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长他清冷撩人—— by糖果耳环
糖果耳环  发于:2024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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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起来?”青岚不解,“如何捞?”
丹景若有所思:“靥娘的意思是说,在河段四面都设下金光阵,然后一起向内收拢,最后形成一张网?”
“就是如此!”靥娘高兴地揉揉他小发髻,“知我者,小道长也!”
青岚也恍然大悟:“金光阵只拦妖物,于凡物而言没有任何作用,这一网下去既能捞到鱼妖,又能避开水中其它无辜生灵,当真妙极。”
见两人都明白了,靥娘拿起树枝,画了个四四方方的河段,然后在河段东北角画了个小人,“这是小道长,负责控制东侧与北侧的法阵。”
又在西南角画个高一点的小人,“这是青岚道长,负责西侧与南侧法阵。”
末了,她在中间认真画了个自己,美滋滋道:“看,这是我,好看吗?”
丹景跟青岚频频点头。
“我御剑停在河段正中,待金光网收拢出水后,用引雷术将他们一网打尽!”
大家各自领了分工,青岚活动活动手脚,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西南两侧是吧,放心,一条鱼妖也跑不掉!”
丹景却是皱着眉,抿着唇纠结半天,轻声道:“金光阵术法我倒是娴熟,但法力不足,万一鱼妖挣脱怎么办?”
“对哦,我把这事儿忘了。”靥娘正准备起身,闻言又蹲了回去,摩挲着下巴思考片刻,摊开手心向上,四根手指并拢朝小道士弯一弯,“小道长,来。”
丹景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还是听话地靠了过去,靥娘伸手将人拉得更近些,一手扶住他肩膀一手按住他后脑,将自己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不要动。”她唇齿间有淡淡花香,还有温热气息扑到脸上,“我传些灵力给你,这是最快的方法。”
青岚瞪大了眼睛,看全道观最是少年老成的小师弟从一个白包子变成了红包子,发髻那里都快冒出烟来。
啧啧啧,原来功法还能这样传?当真省时又省力,师父怎么不会呢?
他羡慕地咂咂嘴,继而又欣慰:小师弟长大喽,知道害羞了。

佟小锁今日跟昨日一样不高兴,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吃到鱼了。
春天河水刚融化的时候,爹爹跟几个叔叔伯伯一起出河打鱼,不小心被一条长牙齿的大怪鱼咬到了手,半条胳膊血淋淋的,都把他吓哭啦。
不只是爹爹,船上的叔叔伯伯都被咬了,他们拼了命才逃回来,阿娘数了数家里存的小鱼干,说是还能吃上个把月,让爹爹安心把伤养好了再说。
可爹爹被咬之后没几天,隔壁二狗他爹也被大怪鱼咬了,城里的官老爷就来了,好多穿盔甲的人拿着刀在河边站岗,再也不许村里人去打鱼了。
不能捕鱼就没有鱼拿到集市上去卖钱,没有钱就不能买好吃的烧鸡,油滋滋的烤肉,也买不来糖块跟玩具,小鱼干早就吃完了,阿娘做的饭越来越难吃,不是稀粥就是窝头,让人一点胃口也没有。
好想好想吃鱼啊。
佟小锁坐在板凳上摸摸没吃饱的肚子,托着腮发愁。
以前天天有鱼吃的时候没觉得多好吃,如今没得吃了,想起来全是鱼的美味,不管是煎的炖的,蒸的炒的,那白嫩白嫩的鱼肉,有滋有味的鱼皮,还有爽滑的鱼脑、脆脆的鱼泡……
他吸溜一下口水,下定决心,转身进屋找爹娘。
佟氏夫妇正在收拾东西,都说穷家值万贯,家里虽说没啥值钱东西,可真要算起来却样样齐全又趁手,崔珍儿拿起这个,又舍不下那个,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下不了决心。
“他爹,要不咱再等等?说不得过几日官府就把怪鱼解决了呢?”
