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春末之地(13)
伊丽莎白提议的接龙游戏十分有趣,它不接龙词语,而是指定一段故事的开头,所有人再根据自己的想象一个接着一个地将故事续接下来。
这是班纳特家以前常玩的游戏,故事的结局完全飘无不定,取决于参与者的想象力,有极强的趣味性,立刻获得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簇拥。
女仆进门收拾屋子客厅的时候,大家开始讨论起故事的开头该怎么办,然后卡米莉亚提供了客厅书架上的一本书,正好是英国最久负盛名的爱情故事——莎士比亚的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个故事足够出名,在场的所有人至少都有所耳闻。
她们翻阅着书本,激烈地讨论着,各持己见,半刻钟过去了都还没有结果。
最后,她们采纳了卡米莉亚的建议,由她闭着眼翻到了一页,然后开始念了起来:“可怜的罗密欧,他躲在凯普莱特家花园的草丛里,仰头凝望着阳台上朱丽叶的倩影,情不自禁地呼唤道:‘轻声!那边窗子里亮起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①”
莎士比亚的原文全是一句一句的台词,卡米莉亚不得不做了简要的概括使叙述变的更加偏向第三人称。
担心有人会记不清故事的前文,卡米莉亚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套纸笔,每个人都能尽情地做笔记。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举动有些多余,除了玛丽谁也没有将纸笔拿在手上。
几个姑娘都围在了客厅里最大的沙发周围,卡米莉亚带着玛丽亚坐在沙发的中央,伊丽莎白和简坐在她的右侧,莉迪亚和凯瑟琳一边一个靠在沙发扶手上,玛丽故意倚靠在沙发背后,这样谁都不会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
按照年龄的顺序,第一个轮到了简。
这个故事她实在读过了太多遍,还曾为罗密欧和朱丽叶之间跨越世仇的生死爱恋潸然泪下过,简不由自主地就回忆起了剧目原本的内容。
“罗密欧听着朱丽叶关于她的窃窃私语,心儿就像飞上了云端,低声诉说着他为了她愿意抛弃自己的姓名。”简略带深情地叙述着:“朱丽叶看见了阳台下的青年,他们互诉着衷肠,爱情的羽翼扑哧着飞向夜空。”
简的语调总是给人一种在讲睡前故事的感觉,闭上眼仿佛就能感受到轻柔的抚慰。
“那双美丽的羽翼化作白鸽穿透云层,遇上了视察人间的天使。天使问:‘亲爱的小白鸽,你要去哪里呀?’,白鸽答道:‘我由主人们最真挚的爱情幻化而来,现在他们受到了世俗的阻碍,我承载着他们的愿望去往蒙福之地,向仁慈的上帝请求帮助。’”伊丽莎白接着说。
玛丽看着记下的笔记,沉吟了一会儿,坐到客厅闲置的旧钢琴面前,她轻轻触动有些泛黄的琴键,随着悠扬的琴声哼唱了起来:“对于白鸽的诉求,天使不予应答,凡人的喜怒不属于他们的管辖。
天使轻轻煽动着翅膀,白鸽急速的坠落,扑通摔入了花园的水池。
年轻的男女面面相觑,有人在呼唤着,他们必须彼此分离。”
玛丽的歌声在空中飘荡,伴随着一曲常见的苏格兰小调,偶尔会发出几个不合时宜的颤音,破坏了曲调的和谐。
轮到凯瑟琳,她并没有什么主意,以前在家里她就是常输的那个。
她托腮想了想,说:“哦,凯普莱特家的舞厅已经完全亮起,仆人们来往洗刷着走廊,铺上雪白的地毯,朱丽叶穿过人群,他们都簇拥着她前行,来到一个红制服的漂亮青年身前。”
玛丽的钢琴声并没有停止,还在为所有人的故事伴奏。
莉迪亚已经跃跃欲试,班纳特姐妹中就数她的歌声最为嘹亮高亢,她拖动着裙摆跳起舞步,想象自己身处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
