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妖炁,也没有怨气,这是每个人的命数,如今何奶奶最牵挂的,就是她杳无音信的孙子康盛。”
靥娘想了想,从绣囊里取出两根山参须:“这是我从东边林子的老山参那里讨来的,虽不能续命,却能让何奶奶余下的日子身体舒服些。”
“那、那她的孙子康盛去哪儿了?”阿黄小心翼翼接过山参须,问道。
“这谁知道?”靥娘摇摇头,安抚地拍拍阿黄肩膀,“生死有命,我们还是不要太多干涉,照目前死炁的程度看,何奶奶至多还有一个月的寿命,好好陪她吧。”
阿黄耷拉下耳朵,默然点头。
“也要注意安全,最近捉妖人出没频繁,你仔细些别被发现了,有情况随时找我。”
“呜呜呜,靥娘子,没想到你是个好人!”
“我本也是个好人!”靥娘重新拎起酒坛,闻言翻个白眼,这大黄狗的嘴里还真是吐不出象牙,“行了,我要去城里赴宴了,你记得把山参须剪成小段,每次熬药时候加一点,你也吃点,别真的被传染了。”
“好!好!谢谢靥娘子!”
告别阿黄,靥娘继续往城里去,时不时咳几声。
“是肺痨吗?咳得怪难受的。”她扶着胸口自言自语,何奶奶的血里病气很重,方才吃下去就觉得不舒服,这会走了几步就更难受了,靥娘停下脚步咳了阵,忽而高兴道,“我这是生病了!一会儿进城先去买个糖水蜜桃吃!”
“糖水蜜桃可不治病,那是哄小娃娃的。”
一道少年声音从侧后方传来,靥娘回头:“咳咳咳咳咳!”
丹景:……
他皱着眉头看快要咳出眼泪的靥娘,从自己腰间解下小葫芦递过去:“先喝口水,你这是病了吗?”
“丹咳咳咳,丹景咳咳咳,丹景小道长咳咳咳咳咳,你咳咳好啊咳……”靥娘执着地打完招呼,这才接过小葫芦拧开喝了几口,终于止住了咳,“方才不小心过了点病气,调息一下就好了。”
她低头看自己喝过水的葫芦,果然有几丝微弱的灰色炁息头发一样缠绕在葫芦口,这便是病炁,身体虚弱的人沾了,就会顺着鼻子嘴巴进到身体里,就会生病。
将附在葫芦口的病炁摘干净,烧成灰随风散了,又捎带手给小葫芦镀了层灵气,确定上面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了,靥娘这才放心:“给,谢谢小道长的水。”
丹景见她拿着自己的葫芦又是揪又是烧,不知在捣鼓什么,只觉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原本只是喝水的小葫芦变得圆润又有光泽,看上去跟个宝葫芦一样,便放心接过来挂回腰间,关心道:“病了要看大夫,最好吃几副药。”
“不碍事的,我立时马上就好。”靥娘一听要吃药,顿时不装了,一把将身体里的病炁薅出来烧成了灰,“啊,好了,完全好了!”
“可是你方才还……”
“方才是方才,方才只是想吃糖水蜜桃了。”靥娘揉揉他小发髻,“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啰嗦,你师兄呢?怎么没有一起来?”
丹景被她摸头,蓦的红了脸:“今日观中有事,超过十二岁的弟子都要留下,青岚师兄也在其列。”
靥娘今日没有穿着往常那件素衫,而是换了件艳丽的石榴裙,平日里略显冷漠的气质在红色衣裙衬托下也显得热烈起来,明艳艳直晃人眼。
小道士迎着这耀眼的明艳,抿抿唇别扭道:“靥娘找青岚师兄有事?”
“唔,倒也没什么事,就是随口问问,咱们快走吧,莫让知府大人等急了。”靥娘惦记着会仙楼的宴请,没注意小道士的异样情绪,拉起他袖子掐诀念咒,倏忽间就到了齐州城。
丹景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已经到了会仙楼附近一处无人暗巷,两人走出巷子来到会仙楼,白知府已在包厢等候。
他简单讲了讲青岚不能前来的原因,并代师兄表达了歉意,白从章宽厚地摆摆手表示不碍事:“青岚道长既有事,当以正事要紧,丹景小道长跟靥娘子能赏光前来,本府已是三生有幸了。”
“上次观白知府一身官炁清正纯和,便知是心胸宽广之人。”靥娘世故的马屁先拍上去,又将酒送上,“给大人带了两坛山中特产山参酒,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哎呀,仙姑赠的酒,必然是仙酒无疑!”这对白知府来讲可谓意外之喜,赶忙双手接过,交给一旁的儿子白泽琰,“叫人仔细收好,千万千万莫要摔了。”
“是,父亲。”
见这小郎君唤白知府父亲,靥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是令郎?”
