文翻译,并将不认识的词汇一一圈出来。
客厅里一时间只听得见沙沙的动笔声,卡米莉亚则翻阅着巴特律师之前送来的文件,上面详细记载了内瑟菲尔德和金伯利夫人这些年投资的具体收益情况,一连串的数字看得她眼睛生疼。
她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正好玛利亚写完了第一张纸,她随手接了过来,然后尝试着用上面的内容和玛利亚进行简单的法语对话,并让玛利亚模仿她的读音,然后再放她出门到花园里自己背诵这段法语。
洛伍德的皮埃罗夫人当初就是这样要求卡米莉亚和简。爱的,事实证明这个方法成果显著。
几番来回往复之后,玛利亚的流利度和准确度得到了大大提升。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玛利亚的学习进度喜人,卡米莉亚已经教会了她最基础的语法。
甚至当玛利亚对文学和算术表现出一定的兴趣时,卡米莉亚也乐见其成地教了她一些。
她们师生之间相处得非常好,一个秉持着认真教学的原则,另一个怀揣着向学之心的态度。
卡米莉亚也陆陆续续从玛利亚的嘴巴里知道了梅里屯小姐们的具体状况,要知道她们的姨妈、卢卡斯太太的姐姐——朗格太太可是附近有名的包打听。
“我们都在家里自学,如果太太们懂一点儿就跟着她们学。旁边的班纳特小姐、还有镇上的金小姐都是这样,没有人会请家庭教师,也不会送我们去学校。
赫特福德郡没有一所女校,而伦敦的那些体面学校都不是我们能负担得起的。”
玛利亚曾经无意间听到了卢卡斯夫妇之间的争吵。
卢卡斯太太原本打算送几个女儿去一所慈善学习接受教育,那里学费一年只要十几英镑,不会给他们的家庭经济造成严重的负担。
卢卡斯爵士却坚决反对这项提议,他坚持认为这样会折损自己的颜面,只有快要破产的人才会把女儿送去那种地方。
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玛利亚说起这件往事的时候,默默地低下了头,长长的叹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满是无奈。
据卡米莉亚所知整个英格兰会冠以“慈善”之名的只有她无比熟悉的洛伍德了,但是既然。玛利亚不想多说,她也不便再多问。
中途埃洛伊丝从伦敦给她寄了信来,附赠了一大叠微声到夫人的小报——她提到自己目前正在追查这位夫人的蛛丝马迹,希望能够尽快抓住她的真身。
另外布里奇顿家即将迎来两件喜事。
埃洛伊丝的三哥科林和费瑟灵顿男爵的侄女汤普森小姐定了婚,不过他们要先准备达芙妮和黑斯廷公爵的婚礼,他们将在七月结婚。
不过,说起这件事,埃洛伊丝在字里行间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当所有人都认为这对天作之合算是彻底闹掰了,达芙妮都已经准备嫁给夏洛特王后的侄子时,一切又突然峰回路转。
黑斯廷公爵突然来到布里奇顿宅宣布他和达芙妮即将喜结良缘,身旁的布里奇顿子爵的脸简直比锅底还黑。
卡米莉亚不愿意去探究其中的缘由,只是简单写信回复了埃洛伊丝,特别透露了《茱莉亚轶闻II》即将面世的消息。
毕竟,她也算的上是自己的忠实读者。
六月初的一天下午,玛利亚随她的母亲去看望姨妈朗格太太,卡米莉亚午睡后准备继续处理财产文件。
应希尔太太所请,她打算尽快厘清自己的资产,并且再实地盘点一番,看看有没有弄虚作假。
贴身女仆海伦因为识字,很多时候充当了卡米莉亚身边秘书的职责,收捡文件的柜子的钥匙也暂且由她帮忙保管。
然而,今天卡米莉亚找遍了她常呆的书房和客厅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第23章 春末之地(8)
希尔太太今天正指挥着众人清洁墙上的所有装饰,走廊里仆人们端着水盆和鸡毛掸子来回走动。
卡米莉亚四处张望着,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身影,最后拦住一个女仆问道:“你们看见海伦去哪了吗?”
“不知道,小姐。”
得到了令人失望的回答,卡米莉亚继续朝门外走去,穿过露天的庭院和一道两面透风的长走廊,她猜测海伦兴许去花园里了。
卡米莉亚必须把海伦找回来,要不然今天下午的工作就只能停滞不前,拖到明天了。
那可真是灾难!