“漂亮青年向她敬礼:‘小姐你是多么的光彩照人!’,朱丽叶跳跃着舞步,青年一个接着一个从身边掠过,她只挑选最好看的那个。”
游戏进行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故事已经彻底偏离了莎士比亚的剧本。玛丽亚漂亮的眉毛皱成一团,“这可真难接。”她嘀咕道。
好在她没有考虑太久,很快便想出了自己的故事:“朱丽叶她百无聊赖,只能回到花园的窗前,蒙太古家的青年尚未消失不见,他请求着她离开囚禁的牢笼,去往格雷特纳格林②追寻自己的幸福。朱丽叶言辞拒绝,‘我必须为自己的家族负责。’她说。”
玛丽亚在这里停了下来,看向呆在玛丽身旁的小佩妮,示意她继续下去,她也被当做了游戏的一分子。
没有经验的小佩妮十分无措,看着周围期待的眼神,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模仿母亲和她讲故事的语气,说道:“朱丽叶的表哥闯入了阳台,守卫着笼子的恶龙扑扇着翅膀,发出愤怒的嘶吼。
朱丽叶抱住了双膝,无助地发抖,抬头望着黑暗的天空,暗自祈祷奇迹的降临。”
整个游戏轮完一圈,又回到了卡米莉亚这里。
卡米莉亚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故事的脉络,不得不承认在坐所有人在编造故事上都是一把好手。
“听见巨龙在咆哮,战鼓在嘶吼,两个家族的战争一触即发。
一只白鸽掠过,原来神明并为摒弃她的请求,但一切都需要自己去争取。
朱丽叶手持着宝剑,鼓足了勇气,砍倒了恶龙,她踏上高台向世人宣告她获得了自由。很多很多年后,她都是罗维纳名城的女王。”
卡米莉亚出于意料地给故事收了个尾,如果细心的话,就会发现她其实借用了伊丽莎白最先提到的情节,然后在此基础上做了延伸。
“我们的故事就这样被你结束了?卡米莉亚,你可太坏了。”
伊丽莎白也觉察出了她的举动,故意戳了戳卡米莉亚的胳肢窝,吓得卡米莉亚连连后退躲避。
“这要感谢你给我的灵感,莉齐。”卡米莉亚扬起唇角回答:“你事先可没规定过不能这样做。”
“作为补偿,你得帮我们把故事圆回来,让游戏继续下去。”伊丽莎白依旧不依不饶,“要么就重新开始一轮。”
钻了规则漏洞,面对伊丽莎白的质问,卡米莉亚理亏在前,于是接着重新组织了一个故事开头。
游戏玩过了几轮,姑娘们甚至还特地做了一个花环作为胜利者的冠冕。
或许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最后成功加冕的竟然是小佩妮。
她虽然对这项游戏并不熟悉,但是天马行空的思维让她往往能够给故事来上了一个出其不意的转折,打败了一众的游戏老手。
至于小佩妮在这个过程中所展现出的敏捷思维,让卡米莉亚对她的评价又上了一个等级。
卡米莉亚想到海伦准备的简陋课本,暗自笑了笑,预备后面在月末结账的时候以工钱的名义多送一份书本给小佩妮。
故事接龙落下帷幕后,莉迪亚和几个小姑娘混在一起,给她们演示自己最近设计的新衣服的样子,简留在在客厅继续看护着她们。
伊丽莎白却拉着卡米莉亚到了屋外的花园里散步。
“我不相信你没有看穿我妈妈的意图。”伊丽莎白边走边说。
卡米莉亚:“……?”
“她是有意带着我们来内瑟菲尔德的,因为梅里屯舞会上的传言。”
“所以?”
“你竟然毫无反应?”伊丽莎白略带惊异地问道。
卡米莉亚顺手摘下一片紫荆树叶子,答道:“我只看见了一个母亲的款款爱女之心。”
尽管很多时候并不妥当,还经常让别人和自己难堪。
“你无法否认她是如此的爱你们,尽管……”
伊丽莎白接话:“有可能会让人神经痛。”
她们相视而笑了起来,但伊丽莎白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到提醒朋友的义务,“和玛丽亚相比,莉迪亚可不是一个好管束的姑娘。”
卡米莉亚当然对莉迪亚的事迹有所耳闻,书中的班纳特先生提到他的这个女儿就只有一句:“这个愚蠢的姑娘。”
但谁规定了世人眼中的顽石就不能有自己的光彩?
“她总有擅长的东西吧?”
