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有个人的苦楚,卡米莉亚无法帮玛丽家庭的问题,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她此来的另一个目的,应当会使玛丽感到快活许多。
“可芙小姐和贝克特小姐都不怎么擅长经济和哲学,我打算每周开一节这个课,你擅长的,但别惊动班纳特太太。”卡米莉亚向玛丽发出了邀请,“毕竟你是校董的女儿,也算是校董吧。你觉得哪里是归处,哪里便是你的自由乡。”
暮色沉沉,当梅里屯的炊烟不再升起的时候,天边挂着一轮弯弯的月牙。稀疏的光线支撑着车夫驾驭着马车,穿过麦田,停在了梅里屯的旅馆前。
简。爱磕磕绊绊地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五天过去了,马车夫让简。爱在一个昏暗的旅店下了车,告诉她这里就是梅里屯。昏暗的灯光在夜晚的街头闪烁,旅店里弥漫着浓浓的啤酒味,醉鬼在里面大声叫嚷着。
简。爱一点儿也不愿意靠近这里,刚想请车夫再把她送到内瑟菲尔德去,此时,马车已经驶出了半英里,撇下她孤单一人。
她径直沿着街道走了十多米,然后就被连片的黑暗吓住了。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找不到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
这让简。爱不禁怀疑,车夫是不是搞错了目的地。
简。爱再次走回旅馆前,这时,天空阴沉沉的,月亮和星星都被短暂路过的乌云给遮住了,空气里弥散着水汽,让人觉得闷闷的,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她太累了,已无心根据其他情况来做出选择了,几乎就要心安理得地向几乎把她压垮的疲劳屈服。
就在这时,简。爱听见钟声响了——教堂的钟声,一连九下。
她才确定自己没有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爱小姐。”一个男声将简。爱从浑浑噩噩的状态唤醒了,她抬头看见一个金发高挑的青年。
“隆巴德先生,您还没有离开。”她险些忘记了这位先生了。
隆巴德先生在曼切斯特的某个驿站上车,恰好和简。爱是一个目地的。
说起来,他们算不上很熟,简。爱沉浸于往事,无心与人聊天,隆巴德先生也吝啬于言语辞令。他们就沉默地做了好几天的同行人。
“您是要去哪儿吗?这里有辆马车,可以捎你一程。”隆巴德先生说。
简。爱回头望去,旅店门口果然停着一辆四轮马车,车头悬挂着一盏煤油灯。
一个相处了几天的陌生人突然对自己伸出援手,按照常理,应当抱有一定的怀疑。但是,简。爱连再往前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脑子也钝钝的,有些糊涂。
“内瑟菲尔德,先生。”她有气无力地报出了目的地的名字。
马车夫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位小姐,你是去找伍德弗里尔小姐的吗?她这些天就在为学校招教师呢,我倒是常常见到她来我的主人家。”
“对,我就是来找她的。”
“那就请上来吧,我正巧就要经过那里。”马车夫跳了下来,请简。爱扶着他的胳膊上了车。
剩下的旅途依旧十分乏味。大约二十分钟过后,马车夫喊道:“内瑟菲尔德到了!”
隆巴德先生体贴地帮简。爱拉开车门,简。爱看见了一道长着粉色蔷薇花的铁栅栏,叶茂花盛的枝桠送来馥郁的花香。
但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花了。
她向两位好心人道了谢,沿着栅栏走了十几步。
铁制的大门就在眼前,简。爱还远远地看到——客厅窗户里透出的温馨的灯光,她敢肯定卡米莉亚现在就呆在那里,在洛伍德的时候她就总说有了自己的家,一定要弄得亮堂堂的。
简。爱摸到门边,重重地拍了起来。
“这位小姐,你有什么事?”守门的老约翰隔着门,一面借着手里的煤油灯打量她,一面惊异地问道。
“可以让我见见卡米莉亚。伍德弗里尔吗?请告诉她,我是简。爱,她在洛伍德的朋友,刚从曼切斯特来。”简。爱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
“强尼!强尼!”老约翰高声喊来自己的儿子,“去将这位小姐的话转告给希尔太太。”
老约翰转而又对简。爱说:“小姑娘,你可得等等,没有主人家的允准,我可不敢放你进来。”
卡米莉亚收到简。爱突然到来的消息的时候,正在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书。是埃洛伊丝寄来的,她的处女作品,经由阿芙拉出版社,她用库克。珀克为笔名出版了这本书。
希尔太太快步走到了她身侧,对她说了些什么。卡米莉亚立马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扭头往向窗外,晚风吹得那里的树枝吱呀作响。
没有提前写信,简。爱毫无预兆的到来,令人感到猝不及防。
卡米莉亚判断自己的朋友肯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临时做出了这个决定。
令人感到稍稍安心的是,希尔太太曾听卡米莉亚提起过简。爱,在来通知卡米莉亚的同时,两位仆人已经被管家太太派去迎接那位风尘仆仆的小姐了。
简。爱刚进门厅,豆大的雨点就毫不犹豫地砸了下来,暴风雨的夜晚就这样来了。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很快就又湿又冷的户外离开了,站在干净明亮的门厅里了——浑身发抖,面色潮红。
一个身影靠近了她,她衰弱的感官使她难以分辨,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她就听见了好朋友焦急的嗓音:“希尔太太,她好像在发低烧!让人去收拾一间客房!”
