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亲亲你。”
第78章
年轻的神官低声恳求,往日清冷端肃的嗓音带了蛊惑,轻而易举撩化怀中人,靥娘仰起脸,被他含住了唇瓣。
潮热的气息与松竹香气同时涌来,她一时不防,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
初时是羞涩浅显的探索,而后便是得寸进尺的深入,灼烫的呼吸间唇舌交缠,靥娘有些喘不过气,无力地敲打他肩膀,却被轻扣住后颈,侵占了所有呼吸。
他低头吻着,时而温柔时而汹涌,阳光照过来,落进他漆黑的眼眸里,映出坦荡荡的深情与欢喜。
“靥娘,你喜欢我吗?”
这世间总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道理,尤其是在感情这件事上,所有人都在劝一厢情愿的那个人趁早放手。
可感情恰恰最不讲道理,没人知道这段感情对那个人来说有多深,有多重要,也没人明白放手有多难。
与靥娘经历过的悠长岁月相比,小道士的一生太短了,从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拼了命地努力,只为有朝一日成为值得依靠的人,以大人的姿态与她并肩而立,守护她,保护她,疼爱她。
那不是因为年少时的一句阴差阳错的承诺,也不是因为一守十年的不甘,而是他喜欢,他就是喜欢她。
靥娘在他怀里,脑袋灌了浆糊一样迷迷蒙蒙,听他追问自己,便轻轻嗯一声,细白手指攀上他脖颈。
“小道长,你是想跟我双修吗?”
带着符文的结界慢慢升起,屋子里明亮的阳光也变得暧昧,赤诚相见的两个人红着脸凝望彼此,直至情不自禁交换第一个吻。
温热的指腹从耳畔抚过,没入青丝之间,丹景轻轻揉捻着心爱之人的头发,每一个吻都极尽温柔。
她是这世间最珍贵的珍宝,是独一无二的明月,是他此生至死不渝的信仰。
“靥娘,我想在你心里要个位置。”
他强而有力的心狂跳不止,潮热的唇辗转经过她的脖颈,锁骨,羽毛般轻柔落下,带着渴慕与迷恋。
缱绻的吻辗转而下,滚烫的呼吸停留在她心口,他迷恋地在这里啄吻厮磨,听她为他轻呓出声。
“听到你的心跳了,她说很喜欢。”
靥娘有些害羞地轻触埋在自己胸前的青玉冠,又去揪那对白玉一样好看的耳朵,娇媚出声:“嗯……喜欢……”
她终于见到了小道士的尾巴,半分也不可爱,很不讲道理地侵入了她。
突如其来的疼痛伴着难以言说的酥麻感席卷全身,阳光躲在晃动的床幔后忽明忽暗,靥娘忍不住用手抵住他胸口,想要制止他过分的索要跟渴求。
“小道长,好像、好像够了……”
“还不够。”他眼神炙热明亮,“靥娘,我还想更靠近你一点,再近一点,我想要你喜欢我。”
我想,讨你喜欢。
他不是从前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道士,他跨山跨海日夜不停,终于追上明月的脚步,他向明月表达爱慕,甘愿献祭自己生生世世。
就像是一声春雷叫醒沉睡的寒冬,那些隐藏在冰雪下的隐忍克制终于暴露,十年来的思念渴望彻底扯断了心中名为理智的弦,脱掉神官外衣的少年满心欢喜,把心爱的女子爱了一遍又一遍。
墙壁的凉意猝不及防袭上脊背,让本来已经昏昏沉沉的靥娘瞬间清醒过来,她被小道士修长有力的手托举着,灼烫的触碰让她不由得轻叫出声。
“靥娘喜欢我吗?”他目光灼灼,拉开了距离又猛然贴近,将她完全压进闭塞的空间里,执着于一个答案,“喜欢吗?”
光洁白皙的小腿从结实劲瘦的腰间软软垂下,靥娘欺霜赛雪的肌肤染上胭脂一样的粉色,她在没完没了的小道士背上挠了几下,委屈地哭出声:“喜欢!喜欢行了吧?不喜欢谁带你玩啊呜呜呜……”
热烈的吻汹涌而来,霸道的呼吸占据了她所有,窗外天色渐暗,昏暗房间里暧昧的水声与一声声缠绵悱恻的小道长交相唱和,在寒冬里升腾起最热的浪。
月色渐明,长夜漫漫,冷风呼啦啦刮过树梢,吹散了树下君莫笑老父亲般哀怨的呼唤。
“靥娘哟,不~能~夜~不~归~宿~啊~”
暮春三月,对于地处北方的齐州来说,正是花红柳绿,春意盎然的好时节。
七皇子李朗被封泺郡王,月初来了齐州就藩,郡王府就建在大明湖畔,府邸庄严大气,尤其大门上一对口含铜环的椒图,威风凛凛,极有灵性。
瞅着没人注意,这金兽嘴里铜环动了动,低声道:“你怎的又来了?这次是来作甚?”