“正是小儿泽琰,本府与夫人结发多年,只这一根独苗,也是被我们宠坏了,这不听说我今日宴请高人,非要闹着来。”
白从章嘴上抱怨,眼神却满是宠爱,笑道,“实在拗不过啊,只好带着来了,哦对了,小儿是正气书院的学生,他说当日有位女仙人破门而入,救了满堂学子,靥娘子——?”
“举手之劳。”靥娘笑笑,认下了知府公子救命恩人这个身份,“我跟小道长一起去的。”
“真的是靥娘子啊!还有丹景小道长!”白从章激动地叫过儿子,“还不快谢谢二位救命恩人!”
白泽琰撩袍就跪:“白泽琰谢两位恩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白公子不必如此客气。”靥娘双手扶起他,又细细打量一番,从绣囊拿出个桃木做的三寸来长的小宝剑来,“初次见面,这是见面礼。”
白泽琰回头看父亲。
白从章点点头:“既是靥娘子给的,你就收下吧。”
于是白泽琰接过桃木剑仔细收好,又行礼:“泽琰多谢靥娘子赠宝!”
“倒也不是什么宝贝,但可以辟邪避灾,保主人平安,切记随身携带,不要弄丢了。”靥娘嘱咐了几句,摸摸肚子,“知府大人,可以开饭了吗?”
白从章忍不住大笑起来,带头入座:“瞧我这光顾了说话了,靥娘子与丹景小道长快快入席,来人哪,上菜!”
知府大人会仙楼设宴,一是为了感谢靥娘铲除怪鱼之祸,二来也是有事相商,所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客套的话说上几遍,所求之事也就来了。
其实说来也简单,齐州自古便是以泉水甲天下,春日更是赏泉好时节,杨柳垂岸,桃花灼灼,碧水清澈,游鱼可数,上一任齐州知府在任时只觉景色实在醉人,便特意请人画了《齐州七十二泉迎春图》送往京城,还附了请函,恭请京中贵人来此游玩。
京城乃龙气所在,皇权富贵云集之地,每日送呈的大大小小请函不计其数,自然不在乎齐州这一处,谁知年前宫里整理库房,恰逢几位皇子入宫请安,偏巧就看到了这套《七十二泉迎春图》,被图中景色吸引,当即约定开春后来齐州一游。
“事情定的突然,我收到信的时候几位皇子已经在准备启程了,只说春光不待人,同行还有几位伴读,都是京城官员家的公子。”白从章愁得叹气,完全看不出一点高兴。
靥娘奇怪道:“皇家贵胄来齐州,不正是官员们攀交权贵的好机会吗?知府大人怎的满面愁容?”
“哈哈,靥娘子果然世外之人,说话也直爽。”白从章被她直来直去的话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讪笑道,“攀交权贵人人都想,本府自然也不例外,若能得到赏识青云直上,也可更好施展抱负。”
“只是此事太过仓促,本府完全没有准备,趵突泉那边倒是有现成的万竹园可以招待各位皇子贵人下榻,一应杂役还有护卫也已经就位,却唯独一样,需得靥娘子与小道长帮忙。”
“帮忙?”
靥娘有些不解,丹景想了想,轻声道:“知府大人可是担心——邪祟?”
白从章点点头,自嘲道:“本府之前是不信的,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经过怪鱼一事,又见识了靥娘子的神通,如今不光是信,还有点草木皆兵了,若当真在几位皇子赏泉时突然冒出几条怪鱼,又或者窜出什么别的精怪冲撞了贵人,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本府才想请靥娘子与丹景小道长能拨冗几日,护卫皇子与贵人安全,自然酬劳也是少不了的,除去官府应发放的之外,本府私人再补贴两倍,二位觉得如何?”
“好,我答应。”靥娘吃饱了,转头看身边小道士,“小道长呢?”
丹景小道士本不想参与这种涉及皇家之事,可又担心靥娘的性格太过跳脱,没有自己看顾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也答应下来:“好。”
见两人答应得干脆,白从章自然喜不自胜,吃罢饭后亲自将两人送到楼下,靥娘找他要了这次赏泉的路线图,说是要提前去看看。
“对了,还有件事。”靥娘突然想起来,“知府大人知不知道有个叫康盛的,在齐州府衙做衙役。”
“康盛?”白从章凝神想了一阵,又回头看几个跟着的随从,见众人皆摇头,抱歉道,“齐州府衙应是没有这个人,此人可是靥娘子的朋友?”