卡米莉亚隔着玻璃窗望着和其他姑娘围坐在一起的莉迪亚。
“如果是花钱的话,我必须承认你是对的。”
伊丽莎白有些无奈地说,莉迪亚一年最少要花掉一百磅,即班纳特先生收入的二十分之一。
莉迪亚咋咋呼呼的性格简直就是班纳特太太的翻版,的确不符合十九世纪淑女的贞静审美。
卡米莉亚指了指自己头顶的帽子,“我觉得她的帽子比我们的都好看。
有些时候上帝给予了人天赋却没能落在世俗注重之处,但也不妨碍人们拥有杰出的才能。”
伊丽莎白说:“所以你打算接手莉迪亚?因为她的设计才能?”
卡米莉亚摇摇头。
如何教育一位调皮却独断固执的学生?
她可没有相关的经验,也不擅长于服装设计。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一个好好的小姑娘被渣男给骗了,从而断送一生。
毕竟莉迪亚也只是一个高中生年纪的姑娘,识人不清并不是什么大罪过。
“同为梅里屯的居民,我很愿意欢迎我的朋友和她的妹妹的到来为我的庄园增光添彩。”
偶尔来来,说不定也是乡居生活的一味调味剂。
之后,她们没有再聊这个话题。
下午四点后,班纳特太太就带着她的女儿们告辞了,还顺带捎上了要回家的玛利亚。
夕阳西垂,恋恋不舍地吻别山峰。
卡米莉亚也没想到在晚饭时分,内瑟菲尔德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第29章 春末之地(14)
索恩医生带着索恩小姐突然踏入了内瑟菲尔德的餐厅,跃动的烛火将所有人的脸色照得分明。
索恩医生的脸色难看极了,就像暴风雨前夜的乌云。
卡米莉亚都被索恩医生生冷的气场吓了一跳,连手里的刀叉都受了影响,一块炸土豆掉落在了盘子里,滚动了几圈停在了餐盘的边缘。
索恩小姐一直没来,卡米莉亚还以为她要爽约了呢。
她和索恩医生两个人风尘仆仆,但身上还穿着精致的礼裙和礼服,显然是才从哪个舞会脱身出来。
“伍德弗里尔小姐,”对着卡米莉亚,索恩医生的态度很快转圜了回来,又彬彬有礼了起来,:“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但是我和玛丽都认为言而无信不是一个诚实的人该有的举动,所以我带着她来内瑟菲尔德履行我昨天许下的承诺。”
卡米莉亚起身颔了颔首,疑惑地打量了他们一眼。
今天什么地方在办舞会呢?
卡米莉亚突然想到斯伯里庄园似乎正在举办舞会,据说是从伦敦邀请了他们的亲戚德。库西男爵一家。
索恩医生和索恩小姐和理查德一家向来关系紧密,他们显然去参加了伯斯里家的舞会。
卡米莉亚原本也收到了邀请,只是被她以姑母新丧未久的理由拒绝了。
希尔太太开始吩咐着仆人招待突然到来的客人们,并拿来几条干净的毛巾。
晚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卡米莉亚搁下刀叉,从海伦手里接过厚毯子裹住索恩小姐的肩膀,她的手臂裸|露在外,正在瑟缩着不自觉地颤抖。
“索恩小姐,我们先去客厅休息吧。”卡米莉亚安慰她道。
卡米莉亚注意到索恩小姐的眼圈有些发红,她猜测或许是舞会上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正当卡米莉亚漫无边际地思索时,索恩小姐的眉毛突然拧成一团,她捂住自己胸口呼吸有些急促,脸很快就涨红了。
“玛丽!”索恩医生连忙扶住了他的侄女,“你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只是刚才骑马骑得太快了,有些反胃。”索恩小姐断断续续地安慰住自己的叔叔。
“让她缓一缓吧,索恩医生。”
卡米莉亚让海伦搀扶着索恩小姐慢慢走到客厅,半躺在沙发上。
“您或许愿意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海伦去取嗅盐了,卡米莉亚背对着索恩小姐问索恩医生。
她可不愿意就这样一头雾水。
索恩医生有些犹豫,只是回答:“伍德弗里尔小姐,我想将这个权利交给玛丽。”
卡米莉亚明白了,一切都和索恩小姐的私事有着莫大的联系。
索恩小姐仰卧在柔软的靠枕上,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和不安的心情,她有些恍惚地看着卡米莉亚的背影,又想起了自己无意间听到的叔叔和阿拉贝拉夫人之间的争执。
“玛丽从此不会再踏进伯斯里家的大门一步!”
