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长他清冷撩人—— by糖果耳环
糖果耳环  发于:2024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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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清晨还有些料峭春寒,晨曦微露,巷子口的早餐摊子氤氲着热气,靥娘找了个小桌坐下,盯着手心一块小小的白色骨头发呆。
这是在黑眚的身体里发现的,黑眚化为粉末,原地只余了这块骨头,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是大妖的妖骨——但那只黑眚明显不是大妖。
它应是不知在哪里误吞了这妖骨,借着大妖残存的妖力强行将自己妖化,才会凶残异常,循着本能生吞孩童,却又不会炼化灵魂之法。
幸亏它不会,不然那些死去孩童的灵魂就会被吞噬,无法再入轮回。
靥娘想着,将妖骨收进绣囊,抬脸道:“店家,一碗豆腐脑!”
“好嘞!”石二郎动作麻利地在裹了厚厚棉被的瓦瓮里挖了两勺豆腐脑盛进小碗,将小碗稳稳托在手里,另一只手往里依次加入酱油、麻汁、韭花、蒜末、咸菜,扬声问道:“姑娘吃不吃芫荽?”
靥娘忙不迭摆手:“不要不要。”
她不太喜欢那味道。
“一碗不加芫荽的豆腐脑——您慢用!”石二郎笑着把豆腐脑端给她,“辣椒就在桌上,姑娘自己添哈!”
用勺子在光滑如玉的豆腐脑上划个井字,再加两小勺辣椒油,等酱料顺着井字的缝隙沉下去,舀一勺放进嘴里,有麻汁的醇厚,酱油的鲜咸,韭花的清香,各种滋味聚在舌尖,随着爽滑的豆腐脑一起滑进肚子。
她夜里先是打了一架,又耗费许多灵力送那些孩童的亡魂回家,这会儿肚子早就饿了,半碗豆腐脑下肚才觉得妥帖了些,慢慢啃着隔壁摊子买来的红糖炸糕,听早起的街坊聊闲天。
隔壁桌是个大嗓门的中年人,咋咋呼呼地讲着最近发生的稀罕事:“哎,吴家那事儿你们听说没?就是百花洲开宣纸店的那个吴家。”
“他们家少夫人丢了!”
“啥?少夫人?就吴家少东家的媳妇?不是前几天还在店里帮忙的吗?怎么丢了?”有人问道。
见有人搭腔,中年人把跟前剩下的小半碗豆腐脑呼噜进嘴里,捏着半根油条聊起来:“说起来可邪性了,这少夫人平日里除了在店里帮忙就是在家侍奉公婆看孩子,哪儿哪儿也没去,失踪那天也没人见她出门,一直都呆住家——”
他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她呀,是在家里丢了的。”
“家里?”有人不信,“家里怎么丢?肯定是自己跑了,要么被坏人掳走了。”
“嗐!要不说这事儿邪门呢?吴家一开始也这么想,紧接着就报了官,官府来了几趟,周围都查遍了也没查出个道道。”
“要我说也没啥邪门的,生意人那些花花肠子咱可不好猜,听说这少夫人娘家早就没人了,她孤身一人嫁过来,保不齐吴家少东家腻了,烦了?”
见有人这么说,一位正带孩子出来买早饭的大姐不乐意了:“别瞎说,我有个姐妹在吴家干活,说少东家对少夫人好着呢,人丢了几天,他天天跟失了魂似的,两个孩子也哭着找娘,人家家里丢了个大活人就够倒霉的了,你还说风凉话?”
“得得得,当我没说。”说风凉话那位讪笑道,“那你说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说丢就丢,还是在自己家丢的,说不过去啊,难道闹鬼?”
“闹不闹鬼不知道,但听说吴家找了几天找不到人,昨天派人出城去五峰山的云生观请道士了。”
几人还在聊着,靥娘吃罢早饭,心满意足离开热闹的巷子口,溜溜达达往东花墙子街走,昨日没吃到荷花酥,今天定是要买些回去的。
刘家铺子这会儿人不多,只稀稀拉拉几个人在买,其中有个小小的身影很熟悉,她定睛确认了下,高兴地几步跑过去,拍拍对方肩膀:“丹景小道长!”
小道士丹景正攥着钱袋犹豫,他想买荷花酥赔给昨日救他的那位女子,也按照她说的话找到了东花墙子街的刘记荷花酥,只是问来问去,刘记荷花酥只有一位年过半百的刘婆婆,没有姓刘的小丫头。
他全部积蓄只有这么多,若是买错了,一时半会儿还买不起第二回 。
正发呆的时候,冷不丁被人拍了肩膀,他回头,一抹灿若桃花的笑容猛然撞入眼帘,那笑容太过耀眼,让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挡了挡眼睛。
靥娘觉得好玩,逗他:“干嘛?我长得吓人吗?”
