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莉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并对索恩小姐的光临表示了欢迎。
詹姆斯太太病榻前的氛围终于舒缓了下来。
事关侄女的未来,海伦也难免紧张,朝着自己的雇主无声恳求起来。
詹姆斯太太却突然迸发出了全身的力量,一把将怀里的小佩妮拽到卡米莉亚身前,压着她的脖子,露出小佩妮那双亮的惊人的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挂在她的脸颊上。
在母亲的鼓励下,小佩妮伸出小手擦干了眼泪,攥住卡米莉亚的衣角,仰着头坚定地恳求道:“请伍德弗里尔小姐收留我吧,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在小佩妮的稚声稚语攻击下,卡米莉亚的心最终柔软了下来,或者说她也只能这么做。
她将小佩妮交给海伦看管,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然后回过头对詹姆斯太太说:“我可以给小佩妮一个机会,但你必须答应我的要求。”
风穿过窗棂,吹起床前的帷帐,卡米莉亚的身形隐没在其中若隐若现。
第25章 春末之地(10)
第二天的早晨,玛利亚熟练地步入内瑟菲尔德的客厅,抬起头向四周瞧了瞧,看见早晨的太阳正在墙上涂上金色的印记。
然后,她就注意到客厅的书桌旁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姑娘。
时钟敲响十一下,小佩妮已经清理干净了桌子的桌面,把七八本厚书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子上。
这是她在内瑟菲尔德的第一天,她不可谓不认真,出门前病榻上的母亲就反复告诫她不能辜负伍德弗里尔小姐的善心。
昨天,在那个昏暗的小木屋里,卡米莉亚提出的要求或许说是条件十分简单明了。
第一,她们必须摆脱和詹姆斯的关系,他好比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或者是一条会吸血的水蛭。卡米莉亚可不希望他闹上内瑟菲尔德去。
詹姆斯太太对此几乎是求之不得,但是时下对于拥有夫妻关系的男女的注解便是:美丽的常春藤攀附着橡树,依赖着它的支撑,也成为它不可分割的财产的一部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这位人渣丈夫一刀两断。①
关于这个问题,索恩医生先于希尔太太提供了一种贫贱夫妻在乡间常用的解除婚姻关系的办法,顺便拓宽了所有人的见识。
在乡下,关系破裂的婚姻双方可以采用一种在常人眼中堪称恶劣的方式——“卖妻”。
在真的夫妻双方同意的情况下,丈夫可以将妻子出售,再由妻子的家人或情人买回,就结束了夫妻之间的所有义务。
当然,官方法律从未承认过这种行为,但是乡村神职人员和地方官都对此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在卡米莉亚强行要求和索恩医生的见证下,海伦以妹妹的身份,用二十五先令的价格换回了詹姆斯太太和小佩妮的自由身,正式和詹姆斯解除了婚姻关系。
在希尔太太的管理下,内瑟菲尔德里服务的人员的最小的年龄也不低于十五岁,小佩妮显然不符合这项标准。
这就涉及到卡米莉亚提出的第二个要求了。
她不打算为小佩妮打破原有的规定,所以小佩妮只能在内瑟菲尔德当一个临时工。
当然,鉴于小佩妮的年纪,她并没有体力去做什么重活,卡米莉亚也不是那种会压榨童工的恶魔。
正当是读书的好时光的小佩妮被安排到了卡米莉亚办公的客厅,平时整理书架和桌面,等到玛利亚来的时候就充童。
是的,卡米莉亚并不禁止她留在客厅听自己给玛利亚讲课。
相反,卡米莉亚要求小佩妮必须在一段时间后接受考核,只有表现良好才能继续留在内瑟菲尔德。
这点让海伦和詹姆斯太太暗自欣喜,海伦甚至盘算了一下自己和小佩妮的年纪,发现等她逐渐需要从贴身女仆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时候,同样识字的小佩妮恰好有机会能够顶上她的工作。
尽管卢卡斯爵士并不允许,玛利亚小时候还是常常和自家佃户的孩子混在一起,所以她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难得在内瑟菲尔德见到一个同龄人,她便主动和小佩妮攀谈起来。
只是小佩妮初到陌生的环境,又被母亲和小姨反复叮嘱过,故而显得十分腼腆,玛利亚问一句,她才答一句。
门口传来一阵愉悦的说话声,客厅里的两个姑娘转过身来,迎接了庄园的主人以及前来拜访的班纳特一家。
过了快一个月,伊丽莎白终于兑现了当初在金伯利夫人葬礼上对卡米莉亚的承诺,带着她的姐妹们还有她的母亲班纳特太太登门拜访。
四月到八月是最佳的社交季节,白昼长的可以让青年男女们充分享有相处的时光。
班纳特家的姑娘们就像赛场上的马,被她们的母亲班纳特太太挥舞着皮鞭从一个舞会赶到另一个舞会。
不过,她们的小妹妹莉迪亚和凯瑟琳或许乐在其中,卡米莉亚刚刚得知她们到来的消息,还没走到门厅就听见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内瑟菲尔德的装饰。
“哦,基蒂,你快看!
