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柬—— by试玉白环
试玉白环  发于:2024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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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赢试是来取水和吃食的,她给姜环装了不少越州糕点。就这样赢试提着满满一盒吃食原路返回。
小道需要穿过一个土丘和一片灌木,赢试穿过土丘后,地上微微颤抖,他警惕的握住了剑。
对面灌木后,一个庞大的身影若隐若现。
林苑里没有老虎,但倒是有不少野猪。赢试轻手轻脚放下食盒,目视前方。
灌木里见一道白色身影映入眼帘,那只庞然大物水灵灵的眼睛投向赢试这边。
赢试松了口气,放下手。只是白鹿抬起头没有动,它目光沉沉,发出一声嘶哑。
不知怎么了的赢试,觉得它好像不是在看自己。又觉得它看的似乎不止自己一人。
身后的灌木一阵涌动,白鹿再次嘶哑。
赢试赫然转身,便见姜环立在高头大马之上,双手握缰,目光穿过他的头顶,也看到了那只白鹿。
一人一鹿,此刻相视。
姜环还在他那匹黑色骏马上,表情复杂。
沉默片刻,白鹿动了。它尽直走来,在离赢试身前还有两三米的距离停下。
下一秒,它又动了。
白鹿前膝双双跪下,巨大的犄角垂下。它在二人身前下跪。
鹿是有灵性的动物,白鹿更意味着祥瑞,福禄。
白鹿巨大的身体伏下,头颅垂在地上。
赢试从未见过如此场景,不免惊骇。白鹿抬起前膝,望向马上的姜环。随即来到赢试跟前,亲昵的舔了舔他的衣领。
“阿环。”
他有些紧张,不知所措的求助姜环。
“别动,鹿是温和的动物,不要伤害它。”
紧接着白鹿嗅了嗅赢试,姜环见白鹿动了动,主动往后退了退,白鹿果然开始围绕着赢试转。
另一边的山头,子辛看着地上躺着一只已经死去了的白凤。目光凝重,白凤被一箭毙命,血染红了白羽。
他拔出了射中白凤的那只箭。端详着这只箭头,究竟是谁?
敢射杀象征大夏祁氏的白凤。
就连祁禹祁雍都不敢做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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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里,子辛将已经死去的白凤焚烧。
山林间,一道道纵马急行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姜环驾着马目光高远,那一道道虚影拉弓搭箭,剑矢在林间穿梭。
“赢试,来啊。”白敬纵马而过。
呼声穿梭在林间。
“殿下。”赢试望着他们离去的影子,询问着姜环。
姜环扯起缰绳,“想去就去吧,手腕上的伤还没有好,不要打弓搭箭便可。”
得了她的允许,赢试翻身上马,一阵烟尘后消失在树林间。
山下逐渐恢复寂静,姜环驾马绕着池边走了一圈。她觉得颇为无趣,调转马头准备回去。
树后那只白鹿再次出现,它半个身子走出树后,摇着脑袋朝姜环发声。白鹿转身三步一回头,频频示意姜环跟着它。
出于好奇,姜环手持缰绳跟了过去。
白鹿带她绕回池边,姜环没明白。她见白鹿低头朝着水面嘶吼,果断下马来到白鹿身边。白鹿引导她向水面看去。
姜环眯眼:?