“他们能解决啥?”佟大郎眼一瞪,粗声粗气道:“这都俩月了,你见过一个官老爷下水没有?都跟桩子似的杵在那儿!还指望他们解决?做梦!”
“我都托人问好了,咱要去的村子在上游,也是靠着黄河边,只要入了他们那儿的户籍就能下河打鱼。”
“这可是户籍啊,走了想回来可就难了,而且十里不同音,去那么老远的地方,人家说话咱也听不懂。”崔珍儿不想走,商量道,“不然还是听我的,先去我哥那里凑合凑合,他家有田,匀咱三口些吃的还是够的,你平日里就帮我哥干些地里的活,等这边怪鱼的事过去了,咱们再回来……”
“大舅哥家也不富裕,再说了,我只会打鱼,地里的活干不来。”
“干不来可以学啊,谁还能生下来就会种地的?”
“娘——!”佟小锁委委屈屈拉着长音进来,“娘——我饿了。”
“中午让你吃饭不吃,这会儿又喊饿,饿着吧!晚饭时候再吃!”佟大郎自从不能下河,脾气一日坏似一日,冲着喊饿的儿子吹胡子瞪眼。
“你冲孩子凶什么?”崔珍儿赶紧擦擦手,愁云惨雾的脸上扯出个笑模样,“小锁饿了啊,厨房有中午剩的榆钱窝窝,娘给你馏馏好不好?”
又是榆钱窝窝,佟小锁眼里憋着两泡泪,拉拉阿娘衣角,仰着小脸:“娘,我不想吃榆钱窝窝了,我想吃鱼!我想吃你做的五香小炸鱼!”
“吃吃吃就知道吃,现在哪有鱼让你吃!”
佟大郎突然发了火,把佟小锁吓一跳,本就委屈的心这下更委屈了,他撇撇嘴,终是忍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
“为什么每天都要吃窝头?为什么不能吃鱼?爹爹的手明明都好了,为什么还不去打鱼?”他抹着眼泪,越哭越委屈,“一定是爹爹偷懒,不想干活,所以我们家才没有鱼吃,也不能用鱼换别的好吃好玩的,都怪爹爹!爹爹坏蛋!大懒蛋!”
“啪”的一声,崔珍儿抬手打了儿子一巴掌:“不许这么说你爹!”
“可是……可是……”佟小锁捂着脸不敢再说,抽抽搭搭道,“可是小锁好想吃鱼……”
“娘知道小锁馋了,但不打鱼不是爹爹的错。”崔珍儿把儿子抱起来给他擦眼泪,自己也忍不住哭起来,“是因为咱们这段河里有怪鱼,怪鱼没抓到,谁也不敢下河去,打不到鱼挣不到钱,爹娘比小锁还着急呢。”
“不过现在好了,你爹找到另外一个打鱼的村子,咱们搬到那里去,到时爹爹还是每日下河打鱼,娘就多接点洗洗缝缝的活儿,小锁也乖乖的,咱们一家三口一起使劲儿,总能把日子过好的。”
她说着擦擦眼泪,对傻站着的丈夫笑笑:“孩他爹,咱搬吧,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能扎根。”
佟大郎点点头,把娘俩搂进怀里:“行,你也别接什么洗洗缝缝的活儿,就跟小锁好好的,我力气大不怕累,每日多打个三五网不成问题,到时赚了钱,日子还跟以前一样,不,比以前还好!”
“嗯,比以前还好!”
一家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崔珍儿望望门外熟悉的院子,这是她的家啊,但凡有办法,谁愿意背井离乡?可怪鱼不除,他们真的过不下去了……
“咣咣咣!”敲锣声骤然响了起来,接着便是村正透着高兴劲儿的叫喊:“乡亲们快出来,去堤坝上看仙姑捉怪鱼啦!”
“仙姑?”佟小锁看看爹娘,小脑袋很疑惑,“什么是仙姑?”