两天的事情处理不完,只能再推到后天,然后越堆越多,最终成为一座难以挪移的大山。
花园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于是,卡米莉亚决定掉头去问问门房约翰,他有没有看见海伦出门去了。
老约翰正悠闲地坐在门槛上,半眯着眼,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青色的穗子在空中晃晃悠悠,荡出调皮的弧度。
他只剩一条缝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声音。
“约翰。”
他好像听见了小姐的声音,猛地从门槛上弹起来,连忙把狗尾巴草藏在了身后,不然卡米莉亚看见。
他悻悻地笑了,皱纹全都扭成了一团,脸上的沟壑更加明显起来。
被主人发现自己开小差,总感觉有些不自在地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小姐,我……”老约翰的解释被梗在了喉咙里。
“你守门的时候,有没有看看海伦出去了?”
“啊……”
老约翰原本认为自己会因为方才的行为迎来一场训斥,冷不防听到这话,直接呆愣在了原地。半晌后,他才蠕动着喉咙吞下了几口口水:“海伦……?”
他拧眉思考着,内瑟菲尔德大门前之前的动静一一在他脑海里闪过,他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她半个小时之前出去了,应该是去她姐姐詹姆斯太太家了……”
说到后面,老约翰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不自然地瞥开,声音也越来越小。
卡米莉亚心思细腻,马上便察觉出其中关窍,背后肯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恐怕还不是什么好事。”卡米莉亚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她姐姐家怎么了?”她立刻追问道。
看着老约翰欲言又止、忙不迭就想溜走的模样,卡米莉亚心想总不会是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丑事吧。
“这种事情,小姐您不该知道。”老约翰见瞒不过,心一横道:“是詹姆斯太太的丈夫,夫人去世后他越来越过分了。”
海伦的姐夫詹姆斯是租赁内瑟菲尔德庄园农田的农户之一,原本还算得上一个干活卖力的勤快青年,不然詹姆斯太太也不会嫁给他。
可人到中年,或许是被生活和劳动磨砺得狠了,这位先生越来越颓废和糜烂起来,沉迷于饮酒,将所有的农活都丢给了妻子。
如果喝醉了发起疯来,詹姆斯太太和她的女儿就可能会迎来一阵毒打。
因为詹姆斯太太曾经也在内瑟菲尔德工作过,金伯利夫人生前管过几次,詹姆斯才算收敛了。但等到金伯利夫人一去世,詹姆斯又故态复萌。
今天中午,老约翰就瞧见他一身酒气,颤颤巍巍地往家里走。没过多久,海伦就匆匆跑出了门。
这样的人渣!
卡米莉亚听得拳头都要硬了,眼神里燃烧着一团愤怒的火焰,让人不敢直视。
卡米莉亚想到海伦手臂上偶尔会出现的青紫,想必就是劝架的时候被误伤的。
“您要管这件事吗?”
老约翰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他第一次见卡米莉亚小姐如此生气。
她很快冷静下来,她和詹姆斯太太毫无关联,又该以什么立场去管这件事呢?
“哦!”
她想起来老约翰提到之前金伯利夫人插手的事情,马上简略地问了问老约翰当中的细节。
知道金伯利夫人是以庄园主的身份对农户进行问询,卡米莉亚立马决定故技重施。
当然,她可不能大大咧咧地就自己一个人过去。
对于这样的施暴者,卡米莉亚丝毫不敢冒着被他情急之下动手打伤的风险。
她让老约翰找人先去通知希尔太太。
这位女管家不会介意延续卡米莉亚已故的姑母身前的“政策”,并且她的丰富经验绝对能帮卡米莉亚处理好这件事。
卡米莉亚早就发觉希尔太太知晓一些金伯利夫人的往事,并绝不在主人面前提及她的那位便宜姑父。
“对了,小约翰在吗?”
卡米莉亚想起老约翰那个力气极大的儿子,如果他也在的话,应该能够及时阻止詹姆斯发疯。
“您说强尼,我马上去叫上他。”
詹姆斯家距离内瑟菲尔德只有半英里,卡米莉亚他们翻过一座小山坡,不远处一座炊烟袅袅的小木屋很快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淡紫色的牵牛花挂在缠绕着篱笆的藤蔓上,随风飘来荡去,似乎能听见它们叮叮咚咚的响声。
卡米莉亚他们站在了木屋前的院子里,脚下石板上干干净净,看得出来这里主人极爱干净。
晚春初夏的风似乎更强了,就像鞭子拍打在卡米莉亚的裙子上。
她的耳边响起一声女人凄厉的哭声和男人粗鲁的咒骂声,是从屋子里传来的。
她原本还抱有一定侥幸,情况或许没有她想的那般糟糕,而这个声音告诉她情况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是这里吗?”卡米莉亚用嘴唇示意。
老约翰点了点头。
跟在最后的希尔太太拿起手绢捂住了嘴,她简直不敢想象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破门吧。”卡米莉亚下了命令。
老约翰的儿子强尼抡起锤头猛烈地砸在了木屋的小门上,“轰隆——”一声,木门裂成了两半,随后应声而倒。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进我家!”一个醉醺醺的男声愤怒地吼叫着。
“咣当!”