丹景放下手,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干脆指着刘家铺子疑惑道:“我打听过了,东花墙子街刘家荷花酥只此一家,但里面没有姓刘的小丫头。”
“怎么没有,那不就是……”靥娘指给他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默了下改口道,“我记错了,是刘婆婆,呵呵。”
她明显心虚,但两人不熟,也不好多问什么,既然确定了这就是她说的那一家,丹景就将钱袋里的钱全都拿出来,买了三盒荷花酥。
“你叫什么名字?”
“靥娘。”靥娘点点自己唇角笑出来的小梨涡,“笑靥的靥,你可以叫我靥娘姐姐。”
“靥娘……姐姐。”他耳朵有点红,“谢谢你昨天救了我,这两盒是赔偿,一盒是谢礼,其实谢礼应当比赔偿贵重的,但、但我没钱了。”
靥娘毕竟是个妖怪,不太懂人情世故那一套,小道士给了,她也就高高兴兴收了,三盒糕点抱在怀里,看这小娃娃越来越顺眼:“丹景小道长一大早来城里有事?”
丹景点点头:“齐州城内有人失踪,师父让我来看看。”
“是百花洲开宣纸店的吴家吗?”
“是,你如何知道?”
“刚刚吃早饭时候听别人讲的。”靥娘热情带路,“百花洲离这儿不远,我带你去!”
百花洲是座湖中小岛,隔岸就能望见岛上风景,此时正值早春,百花洲百花吐蕊,去赏花游玩的人自然也多起来,无数小船在湖中穿梭忙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靥娘也叫了艘船,谈好价格就拉着小道士跳上去,好奇道:“看你一个小豆丁,你师父放心让你自己出来?”
“最近怪事频发,妖孽横生,师兄们都下山除妖去了,观中暂时无人,所以派了我来,师父说这一趟只是占卦,无甚凶险。”丹景小声解释,皱着眉头有些不满,“我虽个子矮小,但已经十岁了,占卦不比师兄差。”
“嘻,逗你的。”
靥娘摸摸他头上小发髻,“小道长手长脚长,虽现在不显,但将来定是个伟岸身材。”
“真的?”
“必然,我阅人无数。”她吹牛。
随口聊了几句,船便靠了岸,靥娘起身抬头,只见百花洲内一道鬼炁冲天,正是吴家宣纸店的方向。

这世间,万物皆有炁,其中又以妖跟鬼最为明显,像昨日陈大姐家画里的画妖,袭击孩童的黑眚,还有黑眚身体里被束缚的孩童灵魂,都有炁。
炁为白色,若得了造化探得仙路,便会带上些许淡淡金光,但若沾了人命,则会变成红色,像凶残滥杀的黑眚,它的妖炁已经红到发黑,而那些孩童灵魂,则全都是非常纯洁的白。
靥娘抿着唇,盯着已经被鬼炁笼罩的吴家,这鬼炁纯黑,不掺杂丝毫红色,说明鬼物只是怨气深重而未曾伤人,可这黑色怨气已经浓到化不开了,鬼物又能隐忍到几时?
丹景是看不到炁的,他只是个法力微末的小道士,到了吴家门口便上前叩门:“劳烦通报,贫道是云生观的道士。“
闻讯赶来的是吴家公子吴鹏,失踪的正是他娘子楚氏,见云生观派来个四尺不到的小娃娃,后面还跟着个女子,不由得有些不满,脸色一沉,说了句进来吧便转身走了。
丹景瞧瞧还在跟着自己的靥娘,话到嘴边转了几转,没好意思赶她走,只仰起头低声嘱咐:“虽说此次只是占卦,但我总感觉这吴家阴气逼人,一会儿你千万别乱跑,离我近些。”
看他小大人一样管着自己,靥娘觉得很好玩,弯下腰靠他近些,装作很乖的样子频频点头:“没问题,小道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特别听话!”
“唔,你、你听话就好。”小道士被她逗得耳朵通红,闷头加快了步子,“快走吧,占完卦还要回去呢!”