崔珍儿跟同样疑惑的丈夫对视一眼,摸摸儿子的头,轻声解释道:“仙姑就是女神仙,是有大本事的女子呢。”
他们说话间出了院子,循着喜气洋洋的铜锣声,随人群一起匆匆朝堤坝赶去。
河滩上,几个人在做最后的准备。
布阵用的红绳已经准备好了,绵延数里不断,由官兵分段守着,一来防止闲杂人等靠近,二来防止一会儿风大浪高,将上面的咒符吹落。
青岚将早就烂熟于心的布阵咒语又默背几遍,见丹景垂着眼默不作声,以为他是紧张了,安慰道:“小师弟莫要慌张,这场面虽大,但术法是一样的,只当平日在观中练习即可。”
“不一样。”丹景摇摇头,实话实说,“我法力突然增加了数十倍,有些不知该怎么用。”
青岚:……
早知道就不问了。
“小道长,青岚道长,你们准备好没?好了就开始了?”
河边风大,靥娘将本来散着的一头浓密乌黑秀发高高束起,用冰蓝色发带简单打了个结,露出整张小巧白皙的脸,五官精致,眉眼清亮,尤其一双眸子灿若星辰,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落满了世间最美的华彩。
两位道长同时低下头,抱拳作揖:“准备好了!”
黄河两岸堤坝上都站了不少围观的村民,大家垫着脚看着望着,议论纷纷:
“这次能行吗?该不会跟上次一样,进行到一半又受伤了吧?”
“应该不会,我听说这次是真的高人!仙姑!女神仙!”
“嘁,男神仙都不行,女神仙能行?”
“就是,你看那个小仙姑,细溜溜的小丫头,一看就不成。”
“你成?你俩倒是挺壮,你俩上啊!我可是听说这仙姑捉妖怪可厉害了,我娘家隔壁王大姐的亲姑姑的儿媳妇去年上山中了邪,就是请这位仙姑看的,一不设坛二不做法,生生从儿媳妇身体里薅出个黄鼠狼来,当场就要捏死,把那黄鼠狼吓得哟,亲奶奶祖奶奶喊了好半天这才留了一命!”
“真的假的?”
“爱信不信,反正我们女的比你们男的强多了!”
“你看你,说神仙呢扯什么男的女的啊?”
“那是自然了,神仙也有男有女,上次请来的男神仙不成,这次就好好看看女神仙怎么给我们女子长脸吧!”
狂风卷着黄河水,形成百尺巨浪,阳光被厚厚云层遮住,河段四周突然漾起金色的光。
丹景双手掐诀,一丝不苟踏着罡步,他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体内丰盈充沛的灵力,慢慢转化成法力向法阵输送,狂风吹的道袍猎猎作响,耳畔突然传来清越铃声,那是师兄的千华铃。
“金光为道,神之神光,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就是现在!小道士眼神一凛喊了声起,忽的整个河面金光大盛,金光裹挟着河水向河中心慢慢推进,一张巨大的金色的网慢慢浮出水面。
“看,是怪鱼!”堤坝上不知是喊了一声,众人朝着河里看去,只见无数金光织成一张网,就跟他们平日里撒网捕鱼的渔网一模一样。
巨大的渔网兜起,凶恶丑陋的怪鱼甩着鱼尾,凶狠地呲着牙,奋力想要撕咬渔网,可这捕鱼网不是凡物,怪鱼牙齿还没碰到,就被一波又一波金色光芒震晕过去。
有些体型大的怪鱼高高跃起,想从网里跳出去,渔网四周的咒符就像长了眼睛,不停飞旋着,将妄图逃脱的怪鱼一一拍了回去。
佟小锁在阿娘怀里,好奇地盯着那些长着尖利牙齿的怪鱼,原来爹爹就是被这种鱼咬了呀,他小手拉过爹爹的大手,心疼地摸摸又吹吹:“爹,疼吗?”