那条挂毯的花纹可真不错,如果颜色再鲜亮些就好了。”
莉迪亚紧贴着她的小跟班兼姐姐的耳朵嚷嚷道。
“班纳特太太,欢迎你们来到内瑟菲尔德。”
按照礼节,卡米莉亚最先招待了作为家长的班纳特太太。
然后,她一一问候了班纳特家的小姐们,一面让人来替她们摘掉兜帽和手套,请她们去客厅里休息。
目光掠过莉迪亚的时候,卡米莉亚只觉得她比她的几个姐姐来的都要高挑,已经完全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让人很难想象她之后会因为和威克姆私奔,让朗博恩全家都陷入一场巨大的名誉危机中去,这个左看看右看看的姑娘身上现在洋溢的更多的是青春的活泼与率性。
班纳特太太坐在客厅里,高声感慨着内瑟菲尔德一切如旧。
看着自家母亲声情并茂却十分失礼的表演,伊丽莎白和简显得都有些尴尬,只能时不时提醒班纳特太太喝茶打断她一下。
她们偷偷瞥了一眼新朋友的表情,幸运的是卡米莉亚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不耐烦。
“班纳特太太,请原谅我的不便,不能先行前往朗博恩拜访你们。”
卡米莉亚语气温和,态度彬彬有礼,她早就对班纳特太太的表现有了心理准备。
“哦——真是遗憾,如果朗太太下次再办舞会的话,我一定要提醒她给你也发一份邀请,伍德弗里尔小姐。”
班纳特太太上一次和卡米莉亚见面还是在金伯利夫人的葬礼上,隔着黑纱,班纳特太太也没能看清楚她心中简的假想敌究竟是长什么模样。
有了面对面的机会,班纳特太太几乎毫不掩饰地打量起卡米莉亚来——
她生得纤细端庄,肤色晶莹透白,一双蓝眼睛,金黄色的头发卷曲披落肩头,言谈举止间十足第讲究风度,带着一点点少有的被世俗磨砺后的淡然。
班纳特太太不情不愿地承认,这位伍德弗里尔小姐只比自己的宝贝简差上那么一点点儿。
转念想到卡米莉亚至今深居简出,没有出现在任何舞会上,那点子敌意也就无影无踪了。
只要不阻碍她女儿的婚事,班纳特太太对任何人都足够宽容。
熟人来了,玛丽亚也紧跟着过来陪着她们一起说话。
但是,她和年纪小些的莉迪亚和凯瑟琳很难有什么共同话题,只能当个倾听者,或者偶尔给她们介绍一下客厅的摆设。
“这副画是金伯利夫人五年前在伦敦的画展上拍下来的,作者是一位住在湖区的女画家。”
这都是她学习法语的这段时间从希尔太太那里听来的。
有条不紊的讲解声吸引了班纳特太太的注意,她的目光落在玛利亚身上,骤然想起了她拜访卡米莉亚的另一个目的。
第26章 春末之地(11)
“哦,玛利亚最近可真难得看到你,卢卡斯太太和夏洛蒂还好吗?我可真盼望几天后的梅里屯舞会你们能一起来。”
和卡米莉亚寒暄完毕,班纳特太太开始对着玛利亚问候起卢卡斯全家。
“她们一切都好,正在忙着夏收的事情。夏洛蒂也期盼着在舞会上和莉齐再见。”
卢卡斯家土地里种植的第一批小麦已经熟了,为了收割,他们还特地去隔壁的朗博恩借了一匹马拉车。
“那可真是忙,你恐怕也没什么空闲吧?”