因着昨天就知道有道士要来,所以吴家早早在院里设了法坛,丹景找吴鹏要来楚氏每日梳头的梳子,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个龟壳跟六枚古钱,他将古钱倒进龟壳中摇动几下,复又倒出铺在桌子上,认真推演起来。
他个头瘦小,身上道袍洗到泛白,却也干净挺拓,与眼睛一色的墨眉因为凝神的缘故微微皱起,稚气未脱的脸上竟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端肃清冷,原本不耐烦的吴鹏也放下胳膊,屏息等待。
丹景看了半晌,心内惊诧,抬头问道:“这梳子确定是少夫人用的?”
吴鹏点头:“自然,我每日睡前亲手为她通发,不可能认错。”
“没错就好。”他示意吴鹏看桌上古钱,“卦象显示少夫人窃走了别人一件东西,那东西至关重要,需得以命来偿。”
“偿命?”吴鹏面色发白,“难道说我娘子她……”
“少夫人阳寿未尽,暂无大碍。”
吴鹏松了口气,又问道:“小道长可算出我娘子现在在哪儿?”
丹景闻言顿了下,还是笃定道:“少夫人就在这间院子里,没有离开。”
“不、不可能啊,我们这些天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官府也派人找过了,根本找不到!”吴鹏不信,“小道长,我娘子究竟在哪儿?”
“就在这里,按照推演来看,是在西厢房。”
“胡说八道!”吴鹏彻底恼了,手指杵上小道士鼻尖,“哪里来的小骗子?我这几日天天睡在西厢房,我娘子在不在里面我能不知道?我看要么你根本不是云生观的道士,要么整个云生观都是招摇撞骗之徒!”
丹景被他指着,又听他骂云生观招摇撞骗,气得攥紧拳头想要反驳,可他终究是个孩子,个头小气势也不够,面对气势汹汹的吴鹏跟帮腔的吴家众家丁根本插不上嘴,只涨红了脸怒瞪着一群人。
靥娘看了会儿,上前拍掉吴鹏的手,轻声说了句住口,对面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迤迤然站到丹景身边,目光扫过面露惊恐的吴家众人,温声道:“道长说少夫人就在西厢房,你们找都不找便说没有,如此武断轻率,是欺负道长年龄小吗?”
她说着看向吴鹏,“我只当吴家做笔墨生意,应是知书达理人家,吴公子,你方才那般口不择言,未免太过失礼了吧?”
吴鹏刚才在她说了那句住口之后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心知这位女子不简单,他指指自己嘴巴,又连连作揖拱手,满眼祈求之色。
见他服软,靥娘点点头,吴鹏只觉得喉头一松,试着啊了几声之后将两人带到西院。
他有些惧怕靥娘手段,可又对丹景的占卦结果不服,冷着脸语气生硬:“这便是西厢房,我们夫妻的卧房,且这宅子是吴家祖宅,所住几代皆是吴家人,从未听说过有暗室机关。”
“小道长若真有神通,还请将我娘子找出来,吴家必有重谢!”
靥娘从踏进西院那一刻便知小道士占卜没错,整个院子被施了障眼法,也就是鬼打墙,刚才自己一上岸看到的鬼炁便是此处发出来的,而鬼炁最重的地方,就在西厢房内。
她想了想,对身边的小道士用灵力传音:“是鬼打墙,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破解之法?”
丹景转头看她,见她眼睛盯着西厢房,嘴巴动也不动,知道她是在给自己传音,略一思索拔剑向天,以剑为笔在空中画了道咒符。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破!”
破字出口,虚空画就的符咒突然金光闪烁,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刚刚还有些雾蒙蒙的西院瞬间明亮起来,此时再定睛去看,只见院中花圃里刚才还含苞待放的牡丹此刻全部盛开,鲜血般凄厉殷红,纵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显阴森诡异,正当大家被眼前景象惊呆之际,房内突然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是容儿!”吴鹏听出了自己娘子的声音,第一个冲了进去,在西厢房墙角的衣柜与墙壁缝隙处塞着的,正是奄奄一息的楚氏。
“还愣着干啥?快把衣柜搬开!”
楚氏被强行挤在衣柜与墙壁之间,双脚悬空,面部涨紫,双眼已经翻白,估计再晚上几个时辰就会一命呜呼,家丁们七手八脚把衣柜搬开,吴鹏一把抱住就要滑到地上的娘子,大喊着去找大夫。
“看来早上的大姐说的没错,还真是夫妻情深。”靥娘羡慕地咂咂嘴,见楚氏缓醒过来,碰碰身边小孩,“小道长,咱们走吗?”