水面风平浪静,从她的角度看边缘的池水约莫半人高,清澈纯净。
“这什么也没有啊。”
水中倒影一颦一笑与她别无二致,姜环凝视着,不懂白鹿的意思。起身准备离开,身后突然出现一股力将她推入水中。
水面扑通一声,姜环一头栽了进去。
她像是陷了进去,四周无可依靠之地,姜环本能反应开口呼救,不料水乘机进入她的口腔,被不自觉咽下腹中。
自己不会游泳,她觉得身体已经轻飘飘的,全身乏力。水面上的光折射在她脸上,瞳孔里倒影出岸边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就结束了?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画面中,河道边,一架侧翻的马车倒在溪水里。姜环立在河道边,衣摆已经湿了,身侧的马车里传来阵阵呜咽之声,她立刻顺着车厢爬进去,发现马车厢里还有一人。
那个女子穿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衣服,此刻躺在马车里,衣衫凌乱,青丝散散落落。露出一张白皙小脸,流水穿过车厢,她半个身子浸在水中。
一双粘了泪水的眼睛,咬着牙忍着腹中的痛。
“快走。”
看着那张与自己眉宇相像的脸后,姜环几乎立刻认出了她,这是姜姬的堂姐姜娴。
她再次钻进车厢,用手去捂着姜娴腹部的伤口。
姜环身上的朱红外衣已经被浸湿成黑红色,她不断喊着姜姬的名字,姜娴才勉强侧过头迷迷糊糊看她。
下一秒,姜娴就喷出一口血。姜环的脸颊和脖子都被染上了血迹,她才发现姜娴的腹部已经被刺穿,血迹不断被流水拉长,无情带走。
她抚上姜娴苍白的脸,用衣袖按住她腹部的伤口。
“姜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姜环跪在溪水中,她是真的怕了。
画面中的她不想姜娴死,她害怕一个人。
脸上的泪水被一只瘦小的手拭去,姜娴轻轻用衣袖去擦她的眼泪,连带着那些血迹一并擦点。
她轻轻的张嘴,气若蜉蝣道:“去找你母亲……”
姜环连忙俯下身在姜娴耳边,她听见姜娴说:“快走……”
“我爹反了……你去找你……母亲。”
那只手悬在半空中,猛然滑落。
“阿姐。”
姜环喊她。
没有人回应,溪水潺潺流淌,姜娴的脸色变得安详。
姜环跪坐在溪水中,只觉得天地都陌生。
身后的溪水中夹杂着脚步声,几个披甲带箭的男子不断靠近。
“姜伯昌的女儿死了。”手持短剑的士兵说。
一瞬间,画面再次转换。姜环看见越州城头的烽火连二连三点起,明亮的烽火泛着白烟冲向天空。
一队队士兵涌上城头,夜里的兵器泛起泠冽的寒光。
弓弩被抬上城头,朱红色的姜字旗高高竖起,一夜之间插满了越州城头。
姜伯昌身披铠甲,立在城头。他身后披着白色麻衣,那一队队亲兵也都披着白色麻衣。而在他身前,一具金丝楠木棺椁被打开棺盖。
里面躺着一个身穿白色铠甲,双手握剑的年轻男子。
姜伯昌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棺椁里的人。
半晌,他艰难开口:“我儿……何至于此。”
“侯爷,世子虽伤,可伤不至死。”姜伯昌身边的侍卫哀嚎道。“我与世子一起出生入死,世子的伤严不严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是夏君对不对?”姜伯昌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长风咆哮,城头上的越州旗翻滚涌动。
刺骨的寒风如刀割般划过姜伯昌的脸,没有人说话。
“合棺。”姜伯昌冷冽的目光看向越州城外的东北方向。
金丝楠木棺椁在寒风咆哮中合上。
姜伯昌撕了王都下的诏令,举起剑砍断了祁氏的白色凤凰大旗。白色旗帜如断了翅的蝴蝶,飘飘晃晃落下越州的城头,取而代之的是姜氏旗。
他转过身举起酒盏,厉声道:“这杯酒,为我被害死的儿子。”
酒盏里的酒被倾尽倒下,士兵们纷纷卸下祁氏的护臂。
第二杯酒落下。
“这杯酒,为了我们越州。”
“我儿为大夏征战数十年,却在王都被迫害,越州穷山恶水,朝廷却一再压迫。越州百姓颠沛流离,奸佞却横征暴敛,今天死的是我的儿子,明天就会是你们的父母兄弟。今夜我姜伯昌,反了。”
“反了,反了。”
士兵们高呼,兵器相击地面,凛凛寒光闪烁。
越州是大夏边缘苦寒之地,战乱生流民,这些士兵们跟着姜伯昌守了数十年的越州,朝廷不给粮,他们就自己种,朝廷不给钱,姜伯昌就节衣缩食。
现在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从王都回来后就抱病身亡,朝廷草草了事,还想让他女儿入王都。姜伯昌不是不是贩夫走卒,他是越州侯。
既然朝廷不管他们是死是活,那么他们就自立为王。
一夜之间,越州举旗易帜。
越州谋反了,然后她看见王都的军队兵临城下。战火纷飞,城墙被攻破,越州百姓纷纷逃跑,侯府的下人带着姜娴逃离越州,马车一路出逃。
在城外河道被追兵发现,然后马车失控翻进了河里。
然后画面一转就又到了姜娴死去的画面。
“这些是…………”
之前的事吗?