玛利亚顿了顿,觉得班纳特太太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咬着头皮回答:“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出门不给家里添麻烦。”
“那么你就要感谢伍德弗里尔小姐了,她愿意收留你在内瑟菲尔德。”
“妈妈,您不是说要尝尝内瑟菲尔德的特色点心吗?”
眼看班纳特太太越说越不着边际,大姐姐简适时打断了她的话。
伊丽莎白对玛利亚抱歉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聊起夏洛蒂来。
班纳特太太的嘴暂且被酥饼给堵住了,卡米莉亚也不必想法子不失体面地将班纳特太太的有些显然没有过脑子的话怼回去。
但无人知晓的是,班纳特太太今天对玛利亚有些奇怪的态度源自于卢卡斯太太在舞会上对小女儿若有若无的炫耀。
班纳特太太热衷于舞会和热闹,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自然也不例外。
上个月,菲利普太太就借用公共舞厅在梅里屯操办了一场规模盛大的舞会,除了斯伯里庄园目下无尘的主人以及不常参与舞会的索恩小姐外,几乎请来了附近所有的青年男女。
舞池边,母亲们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们旋转着的裙摆,难免话起家常来打发时间。
还未在任何社交场合露面的卡米莉亚免不了要被提上一嘴,接着就有人提起了玛利亚。卢卡斯经常往内瑟菲尔德跑的事情。
卢卡斯太太拿着扇子扇了扇,半遮着脸同其他太太说:“玛利亚不过恰好合了伍德弗里尔小姐的眼缘,请她偶尔去坐坐,闲余的时候再学几句法语。”
她难得有这样得意的时候,自从班纳特家的女儿进入社交界后个个都是舞会的焦点,落在卢卡斯家的女儿特别是夏洛蒂的眼光总是寥寥无几。
卢卡斯太太当然明白自己的女儿们在容貌上的缺陷,于是也试图通过其他方式进行弥补。
不然她也不会提议送几个女儿去慈善学校读书了,只可惜因为卢卡斯爵士的否定而未能成行。
当夏洛蒂给她说起玛丽亚想跟着卡米莉亚学习法语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多思考就答应了。
“玛丽亚的年纪还小,正是学习的好时光,我盼望着她能跟着伍德弗里尔小姐学一些伦敦的小姐时兴的东西和潮流。
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以后说不定会有数不清的好处。”
卢卡斯太太的话引起了全场所有人的赞同,时下的风气就是这样乡下追赶伦敦,伦敦又追赶巴黎的潮流。
熟知伦敦潮流的姑娘回到了赫特福德郡都会更受欢迎一些,在乡村住客们的眼里,她们似乎就要时髦一些。
“说起来我必须得感谢伍德弗里尔小姐,她和她的姑母一样善良热心,这快一个月下来,玛利亚可算大变样了。”
班纳特太太想了想,也觉得颇有道理,前几天玛利亚跟着夏洛蒂来朗博恩找伊丽莎白的模样尚且还历历在目,行为举止确实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班纳特太太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为五个女儿找到称心如意的归宿之后,将她们一一打发出门。
常被她的丈夫私下揶揄笨头笨脑的班纳特太太一反常态地从卢卡斯太太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了关键——
和伍德弗里尔小姐之间的交往能够为卢卡斯家的小女儿在今后的婚嫁市场上添砖加瓦。
她几乎立刻就心思活络起来,算起来还是自家的姑娘跟伍德弗里尔小姐认识在先。
梅里屯的居民早就打听到卡米莉亚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一岁左右,班纳特太太暗自在心中盘算了自己的每一个女儿。
简和莉齐太大了,她们更适合和伍德弗里尔小姐交朋友。
玛丽……
班纳特太太将目光转向那个弹着钢琴的少女,叹了口气。
玛丽既没有天赋,又缺乏情趣,不过她在那些大部头上的造诣兴许就入了伍德弗里尔小姐的眼了呢?