“帮朋友问的,这个康盛两年前出远差,至今未归,他的家人一直在等他。”
“原来如此,两年前本府还未上任,不过此人若真在府衙当过差,肯定有人知道,待我回去找人打听打听,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知靥娘子。”
“那便有劳知府大人。”
离开会仙楼,靥娘决定去地图上标注的几个赏泉地点看看,以防到时真有哪个小妖不识趣跑出来,影响她赚银子。
“小道长可要与我一起?”她低头看看自吃饭开始话就格外少的丹景,伸手探上他额头,“不烫啊,也没有病炁,有心事?”
丹景偏偏头避开她的手:“你要去哪里?我陪你。”
“唔,就按这个路线走,我们提前享受下皇宫贵族的赏泉之行。”靥娘晃晃手里地图,乐呵呵头前带路,蹦跳几步回头看他,“走啊,带你抓小虾去!”
第23章
齐州随处可见泉眼,泉水自池底不断汩汩涌出,一串串一簇簇,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似万斛珍珠,温柔滋养着这座城,正值阳春时节,岸边绿柳依依,长长垂下的柳条时不时点过清澈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岸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走着,大的轻快灵动,小的步伐稳重,但无论怎样走,始终都是并肩的姿态。
“刚才吃饭时候,白知府的儿子你瞧见了?觉得如何?”靥娘用水炁团了个水球,把两人抓来的小虾放在里面,交给小道士捧着。
丹景乖乖捧着水球,闷声道:“天庭饱满,福泽深厚。”
“错了,白家公子是典型的早夭之相,他的天庭与颧骨皆是后天改过的。”靥娘在自己脸上比划,“这里跟这里,原本应是瘪的,对应早夭之兆,如今看上去饱满,是因为皮底下面用妖炁隆起来了。”
“妖炁?”
“嗯,不过妖炁纯白,于他也无害,而且已经被他自身吸收了大半,再过几年吸收完了,他就真的是福泽深厚的面相了。”
“面相可以改吗?会不会有违天道?”丹景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天道哪管那么多哟。”靥娘笑笑,“许是白公子有奇缘吧,只是这人能力有限,未能将他双眉之间的悬针纹完全清除,所以他及冠之前应当还会有一次生死劫难,修道之人讲因果,我今日受了白家公子一跪,自当为其化去。”
“所以你便送了他桃木剑?”
“没错,那桃木剑驱邪化煞,可挡灾。”
“原来如此。”小道士扬起好看的眉梢,突然又高兴起来,“靥娘,你还想吃糖水蜜桃吗?我知道大明湖畔有家特别好吃的,请你吃好不好?”
粉色的蜜桃加水煮开,加入冰糖跟冰片,吃的时候盛到白瓷碗里,再撒上一把五颜六色的果干,酸酸甜甜,散发着桃子清香。
丹景小道长付过钱,小心翼翼端着两碗糖水蜜桃穿过人群,找到了湖边长廊下的靥娘。
两人本也是往这边来的,谁知沿途人越来越多,大家挤挤攘攘都往大明湖去,找了个人问过才知道,原来湖里的鲤鱼今日不知怎么了,排着队不停跃出水面,此起彼伏,穿梭飞舞,堪称奇观。
有这种热闹可以看,靥娘自然不会错过,嘱咐了一句她的糖水蜜桃要多加糖,便像入了水的鱼儿般钻进人群溜了。
丹景将多加糖的那碗给她,自己也挨着她坐下,只见湖中果然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鲤鱼飞鸟一样跃出水面,溅起串串水花。
“真的是好多鱼儿在跳,这是怎么回事?”他有点担心,“不会又是鱼妖吧?”
靥娘舀起一勺糖水蜜桃吃了,只觉得入口香甜,桃香四溢,高兴地摇摇脑袋,解释道:“没有鱼妖,是宝气呢,这大明湖下有宝贝。”
“宝气?”丹景正想再问,忽的一只握着白瓷勺的手在他眼前抚过,鼻间盈满桃子清香,下一瞬便看到大明湖湖面光彩大盛,五颜六色的光芒如烟花一般不停绽放。
“看到没?这就是宝气,祥瑞富贵之气,好看吧?”靥娘吃的开心,小白瓷勺指向湖面,“那些小鲤鱼兴许是把这宝气当成了龙门,想要跃过去呢。”
“湖底会有什么宝贝?”