佟大郎愣了下,随即明白了这是儿子看见怪鱼牙齿之后想到了自己的手,他笑着揉揉那颗耷拉着的小脑袋,温声道:“爹爹早就好了,今儿仙姑除掉了怪鱼,明天我第一个下河,打鱼给我小锁吃!”
风浪越来越大,靥娘御剑来到河中心,抬手间蓝色光芒漫天,仿佛铺开了浩瀚星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望着这奇幻之境。
刹那间星河深处风云翻涌,隆隆雷声由远及近,美丽的女子衣袂翩飞,高高束起的长发在空中飞扬,她轻启朱唇,声音如玉石轻击:“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为我所引。”
巨大风浪中,无数道闪电倏忽如万马奔腾而至,浩浩荡荡,惊天动地,人们纷纷偏过头护住眼,只余光瞥到河中心耀如白昼,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雷鸣。
带着肃杀之气的电闪雷鸣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渐渐停止,大家揉揉眼睛又搓搓耳朵,伸长脖子朝河中望去,就见刚才还翻腾不停的怪鱼全都没了声息,直挺挺躺在金网里一动不动,而金网正中,躺着一条有两三艘渔船并起来那么大的巨大怪鱼。

第20章
闪电先行而惊雷后至,耀眼的闪电撕开天际,紧接着便是隆隆雷声,仿佛苍穹深处的巨兽在嘶吼,两岸堤坝上的村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可怕的雷声,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仿佛都被震得发颤了,一个个惶恐四顾,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雷电很快结束,星河般的天幕散去,露出春和日丽好天气。
春日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人肩上背上,人也就有了力量,所以村民们又壮起胆子,伸长脖子朝河中望去。
满满一网怪鱼都直挺挺一动不动,正中那一条,比村长家院子还大。
“你们看,中间那条怪鱼好大!”
“是啊,这是什么鱼?我咋从来没见过?”
“咋没见过,你再仔细看看,那不是鲶鱼吗?我的个乖乖,鲶鱼咋长这么大?”
“这样看来,幸亏官府不让下河,不然碰上这条鱼,几条船的人也不够它吃的啊。”
“可不,这么看还是官老爷救咱一命!”
靥娘在刚刚收网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条巨大的怪鲶鱼,早已没有生机,一身妖炁却浓厚,看来她猜的没错,是这鲶鱼妖死了之后沉到河底,鱼群啄食了它的血肉沾染了妖炁,一夕化妖,才有了怪鱼之祸。
如今她引来天雷,将鱼妖身上的妖炁一一化去,余下的只是普通鱼儿尸骸,靥娘轻轻抬起手,一道蓝色光芒掠过,鱼尸化为齑粉,纷纷洒洒沉入河底。
何处来何处去,过不了多久,此处又是鱼成群。
金色渔网散去,一切归于平静,阳光照耀着河面,如同洒下一把碎金,在细细碎碎的光芒中,有个小巧的白色物件随着河水浮浮沉沉,那是大鲶鱼被化粉后留下的,一块残缺不全的妖骨。
靥娘心念一动,妖骨倏忽化作蓝光出现在她手心,她将妖骨装进绣囊,御剑朝岸上飞去。
鱼患已除,后续的事情就交给当地县衙,靥娘寻到正在收拾东西的小道士,喂给他一颗糖。
“是村民给的地瓜糖。”她弯起眼睛对他笑,“好吃吗?”
丹景点点头,吃糖的样子很乖,靥娘看了又看,干脆在旁边找了个位置蹲着看,“小道长,你可真好看!”
咣当一声,丹景小道长手里的香炉磕到了桌案,他愣怔片刻,红了脸,低头收拾得更快了。
在另一边忙活的青岚傻了眼,这是什么情况?乍一看就像浪荡哥儿调戏小娘子,只不过眼前吊儿郎当又喂糖又夸人好看的靥娘是浪荡哥儿,红着脸不说话的师弟倒成了被调戏的小娘子。
而且自己八成是被媚妖伤了脑子,居然觉得这俩人很配是怎么回事?