丹景点点头,念了声道号跟吴鹏告辞:“既然少夫人已找到,贫道告辞。”
“小道长留步!”吴鹏搀着楚氏追到门口,低声下气,“小道长,小神仙!刚才全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救人救到底!”
他望望院子里诡异的血色牡丹,忍不住打个哆嗦,“您方才说我娘子拿了旁人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知,吴施主可向少夫人问询。”
“这——”吴鹏转头看向楚氏,楚氏白着脸,缓缓摇头,“夫君从未亏待过我,我又为何要拿旁人东西啊。”
“既然容儿没拿,说不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就算是不小心拿了,金山银山,咱们赔便是!”吴鹏将楚氏搂在怀里温声安抚,“这位小道长是有大神通的人,你且将这几日遭遇与他说说,看有何破解之法。”
楚氏听了自己夫君的话,慢慢放松下来,目光缓缓看向对面的丹景跟靥娘,余光无意中触碰到那一花圃的血色牡丹,吓得赶紧别开眼睛,惊恐道:“是、是鬼,是穿着红色衣服的女鬼!”

正午阳光晴好,禁不住吴鹏一再乞求挽留,两人决定帮人帮到底,看看这几日在吴家作祟的究竟是何物。
吃罢午饭后丹景小道长借了吴家书房,在临窗的书桌上写咒符,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符纸上烙下一道明亮的痕迹。
靥娘搬了绣墩坐在旁边,手里摆弄着一个小木块。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术法,小木块在纤纤十指间翻来翻去,渐渐变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线条明快,形状美好,她修饰了半天,最终满意地点点头,放到桌上推过去:“小道长,送你个平安符。”
丹景停了笔,歪头看向那只木制小鸟,觉得很可爱:“这是什么鸟?”
“是重明鸟,其形似鸡,鸣声如凤,能趋吉避凶,魑魅魍魉不敢来犯。
“重明鸟?”他忍不住拿起来,放到鼻下嗅嗅,“有桃花的香气。”
“从一棵几百岁的年轻桃树身上刚掰下来的枝子,新鲜着呢,化灾辟邪保平安。”她眉眼弯弯,特意将年轻二字咬的很重,“今晚凶险,务必戴在身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强调几百岁的桃树是年轻桃树,但这平安符的确很好看,丹景小道士爱不释手把玩了好一阵子,道了声谢。
“今晚会很凶险吗?”
根据楚氏所述,囚禁她的是一只红衣女鬼,那女鬼施了法术,让她看得到所有人,所有人却看不到她,这几日她眼睁睁看着全家上下为了找自己乱成一团,孩子哭着找娘,丈夫心急如焚,她喊到喉咙出血,却与世隔绝一般无人回应。
若不是靥娘他们来了,只怕再过几日,这位吴家莫名失踪的少奶奶就会在自己卧房里声嘶力竭而死,变成一具发臭的尸体。
“依着楚氏的说法,鬼物入夜便会出现,我已用她的旧衣物做了替身放在原来位置,也隐藏了楚氏气息,应当不会被察觉。”靥娘道,“但鬼物怨气冲天,只怕不好化解,而且我觉得楚氏有所隐瞒。”
“隐瞒?”
“是啊,你算出她欠了这鬼物东西,她却说不记得,可冤魂索命向来不会出错,若不是失忆,必然就是拿了人家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豁出命都不能承认那种。”
“命都不要也不能承认的东西?”小道士凝神想了阵子,又拿起笔,“想不出来。”
“嘿,我也想不出来,不如来吃点心吧!”靥娘说着将吴家送来的点心跟茶端过来,欢欢喜喜的,“吃点再写。”
于是丹景又搁了笔,拿帕子擦几下手,规规矩矩拿起一块点心:“好。”
“你尝尝这个,还有这个,都好吃的!还有还有,这个麻叶好香!”她热情地推荐,又探头去看桌上写到一半的咒符,“小道长,你写咒符写的好慢哦,磨磨蹭蹭半下午了也没写几张,果然小孩儿靠不住。”
丹景气结:“明明是你一阵跟我聊天,一阵又喊我吃点心的!”
“也对……那你要不要喝茶?这茶也不错,还是蜜茶呢。”
“……别说话,不然真的写不完了!”