画面几度反转,这一次她看到了姜伯昌被砍了脑袋,越州被杀的士兵,流放的百姓。
她看到她的父亲姜伯言与母亲在王都分别,父亲独自南下回到越州。她看到自己留在宫中与母亲生活,她在母亲的臂弯里抓着母亲的袖口询问那上面是什么?
母亲告诉她那是绿松石。
她说好漂亮。
母亲问:想要吗?
她点点头,目光从未移开。
母亲就将她抱在怀里,说:“以后小阿姜也做祭司就可以有一件镶嵌绿松石的衣服了。以后阿姜要做为民请命的祭司,辅佐太子殿下。”
年幼的她还不懂那些事。只知道父亲离开了他们,独自回到了刚熄灭战火的越州。在她长大后,她才明白,父亲与母亲合离了。
姜氏谋反,父亲身为姜氏子弟亦难撇清,因为母亲求情才得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恩赐。先王令大王姬与姜伯言合离,令姜伯言承袭侯爵永守越州,无诏不得擅自离开。
后先王有意将大王姬再嫁,被大王姬殿下拒绝。并扬言愿永世担任大祭司,此生绝不再嫁。
自此,大王姬变成了大祭司,姜伯言变成了越州侯。
一个在王都祈祷,一个在边塞戍守。
…………
一个机灵,姜环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她湿漉漉的趴在岸边。大口喘着气,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扰乱了她呼吸的节奏。
岸边却空无一人。
她爬上岸后,狼狈至极的牵着马离开了。
春月见她湿漉漉的回来,连忙将她迎进帐内。
“殿下这是怎么了?”
那些画面依旧萦绕在脑中,她心不在焉的开口:“给我拿一套干衣服。”
春月愣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姜环换完衣服后,重新梳了妆。她从营帐里出来,见大伙已经回来了。一车车的猎物被拉入营地,祁雍在队伍的前面带队,隔着几坐帐篷,两人都不怀好意的看向对方。
“殿下。”
赢试捧着一碗不知盛了什么东西的碗,在台下唤她。
手中漆黑泛亮的碗盖中冒出一股香气。
“这是什么?”
“鸡汤。”赢试老实回答。他傻乎乎的将手里捂得严实的碗送到姜环面前。“我回去寻你时,发现你不在,便去其他地方找你。一直没找到,就想着回营地看看。”
他回营地时恰巧遇见了春月,得知姜环早就回来了,现在在更衣。他便以为是自己抛下她太久,姜环一个人太寂寞了。
于是他赶忙去找后厨要了鸡汤,山林间夜晚凄冷刺骨,不比王宫内暖和。姜环听了他的解释,发自内心的笑了。
她蹲下身子,没有立马去接那碗汤。而是伸出手去拉他,将他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翻过来。去看那裹着纱布的伤口处。
纱布依旧是她亲手抱上的,依旧是原先模样。没有血迹渗出,甚至一丝污垢都没有。
“殿下,我可小心了。”觉得她还是放心不下,赢试逞强道。
他得意逞强的样子是看出了姜环对他的关心,姜环立刻翻脸,开玩笑斥他:“这可是本殿下亲手包上去的,敢随意拆卸,本殿下可是会治你的罪。”
两人一唱一和,假模假样的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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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平时不爱吭声。其实是外冷内热吧。”
这么说也不对,赢试外表不算冷,顶多是沉默寡言。受了委屈也不吭声,打碎牙也要往肚子里吞。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知该向谁倾诉。
赢试当然听不懂“外冷内热”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姜环说的没错。
…………
“辛州?”营帐里,祁禹一只手撑着下巴,眉头微皱。
“不错,王兄。先前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清了,且刺客口中句句扬言不满。怕是辛州有动静。“祁雍撇着他的目光。
“既然如此,派人去辛州探查一二。”
兄弟二人围坐在案前,自刺客一事后,祁禹身体明显健好,眼下虽还不能骑马,但神色不错。
“两日后便是祈雨大典,边塞王侯应该也到了,待会回去你去安顿安顿。”
“好。”
夜幕降临,祁雍掀帘走出营帐,他见四下无人。便去了自己营帐后,随着他的到来,营帐后一个黑衣人渐尖浮现出。
黑衣人单膝跪下。“殿下,查到了。那日邙山上游引水后,属下又特意去查看过。见到了并州世子白敬在河道边来回寻找。”
祁雍有些惊讶:“白敬?”