“那个,靥娘子啊。”青岚清清嗓子,决定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你方才一招引雷术当真厉害,我见那雷煌煌耀耀,灵气浩然,不似我们平时的五雷之法,难道是——”
“是天雷。”
“真的是天雷?”青岚惊呆了,连一直低头不语的丹景也惊讶地望过来。
“这么多鱼妖,若用五雷法,至少要劈半个时辰,还是天雷比较快。”靥娘不以为意,仿佛引来天雷这种事对她而言,就像喝了杯水吃了顿饭那么简单。
“天雷之法乃上古神法,引天雷之力为己用,非大德大能者不能驱役,便是修得此法,也需提前三日斋戒沐浴、焚香更衣、洁身清心,方能开坛做法,请来天雷。”青岚好奇道,“但靥娘子却是百无禁忌,信手拈来,小道可否斗胆问一句,靥娘子师承何处?尊师大名可否透露一二?”
经过这一天发生的事,青岚道长在靥娘面前的自称已经从贫道变成了小道。
靥娘想了想,又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老实道:“我没有师父,这些术法都是天生的。”
青岚:……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不该问。
“方才白知府说他要留着这里,待到明日一早看村民下河捕鱼后再回齐州,你们慢慢收拾,此处无事我便先走了。”
靥娘站起来抖抖衣服,她着急回去喝剩下的半坛桃花醉,还惦记着要跟君莫笑一起去薅老山参的胡子。
丹景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不打紧,我开个结界就到了,倒是小道长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就好,我脚程快,半天就到了。”
“走路多辛苦呀,走太久脚会痛的。”
靥娘说着从绣囊里拿出个小木雕来,木雕迎风见长,转眼就变成了一头四蹄踏雪的大毛驴,她拍拍大毛驴的头,高兴地显摆道,“这是我们家满月,别看它是桃木雕的,可是灵已经养成了,日行千里,可避妖邪,机灵得很,今次就让它驮你回去,等会仙楼白知府宴请的时候你再还给我。”
齐州知府白从章刚刚亲自写下请帖,说三日后在齐州城内会仙楼设宴款待仙姑与二位道长,一来表示感谢,二来还有要事相商。
大毛驴满月打个响鼻,歪着脑袋审视着面前个子不高的少年,见他体内有熟悉的灵力萦绕,这才矜持地低下头,蹭了蹭他伸过来的手。
“好,你们现在是朋友啦!满月要乖乖听丹景小道长的话,记住没?”靥娘摸摸驴头,又摸摸小道士的发髻,“你体内有我的灵力,可以控制满月变大变小,满月爱干净,记得别把它弄脏啦。”
“嗯,我记下了。”
“那我走了,小道长,青岚道长,三日后见!”靥娘说走就走,双手掐诀打开结界,下一瞬已在五峰山桃林。
丹景小道长轻轻喊了声收,大毛驴周身冒起白烟,须臾之间变小,咻的一下飞到他手上。
这木雕小驴两寸来长,线条明快,拙朴可爱,与靥娘送的那只重明鸟风格如出一辙,丹景正思考自己的重明鸟木雕是不是也能化形,忽觉头顶有道目光,他抬头,果然青岚师兄正若有所思盯着他看。
“师兄?”
“丹、景、师、弟!”青岚弯下腰对上他的眼睛,“那个靥娘子究竟何人?你们怎么认识的?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真的是抓黑眚时候认识的,她救了我,说自己是山中修行之人。”丹景迎着他的目光,如实回答。
“可她能引天雷,必然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但也不是妖怪,因为身上没有妖气,而且也不怕金光阵……”青岚见小师弟眼眸清澈,知道他没有撒谎,摸着下巴琢磨不透,突然转了个话题,“那她为啥对你这么好?”