卡米莉亚看护着简。爱被安和另一个女仆扶着上了楼,小心地注意着简。爱的情况。
简。爱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倒了下去,但一张柔软的床铺接住了她,尽管她头晕眼花,但神志依旧是清醒的。
“珍妮特的脸色太苍白了。”她听见卡米莉亚说。
“也许喝点儿水能使她恢复过来。”希尔太太提议,“安,去打点儿热水来吧。不过,爱小姐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憔悴得不成样子了。清瘦的像风中的树叶,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卡米莉亚走到门外,等着仆人替简。爱换掉湿润的衣服,“附近哪位医生能来,哪怕是药剂师也好?”
“恐怕有些困难,天气太糟糕了。”希尔太太回答。
一道银白的闪电从云层内直直劈向黑色的原野,内瑟菲尔德的烛火都为之一颤。
“这个鬼天气!”卡米莉亚暗自念叨。
谁会愿意冒着至少两英里的雷雨,从温暖的家里走出来呢?
好在内瑟菲尔德准备了许多应急的药物,希尔太太让人去取了,它们被保存在地窖的最里层,那里能够有效地防止药物变质。
简。爱迷迷糊糊地发现,有液体送到了她的嘴边,口腔里迅速蔓延着难言的苦涩,带着草药的鲜腥味。
“幸运的话,两个钟头后,热度就会降下来了。”卡米莉亚和气地说着,从简。爱的额头上拿走了已经凉掉的毛巾。
简。爱恹恹的,躺倒在温暖干燥的床铺里,她很快便没了意识。
简。爱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外面的雨小了很多,滴答滴答地落在玻璃窗上。
她依旧四肢无力,但已经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她挣扎着撑起身子,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宽大而舒适的房间里,头顶是蓝色丝绸制成的帷幔。在桑菲尔德,这是英格拉姆小姐的房间才会有的待遇。
对了,简。爱拍拍脑袋,她想起来了,自己已经到了卡米莉亚的家了。
卡米莉亚为朋友的情况感到担心,和希尔太太轮流守在这里。医疗条件没那么发达的现在,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有可能发展成严重的肺炎,进而使人丧命。
她听到四柱床上传来的动静,就知晓简。爱醒了。
“你总算醒了。”卡米莉亚在床边最下,试探了一下简。爱的体温,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她朝简。爱,弯下身子,掰下一瓣面包片,在温热的牛奶里浸了一浸,递到了简。爱嘴边。
简。爱尝了尝朋友递给自己的食物,身体虚弱的她立马变得急不可耐起来,希望借此补充自己空虚的气力。
“先别吃的太多,”卡米莉亚制止了她,“先控制一下。”
对病人来讲,一口气吃了太多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卡米莉亚摇铃喊了安进来,让她端走了那杯牛奶和那盘面包片,换了一杯温水过来。
简。爱的脸颊有了些血色后,卡米莉亚才问起她匆匆来到内瑟菲尔德的原因。
简。爱沉着脸说了桑菲尔德阁楼上的伯莎的事情。
为了舒缓她骤然低落的心情,卡米莉亚向她说起了她还有位叔父的事情。
爱先生还去海德堡找过她,只是被里德太太阻拦,以为她已经死了,只能无功而返。而卡米莉亚正在想法设法帮她联系上爱先生在英格兰的代理律师,这样他们叔侄就有机会团聚了。
然后,简。爱又服了一剂药,躺着睡着了。