“是,属下不敢错认。”
“退下吧,我知道了。”
祁雍揉了把眉头,仰头闭眼无奈道:“白敬啊,白敬……怎么会是你呢?。”
说完,他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的无奈被笑容取而代之,他嘴角微勾,眼神里疯狂又阴暗。
“既然如此,那你可真是倒霉。”
第二日一早,队伍在山下整队离开。赢试骑马离去,却没见到白敬。他问身边的申野,申野想了想:“他和祁雍先回去了。”
说完,又补上一句:“好像是有事。”
天还未亮,白敬就被祁雍叫走了。两人一并骑着快马离开此地,那时大伙还都在睡梦中。
听了他的解释,赢试没多想,专心跟着姜环的马车,浩浩荡荡的队伍再次出现在邙山脚下返回王城。
王城里多了不少生面孔,许多边塞王侯应邀前来观望祈雨大典,更多的是携带家眷来探望多年不见的孩子。申野骑在马上,老远就看见自己亲爹在王城下的亭子里。
他顾不上和赢试搭话,驾着马飞奔而去。
马车里的姜环问春月:“镇守边塞的王侯都会来吗?”
“大多是都会来的,除个别实在抽不出身或不能离开的。”
姜环垂下眉眼,不知在想什么,问:“那……越州会有人来吗?”
“越州侯?”春月意识到,姜环是在问她的父亲越州侯姜伯言。“这不好说,如果王侯向王都请求来观望祈雨大典,大抵是可以来的。”
在大夏没有人会不想来观望祈雨大典,祈雨大典又称祈福大典,是为百姓军民祈福的大典,所有人都想粘一粘来自上天的福气。
见状,姜环也不再多问。她脑袋靠着马车,在浑浑噩噩中闭上了眼。
窗外,赢试驾着马车,在人群中小幅度张望。
他看着这些穿着不同料子的边塞人。有皇州人,丰京人,霜州人…………
马车转过街角,他也没看到穿着胤州袍的人。赢试驱着马靠进车窗,春月掀起帘子。
“告诉殿下,我先去宣阳侯府一趟。”
说完,他便离去,只留背影渐离渐远。
从那天以后,一直到祈雨大典。姜环都没有再见到赢试,她心里怏怏不安。
祈雨大典当日,万人空巷。王宫外围满了密压压的百姓。各侯爵相继进宫,在甘台外依次排开。甘台前的祈雨祭天台有三千台阶,台下烽火滚滚。钟鼓奏鸣,乐师提乐。
游天祭司在台下舞动着身体,向上天祈祷。
祈雨祭天台上鼎炉燃气薪火,承接上天旨意。
姜环的脸上用白色涂料画上凤凰双翅,从额头到太阳穴,再从脸颊到下巴。最后下人为她在眉心点上朱砂。
那副魁面被牢牢的带在她的脸上,绣着繁琐花纹的绯红色里衣被雪白的外袍罩住。凤凰在衣摆上栩栩如生,她的发饰繁琐复杂,多了些异族气息。
透过祭天阁的窗,她甚至能看到宫外的万千百姓。
阁内雾韵缭绕,她立在铜镜前,婢女为她戴上玉玦,替她打理好一切。她看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如果是现代,她一定会先自嘲一番自己的打扮。
可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书中描写的几千年前,那段残缺不全的时代,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如果是真的,她将何其有幸,见证这段数千年前古老而又神秘的仪式。
她有何其有幸,能参与到其中。
“殿下,时辰到了。需要殿下先上台阶。”
“走吧。”她拖着厚重宽大的衣摆离开。
祭天台上炉香氤氲环绕不绝,台下钟鼓齐鸣如鸣佩环。
她从后方来到一千级台阶处。有此看向远方,王宫内外尽收眼底。刹那间,众生如尘埃般渺小,她的眼底有这悲壮的王宫,有那万千跪拜的百姓,她知道。
他们都会死,大夏最终也会沦为一把黄土。他们祈祷的天神没有庇佑他们。
大夏最终会在另一个人的铁蹄下轰然坍塌。