靥娘换了春装,打扮得像个二八小娇娘:“回龙子的话,我来捉妖。”
传说椒图是龙的第九子,素来喜欢僻静,领地意识极强,所以形象经常被人们用在大门上,取个少被打扰,平安镇邪之意。
椒图点了点头:“前几日确实又进去几只小精怪。”
靥娘好奇:“您看着小精怪进去,没拦着?”
椒图没接茬。
这王府主人非要揣怀里带进去养着,它怎么拦?
靥娘不死心,假装低头在绣囊里翻找东西,凑近了跟金兽咬耳朵:“那些小精怪打不得骂不得,声音大点都要吓得掉眼泪,捉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就没个大个儿的厉害的?”
椒图斜眼瞪她:“大的厉害的我能放进去?”
“呃,也对哈。”靥娘打个哈哈,“那您在这齐州城见过吗?大个儿的精怪?”
椒图略一思索:“……还真见过,一个特别大个的。”
靥娘来劲了:“谁?”
“你。”
小内侍乐宝出来接引的时候,正瞧见靥娘抓着大门铁环来回晃,还用手指弹金兽额头,他奇怪地多看了几眼,见她眼神望过来,赶忙低了头匆匆带路。
这靥娘子生的星辰眼,双梨涡,貌若天仙,比宫里娘娘还好看,但就是本领忒大忒瘆人,听说前几日当着万芳公主的面徒手捏死一只艳鬼,把素来自称胆大的公主殿下直接吓晕过去,醒来后连夜收拾东西回京了。
就这样一位比鬼还凶猛的小娘子,偏他们家郡王殿下还就喜欢得紧,隔三差五出门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再乐呵呵地喊人家来捉妖,捉一只给十片金叶子。
靥娘子有求必应,但乐宝觉得比起郡王殿下,她明显更喜欢金叶子。
靥娘被带去了花园,就见着泺郡王李朗正在一棵桃树下摆了桌椅赏花,闲闲支了手臂斜靠着,身上披件紫色外衫,发髻也不够严谨,颇为随性的模样。
见她来了,李朗眼神一亮,本还恹恹的神情忽而开朗,展眉笑道:“靥娘子来了。”
靥娘行礼:“靥娘见过郡王殿下。”
“不必多礼。”李朗摆手让周围退下,亲自斟了一盏茶,“靥娘子喝茶。”
暮春的风带了融融暖意,吹得人醺醺欲醉,靥娘迤迤然落座,随手将一缕被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笑容仿若桃李绽放。
一别十年,十五岁的少年皇子已是镇守一方的郡王,当年惊鸿一瞥的女子却是丝毫未变,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物是人非的只有少年自己。
两人闲聊几句,靥娘按捺不住好奇心,跃跃欲试道:“殿下喊我来捉妖,不知是什么妖?大不大?”
见她一双美目饶有兴致望过来,李朗笑得愈发开心:“挺大的,就在书房。”
风清日朗的好天气,书房亮亮堂堂,以墨灵为首的几个小精怪坐在窗台吃茶点晒太阳,边对着书桌后面的墙壁小声指指点点。
靥娘也往那墙上看,就见一块写着《格物致知》的匾里伸出一张长着白胡须的大脸,那脸有七八个水缸那么大,笑眯眯望过来,见有人进来看它,就把白胡须伸长些,摇摇摆摆像是打招呼。
靥娘摸着下巴看了半天,感慨一句:“殿下您别说,这妖还真是挺大的哈。”
靥娘跟随李朗来到书房,只见墙上一块匾成了精,化出个白胡子大脸,见人就笑。
“有天夜里突然发现的,我正练字呢,这胡须突然垂下来遮住了眼,可是吓了一大跳。”李朗道。
“唔,这大脸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呐,笑容里藏着悲伤。”靥娘拉拉大脸垂下来的白胡须。
“没错,它有时候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顺着胡子往下淌,把我书都弄湿了。”
李朗表示确实如此,“靥娘子能不能帮我问问它,为何悲伤?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两人说着的功夫,就见匾上大脸皱起眉,脸盆大的眼睛里很快蓄满泪水,顺着眼角流到胡须上,又顺着胡须滴滴答答流下来,怎么看怎么可怜兮兮的。
“它还不会说话,交流起来需得费点力气。”靥娘甩甩淋到手上的眼泪,刻意强调了一下难度,“不知您有什么要求?要我收了它?还是跟之前一样养着。”
“养着养着,跟我书房里这些小妖怪作伴!”