“不知道,看起来是个祥瑞,嗯——宝珠?宝匣?”她胡乱猜着,“你觉得呢?”
“我猜是块美玉,又或者哪位神仙不小心掉落的东西?”丹景与她并肩坐着,看着湖中奇异瑰丽景象,笑着随口猜测。
宝气不停变换,比云霞还要美,比烟花还绚烂,他悄悄往身侧看去,身着石榴裙的靥娘捧一碗糖水蜜桃,弯起的眸子里盛满璀璨光芒,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忽而朝他望过来,粲然一笑:“小道长,你今日一直悄悄看我,是不是有话要说?”
小道士红了脸,他的确是有一肚子话想说,那日他问青岚师兄吃掉是什么意思,师兄当真花了好几个时辰给他详解了,其中绮丽玄妙,不是他这个年纪可以承受的,靥娘说想吃他,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他辗转反侧了好几夜,暗暗责怪自己太龌龊,可心里就是忍不住想要亲口问一问,那日她对媚妖说的那句“小道士只有我能吃”究竟什么意思。
糖水蜜桃端在手里久了,五颜六色的干果浸饱了糖水,纷纷沉到碗底,丹景拿起白瓷勺重新搅了又搅,终是下定决心开口。
“靥娘,那日媚妖洞府,你说了句,小道士只有我能吃,究竟……究竟是何意?”
靥娘大窘:“啊?你听到了?”
“嗯!”
靥娘挠头,她就是馋小道士的血,这对她而言就像树上的仙桃,香气四溢地生长着,虽还不到能吃的时候,但也是不许别人觊觎的。
媚妖看一眼,她就生气了。
“呃……吃就是、就是这样,我说不好。”靥娘撅起嘴,学着蚊子吸血的样子,但在丹景看来,跟那日她模仿媚妖采阳补阴的模样无甚区别。
所以她说的想吃他,就是师兄讲的那个意思。
“我懂,师兄跟我讲了。”小道士脸红的不像话,“但我太小了……”
“对嘛,你还小,我虽想吃,也会等你长大再吃的。”
靥娘见他说懂,便放了心,小心翼翼解释道,“而且我这个吃跟媚妖那个吃法不一样,我比她温柔,不会害你性命,就轻轻的,不疼不痒,完事之后只需休息个把时辰,又是生龙活虎小道长……”
生龙活虎小道长红着脸直摇手,示意她别说了,如此放肆的话再说下去,他真是羞得想跳湖。
靥娘闭了嘴,沉默一会儿又不甘心地追问;“你同意长大后被我吃吗?”
小道士看也不敢看她,只一股脑点头。
“点头就是同意啦?”
小道士点头如捣蒜,只觉得自己大约要熟了:“嗯!”
虽不知湖底究竟是何宝物,但靥娘还是担心宝气就这样泄露会引来窥望之人,给齐州城招致祸端,遂施法以灵力罩住宝气,只余淡淡一层彩光融于湖面,更显波光粼粼。
而没有了宝气,鲤鱼也不再跳跃,人群渐渐散去,喧嚣热闹的湖边安静下来。
夕阳西下,城中各家升起炊烟,天空被日光映得金黄,云是漂亮的绯红色,晚风轻拂,靥娘舒服地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走吧,我们回去。”
丹景嗯了声,终于抬头向她望过来,在靥娘看来,这小道士虽然瘦小了一些,五官却生的极好,眼睛大而有神,黑白分明,已见雏形的高挺鼻梁下,薄薄的嘴唇是好看的粉色。
他朝自己瞧来的眼神湿湿亮亮的,像生机勃勃的小兽,嘴一抿,羞涩笑意在唇边勾起。
就像这湖中鲤鱼一跃而出平静的水面,水波漾开,端的是明媚好春光。
水纹浮绿杨柳青,趵突泉畔春意浓。
齐州城连着几日的春雨终于放晴,一碧如洗的天空,太阳暖洋洋照着,满城蔷薇盛开,风一吹,到处都是馥郁甜美的香。
几位皇子与公主,也踏着这春日的尾声,姗姗而来。
还有隔壁城州的,隔壁隔壁的,隔了老远的,数不清的富贵公子高门贵女,全都一股脑奔着齐州城而来。
净水泼街泼了一遍又一遍,红毯铺道铺了一层又一层,锦帐彩绸在路边肆意招展,齐州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挤满了油壁香车,银鞍宝马。
靥娘按照与白知府的约定,负责保护皇子公主们的安全,今日已是第三日。
整个齐州城能找到的精怪都被她赶到五峰山去了,这几日来的除了被这满城财炁吸引来的搬财小鬼,就是些从外地混进来的小妖,什么力大无穷的黑熊怪,满腹诗书的蠹虫精,妖媚绝伦的狐妖,他们跟远道而来的公子贵女们一样,渴望着被赏识,被青睐,从而青云直上,富贵荣华。
本以为是个轻松活,却不想每日光是拦着那些异想天开的小妖们就累够呛,眼见着这些人玩性不减,也不知何日才能打道回府。
“我敢说齐州城从未如此热闹过。”靥娘一大早武力劝退了两个从即墨赶来毛遂自荐的蛤蜊精,这会儿在趵突泉边上寻了个高处喝茶,拉着小道士抱怨,“真的,从未从未,我的天哪这么多人,比大明湖跃龙门的鱼还多!”