索恩小姐从未见过索恩医生如此愤怒的表情,他双唇紧抿,几乎咬牙切齿地撂下了这句话,拉着站在门外的索恩小姐径直离场。
夜晚的风很快让他渐渐冷静下来,顾及到侄女的心情,他直接转道把索恩小姐送到了内瑟菲尔德。毕竟除了斯伯里的碧翠丝·格雷沙姆,也就唯有卡米莉亚称得上是索恩小姐还算亲密的朋友。
天已经黑了大半,红彤彤的太阳依旧留恋在天际,从夏天开始就是这样,白天变得长的要命,然后黑夜总是转瞬即逝。
卡米莉亚走过去将窗帘彻底拉上了,以免有些刺眼的红光打搅到还有些虚弱的索恩小姐。
索恩医生和卡米莉亚礼貌周到地客套一番之后,又去检查了一下詹姆斯太太的伤势,便辞别众人回了梅里屯上的小房子。
过去的一个月镇上的人包括他都在观察着伍德弗里尔小姐的行事作风,现在他想自己可以放心将玛丽交给她这位心怀正义的朋友。
这是他昨天在詹姆斯家的小屋里得出的结论。
女孩子的心事总是女孩子要更了解一些。
索恩小姐喝过水后,已经舒服了许多,身体的眩晕感也大为改善。
卡米莉亚坐在了她身旁,伸手帮索恩小姐拉了拉毯子边角,脸上的笑容十分妥帖。
“我不知道理查德爵士的舞会上发生了什么。
但是,有些事如果不想回忆,就暂时不要去想,或许过一晚上你就会发现世界变了模样。”她说。
索恩小姐勉强笑了一笑。
“等会儿再吃点东西,后面几天索恩医生可把你留给我了,一觉醒来你还可以看看我多出来的‘小尾巴们’,她们明天会到内瑟菲尔德来。”
“是玛利亚吗?”
卡米莉亚点头,补充道:“应该还会有班纳特小姐们。”
鉴于对小佩妮表现出的异常喜爱,临别时玛丽。班纳特向卡米莉亚承诺明天还会再次登门。
“那可真是热闹。”索恩小姐强忍住蓄在泪腺的泪水。
“唉……”索恩小姐内心挣扎了许久,她本不想说出今天的尴尬场面,但许多情绪憋在心里时间长了,就像即将决堤的大坝一般,随时有可能倾泄而出。
卡米莉亚足够可靠并且能够保守秘密,故而索恩小姐愿意慢慢地向她吐露一二心声。
“弗兰克邀请我跳舞,并且向我求婚了。”
像在潭水里砸下一颗石子,叠荡起阵阵涟漪。
“天啦!”
卡米莉亚微微张着嘴,眼前浮现出那个有些疏离似乎心有所属的年轻人。
“弗兰克?是我想的那个吗?小理查德先生。”
索恩小姐承认了这点,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忧郁和悲伤。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如同阿拉贝拉夫人和奥古斯塔说的那样不堪。”她继续说:“她们认为是我引诱了他,阻碍了理查德家关于弗兰克的谋划。”
阿拉贝拉夫人和小理查德先生的姨妈德。库西男爵夫人摆明了心思希望他能迎娶一位财产富足的小姐,甚至把主意打到了卡米莉亚身上,因为斯伯里庄园的财务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因为理查德爵士的赌博和赛马,家产已经被挥霍一空,弗兰克能够继承的只有一个空头衔以及用土地抵押的九万英镑债务。
因为这个缘故,连一向喜欢漂亮青年的班纳特太太都从未动过让弗兰克成为自己女婿的心思。谁都不希望女儿日后沦落到喝西北风、甚至无家可归的地步。
卡米莉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索恩小姐和小理查德先生之间的问题几乎无解。
在这样的家族危机面前,对于理查德一家,钱和弗兰克的幸福似乎只能二选一,而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尽管这给两个年轻人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所以,我拒绝了他。”索恩小姐说:“弗兰克必须对他的父母、家庭还有整个家族的前途命运负责。
格雷沙姆小姐不能抗拒这种安排降低身份嫁给一个连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都不懂的暴发户商人,弗兰克同样。”
但是,当她听到阿拉贝拉夫人对自己大加污蔑,他们再也无法共处在一个屋檐下。
索恩小姐的手死死捏住手里的玻璃杯,她忽然觉得杯子里的白水都是如此的苦涩。
明明她和弗兰克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会远离斯伯里,直到弗兰克找到妻子。
索恩小姐最终作出了自己的决定,她一向能够完全驾驭好自己的理智与情感,她不能可能接受弗兰克的追求,便决定让时间渐渐抚平伤口。
“我不了解内情,但是敢肯定一点,他们可真是无情。
这样的指控落在任何一位小姐身上都是致命的打击,要做点放松的事吗?”