一个细口酒瓶砸在了卡米莉亚身前不远处,强尼和带来的其他仆人立即伸出胳膊,团团围在卡米莉亚身前保证她的安全。
卡米莉亚凝视着酒瓶飞来的方向,心里难免生出一丝后怕,对里面的那个男人的残暴有了更深的认识。
发生了刚才的意外,卡米莉亚被希尔太太拉着等在屋外,老约翰和强尼则带着几个好手闯进了木屋。
门内传来一声男子的怒嚎,随后只听见噼里啪啦似乎是东西落了满地,耳边只剩下了男人的闷哼和呜咽。
这声音在田野里回荡,伴随着呼啸的风,又添了几分怪诞。
不知道过了多久,卡米莉亚拢住鬓边被风吹得飞起的发丝,打了一个寒战。
老约翰很快从敞开的门里钻了出来,他的衣服扣子被扯掉了几颗,头发也乱糟糟的,显然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搏斗。
“我们已经抓住詹姆斯了。”他向卡米莉亚汇报道。
确认安全后,卡米莉亚进跟着老约翰的脚步跨过了木屋的门槛。
屋子里彻底乱作了一团,五六个啤酒瓶四散着滚落在地上,木质的家具倾倒在地上,墙上的挂毯被撕扯成了一条一条的形状,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浓浓的酒味弥漫了屋子里不大的空间,让人有一股想吐的冲动。
屋子的角落里蜷缩这一个鹰钩鼻的男人,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巴里塞着块破抹布,支支吾吾地试图挪动身子。
这就是詹姆斯了,他被强尼用麻绳捆了起来,被摁在地上,绳子的另一端则抓在强尼手里。
卡米莉亚没有理会他,她直直看向瘫坐在他前方的海伦,她看起来十分狼狈,额头上有一块红肿,怀里还护着一个女人,应该是她的姐妹。
卡米莉亚缓缓走了过去,蹲下身发现詹姆斯太太的情况才是最糟糕的。
卡米莉亚检查了一下詹姆斯太太的胳膊,虽然屋内非常昏暗,但她还是可以看到皮肤上那些交错纵横的抓痕和青紫,有些只是刚刚破了皮,而有些伤口嵌进肉里很深,慢慢地渗着鲜血,红的令人触目惊心。
卡米莉亚几乎能想象到那种火辣辣的疼痛,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希尔太太尖叫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显然,他们之前谁也没想到詹姆斯夫妇之间的情况如此严重。
卡米莉亚压抑着怒火,尽量平和地问:“海伦,你能够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海伦瑟缩了一下,眼睛瞟向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但想到自己怀里遍体鳞伤的姐姐,鼓起勇气嚷嚷道:“就是他!一喝醉了回来就打人!我怎么拦都没用!”她双眼通红,泪珠大滴大滴地滑落。
“把屋子收拾一下,把詹姆斯太太抱到床上去。”卡米莉亚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然后,约翰,你叫人骑马去镇上把索恩医生请过来。”
一个男仆正要从海伦手上接过詹姆斯太太,詹姆斯太太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一把攥住来卡米莉亚的裙角。
卡米莉亚低头看向她,她的眼睛含满了泪水,向卡米莉亚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小姐,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风透过空洞洞的门钻了进来,刮起地上散落的纸屑。
詹姆斯太太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断断续续地说道:“地窖……小佩妮在那里。”
海伦最先反应过来,她跌跌撞撞跑到那里,拉开地窖上的挡板,将一个小姑娘拉了上来。
詹姆斯每次酗酒归家后必然会大闹一场,詹姆斯太太为了保护女儿便将她藏在了地窖里。
小佩妮看着只有十二三岁,她皮肤蜡黄,发丝干枯得有些分叉,但目光犹如秋波荡漾,神情很是腼腆。
她看到詹姆斯的那一刻,几乎本能地发起了抖,瑟缩地躲在了海伦的怀里,足以见得这位父亲给她造成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海伦轻轻地抚摸着小佩妮的头,轻声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她将小佩妮抱起放到床上,彻底远离了詹姆斯的视线范围。
小佩妮没有回答,顺从地任由海伦动作,只是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卡米莉亚蓝色的长裙上。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关注点总是落在美丽的事物上。
她的衣服可真好看。