丹景小道长被自己师父以不能给观里丢人为名,强行换了身衣服,虽还是道袍样式,却是上好的白色锦缎,就连平日里经常被靥娘揉捏的发髻也变了样式,用一根月白色丝带束着,衬得他本就如墨的眉眼愈发俊朗,清风明月的少年模样。
他不喜人多,却是极喜欢与靥娘在一起的,此时认认真真煎好一盏茶,递给身边还在认真数人多还是鱼多的美丽女子:“听说他们要在齐州游玩七日,今日是第三日,还有四日。”
靥娘单手接过茶盏,动作豪爽如大碗饮酒的刀客,如玉脖颈一仰,那盏被小道长特意从师父那里讨来的,碾了三遍筛了三遍,细细煎了半个多时辰的,专门给她喝的上好蒙顶贡茶,就这么入了腹。
端的是畅快淋漓。
“好茶!”她以手作扇,扇了扇被热茶沁出的薄汗,一双美目盈盈望过来,“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丹景先是被她喝茶的豪迈气势唬的愣住了,听她说好便又高高兴兴去倒第二盏:“随行的当朝国师无梦真人是我师伯,他跟师父说的。”
“哦,原来你师伯是国师,那你师父也很厉害吧?”
“师父不问世事,很少下山,跟师伯不太一样。”
“七日……我本以为他们三日就走呢。”靥娘摸着下巴,“幸好幸好,当初跟白知府说的是按天结账,不然亏大了。”
他们喝茶的地方是假山上一座亭子,视野开阔,此时向下望去,泉边垂柳下支了张桌子,几位衣着华贵的王孙公子正围观一位青衫书生作画。
“王书生丹青果然一绝,这幅趵突腾空形神具备,气韵生动,实属佳作。”说话的是位穿蓝色锦袍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颇为贵气,他负手看了一阵,笑道,“我想将此画拿与母后看,不知王书生能否割爱?”
青衫书生闻言,连忙搁了笔行礼道:“皇子殿下赏识,草民诚惶诚恐,岂会拒绝!”
众人纷纷应和道:“是啊是啊,能被七殿下看中是天大的荣幸,王书生高兴还来不及呢!”
“草民叩谢皇子殿下赏识之恩!”书生说着撩袍行了大礼,掩藏在衣袖后的年轻面庞满是对权势的狂热渴望,“草民自幼学画,只为一展抱负,若殿下不嫌弃,草民愿随殿下进京,为皇后娘娘画遍锦绣河山!”
“啧啧啧,当真是说的比唱得还好听。”靥娘接过丹景递过来的第二盏茶喝了,拉着他从假山一跃而下,“走啦,干活去!”
蓝衣少年名叫李朗,是当今圣人的第七个儿子,跟太子一母同胞,都是皇后所生,眼见王书生又是磕头又是谢恩,不由觉得此人有些假,言语间便冷淡下来:“本皇子只是想与母后共赏美景,至于王书生所讲之事,以后再说吧。”
“皇子殿下留步!”见他要走,王书生慌忙大喊,“草民家中还有幅《惊梦游春图》,奇谲瑰丽,色彩曼妙,草民愿将此画献与殿下!”
“站住!”靥娘拦住了想要去追李朗的王书生,劝道,“瞧你也是识文断字的,应当知道招摇撞骗终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好好找个营生才是。”
王书生见拦他的是个年轻姑娘,一身素衣,不像是富贵之人,不由得皱起眉呵斥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快些让开,莫要误我前程!”