之后的几天里,索恩医生来了一次,说简。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每根神经都紧张过度了,使身体呈现的一种麻木的状态。卡米莉亚常常来同自己的朋友说话,她会谈一些赫洛德女校的事情,简。爱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总之,简。爱渐渐从桑菲尔德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九月中旬,宾利先生带着大包小包搬进了南边的联排别墅。可是卡米莉亚还没见过这位青年,他来拜访的时候,卡米莉亚陪着简。爱去了赫洛德。等到卡米莉亚她们闲下来的时候,宾利先生又开始一一拜访梅里屯附近的所有人家。接着,他就回伦敦去了。
附近的小姐中间一直流传着他要从伦敦带来十二位女士和七位男士来参加舞会的说法,过了几天又说是六个姐妹。①
但直到舞会当天,卡米莉亚和简。爱躲在舞厅的角落里,一曲热闹的舞曲演奏完毕,舞厅门被拉开了,人们才发现宾利先生他们一共只来了五个人——
包括宾利先生自己在内的两位仪表堂堂的青年,一位窈窕的未婚小姐,和一对微胖的夫妻。
卡米莉亚把目光投向坐在舞池边的伊丽莎白和那位高傲的先生,那段名留百年的爱情故事就要从这里拉开序幕了。
①《傲慢与偏见》简。奥斯汀,孙致礼译,第一卷,
很快舞会上的所有人都结识了他们。
卡米莉亚听见,人们对宾利先生大加夸赞,称赞他很有绅士派头,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娇柔造作的架势。
而他的姐妹和朋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目下无尘,达西先生更是因为他惹人厌的傲慢架势,形象一落千丈,连一万英镑的年收入都拯救不了的那种。
卡米莉亚低声凑到简。爱耳边说:“看那位先生,他冷漠的有些过头了,对谁都不假辞色,以后可会有他后悔的。”
“但坦白来说,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青年之一,”简。爱客观地评价,“如果不算上小勃洛克赫斯特的话。”
小勃洛克赫斯特就是洛伍德那位刻薄前司库的小儿子,上次见到他,还是五六岁的模样,不像他的父亲一般令人讨厌。
不过,卡米莉亚觉得,达西先生若是有朝一日知晓自己的外表也会被人评头论足,不知道会不会昂起他高傲的头,生着闷气。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
乐队奏响了欢快地开场舞曲,梅里屯的男士们开始四处寻找舞伴。卡米莉慢慢摇着装饰用的羽毛扇子,一边拉着简。爱躲到更角落的地方,一边偷偷观察着班纳特姐妹们还有宾利先生一行人的动向。
宾利先生先和夏洛蒂跳了头一支舞,但如同命运早就编织好的走向,他很快就被班纳特家的简给吸引了。舞会的司仪为他们介绍彼此的时候,他怔怔了好一会儿,卡米莉亚几乎能看见他一见钟情、犹如实质的爱意。
男士人数较少,不少小姐都在坐冷板凳,包括了伊丽莎白。卡米莉亚和简。爱挪到了她的身后坐着,站得久了小腿肚难免难受,她们的旁边就是夏洛蒂。
“卡米莉亚,你不去跳舞吗?”夏洛蒂问:“如果你愿意的话,肯定有很多绅士愿意邀请你跳舞。”她的语气里藏着一丝羡慕,除了宾利先生出于礼貌的邀请,很少有年轻绅士会青睐于她。
“他们可不是为了我,”卡米莉亚用扇子半遮着脸,悄声说:“我可知道什么才是最吸引那些人的。”
夏洛蒂头脑灵活,知道卡米莉亚为什么这么说,连卢卡斯太太都在家里强调过,因为内瑟菲尔德的存在,卡米莉亚在本地婚姻市场仍旧非常吃香,尽管因为赫洛德的存在,打消了一部分蠢蠢欲动的绅士的念头。
他们可不知道卡米莉亚为那所不赚钱的学校投入了多少。