至于她最最亲爱的莉迪亚,在妈妈眼里自己的小宝贝自然是最棒的。
年纪也合适,聪明伶俐,卢卡斯家的玛利亚都能去内瑟菲尔德,没道理莉迪亚就不行。
若是获得了一番提升,莉迪亚必会成为继简之后最有希望钓得金龟婿的姑娘。
还有和莉迪亚焦不离孟的基蒂也能搭上一班顺风车。
于是,才有了班纳特太太亲自登门拜访的这一遭。
当然,对于自己最近成为了梅里屯的母亲们在舞会上的讨论话题,以及班纳特太太的目标,卡米莉亚全然不知。
她正和班纳特的三小姐玛丽聊着天。
客厅的沙发中央放着张长而窄的梨木茶几,摆着一盏青铜制的高烛台,蜡油缓缓沿着高擎的烛台滴落,凝固在树叶状的青铜片上,就像十月初晨的叶上秋霜。
玛丽呆在最远离话题中心的角落,仰头自顾自地打量着客厅书架上的书籍,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妈妈和姐妹们交际的时候,她只需要当好一个透明人就足够了。
内瑟菲尔德客厅的书架是在玛丽亚来读书后专门设置的,上面放置的大多是类似于课本的书籍,还有一些简单的通俗小说。
玛丽对这些都不是很感兴趣,她更偏爱于那些高深严肃的专业书籍。
如果说最开始是有卖弄博取关注的嫌疑的话,渐渐地,玛丽却发现里面所蕴含的无穷无尽的知识能够给她带来极大的慰藉,成为了陪伴她度过寂寞时光的朋友。
玛丽的目光扫过书架最顶端的一本《国富论》,就是它了。
玛丽拿起书翻了几页,发现书的纸张虽然还是十分的新,但开头的一些书页上却落下了零星的笔记。
她不觉有些庆幸,一本好书没有仅仅被当做妆奁门面的装饰品而束之高阁,而是实实在在地发挥了它真正的作用。
手里的书翻过几页,正当玛丽逐渐沉浸于书中内容时,她听到庄园的主人走了过来。
“玛丽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卡米莉亚原本是来找跑去整理书本的小佩妮的,因为客人的缘故,今天的教学恐怕要暂停了,她打算让小佩妮先回去照顾詹姆斯太太。没想到举目四顾,却发现了躲到书架旁的玛丽。
目光下移,落在玛丽手里的书上,卡米莉亚从书脊上隐约看见了书的名字。
《国富论》原本是金伯利夫人买来充门面的,上个月从书房里找出来时表面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
早在现代的时候,卡米莉亚就耳闻过这部经济学的大作,但她当时并没有在此投注许多心神,很快就忘了。
至于会把这本书拿出的来的原因,倒不是卡米莉亚突然对经济学萌生了兴趣,而是清点金伯利夫人的历年投资的时候,卡米莉亚就发现这位夫人并没有像许多乡绅那样排斥工厂和商人,反而在伦敦的几家工厂里都有几笔不小的投资。
读读这种专业书籍,也是冀希自己能懂得多一些,在后面和工厂主打交道的过程中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伍德弗里尔小姐。”
玛丽冲卡米莉亚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随后继续停驻在书页上。
卡米莉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玛丽正读到关于货币的那部分。她表情认真,绝不像是读不懂的样子。
卡米莉亚想起原著对玛丽的描述,如果她真是一个安静的不怎么说话的姑娘,卡米莉亚会转身就走,留给她一片清净的天地。
但从她常常自告奋勇在舞会上弹琴伴唱来看,玛丽也不过是一个渴望关注的姑娘。
班纳特先生关注两个大女儿,班纳特太太疼惜小女儿,而她就不幸地成为了被忽略的那一个。
“玛丽小姐,对书里这一页的内容有什么想法?”卡米莉亚开口攀谈起来。
玛丽礼貌地笑了笑,眼睛里似乎多出了些神采,指着书上的一处笔记道:“这是伍德弗里尔小姐您写的,关于金属为什么会长久地被作为货币的原因,我觉得这个观点很有道理。”
“金属不仅在携带的过程中不易磨损,比任何物品都抗腐蚀;而且它们在分割成大量的小块的过程中也不会有损耗。①”她的嗓音缓慢而清晰,甚至有些低沉。
“人也是这样,”卡米莉亚接话:“你认为人在拥有什么东西后反而不易被外界侵蚀?”