傍晚,吴家所有人都退出了西院,靥娘背着手静静站在院子里,看小道士布阵。
他法力太弱,想要擒住鬼物就得依靠法阵与法器,只见他先是将下午画的一沓咒符悉数贴在西厢房的门跟窗户上,又取出一根极长的红绳,在门前空地上踏着步子缠缠绕绕,很快就初见雏形。
步子是道家罡步,小小少年抿着嘴,稚嫩的脸蛋认真严肃,每一次落脚都分毫不差。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红绳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丹景擦擦额头因为过度紧张而沁出的汗,摘下腰间佩剑,掐起剑诀,将法力凝于剑尖,全神贯注盯着西厢房。
五峰山属泰山一脉,云生观归属东岱派,修元神,不事烧炼,在捉妖驱鬼一事上并不是最擅长,只能等鬼物出现,并无召唤之法。
天色渐暗,原本安静的院子忽的平地起了一阵凉风,沁冷刺骨,靥娘瞧了眼屋内慢慢溢出的鬼炁,轻轻喊了句:“来了。”
她话音刚落,张狂的阴风便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哭叫,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冲来,打着转地将两人裹挟其中,花圃中血牡丹被吹得摇摇欲坠,有殷红的血从花中滴落。
厉鬼现身,便是鬼入人途,阴间阳世交汇处风气骤起,愈刮愈烈。
丹景瘦小的身体始终稳稳站着,任狂风吹得道袍哗啦作响,在牡丹泣血的一瞬用剑尖挑起地上红色绳网,清叱一声向空中抛去。
绳网凌空,陡然变得巨大,将西厢房罩了个严严实实。
风声平息,院中一时静默,紧接着被巨网罩住的西厢房开始传来响动,先是掀翻桌椅的声音,之后贴满符纸的房门便开始晃动起来。
房门晃动剧烈,黄色的咒符开始一张张脱落,等最后一张咒符落地,木门猛然被撞开一条缝,一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挣扎着冲出来,撞到红绳结成的巨网上又被弹了回去,发出刺耳的尖叫。
丹景心突突直跳,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鬼,面色青白发灰,双目凹陷,空洞洞的双眼里什么也没有,只一颗干瘪眼珠垂在眼眶外,还带着干涸血迹,枯瘦的手指甲有几寸长,张牙舞爪朝他哭嚎……
房门数度被推开又弹回,眼瞅着红绳网也松散了许多,小道士握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终归法力太弱,屋中女鬼怨气又重,相较之下实难压制,就在将要力竭之际,靥娘抓住了他的手,纤纤素手覆上来的一瞬,充盈灵力源源注入,已经黯淡无光的宝剑刹那间光芒大盛,化作一道蓝色剑芒直奔房门而去。
剑芒触到房门,化作锁链将西厢房紧紧缠绕,屋内安静下来,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无事之后收了绳网,推开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抓挠的痕迹,之前囚禁楚氏的墙角位置,衣柜被砸得粉碎。
靥娘催动双瞳之力扫视四周,不由得皱起眉头,她刚刚助小道长一臂之力,打出的灵力足以将女鬼重伤但绝不至死,眼下屋内一点鬼炁也无,倒是干净得令人生疑。
正待出言提醒之际,一直候在院外的吴鹏跟楚氏带人跑了进来,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吴鹏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作揖道:“小道长好神通,仙姑好神通!”
楚氏脸色苍白惊惶道:“女鬼死了吗?应该魂飞魄散了吧?”
靥娘没料到他们会闯进去,回头呵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楚氏突然被斥责,一时少夫人脾气上来,叉着腰就要说话,余光就看到身边慢慢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渐渐清晰,正是囚禁了自己好几日的女鬼。
女鬼见她发现了自己,歪头诡异一笑,猛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众人反应已经来不及了,女鬼掐着楚氏脖子闪到院子里,厉声道:“休管闲事,我要她跟我一起死!”
靥娘单手背在身后,掌心灵力凝结,不动声色道:“楚氏与你究竟有何仇怨?”
女鬼冷冷扫了她一眼:“小道士不是都算出来了?她欠我的,必须要拿命来偿!”
“求你别伤害容儿!”吴鹏哀求道,“你只要不伤害她,欠你的东西我们愿意加倍偿还!”
“你叫她容儿?”女鬼定定望过来,许久,轻叹一声,“吴家哥哥,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吴鹏一愣,忍着恐惧看向那张血淋淋又可怖的脸,摇头。
女鬼见他摇头,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变成哭声,两行血泪从空荡荡的眼眶里流下,可怕又可怜。
她缓缓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对已经污浊发黑的银镯。
吴鹏看到银镯后倒吸一口气,抬头惊疑不定地望着她:“这、这是?”