卡米莉亚又低头同简。爱说了些什么,板凳生涯难熬,伊丽莎白也转头加入进来,她生性活泼,打趣起舞池里的先生们来妙语连珠,逗得人捂嘴偷笑。
期间,简好几次和宾利先生跳着布朗热舞从她们面前旋转着飘过。淑女配绅士,他们成了整场舞会的大红人,人人都认定了他们会是一对璧人。班纳特太太和朗太太待在一块儿,嘴角高高地翘起,就没放下来过,兴奋得心都要飞上了天空。
“看,他们来了。”卡米莉亚冲简。爱她们眨眨眼。
除了未婚夫妻,绅士和小姐之间不能连着跳两支舞,宾利先生意犹未尽地和简分了手,同他的朋友并肩走了过来。
然后,卡米莉亚她们便听到了那句极为刻薄的名言:“她还过得去,但是还没漂亮到能够打动我的心。”①
见证原著发生的感觉真的是微妙极了。
对此,预言家卡米莉亚的评价是——这位真香先生,你现在说的话,都是你为自己日后挖的坑,以后还得一一填回去。
宾利先生他们显然也发现了小姐们的动静,知道达西先生彻底将她们给得罪透了。
他扶了扶额,叹了口气,款款走到了伊丽莎白面前,躬身邀请她赏脸跳支舞。宾利先生想起班纳特小姐恬静美丽的笑颜,打定主意不能得罪了未来的小姨子。
紧接着,被迫离开舒适的冷板凳的人却是卡米莉亚,她的舞伴更是令人意想不到——弗兰克。理查德,索恩小姐的心上人。
说起这位先生,卡米莉亚就觉得好笑。
弗兰克是中途赶来的,还捎带着一位陌生的小姐,却没有照顾自己的女伴,冒冒失失地高声请卡米莉亚跳舞,还用索恩小姐当借口,动静大得让整个舞厅侧目,卡米莉亚不得不答应了他。
“理查德先生,请说话吧。你已经冒失地得罪了我,总不可能一言不发吧,总得告诉我你的目的才行。”这曲舞十分的舒缓,卡米莉亚轻迈着舞步,还能应付得来。
“我想问问玛丽的情况。”
“那你应当自己亲自去问,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旁敲侧击,索恩小姐既不会知晓你的关心,你也不能保证得到最真实的回答”
“请放过我吧,伍德弗里尔小姐。”青年埋怨道:“从德。库西庄园回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玛丽了,碧翠丝也没有见过她,我以为今天她会来的。”
卡米莉亚就知道会是这样。他们之间的通讯完全被阻断了,索恩小姐从海伯里回来后,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了博客索尔山庄陪伴斯卡查德男爵夫人,似乎是要同从前的一切断绝联系。
她想起海伯里的那场舞会后索恩小姐有些恍惚的神情,能够肯定舞会上索恩小姐和弗兰克说了些什么,或是做了了断。
舞曲进行到了下一个节拍,卡米莉亚同隔壁的小姐交换了舞伴,一分钟后,她再次面对了弗兰克恳求的眼神。
但是,卡米莉亚可不打算为他提供丝毫的帮助,这位先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跟弗兰克同来的女伴站在舞池边,目光一直追随着弗兰克的身影。弗兰克发现了卡米莉亚打量的眼光,解释道:“那是邓滕斯特小姐,她从美国来,我的姨妈德。库西男爵夫人介绍她同我认识,他们都希望我能......”说道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
卡米莉亚自动补足了未尽的话语——希望小理查德先生能向这位小姐求婚。
富有的美国女继承人总是喜欢回到英格兰来寻找丈夫。准确来说,是用财富交换社会地位。濒临破产的贵族家庭得到钱财,保住祖产,女继承人和她的家族得到爵位和名声,在生意场上更加地游刃有余,更进一步。
邓滕斯特小姐便意在如此,而德。库西男爵夫人则指望她能看上自己的外甥,这样他们所有人都不必再为债务忧心忡忡了。
“不过,邓滕斯特小姐知晓我和玛丽之间的情谊,她让我来找玛丽,正视自己内心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弗兰克担心卡米莉亚误会,赶忙说道。