小道士莫名就红了脸,结巴道:“不、不知。”
“不——知——”青岚斜眼看着他,下巴都搓红了,只觉得小师弟年纪尚小,不应当是自己想的那样,但靥娘子那个赤裸裸的眼神又明显是自己想的那样,他组织半天语言,半遮半掩道。
“我的意思是,当心她把你吃了。”
丹景愣住,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了。
青岚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明白了,直起身准备继续收拾东西,却见小师弟正正发髻,躬身行礼,诚恳道:“师弟愚昧,实不知吃掉究竟所指何意,还望师兄详解。”
青岚:……
详解?这种事怎么详解?

五峰山,云生观。
几只鸟儿叽叽喳喳,扑棱着翅膀飞过香火缭绕的大殿,落在后院静室外的大树上。
静室里,无念道人手持木夹,小心翼翼夹起一粒香放进香炉,待白色烟柱笔直而上,淡淡香气在室内蔓延开,方才轻轻嗅上一嗅,赞叹道:“香中清烈,一藤五味,这合香之首,传说可引来仙鹤的降真香果然名不虚传。”
无念道人是云生观的方丈,丹景小道士的师父,他昨日才自闭关的绝尘谷出关,为的是迎接自己的同门师兄,当朝国师无梦真人。
无梦真人面白有须,青丝浓密,看上去只有三十上下的年纪,与须发皆白甚至已经有点秃的无念比起来,倒显得更像师弟。
他端起面前茶盏浅啜一口,轻笑道:“据说前朝国君曾用此香引得神鸟降凡,也不知是真是假,师弟若是喜欢,我再遣人多送些来。”
“我要这多香作甚?莫不是也要日日焚之,引得神鸟前来?”无念道人抚须大笑,爽朗道,“便是真的神鸟来了,我都不知该求啥!”
“求长生,求至真,求逍遥。”
无梦真人面容藏在热茶氤氲的白气之后,“师弟悟性比我高,向来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说不准真能请来神鸟,超脱三境做个神仙。”
“不成不成,我可舍不得我这群徒弟们!”无念笑着摆摆手,将香炉摆到一旁,又将两人的茶斟满,这才认真道,“师兄之前来信说朝廷要重建当年专司降妖伏魔的重明署,此事可当真?”
“自然当真,此事由我主办,所以圣旨一到,我第一个便想到了师弟。”
“那还真是多谢师兄还念着我这个师弟了!只是如今我这身体不争气,而且这么些年在山上清静惯了,不想再理那红尘事。”
无念道人忽的站起来,拱手行礼道,“倒是我的徒儿们一个个资质上佳,师兄若今日不忙——瞧瞧?”
无梦真人愣了一瞬,继而笑起来,拍拍桌子又指着自己师弟,笑骂道:“你这老道好生滑头,诓我前来说是一叙,实则是为你的徒弟们寻前程吧?”
无念被戳穿心思也不恼,厚着脸皮笑道:“那可是,万一有哪个被国师大人看中,将来平步青云,我这小小云生观也能跟着沾光。”
他说着朝门外一甩拂尘,恭恭敬敬弯腰,“徒儿们已在门外恭候,师兄,请!”
靥娘今日特意换了身衣裳,拎了两坛老山参胡子泡的酒,哼着小曲往城里去。
想在人间过得好,就要懂人情世故,知府大人亲自宴请,她靥娘也不是不上道的人。
“石榴裙,山参酒,靥娘我呀啥都有。”她哼着荒腔走板的自创小调,蹦蹦跳跳穿过山下一处村庄,忽的脚步一顿,又往后退了三步,侧头朝一户农家院中看去。
院中一位长相憨厚,穿粗布衣裳的中年汉子正在满头大汗地劈柴,靥娘盯了一阵,突然开口:“阿黄!”
中年汉子冷不丁被人喊到名字,先是一愣,抬头见是靥娘,吓得手里的斧子直接砸到了脚上,当下也顾不得痛,一瘸一拐直奔过来,双膝一弯就要跪:“靥娘子,别、别掏我妖丹,别掏我妖丹!”