“知识是每个人伴随终身的财富。”
玛丽给出了一个哲学却符合她本人性格的回答。
这时,书架晃动了一下,卡米莉亚和玛丽闻声抬头,隔着书架望见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小姐,玛丽小姐,我很抱歉。”
小佩妮怯生生地挪动脚步从书架后面钻了出来,背着手,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面。
班纳特一家进了客厅后,原本还揣着陪伴玛利亚学生的任务的小佩妮立刻“失业”了,她无处可去,在没有得到卡米莉亚的吩咐前也不敢擅自离开。
最后,她只能偷偷躲到了书架后面,从围兜里掏出姨母为她准备的纸片订成的小册子,借着日光偷偷翻阅。
被当场“抓包”后,十二岁的小姑娘难免紧张了起来,她咬了咬唇,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
看到小佩妮,玛丽也有些惊讶,除了报童、日常跑腿还有各种学徒,连梅里屯镇上也很少雇佣这么小年纪的孩子工作。
玛丽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卡米莉亚似乎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简略地向玛丽说明了小佩妮现在的工作。说到关键的地方,小佩妮还会配合地点点头。
玛丽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
“陪读”真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工作岗位。
玛丽并不像周围人传说的那样虚荣却无知,她有着不亚于姐姐伊丽莎白的机敏却总是选择沉默不语。
她立即明白这是内瑟菲尔德主人对这个小姑娘的额外体贴。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小佩妮的脑袋,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小佩妮的身高才刚刚到她的胸口,要知道玛丽在姑娘中可不算高挑。
小佩妮抬头看着玛丽从她手里拿走那本珍贵的小册子,刚想要伸出手去够,脑海里回忆起母亲詹姆斯太太的嘱咐,只能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她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不舍和惊讶,倒让两个大人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玛丽将册子放在书架的隔板上,然后转身对卡米莉亚问道:“这是伍德弗里尔小姐准备的?”
卡米莉亚摇摇头,也拿起来翻看了几页,是海伦的笔迹。
“应该是她姨母的杰作,”她说:“看样子昨晚她们房间的灯光一夜未歇,我得给海伦放个假,让她休息一天。”
卡米莉亚向玛丽介绍了海伦是她的贴身女仆,又提到了她是多么的尽职尽责,对于小佩妮所得到的特殊待遇,玛丽也就不那么感到奇怪了。
卡米莉亚回过身弯下腰将小册子递给小佩妮,小佩妮愣了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立即将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紧紧抱在胸前。
然后,她又一次抬起头,用一种感激和渴盼的目光望向玛丽。
“玛丽小姐,伍德弗里尔小姐,谢谢。”
小佩妮的声音小的和蚊子一样,但卡米莉亚和玛丽还是听得分明。
卡米莉亚接着低声问候了几句詹姆斯太太,再询问了一下小佩妮识字到了那个地步,得到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感谢詹姆斯太太的坚持,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小佩妮已经能够熟练地进行简单的写作。
卡米莉亚嘱咐了几句,遵循了最初的目的,告诉小佩妮现在她可以暂时先回去照顾她的妈妈。
小佩妮犹豫着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却是玛丽拯救她脱离了窘境。
玛丽低声向卡米莉亚表示了她想要独自留在这里的决心,希望能将小佩妮留在这里暂且陪伴她。
卡米莉亚尊重客人的个人意愿,让人给玛丽搬来了一张靠背椅。
幸而班纳特太太刚刚插进了莉迪亚和玛丽亚的话题,正和姑娘们就窗帘花边的问题讨论得热火朝天,根本没工夫注意这里的动静。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卡米莉亚不由感慨,班纳特家最小的女儿的健谈本领真是了不起,能绘声绘色地描绘一场去年的舞会,点评哪个红制服更好看,然后略显刻薄地讥笑了一位小姐的穿搭,说她像一个大号的菠萝。
然后,莉迪亚被她的大姐姐简制止了,被告诫这样私下的评价他人是不礼貌的。
简一向对所有人秉持着礼貌和善意,莉迪亚对简的话不以为然,她可还有最大的靠山班纳特太太在这里撑腰。
果然,还没等到莉迪亚自己开口,班纳特太太就驳斥了自己的大女儿:“哦……简,莉迪亚只是私下说说,何况谁要是有所不足就必须面临着别人的评头论足,不是吗?”