姜环拉回思绪,接过递来的凤尾羽扇。她立在台阶旁,聆听祭司的声乐。仰头便能看见那高阶之上燃起的烽火,染黑了天空。
随着一声钟鸣长震王城,喧嚣的大典自然寂静。
鼓乐依次而起,她看到穿着各色凤凰的祭司游走在台下,随着鼓乐舞动。
像是神秘而又古老的原始仪式,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呼唤天神,渴望得到他们的回应。
台下篝火燃起,烟尘通天。
钟鸣二次长震,在第一级台阶前的地司手持黑羽扇缓缓步上。
姜环能看清,那地司的袍子大概和自己一样,绯红里衣雪白凤凰外袍。魁面遮脸,手持羽扇。
两名游天祭司击着银玲手鼓,三步一摇,九步一击跟在地司身后。
钟鸣三次长震,鼓乐通天。
姜环缓了缓口气,端起羽扇缓缓向中走去。随后跟着她的两名游天祭司也开始三步一摇,九步一击。她自上而下去迎接缓缓而来的地司。
此刻,地司代表着祈祷的他们,而天司代表着聆听到他们心声的天神,而天神自上而下去聆听他们的心声。
玲声清脆,鼓声浑厚。天司与地司在第四次长震的钟声中相视。
他们同肩并立,手指羽扇,缓缓步向九重青天。天地间充斥着雄混的乐声,台下的游天祭司加快舞动的步伐。
她看见台顶火焰翻滚,两人同心同步。袍子宽大厚重,姜环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去。身边的地司似乎有所察觉,刻意放慢了脚步。
剩下的两千级台阶高高耸立,仿佛直入青云。
地司独自走了一千级台阶,她绝不能落下。姜环咬咬牙,调整呼吸。
身边的地司撇了她一眼,也跟着她的步伐不停。
在宫内外的注视下,天地祭司并肩同登祭天台,她们肩负的不只是祭天,更是万民的信仰,大夏的国运。
天地同立,日月同辉。
大夏之主跪立甘台,亲自祈祷。
尔自承天命,以紫薇之身入世,亦得苍天有幸,知青天黄地,日暖月寒。以此身亲祈,愿闻上天时柬,不只此命亦可。愿悯全万民,庇佑大夏万世千秋。
最后一声钟鸣,天司与地司在炉前相对而立。她睥睨着这座城里的人,台下的万千百姓,王侯将相纷纷跪拜。
这一刻,天地间,好似只有她们二人。
两人弓腰,手中羽扇随风飘曳。玲声在风中摇曳,鼓声厚重响彻内外。
众人只见台上炉前起舞的天司与地司和那古老的钟鼓。
子辛站在炉前,将兽骨抛进炉里。台下祭司长剑叮当,桂兰芳馨灭了滚滚火势。
所有游天祭司伴随鼓乐低声吟唱。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壮丽有诡谲的吟唱显得大典更加庄严,所以人的心都被紧紧震撼。他们一同吟唱,老人……孩童……
低低的吟唱让姜环忍住震撼,她缓缓开口,仿佛她也是这个时代的人。那些祈祷词从她嘴里缓缓唱出,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地司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姜环才赶忙憋起眼泪。
两人面对着炉子,将脸上的魁面摘下,交由游天祭司投入炉里。魁面很快化为灰烬,随着滚滚烟尘消散。
她的脸上还画着凤翅,跳完祭天舞后已经有些乏力。口脂遮盖了她苍白的嘴唇,她转身离去,步伐摇摇晃晃。
没成想刚退到一旁,便脚步一晃。整个身子向前倾斜,身后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挽住她的腰身。将人拉向自己怀里,姜环浑浑噩噩的精神被这一晃刺激到了。
被人拉回去的一瞬间就反手死死抓住那人的手臂。她眼神都明了。侧过头去道谢,却看见一张几日不见的脸庞。
“赢试!”