那还能有心思读书吗?靥娘腹诽,斜眼瞅他:“要说殿下这郡王府还真是块风水宝地,隔三差五便有妖,什么扫帚精蝈蝈精,全是些不伤人又稀罕的小精怪。”
李朗假装看不懂小娘子怀疑的目光,只背着手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大约是本王与妖物颇有些渊源?”
“有没有渊源不知道,不过郡王殿下派人四处搜集这些小精怪倒真是费了心思。”
身后一道清冷声音传来,丰神俊朗的神官大人大步流星踏进书房,修道之人特有的清正肃杀之气把窗台上的小精怪吓得扔了茶点四散逃窜。
靥娘忙不迭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墨灵,低声安抚了几句,回头笑道:“小道长来啦!”
李朗皱眉抱怨:“你这小神官,来也不通报一声,看把我这满屋小家伙吓的。”
“臣方才在门口通报过了,是殿下未曾注意。”丹景规规矩矩行礼,“见过郡王殿下。”
然后很自然地跟靥娘站在一处,挡住了李朗过于热烈直白的视线。
靥娘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心思,不直截了当说到脸上都不会察觉,更别说暗送秋波了,她见小道士来了,便从头到尾把李朗叫她来捉妖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指着墙上的匾:“殿下说要养着,我跟它聊聊。”
“殿下要养这匾妖?”丹景揣着手没多说话,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全是玩物丧志四个字。
李朗被他看的有些心虚,恼道:“神官来我王府何事?”
丹景欠欠身子:“回殿下,臣来寻靥娘。”
“东重明司这么多捉妖师,你总找靥娘作甚?”
“这也是臣想问殿下的。”
“我看你这神官闲得很,有功夫不如去查查最近的失踪案。”
“失踪案归衙门管,且郡王殿下镇守一方,理应更上心才是。”
“呵,小神官牙尖嘴利。”
“殿下过奖。”
正努力跟匾妖交流的靥娘觉得二人聒噪得很,一指门口:“出去!”
于是俩男子乖乖退出去还掩上门,嘴上也没闲着,继续你一句我一句幼稚地拌着嘴,风吹檐铃叮当作响,李朗忽而想起今早听到的小道消息,轻笑出声:“听说神官大人求亲又被拒了?”
他着重强调了一个“又”字。
丹景神官冷了脸。
书房门又打开,靥娘俏生生站在门口招手:“好啦,进来吧!”
“来啦来啦!”李朗撩袍往前走,就听着身后小神官说了句话。
声音不大,却也没有淹没在清脆的檐铃声里,入耳的每一字都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说:“我一定会娶靥娘。”
李朗脚步顿了下,头都没回来了句:“我也是。”
来时皇兄答应的,只要顺利完成他交待的任务,提什么要求都可以,那他想娶个自己中意的小娘子,应当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谈好了,须须同意留在这里,但有个要求。”
一门心思只想着捉妖怪赚钱的靥娘对李朗说,“须须是匾妖的名字,是它上一任主人起的,它想再去看看那个人,告个别。”
“也算人之常情。”李朗没意见,“这匾好像是从青州附近收的,我让下面人带它去一趟。”
他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金叶子递过去,“多谢靥娘,这是报酬。”
靥娘从那一把金灿灿里面数出五片拿了装进自己兜里,把墙上的匾拿下来:“还是我带须须去吧,左右青州也不远,等它跟主人道过别,我再来拿剩下五片金叶子。”
“也好,靥娘子路上注意安全。”
告别李朗出了郡王府,靥娘把匾装进绣囊,正要掐诀念咒,却不防被小道士钳住了手腕,她抬头,表情浮夸:“呀,小道长还在呢?”