女鬼布满血污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温柔:“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吴家哥哥,这是我及笄那年你托人捎给我的,你还说等我到了十八岁就娶我过门,说要在院子里为我搭个秋千,还说要在花圃里种满我喜欢的牡丹花……”
吴鹏有些反应不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楚氏,喃喃:“这是我给容儿的信里面写的,你如何知道?”
靥娘此刻已然猜到楚氏究竟偷走了什么,她看向已经快被掐死的楚氏,又看看神情哀伤的女鬼,轻声问:“你才是楚氏对不对?那她是谁?”
话问出口,所有人都在屏息等一个答案,月色下的小院很安静,偶有风从树梢掠过,像无奈的叹息。
“没错,我才是真正的楚山容!”女鬼收起银镯,将楚氏扔到地上:“而她,是偷我身份,杀我全家的凶手!”

楚山容还在阿娘肚子里时候,就跟隔壁吴家的小子吴鹏订了娃娃亲,吴鹏大她三岁,两人自幼玩在一处,两小无猜。
后来楚家夫妇外出谋生,五岁的小山容不得不跟自己最喜欢的吴家哥哥告别,他们商定好要每月通信,从不会写字时候简陋的几张画,到夹杂着错别字的简短纸条,再到情意绵绵的书信,一写就是十年。
楚山容及笄的时候,吴鹏托人捎来一对银镯,说十八岁的时候便要迎娶她,从此恩爱白首。
她开心又羞涩,将那对银镯戴上,等着,盼着。
她没有等来自己的十八岁。
同一年冬天,她与母亲去城外寺庙烧香,归家途中看到有位女子晕倒在路边,救醒后女子说自己叫做小萍,家乡闹饥荒,父母全都饿死了,她一路乞讨来到这里,又冷又饿才会晕过去,楚家母女心善,见女子可怜便带回了家,收留她在家里过冬。
“你在我们家呆了一个冬天,与我同吃同住,爹娘也都待你很好,谁知却是养了条毒蛇!”楚山容将偷了她身份的小萍提起来,凄厉道,“我们对你不好吗?我爹娘又有什么错?!”
“谁叫你一直讲你的未婚夫待你多好,还给我看你们的书信——咳咳!”小萍索性卸掉伪装,不甘示弱地瞪着她,“我也只是想过好日子罢了,有错吗?”
“所以你为了自己过好日子,杀了你的恩人?”靥娘收了灵力,觉得此人死不足惜。
“没错!谁叫她一直用自己的幸福来羞辱我的不幸,那副炫耀的嘴脸真是叫人恶心!都是一样年纪,我模样又不比她差,凭什么她有我没有?所以我干脆找了个借口把她骗出门杀了,可光杀了她也不够,于是我又回去把姓楚的两口子也毒死了,往后我就是楚山容,失了双亲的楚山容。”
小萍冷冷笑道,“楚家老两口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们宝贝女儿喜欢卖弄,而且你们看,我拿了她的身份,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不是吗?之前我只是命不好,这是老天给的机会。”
“你这是恩将仇报。”丹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人心险恶。
小萍不以为意:“恩将仇报又如何?这一切是我凭本事得到的,若不是她突然寻了来,我本可以顺遂美满。”
“顺遂美满?你做梦!”楚山容双目泣血,字字句句带着滔天恨意:“我横死山林,怨气不散,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找到你,杀了你!”
她生前横死,心有不甘,被埋尸山林后成了地缚灵,每日只能在埋尸地附近游荡,怨气愈积愈深,直到去年有花匠进山寻花,她寻到机会附在一株牡丹上,这才跟着出了山。
也是报应不爽,这株牡丹经过花匠修剪培育,几经辗转竟卖到吴家,栽到了小萍住的西院。
楚山容一指花圃里血流不止的牡丹花,惨笑道:“院中栽满牡丹是当初吴家哥哥对我的承诺,倒也成了找到你的契机,苍天有眼,今日我就要给爹娘报仇!”
她说着指甲暴涨,抓向小萍心口。
“不——!”从刚才就茫然不语的吴鹏突然大叫一声,楚山容怔住,缓缓将黑洞洞的眼眶转向他。
吴鹏迎着她诡怖的脸,恳求道:“容……楚姑娘,她做错了事是该偿命,但她是我两个孩子的娘啊,你能不能大人大量,饶过她,往后的日子我们夫妻还有孩子天天给你烧香磕头行不行?”
“吴家哥哥,你要我别杀她?”
“我给你立牌位,不不不,我给你建座庙!还有楚家二老一起!我给你们一家三口塑金身,天天供奉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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