地司是你,你就是地司。姜环不知为何先前憋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就要夺眶而出。他们被游天祭司遮掩着,姜环转过身去抓他手臂上的外袍。
“你是地司。”姜环哽咽着声音,“果然,我就说怎么有比你还细心的男子。”
说着,姜环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进他怀里。
赢试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姜环猛的扑进他怀里。他僵硬的躯体动了动,轻轻抚着她的背脊。
“阿环,我是不是离开了太久。”
“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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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楚辞·九歌·其一 ·东皇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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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着姜环的背,深深叹息。又转而将自己的额抵在她的肩上,姜环肩头一重,她能感觉到赢试的身躯在轻轻颤抖。
“阿环,你想家吗。”
他哽咽着声音,微躬的身躯。姜环轻抚他的后脑,她道:“想回家就回去吧。”
总不能一辈子受困王都,总不能一辈子南征北战。
大典上烟云入天,空中金光万丈。他们相拥,仿佛没有隔着这几千年的距离。
脚下万民跪拜,他们是大夏的天地祭司。
微风拂动衣摆,她俯视着这天地间的众生。那一刻姜环从这古老的仪式中清醒。
她不是这里的人,她来自千年后,她早已知晓这众生的结局。
千年后,沦为脚下黄土。人生几十年,不过史书上寥寥几笔。
赢试,你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回去后,我能在千年后找到有关你的笔墨吗?
“赢试,大夏……”
很快就要亡了,到时你呢?是战死沙场还是?
台上,炉里的兽骨裂裂作响,子辛的长袍拖地。他俯视着炉子,只见上面出现道道裂痕。原本金光万丈的天空顿时万里无云。
宫外的百姓纷纷高呼,“天神显灵。”
“天神显灵,佑我大夏。”
“天神显灵,佑我大夏。”
姜环看着那万民跪拜的场景,他们跪地祈福,求天神垂怜。
“愿得神垂怜,降甘霖润万物。”
一声声高呼震彻王宫,祭天台上兽骨啪啦作响。
子辛的眉头缓缓皱起,他抬起头望向上苍。
神啊……这便是你的庇护吗?
姜环不愿再看他们祈祷,转身对着赢试道:“走吧。”
“你不祈祷吗?”
姜环淡淡道:“祈祷过了。”
“祈祷了什么?”
“祈祷,祝我们早点回家。”说完,她侧过头朝赢试莞尔一笑。
“阿环,你知道吗?”他别有深意的看她,幽幽开口:“大夏天地祭司夫妻一体,生死与共。”
夫妻一体,生死与共。
看着她茫然到惊讶的表情,赢试不逗她了。解释道:“天地祭司,前身是风水双神,二神结为夫妻,从此风水一体,逢凶化吉,生死与共。”
那是大夏供奉的众神之中最出名的两位。
“我也知道,大夏天地祭司祭服是风水双神的婚服。”她神色不变,心里却在噗噗跳。赢试突然和她说这些,她怎么可能不懂。
只是作不出抉择。
风水双神的故事,她听过一些。那两位至亲至疏的夫妻,到死也没能白头,但风水从此再未分开过。
天地钟鸣间,游天祭司跳着祭天舞,铃声再度摇曳。他们在人群后相视,风穿过二人,赢试弓腰为她提起裙摆。
在万众的注目下,天地祭司一前一后离开。
祭天阁中,赢试趴在窗前看着那依旧在举行的大典。
他脸上的凤翅有些花了,姜环披着袍子睡在长椅上。恍惚间,他觉得姜环抽搐了一下。
一道含糊的声音响起。赢试轻轻伏在椅前,听她含糊道。
“忘了?什么忘了?”赢试反问着她。
姜环没醒,呼吸渐渐平缓。赢试没再问,反而是盯着她的唇,眸中倒映她的睡颜。
终于,他似猫儿般挪动身子,手臂撑着椅背。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姜环的脸颊上。
睡着的人没动。
赢试又试着去吻她的额头,他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姜环。
深吻之后,他又垂下头眷恋的看着姜环的脸庞。
“阿环,这些天……我一直在后悔,后悔没能早些认识你。”
那天,他自顾自说了很多话,把憋在心里埋藏多年的话,好的,坏的,高兴的,难过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最后,他说:“你总是懂我,你就像会读心术一样。看得出我的窘迫不安,看得出我患得患失。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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