丹景被她这拙劣演技险些气个仰倒,略一用力将人拉进怀里:“正经些。”
靥娘看他这一脸别扭样子,眼神又凶又委屈,像个被欺负的小狗,顿时觉得可爱至极,干脆就着他的力道踮起脚,径直亲上了他的唇。
花瓣一样香软的唇贴上来,浅尝辄止一个吻,两人分开时,靥娘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笑吟吟望着他,弯起来的眸子里落满春光。
丹景被那含着笑意的眼睛蛊惑,喉结动了动,慢慢地低下头,再度凑近她。
他本来钳住靥娘手腕的手松开,环住了她的腰,厚重的冬装已经褪去,手掌甫一贴上,便感知到轻薄衣物下的纤细与柔软,他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努力压下某些不合时宜的蠢蠢欲动。
靥娘回应了他的亲吻,又害羞地把脸埋进他起伏的胸膛,然后抬起搭在他肩上那只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耳边啪的一声响,怀中佳人瞬间消失不见,素来英明神武的神官大人凌乱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无语成一座雕塑。
匾妖是在青州城附近一个小村子里收来的,靥娘掐了缩地成寸的诀,一路走一路回头看,几次险些撞树,约莫走了两炷香的时间,她收了法术,来到一个不起眼的村口。
“呼,应该就是这里了。”她再三回头确定小道士不会追过来,这才长出一口气,将匾妖从绣囊里拿出来,缩成个巴掌大小的方框拿在手里。
“须须,我感觉到你的气息了。”
手中的匾动了动,靥娘点头:“嗯嗯,村西院子里有枣树的,往这边走是吧?”
她在须须的指挥下进了村,晒场上几个妇人正晒着太阳择菜,见来了个生面孔的漂亮小娘子,先是齐齐望过来,又交头接耳议论着。
“我说,这位娘子,你来找人还是投亲戚啊?”一个大嗓门的矮个妇人干脆问出来,“瞧你这打扮,城里来的吧?”
靥娘冲她笑笑,行了个礼:“大姐好,我来寻个人。”
“寻谁啊?”
“村西柳夫子。”
“柳夫子?”
几个妇人互相看看,嘀咕几句,矮个妇人放下菜走过来,“小娘子找柳夫子有事啊?”
“哦,我在朋友家看中一块匾,他说是在柳夫子这里买的,所以便想来问问还有没有。”靥娘回答。
“呀,那估计没了,柳夫子也不是卖匾的,估计你说的是他前阵子处理的废品。”
矮个妇人废品俩字一出口,靥娘忽然觉得掌心一阵潮湿,不用看都知道是须须又哭了。
她不动声色把小匾在衣裙上抹了两把,好奇道:“废品?我瞧着很好看的啊。”
“之前应该是喜欢的,上面写着格物——格物什么,是吧?”矮个妇人回忆道,“我去柳夫子家拜年时候见过,木头框擦得油亮油亮的,一看就是心爱之物。”
须须哭得更难过了。
靥娘怕被村妇们发现异样,于是将握着须须的手背到身后,用风炁将它流个不停的眼泪吹走,又问:“既是心爱之物,怎的就卖了?”
“嚯,何止是那匾啊,柳夫子进山一趟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回来就把家里的笔墨纸砚全卖了!说是不当吃不当喝,还不如换点粮食来的实在。”
“谁说不是呢,这不现在书也不读了,也不那啥,那叫啥?哦哦,格物!也不格物了,见天儿拿着锄头下地干活,起的比村里大公鸡都早!”
其余几个妇人也来了精神,围过来七嘴八舌一通说,靥娘很快就听明白了大概。
这柳夫子是十里八乡顶有学问的人,但又与旁的书生不太一样,他不考功名,不开私塾,不娶妻不生子,孤家寡人生活了很多年,每日除了必要的劳作,就是格物。
格物,就是穷究事物的道理,换一个角度解释,大约就是探究世间万物的规律。
“要说这格物吧,除了让人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其实也没啥不好。”一位妇人抖抖手里的菜,“就拿这春菜来说吧,以前春天时候,我们都是地里有啥野菜就吃啥,吃不好呢反正就容易上吐下泻的,不过大家也都习惯了,没人在意。”
“柳夫子就不一样,他每年春天都去野地里格野菜,格了有那么七八年,村子周围野地里的野菜基本就都是能吃的了。”
“对对对,他还格麦子呢,格了老些年,我们村现在麦子收成比隔壁几个村好多了!”
“还有冬天存菜的时候,柳夫子格出来的方法最好用,青菜放进去一个冬天还是水灵灵的!”