“还真是不听劝……”靥娘叹口气,伸手朝他怀里探去,一探一收之间,手中便多了个黑漆漆的小家伙,王书生见状大叫着猛扑过来,被她轻松躲过,随后便有侍卫将人按住绑了。
“还给我,你还给我!”王书生被绑,还在挣扎着大喊,眼睛恶狠狠盯着靥娘,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丹景挡在前面,把人护得紧紧的,就像忠心保护主人的小猎犬,靥娘拍拍他肩膀示意不要紧张,拿了手里小黑团子给他看:“小道长可认得这是什么?”
他老实摇头,一旁的李朗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上前两步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墨灵。”靥娘摊开手,只见那一团黑乎乎原是个有手有脚的小人,就像是孩童画出来的简易画,拙朴可爱,颇有童趣。
墨灵突然被抓住,紧张的缩成一团,见周围人只是好奇看它,并无伤害之意,便试探着抱住靥娘的手指,轻轻蹭了蹭。
“墨灵生于天地,通常是由才华横溢之人的才气转化而来,又或者是某位大家在创作时的一缕灵感,总之是个无害的小东西。”靥娘逗弄着手里的墨灵,轻笑道,“你怎的被人捉住了?”
墨灵看起来很委屈,小黑胳膊抱着她的手指哼哼唧唧。
“哦哦,明白了,嗯嗯,知道了。”靥娘侧耳听了一阵,转头看向众人,“它说自己来自那副《惊梦游春图》,是王书生用符阵将它强拉出来的。”
丹景忍不住碰碰墨灵,只觉得触之似雾似水,不怎么真实,疑惑道:“它看起来不会攻击人,也没有灵力,王书生抓它做什么?”
“因为这位王书生是个笨蛋啊,他脑袋空空,写不出文章,画不出画,所以才会抓个墨灵,偷它的才气来用。”靥娘将墨灵托在手里,朝李朗行了个礼——行走人间,这规矩她还是懂的。
“皇子殿下,方才那幅画是王书生借墨灵的才气画的,非他本人之作,您若不信,可让他重画一副看看。”
李朗看看面前亭亭如月的女子,又看看她手里的墨灵,点头:“来人,将王书生带去一旁,让他重新再画一幅!”
“不——!那墨灵是我的,那是我的!我还要带它进京,我会成为天下第一才子!”王书生癫狂大叫,“还给我,把我的墨灵还给我!”
墨灵在靥娘掌心跳脚,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李朗耐不住心中好奇,凑过去听了半晌,虚心请教:“它在说什么?”
“它说它不是王书生的墨灵,说王书生是个偷才气的贼,还说想回到画里去。”
“交给我吧。”李朗伸出手,“姑娘若是信得过我,我会派人去查王书生家住何处,也会把《惊梦游春图》找出来,再给墨灵寻个安全地方,绝不会再有人伤害它。”
靥娘没说话,只是将指尖与他的指尖相触,如同两只手搭起桥梁,墨灵慢吞吞顺着靥娘的手走到李朗手上,又抱着他手指晃了晃,点点头。
“它说皇子殿下心地善良,可以信任。”靥娘将手收回来,“那就麻烦皇子殿下了。”
“姑娘不必客气。”李朗点点头,只觉得这女子又好看又有本事,有心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可一大堆人围着,说多说少的好像都不合适,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传话给大哥,回去又少不得要挨顿骂。
他思量半天,决定还是不问了。
靥娘可没想这么多,一双凤眸直盯向李朗左边衣袖的一抹红痕,见他转身要走便一把将人拉住:“皇子殿下且慢!”
李朗瞧她粗鲁抓住自己的手,眼睛瞪得有原来两个那么大,一声放肆还未出口,突然就被她狠狠一掌拍在左臂,接着被拍的地方便冒起了白烟,与此同时,不远处一位正在执扇扑蝶的贵女突然捂着嘴惨叫起来。
“这、这是?”他看看突然惨叫的贵女又看看靥娘,面露诧异之色。
靥娘收回手,心里有些后悔,这几日除了小妖小鬼,最多的便是一些个桃花咒姻缘咒,那些高门贵女们个个打扮得跟神仙妃子似的,拿着小扇子香风阵阵,看似扑蝴蝶,其实是在扑几位皇子,不过这些咒符小打小闹,过不得几天法力就淡了,全是露水姻缘,她也懒得管,今日是因为墨灵说这位七皇子心地纯善,她才没忍住出手,谁知道下咒的人居然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