卡米莉亚甚至觉得班纳特太太的话听起来颇有些道理。
这是个宁煦的春末夏初之日,逐渐升高的气温预示着盛夏即将来临。
这时,已经接近中午,卡米莉亚坐在沙发上和简和伊丽莎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伦敦的时尚,她们说起自己住在天恩寺街的舅舅,对照着卡米莉亚嘴里透露的一星半点,仿佛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上流社会云鬓衣香的旖旎画卷。
卡米莉亚来了兴致,取出埃洛伊丝寄来的小报,给两个姑娘分享起微声到夫人写的八卦,很快就把她们刚刚建立起的滤镜击了个粉碎。
“时候不早了,”希尔太太浑身叮当作响,进了房间说:“厨房已经把午饭做好了。
小姐,我们得把亲爱的客人们请到餐厅去,告慰她们一早上的疲倦和感谢她们的光临。”
因为有客人到来,希尔太太把午餐的地点换到了更大的一间饭厅里。
这间饭厅精美而开阔,地上铺着白色的地毯,天花板上浇塑着雪白的橄榄树枝,一排排历史悠久、窄小而高背的椅子分列在长条餐桌两旁,上面的坐垫绣着粉色的玫瑰花,透露出一种崭新的光泽。
卡米莉亚知道这都是希尔太太的功劳,要知道几天前她无意间进入这里的时候还在为这里的陈旧和荒废感慨万分呢。
在希尔太太的操持下,盛着食物的瓷盘很快便被端上桌来,每个人面前的盘子里都装着一块还冒着热气的小羊排和淡黄色的土豆泥,白色瓷碗里漂浮着絮状的黑色紫菜、蛋花的清淡汤羹,还有仆人随后托着透明的玻璃器皿盛上的奶油蛋糕以及果冻等餐后甜点。
和素日的简单饮食相比,不可不谓丰盛了,内瑟菲尔德的厨娘直到今天才真正迎来了在新主人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
为了赶时间早些出门拜访,班纳特一家早晨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此刻立即被这些喷香扑鼻的佳肴勾起了食欲,顿时食指大动。
不过,在餐桌上她们依旧遵循着淑女的礼仪,在固定的圣经赐福环节后才不缓不急地使用着刀叉。
餐桌上甚至有些安静,只有莉迪亚时常凑到凯瑟琳耳边和她交流每道菜的味道。
作为家长,班纳特太太照例感谢了卡米莉亚的这一番招待,并穷尽词语地夸赞了内瑟菲尔德的厨子,末了又补充道以后希望常来来之类。
“梅里屯可是个大地方,要知道常和我们一起吃饭的人家超过了二十四户,如果不交流一下,说不定下次见面就连脸都记不清了。
不是我吹嘘,方圆几英里都找不到比我的女儿再俊俏和善解人意的姑娘了,她们也一定让伍德弗里尔小姐印象深刻。”
伊丽莎白为她的母亲感到害臊,便找补道:“妈妈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够常来常往,附近的乡亲邻里都非常友善。”
若不是碍着班纳特小姐们的面子,卡米莉亚真忍不住要笑出来。
玛丽亚没有其他人那么深厚的功力,连忙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垂着头不让自己笑出来。
卡米莉亚想转移一下这个话题,便问了问凯瑟琳和莉迪亚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凯瑟琳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平时都是莉迪亚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莉迪亚在餐桌上炫耀起了她的新帽子:“这是我花了两英镑在女帽店买的,要知道最初它可不长这样,我给它多镶了一圈花边,还在这里加上了一朵绸花……”
好在午餐很快就结束了,大家也都不用继续听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了。
班纳特太太精力有限,实在无法应付姑娘们的话题,索性和希尔太太一道去了楼上的起居室做针线活,顺便聊一些中年女性的话题。
客厅就被留给了年轻的姑娘们,班纳特太太这位家长一走就好似一块大山从她们头上移开了,她们能够快活地做一些同龄人都爱做的事。
不过,酒足饭饱后大家都更追求闲适的生活,客厅里还是有些沉默,伊丽莎白只能听着莉迪亚和凯瑟琳毫无营养的对话。
“你知道今年有红制服要来了?”
“不会是说他们要换个屯驻扎吗?”
“菲利普姨妈告诉我的,他们一定会来。”
伊丽莎白生性活泼又爱开玩笑,总是希望生活中多一些乐趣。
她心想:如果仅仅是干巴巴坐着聊天,她们该会有多么无聊啊。
于是,她拍了拍手,吸引了客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征求了卡米莉亚的同意后,提议让在坐的所有人一起做一场游戏,来愉悦一下寂寞无聊的时光。
“各位,我们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度过一个下午未免太过浪费了,我提议我们都来玩一个故事接龙的游戏,看看谁有机会最后加冕为故事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