“看来小理查德先生,依旧不知道你和索恩小姐的问题在何处。”卡米莉亚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言语间也同淬着刀子一样,“你放弃邓滕斯特小姐,斯伯里庄园怎么办?我可听说斯卡查德男爵不想再给理查德爵士任何还债的时间了。”
不等弗兰克开口,卡米莉亚继续反驳道:“失去了庄园,你的父亲、姑姑还有姐妹们该怎么办?当然,还有索恩小姐,你希望她嫁给你,然后呢?和一个空无财产也无法自己谋生的人一起喝西北风,还等忍受他的家人的冷嘲热讽。等到你厌倦了那种生活,就开始指责都是因为她,你们才失去了优越的生活。”
“我......”弗兰克如同受了当头棒喝,一时间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机械地踩着舞步。
因为他明白那就是赤|裸|裸的事实,不容辩驳。
弗兰克算是撞在木仓口上了,卡米莉亚撇撇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愿,启唇继续道:“理查德先生,承认吧,现在的你一无是处,根本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不是邓滕斯特小姐,不是阿拉贝拉夫人,而是你家的债务。如果你真的对索恩小姐有心,就去努力,要么偿还斯卡查德男爵的债务,要么就证明你在失去庄园后能够养活全家,而不是像现在一般,既要又要,活像一个笑话。”
卡米莉亚的话语掷地有声,弗兰克听出其中毫不掩饰的讥讽,几乎想要抽身离去,只是还没有结束的舞曲暂时困住了他。半途退出舞曲可是大大的失礼,也会将舞伴置于尴尬的境地。
剩下的五分钟真是万分煎熬,卡米莉亚和弗兰克都一声不吭,将第二曲舞沉默到底。
小提琴颤颤巍巍地拉出了最后一个颤音,这对舞伴面对面躬身行礼,才终于从这支不愉快的舞中解脱了。
会场忽然嘈杂起来,连高傲矜持的宾利小姐都和她的的姐姐赫斯特夫人探头朝声音来的方向望去。
原来是斯卡查德男爵带着三位陌生的男士来了,他们早就到了舞厅,只是等到舞曲的间隙,才被人们注意到。
隔得太远,卡米莉亚懒得去看,不用说她也能猜到,跟来的肯定是斯卡查德男爵的儿子路易爵士。这位公子哥可算被他父亲给抓回家了。至于其他两个人和斯卡查德男爵的关系,大概就是达西先生之于宾利先生那样的朋友,没有什么好值得惊奇的。
卡米莉亚坐回原位,小声地和简。爱吐槽起弗兰克来,夏洛蒂得到了另一位男士的邀舞,只有她们俩留在此处。
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有一道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了她的身上。
①《傲慢与偏见》简。奥斯汀,孙致礼译,第一卷,
隔着重重的人群,安东尼几乎第一眼就瞧见了躲在角落里的卡米莉亚。
随后,他哑然失笑,暗自感叹她还是更喜欢清静,就像布里奇顿宅的舞会时,她躲到花园的水池边一样。
但是,安东尼的心情可谓又激动又难过,复杂极了。
跟随斯卡查德男爵踏入梅里屯的公共舞厅的那一刻,安东尼一直思考着自己会以什么样的姿态见到卡米莉亚,亦或是她根本就不在这里,自己只是白跑一趟。
可他又的确很想看见她。
当舞厅的橡木门在身后“嘭”地一声闭合,卡米莉亚波浪般的裙摆正好从安东尼的眼前经过,他的心也跟着泛起了涟漪。
然而,他的目光很快移到了卡米莉亚的舞伴身上——年轻、帅气、风度翩翩,谁都必须承认那位先生和卡米莉亚这对组合看起来分外的养眼。
“布里奇顿子爵,”是路易。斯卡查德爵士在唤他,这个玩世不恭的青年歪着头,过来跟他说话:“你刚刚在看弗兰克。理查德?”