她突然想起和小伙伴在田野上玩耍时提到的内瑟菲尔德的新主人,会不会就是这位小姐。
“她一定能够帮她和妈妈。”小佩妮心想。
希尔太太指挥着仆人用带来的木柴生起炉火,又用一些旧衣服和破布条挡住破烂的玻璃窗,屋子里总算暖和了一点儿。
每当有意外发生时索恩医生总是最可靠的伤病处理者。他匆匆赶来,并快速查看了詹姆斯太太的伤口。
“詹姆斯太太的肋骨断了两根,还有些脑震荡。”
索恩医生宣布了病人的病情,拿出随身带着的药瓶让海伦帮忙上药。
海伦小心翼翼地将绷带缠好,小佩妮满眼担忧地盯着她的母亲,詹姆斯太太这次伤得比以往更重。
而詹姆斯太太则对此习以为常,她接过打开药瓶,然后取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
苦涩难言的药味在她的喉咙间蔓延,不知道是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好多了。
詹姆斯太太不顾索恩医生的阻拦,支撑着坐起身来,咧着发白的嘴唇笑起来。
“伍德弗里尔小姐。”詹姆斯太太虚弱地喊道。
屋子里显得特别安静,卡米莉亚裹着一条羊毛披肩,坐在靠近窗户的一张三角凳上,室外的光透进来落在了她的裙摆上。
听到詹姆斯太太的呼喊,卡米莉亚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床前,她想听听这位备受苦难折磨的女士想对自己说些什么。
围绕在詹姆斯太太身旁的人立即让出了一块空位,卡米莉亚得以在床前落座。
詹姆斯太太直直地望向卡米莉亚,目光强烈地恳求着她:“我深知您和金伯利夫人的仁慈。我您恳求,咳……把小佩妮带去内瑟菲尔德,做女仆还是别的什么都好,只要离开这个家就行。”
只见詹姆斯太太歪着头,手帕掩口咳嗽了一声,嘴角尖流下了一丝红色,整个人笼罩在屋子的阴影里,意外脆弱的像一个易碎的破布娃娃。
小佩妮立刻抱住自己的妈妈,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呜咽着哭了起来。
卡米莉亚随即意识到,这就是詹姆斯太太的计策了,人们总会对一个屡遭不幸却一心为了孩子的女人宽容和怜悯许多。
希尔太太见多识广,也发现了詹姆斯太太的小伎俩。
这样的事,只有庄园的主人可以自己主动提出,而不能事被人逼迫着妥协。
于是,希尔太太对着詹姆斯太太摇了摇头。
卖可怜这样的做法,在她看来简直是大错特错。
詹姆斯太太完全错估了内瑟菲尔德的新主人,如果她观察过卡米莉亚是如何简单明快地处理好庄园事务的,她绝不会有这般的侥幸想法——认为卡米莉亚无法看穿她的意图。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的要求?”卡米莉亚果然毫不留情地反问道。
卡米莉亚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圣母或者是救世主一类的角色,在知晓詹姆斯太太和海伦所面临的糟糕境况后愿意带人来伸出援手,更多的是出于女性的同理之心。
家暴这类的新闻报道在现代社交媒体屡见不鲜,甚至卡米莉亚穿越前任教的高中班级都有一位学生家长面临着相似的境况,却为了不影响孩子参加高考的状态而隐忍不发。
她愿意为那些真正身处困境的姑娘们提供帮助,但前提是她自己愿意。
詹姆斯太太嘴里满是苦涩,声音也变了调。
她已经何尝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用错了方法,但是摆在她眼前最合适、最快捷的能够让小佩妮脱离这个沼泽一样的家庭的途径就是她年轻时曾经工作过的内瑟菲尔德庄园。
詹姆斯太太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残余的对丈夫的怨恨压下去,用外表的虚弱和无助遮掩,她必须为女儿搏出一条生路。
她想了想,伸出颤抖的双手握住卡米莉亚的指尖,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詹姆斯:“我可以和他一起在泥地里慢慢腐烂,但是小佩妮不行,她还那么小,不该因为这个人渣而断送了未来。”
说着,詹姆斯太太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安心满眼都是慈爱。
“嗯——”呆在一旁的索恩医生清了清嗓子,“为了病人的身体,我不得不插句话。
詹姆斯太太的情况可不怎么好,她得换个地方,这栋小木屋的情况可真是糟透了。”
他也不想留在这里,听着女士们相互拉扯地对话。
索恩医生当然对詹姆斯太太的遇人不淑表示同情,他无法想象相同的事情发生在他的小玛丽身上,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是,内瑟菲尔德内部的事情与他无关,不是吗?
他转而对卡米莉亚提起了索恩小姐:“伍德弗里尔小姐,索菲亚和我说过她希望明天能够来拜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