卡米莉亚明白这种事情只能依靠索恩小姐自己慢慢疏解,她能做的或许就是……
索恩小姐靠着沙发,有些无奈地看着卡米莉亚。
“做什么?”
“喝杯小酒。”
卡米莉亚笑了起来,过去的经验告诉她,人的心理必须得到及时的放松,否则绷着的那根弦迟早有可能会断掉。
哦,她又想起自己在伦敦的那群前学生了,为了帮郁闷的达芙妮发泄情绪,她陪她在奥布里的花园打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板球。
“好主意。”
索恩小姐同意了卡米莉亚的提议,接过了女仆递来的葡萄酒。
之后,梅里屯就再没了什么大事。
除了班纳特家的玛丽总是冒着过夜雨后的泥泞来到内瑟菲尔德找小佩妮,俨然把自己当做了她的老师,并渐渐找回了自信,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供消遣的事情。
对了,她还会时不时地捎带上莉迪亚和凯瑟琳两个小尾巴。
或许有些出人意料,莉迪亚格外招女仆们的喜欢,她总是半是炫耀地向她们传授一些自己研究的特别针法,她甚至还动手帮索恩小姐改了一条裙子。
快半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还有几天卡米莉亚就要去伦敦参加格林出版社的文学交流会。
莉迪亚知道她要去伦敦后,甚至还恳求卡米莉亚可以帮她捎带一些伦敦最流行的衣服设计图样。
内瑟菲尔德的客厅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在忙着各自都事情。
玛丽亚在窗前安静地做着功课,莉迪亚拉着凯瑟琳将一块布料利落地一分为四,展示着她最新的裁剪方法,卡米莉亚手里捧着埃洛伊丝从伦敦寄来的一沓微声到夫人小报,埃洛伊丝还没放弃寻求这位女士的真实身份,而索恩小姐则在客厅的另一侧插花。
一时间,客厅里只有剪刀修剪枝条的卡擦声。
长时间的阅读使人双目疲惫,卡米莉亚正打算去帮索恩小姐插花的时候,客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中间夹杂着熟悉的声音:“你们谁有看见小佩妮?我找了她很久了。”
玛丽推开门走了进来,急切地寻找着她的朋友,她已经转遍了整个内瑟菲尔德庄园。
“我姐姐让她去镇上寄信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回我姐姐詹姆斯太太那里去了,玛丽小姐。”海伦最清楚侄女的行踪。
“什么时候去的?”
“上午十点半。”
“我去找过詹姆斯太太,她以为小佩妮在这儿。”
中间隔着三个小时的时间,小佩妮现在究竟在哪里?
“希尔太太!”卡米莉亚高声呼唤着这位可靠的女管家,“派人去周围找找小佩妮,她不见了快有三个小时!”
内瑟菲尔德的下人飞快地向周围出动,寻找着小佩妮的踪迹。
也许有人会说这太过大动干戈,但客厅里的所有人都认可这个举动,小佩妮和她们一起呆了半个多月,俨然是她们的一分子。
但前方传回的消息大为不妙,小佩妮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镇上邮局的店员直接坦诚地说小佩妮从未到过他们那里。
她是在去梅里屯的路上失踪的。
这可麻烦了。
一个危险的猜测在卡米莉亚的脑海中闪现。
“快!”她吩咐希尔太太:“让老约翰带上强尼和几个好手去詹姆斯小木屋,我怀疑是他。”
在现代看惯了离婚后前妻和子女被前夫报复的新闻,卡米莉亚把嫌疑第一个锁定在了小佩妮的父亲詹姆斯身上。
希尔太太照办了,老约翰带着一干人闯入詹姆斯木屋的时候,詹姆斯一如既往喝得醉醺醺的,躺在床上一张一张地数着英镑。
老约翰再次把詹姆斯绑了起来,并在屋子里找到了莉迪亚前天送给小佩妮的丝巾。
事情进展到这里,似乎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但仍旧没有找到小佩妮的半分影子。
老约翰悄无声息地将詹姆斯捆着带回了内瑟菲尔德的柴房,交由强尼看管。
卡米莉亚让人安顿好几位客人,带着希尔太太踏入了柴房,顺便还带上了执意一同前往的玛丽和担心侄女的海伦。
詹姆斯被强尼死死地控制住,即使嘴被堵住依旧念叨着他的钱。
卡米莉亚注意到了这点,问:“他有多少钱?”