“弗兰克。理查德。”安东尼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舌尖恍惚品尝到了一丝苦涩。
情绪如同一片浓郁的乌云,无法散去,笼罩着他,让心钝钝的难受。
路易。斯卡查德行事随心所欲,若是没有了父亲的约束,就愈发地无法无天了,因此他说话做事总是不看别人的脸色,只顾着自己的性子来。
“他是理查德爵士的儿子,就是那个。”路易。斯卡查德指了指人群里那个胖胖的中年人,“他们一家都总是和我们作对,小理查德也跟他的父亲是一样的货色。不过他装得太好了,连我妈妈都念叨他是十里八方一等一的好青年,我可不喜欢他。”
说完,路易。斯卡查德嗜酒如命,听到舞会上有白兰地,而斯卡查德男爵正同当地的绅士相谈甚欢,连忙跌跌撞撞地去找人喝酒。
只留下安东尼形单影只,停留在原地。
他望向大厅内起舞的卡米莉亚,目光极其克制,紧蹙的双眉间泛着一缕不易察觉忧思。
安东尼心想,现在自己必须承认达芙妮和布里奇顿夫人所说的话是事实了。
富有魅力的小姐会被任何人看进眼里,并不缺少出众的追求者。
他还记得,那晚伦敦夜晚的风很轻。
当达芙妮和布里奇顿夫人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哪一点点儿小心思早就在妹妹和母亲这里无所遁形。
格罗纳夫广场的起居室总是灯火通明。
安东尼面对着母亲和妹妹,心里觉得糟糕透了。
她们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安东尼清了清嗓子,对达芙妮说道:“西蒙派人给我递了信,请你尽快回家去,如果你已经对他消气了的话。”
看到他正用这种惯用的伎俩来逃避谈话,达芙妮便悄悄地把一只手臂伸到了安东尼的臂弯里,趁他不备将他摁到了沙发上。
然后,达芙妮说:“我的哥哥,你就老实一点儿吧。那是我和公爵的事,现在让我和妈妈来谈谈你的事情,或者是和卡米莉亚?”
达芙妮狡黠地眨眨眼睛,她和布里奇顿夫人都心照不宣,都认为她们迟早得就这件事跟安东尼谈谈。
布里奇顿夫人用实际行动赞同了大女儿的观点,她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达芙妮“处置”她的兄长。
“哥哥,不是我说哥哥,你应该管管你的眼睛......嗯,还有表情,它们太不会隐藏你的秘密了。如果有心,我是说还是在奥布里的时候,我只是无意间的一瞥,看到你在同卡米莉亚说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达芙妮——”可怜的布里奇顿子爵扶额道,语气里满是无奈,最终是这位妹妹看穿了自己的秘密,然后捅到了母亲这里。
“之前和这次,你跟卡米莉亚说了些什么?”达芙妮饶有兴趣地问。
她可好奇极了。虽然没有亲眼见证,但她知道之前卡米莉亚和安东尼发生过冲突。自己的这个哥哥,能拿出什么话题来跟卡米莉亚聊呢?
面对着妹妹炽热的目光,安东尼明白自己逃不过去了,“还好。我只是和她谈妥了一件之前就知道的事情,然后我们就聊了几句天气。而且——”
布里奇顿夫人骨子里就有思维敏锐的特质,几乎所有的儿女都都从她这里承袭了这种优良的传统。
因此,这位夫人从来就能看穿安东尼苍白无力的托词,“安东尼,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就好?伍德弗里尔小姐知道你的心意了没有?还是我们就快有了一个新家人?”
“我还以为你们会反对。”安东尼长舒了一口气。
“反对?我们为什么要反对?”
布里奇顿夫人对子女的婚姻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不是特别离谱,比如作奸犯科之类外,如果孩子喜欢,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布里奇顿夫人说:“看样子,我的儿子,你是把自己的心思捺在了心底,没谁知道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达芙妮的手从安东尼的胳膊上滑落下来,接话道:“亲爱的哥哥,如果你不改掉你的形式作风,可能永远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守候者了,就像一颗烂苹果在泥土里,任由自己的心慢慢腐烂。”
达芙妮接着陈述:“婚礼那天,可不乏年轻绅士投向卡米莉亚欣赏的目光。赫特福德郡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说不准卡米莉亚就遇见了位好青年,你就孤孤单单一个人吧。”
布里奇顿夫人同达芙妮一唱一和,“如果有一个好姑娘,喜欢她的青年才俊肯定不在少数。”她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安东尼,不是我说,你的条件……有待加强吧。”
随后,安东尼便被迫接受了达芙妮和布里奇顿夫人的新一轮“拷问”和“教育”。
夜色越来越浓了,一股微微的凉意替代了舞厅里的暖意。
公共舞会进行到了尾声,最后一支小调舞曲响了起来。宾利先生再次请了简跳舞,这让其他人越发肯定他已经坠入了爱河,也使混迹在太太堆里的班纳特太太更加的红光满面,叽叽喳喳地跟卢卡斯太太炫耀。
找不到儿子,斯卡查德男爵拉着安东尼往绅士堆里去了,跟卢卡斯爵士还有其他的几位先生谈话。
安东尼认命地作陪。他来到梅里屯固然有受到了家人鼓励的缘故,更重要的是他从上司德文郡公爵那里得到了一桩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