几个妇人说的眉飞色舞,靥娘听的频频点头:“那还真是个好夫子,是村里的宝呢。”
“谁说不是呢,虽然大家有时爱开玩笑说柳夫子啥事都要格一格,可这十里八乡谁要是有解不开的事儿了,还真是都爱来找他。”
矮个妇人惋惜地叹口气,“可惜好好一个老夫子,进了趟山,中邪了。”
第80章
初春的田野,大块小块的新绿随意地铺着,有浓有淡,五颜六色的野花在田埂边随风摇摆,芳香中夹着青涩,是春天欣欣向荣的味道。
“这是油菜花,这是苜蓿花,唔,还有荆条花。”靥娘一路走着看着,依照晒场上几位妇人的指引,很快在耕作的村民中找到了柳夫子。
灰布褂,花白头发,干巴瘦一个小老头,除了瘦一点小一点之外,长得跟须须的大脸一模一样。
靥娘问手里的小匾妖:“须须,这是柳夫子吗?”
须须激动地晃了几下,胡须挠得手心怪痒痒。
没错没错,是我的主人!
靥娘随手摘了朵油菜花别在耳畔,又摘了一朵缠在须须胡子上,蹲在田埂上发了会呆,点点手里小匾妖:“你的主人现在是泺郡王李朗,不要搞错了。”
须须顶着张老头脸扮可爱:须须很乖的,须须知道自己的身份。
“唔,知道就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靥娘站起来跺跺蹲麻的脚,深一脚浅一脚踏进了田里。
柳夫子正专心致志给地里的麦子除草,一抬眼看见个小娘子莽莽撞撞踩进来,急得尖叫:“干啥呢?出去出去!”
“是柳夫子吧?我是城里来的,想找您买点东西!”靥娘当真就停住了脚步,站在齐膝高的麦田里,捧着一把黄灿灿的金叶子笑靥如花。
柳夫子被那金子晃得眯了眯眼,直起腰:“小娘子要买啥?”
“就买您格野菜格麦子的札记。”
“札记……”柳夫子沉吟了下,扛起锄头,“在家呢,你跟我去拿。”
靥娘提起裙摆跟上:“好!”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村西一处院子,院子里有棵枣树,黄绿色的小花缀满枝头,枣树下摆了石桌竹椅,石桌上还摆了棋盘,棋盘上堆了不少杂物,黑白棋子四处散落,一部分掉到地上,嵌进了泥里。
柳夫子还算客气,招呼靥娘进屋喝水,自己则去了里屋找札记。
须须在她掌心直晃,一心要出来跟柳夫子相认,靥娘嫌它烦,轻声威胁:“再动我可就走了啊。”
须须:我要跟主人说话。
“现在还不是时候,该相认的时候自然让你们相认。”她慢条斯理端起水喝了一口,皱眉,“生水啊,小道长说喝生水不好,会生病的。”
她把小匾妖扣在桌子上,闲聊道:“柳夫子,听说您前阵子把家里不少东西都变卖了,怎的手札没卖啊?”
屋子里一阵翻箱倒柜,半天柳夫子才答道:“当时没舍得。”
“哦?现在怎的又舍得了?”
“见小娘子是真心想要,对了,小娘子打算给多少钱啊?”
“柳夫子的手札如此珍贵,十片金叶子如何?”
翻找声停下来,接着又更紧密地响起,柳夫子大约是找的有些累了,说话间带着呼哧喘气声,尖着嗓子:“十片金叶子?小娘子要不要买点其它的?我这里有块砚台。”
靥娘摇头:“只要手札,若没有我便走了。”
柳夫子一滞,尖细的嗓音沉了沉,缓言:“我记得就放在这里了,你容我再找找。”
“好,你慢慢找。”她放下那杯没烧过的生水,托着腮饶有兴致地四处观察,屋子不大,分里外两间,地上铺了不少稻草,踩上去簌簌作响,书桌上码着一袋袋粮食,头顶的房梁看起来很干净,还摆了两个白瓷碗。
“看来不管是谁,娘胎里带的习惯是改不了的。”靥娘低头踢踢脚下稻草,里面窸窸窣窣爬出不少小虫子。
里屋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屋子里安静下来,她好像没察觉似的自顾自说着话,“人不能喝生水,喝了肚里要生虫,还有这些粮食也要做熟了才能吃,也没人会在屋子里铺稻草,更不会去房梁上睡觉,你这些东西全都没学会,为何要急着做人呢?”