“十五英镑,小姐。”老约翰回答。
“这可真是一笔巨款。”
卡米莉亚讽刺地说,一个原本生无分文的酒鬼突然多出这么一大笔钱,就足够令人生疑了。
“我用她……换了……我的钱。”
詹姆斯的声音断断续续,可卡米莉亚还是听懂了其中的几个单词。
在场的人也都不例外,明白究竟怎样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柴房里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凝视着被捆得跟粽子一样的詹姆斯。
一个父亲卖掉了自己的女儿,这是多么惨绝人寰的事实!
海伦最先反应过来,她跌跌撞撞跑到詹姆斯身前,猛地扇了他一巴掌,眼睛里刻满了鲜红的血丝。
“我说小佩妮怎么不见了,你还配做一个父亲吗!”
接着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光秃秃的地板上,目眦欲裂地盯着她的前姐夫。
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即使在十九世纪的原住民眼里也已经是件大事了。
希尔太太几乎快要晕了过去,受内瑟菲尔德管辖的佃农做出这样败坏道德和践踏法律的事情,若不能妥善地解决,然后传了出去的话,怕是庄园的名声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倒是还有个方法,那就是把事情压下去,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别说小佩妮已经和她们建立了深厚的联系,就是没有,卡米莉亚的底线绝不容忍她做出类似的事情。
她冷冷地看向墙角的男人,眼眸里浸满了寒霜。
“强尼,”她开口道:“让他说话。”
强尼看了一眼他的女主人,粗暴地扯下詹姆斯嘴里的抹布。
唇舌一获得了自由,詹姆斯就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喂!你们把我抓来,敢这样对我,信不信我找……”
“啪——”的一声脆响,詹姆斯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制住他的这个少年的力气可比他的小姨子大多了,他的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你把小佩妮卖到哪里去了?”强尼问。
詹姆斯“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就是不张嘴。
卡米莉亚观察着这个男人的表情,意识到他绝对是属于的那种人,他怎么会在乎道德法律?唯一能让他害怕的唯有切肤的痛和折磨。
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在福利院就有个小女孩是被警察救回来的,她也是被她的爸爸为了一笔钱卖给了大山里的傻子当童养媳。而她的父亲被抓住时,只会喊着:“我的女儿的一切都是我的,处置她是我的自由。”
想到这里卡米莉亚的心前所未有的硬了起来,谁知道小佩妮现在正面临着什么糟糕的处境,她也不一定会有那个小女孩的幸运。
“如果他现在不说,”卡米莉亚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冷酷,语气也分外漠然,“那么强尼,打断他的鼻子。”
十五六岁强尼看起来已经十分高大,站直了身子就像一座黑塔。
詹姆斯看着他紧握的拳头,才开始有些害怕起来。
下一刻,他的鼻梁间传来了一阵剧痛,汩汩鲜血顺着鼻腔流了出来。不过“咔擦”一下,他的鼻子就歪到了一边,然后他开始挣扎着嚎叫起来,却被血糊了满嘴。
卡米莉亚担心他被自己的血给淹死,让强尼摁着詹姆斯的脖子把他的脑袋给按下去。
等到詹姆斯的脸上结出了一层血痂,卡米莉亚又开始像法官一样审问起他。
“我再问你一次,你把小佩妮卖去哪里了?这是最后一次。”
或许是刚才的教训太过深刻,也或许是卡米莉亚的语气太过坚定,让詹姆斯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吐露实话,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詹姆斯努了努嘴,故意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把小佩妮带到了梅里屯外一英里处的旅馆。”
看来经过了上次的事情,詹姆斯还把卡米莉亚当成了不知世事的姑娘,以为自己能够轻易欺骗她。卡米莉亚、玛丽乃至正在一旁的希尔太太都察觉到了他的目的。
“强尼。”卡米莉亚只轻轻唤了一句。
还是要继续武力镇压才行。
“别!”詹姆斯挣扎着叫起来,满脸的血渍让他看起来格外滑稽,“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