靥娘本来只是随口打个招呼,这下被气个半死,一脚把他蹬回院子里,转身关上了门,又不解气地踢了两脚:“闭嘴闭嘴,谁稀罕你那破妖丹!”
中年汉子挨了两脚,吓得嗷嗷求饶,正乱着,就听屋里传来咳嗽声,接着一道苍老声音颤颤巍巍道:“黄公子?是有人来了吗?”
“没、没人,何奶奶您好好躺着,我劈完柴再给您挑两桶水去!”中年汉子连忙大声应道,又转身喃喃乞求,“靥娘子小声些,莫吵到老奶奶。”
“我没吵,是你一直在吵。”靥娘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抬眼往出声的屋子看了眼,发现有淡淡死炁溢出,不由得皱眉,“那将死之人是谁?你又为何在这里?”
中年男子叫做阿黄,是五峰山望仙峰中修炼的一只黄狗精,他曾亲眼看到靥娘掏出白家三郎的妖丹,吓得好几晚噩梦不断,如今噩梦根源就在眼前,还面色不善地质问他,不由得两股战战,险些尿裤子。
“那、那是何奶奶,她是个善良人,也是个可怜人……”阿黄想到何奶奶如今的可怜样子,心中突然鼓起了勇气,“我只是想照顾何奶奶,没有害人之心,靥娘子明查!”
很多年前,阿黄还是只快乐的小黄狗,它就住在村边的林子里,每日打滚嬉闹,偶尔也会来村里转转,讨些吃的。
何奶奶那时候还是个刚成亲的小媳妇,整日笑盈盈的,她很喜欢阿黄,经常会喂它些好吃的,阿黄也喜欢她,慢慢的阿黄就住进了何奶奶家,成了她的小狗。
“后来我生出了妖丹,就离开这里去山中修炼,但也会时不时回来看看,看她生了孩子,后来又抱了孙子……”
山中岁月不经意间匆匆而过,只是花开花谢几次,树叶黄了又绿,阿黄还是无忧无虑的小黄狗,而那个总是笑盈盈的小媳妇却变成了满面忧愁的何奶奶。
“我花了十年时间,终于能变成人了,变成人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山来看看她,用人的样子来看看她,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阿黄捂着脸哭起来,“何奶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她也要死了,村里人说她的病会传染,所以没有人肯来照顾她……可明明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她那时候只是老了一点,但很快乐,她有丈夫,有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人呢?人都去哪里了?”
“十年对我们来讲可能只是短短一瞬,但对人来说,一生也不过几个十年而已。”靥娘见他哭得伤心,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酒放下,温声劝道,“莫要哭了,我帮你看看何奶奶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见靥娘肯帮自己,阿黄止住了哭声,抽泣道:“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妖?”靥娘随手摘了片树叶,变成个帕子扔给他,嫌弃道,“这么大一个汉子,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去守着门,我很快就好。”
她明明就骗过很多妖,五峰山有点钱的妖怪都没少被她骗吃骗喝,大家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阿黄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擦擦眼泪抽抽搭搭去守门。
靥娘在有死炁的那间屋子前站定,闭目凝神,慢慢从手心里幻化出一只暗蓝色的蝴蝶,蓝色蝴蝶盘旋几圈,从虚掩的门缝里飞了进去,很快又飞出来,化作蓝色光芒没入靥娘身体。
人的血液在全身汩汩流淌,循环往复,也承载了许多记忆,靥娘放出月光蝶吸了何奶奶的血,看到了她的一生。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靥娘睁开眼睛,清澈眸子里闪过哀伤怜悯,很快又归于平静,她将守在门口阿黄叫过来,淡淡道:“何奶奶的丈夫七年前重病去世,五年前儿子进山砍柴失足摔死了,儿媳大悲之下一病不起,没熬到过年也死了,只剩下个孙子相依为命,三年前孙子当上了齐州府衙的衙役,两年前出了趟远差,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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