她缓缓转身,目光对上正高举砚台要砸下来的柳夫子:“小小鸡妖就敢杀人夺舍,好大的胆子。”
正要杀人夺财的柳夫子见她一语道破自己真身,惊恐之下杀意更甚,手中砚台恶狠狠照着这来路不明的小娘子脑袋就砸下去,谁知这小娘子不闪不避,倏忽间只觉蓝光一闪,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震飞出去,重重甩到墙壁上。
靥娘起身上前,一手拿着小匾妖,另一手放出灵网将柳夫子摄住:“须须,你看好了,这不是柳夫子,是夺了柳夫子身体的妖怪!”
她说着将灵网收拢,柳夫子惨叫挣扎之下竟慢慢变成另一幅模样,看起来大概是人的形状,却长了一张尖嘴,手背上羽毛未褪,脚是两只巨大的鸡脚。
是一只修行尚浅的鸡妖。
鸡妖挣不开灵网,惊恐地瞪着莫名来到这里的小娘子,尖声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认不认得不重要,你只需告诉我,柳夫子性情大变,变卖半生心血,可都是你所为?”靥娘把哭成小喷泉的匾妖托在手里,“这匾也是你卖掉的吧?”
鸡妖盯着须须看了半天,恍然大悟:“是它带你来的?我见器物成精不易才给它找了个好下家,没想到它居然恩将仇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把火烧了这祸害!”
“你才是个大祸害!”靥娘掐住他脖子,“说!你是如何杀了柳夫子又如何夺舍的?敢撒谎我把你鸡脖子拧断!”
“喔喔——疼疼疼!”鸡妖被捏出鸡叫,“我没有杀他,这老头自己死的!”
“自己死的?”靥娘目间骤然生出双瞳,手上加了三分力道,“柳夫子分明阳寿未尽!”
“真的!真的是他自己死的!不不不,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死的!”
鸡妖被掐的翻白眼,双臂幻化成一对鸡翅膀扑腾着,“我那日在林间走的好好的,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老头身体里了。”
他努力挤着声音发誓:“真的!有一句谎话,我五雷轰顶!”
相对人而言,妖的誓言更容易应验,尤其是五雷轰顶这种毒誓,没有妖敢随便拿来开玩笑,于是靥娘略松开手,狐疑道:“什么意思?”
鸡妖大口喘息几下,眼前已经模糊的景物才重又变得清晰,他泪眼朦胧盯着眼前对自己下死手的小娘子,十八九的年纪,挺漂亮一个人,哪里来的这深厚灵力,还是个暴脾气……
他忽而想起坊间传言,不由打了个寒颤,抽抽噎噎试探道:“您是、是、是齐州城的靥娘子?”
靥娘点点头。
鸡妖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它也顾不得擦,只两只鸡翅膀紧紧护着妖丹位置,吱吱哇哇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您老人家慈悲为怀,别挖我妖丹!千万别挖我妖丹!”
它声音又尖又利,公鸡打鸣似的那么吵,靥娘被吵的耳朵疼,干脆伸手将它尖嘴捏住,冷声吓唬道:“你好好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敢再吵一句,我现在就把你妖丹挖出来下酒。”
见鸡妖点头,她松开手,“说。”
“我说我说,我是真的没有杀人,去年——啊不,今年开春吧,刚过完年,我那鸡窝里没吃的了,就寻思出门找点吃的,正巧半路遇见个朋友。”
鸡妖努力回忆着,生怕遗漏掉一点,“我那朋友是只喜鹊,您应该也知道,喜鹊这一族吧,嘴碎,不容易修行,我这朋友算天赋异禀。”
靥娘挥起须须给了它一匾:“别说废话!”
“是是,不说废话。”鸡妖不敢怒也不敢言,哆哆嗦嗦简明扼要,“它说五峰山灵气充沛,好吃的也多,问我去不去,我一想当然去啊,就去了,谁知半道不知怎么就晕倒了,再醒了就在这老头身体里了,我出也出不来,现不了原形飞不回鸡窝,只能凭着他脑子里残留的记忆寻到这里,还好他一个人住,不然早就露馅了!”
“然后我也不识字,满屋的书啊啥的也看不懂,就都卖了,换了粮食,又跟着村里人学种地,刚才那事儿是我错了,我看您手里这么多金叶子,您又是个小姑娘,就、就鬼迷心窍了!”
它妖炁纯净,一看便是没有害过人,靥娘默不作声,只等着他往下说。
鸡妖见她冷冰冰盯着自己,肠子都悔青了,捂着妖丹位置不敢撒手,一迭声认错:“我错了!真就是见钱眼开,因为所有人都说钱是个好东西!我没害过人,从来没害过人!靥娘子您明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