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柬—— by试玉白环
试玉白环  发于:2024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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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春月上前接过姜环,姜环脑子都是迷糊糊的,她只记得春月把自己接了过去。
模糊的视线中,她恍惚见一盏明灯立在门外雨中。
“赢试,赢试呢?”
春月为姜环沐浴更衣,期间姜环一直说昏话。
她好像见赢试还站在南宫门边,觉得人家把自己送了回来总要谢谢人家,起码不能让人家孤零零的站在门外淋雨吧。
“殿下,赢试还在南宫外守着呢。”春月扶她躺下,又为她盖好被子。
姜环是进了被窝眼皮就开始打架,她靠着毅力吩咐:“让他进来吧,外面冷。”
春月答应后,她才安心闭上眼。
她将赢试请进来后,赢试只站在殿外没有动。春月在宣阳侯府见过他一面,如今再看还真是一表人才,俊朗挺拔。
“多谢小将军护送殿下回南宫。”
“不必多礼,我此番进宫也是带了些问题。”赢试见姜环不在,直接问了起来。
春月已经料到了,反问:“是世子想问的吗?”
赢试答:“是。”
两人移步到廊下。
“奴婢先前在大王姬身边伺候,秋月是一直在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大王姬去后,奴婢便来到殿下身边与秋月一起伺候。秋月与奴婢一起,因她机灵,很受大家喜爱。平日里就连陛下的赏赐,也是她拿的最多。”
“那段日子,她与殿下关系最好。后来秋月到了该出宫的年纪,殿下就赏赐了她不少宝贝,怕她在宫外没有钱财傍身。秋月走后,殿下还大哭了一场,不久就病了。”
簪子便是那时候被她带出宫的,至于秋月出宫后的情况,春月一概不知。
白敬没有告诉她秋月可能已经死了,赢试也没有透露,要等到白敬调查清楚后,才能确定后。
二人交谈一番,已至半夜。待到雨停,赢试才提灯出了南宫。今夜本不该他巡逻,此刻更不能久待南宫,让人瞧见了,怕是对王姬清白不利。
梦中天翻地覆,姜环又回到了她上高中的时候。
历史老师兴致勃勃的拍案而起,“这位帝王也被史书称为‘人皇’,他一统了九国,划分了九州,从此以后历代王朝都延续他所留下来的疆域划分。”
”不过历史过于久远,相关资料尚未出土,只有零星的记载提及。”
有人举手提问:“老师,还有记载这位皇帝是天命下凡的神仙转世,这是神话还是野史?”
历史老师来了兴致,他扶着眼睛,解释道:“目前仅存的少数资料显示,这位人皇的父亲英年早逝,不少史料中也有记载,人皇的母亲生在他时因受到惊吓险些难产。最后于破晓时分生下一子。”
“关于夏朝的史书少之又少,大部分史料消失在历史中,后人只能通过想象来弥补那段空白。”
“这位人皇的父亲灵王据说曾是一方侯爵,后来不满夏君的暴/政而起兵,在他弟弟的辅助下推翻了夏朝。”
姜环高中时压根没选这门课,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历史课堂。她对夏朝末代历史的来源还是课本上那两行生硬的字体。
夏末君三年,末君暴/政,灵王遂起兵,次年攻入王都,末君自焚于宫内。
她那时候根本没读懂什么意思。
现在想来,那本扑街小说前三章写的或许就是这段历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断更了。
而她恰巧穿了进来,姜环从没有听过姜姬的名字,不知道这个人在书中有什么样的经历,她在历史上又有着怎样的一生。
如果书里的朝代就是现在中的大夏,那么祁禹是夏后君,而他会死。他死之后夏末君会坐上王位。在夏末君手里,大夏三年便会崩塌覆灭。
那……夏末君是谁?
祁禹什么时候会死?推翻大夏的灵王又会是谁?
一系列新的提问也算是给姜环提供了线索,她要平安过完一生,就要时刻防备意外。
宫中最怕的不是刺客,而是兵变。祁禹若是没有子嗣,王位必定兄终弟及。
是祁雍?还是祁绕?
祁雍与祁禹一母同胞,又手握王军。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会是亡国之君吗?
倒是祁绕背后无依无靠,只有妻族赢氏支撑。赢试又在王都投军。祁绕本人品性如何,姜环不大了解。这二人若是相争,祁绕胜算太小。
后续会如何,姜环不知道。她不敢盲目站队,祸起南墙,无人可以独善其身,还需早早谋划。
她翻了个身,听着外面的谈话。
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那姑娘背着包裹哭哭啼啼的离开王宫,嘴里还嚷嚷着自己会常进宫来看看殿下。
她的发髻上插着一枚梅花银簪。
秋月……
赢试为何要打探秋月的事?额间陡然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用斧子劈了般。姜环覆上额头,发现自己越回想姜姬的记忆,额头越痛。
她不断舒缓着气息,诱导自己不要再想了。
没事的,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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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大的胆子,重阳殿的墙都敢翻。”
黑暗里走出一道人影,来者压着步子,慢悠悠荡在她身边。
待他迈出台子,一张五官分明的脸从夜幕中浮现。
他姿态闲雅,颀长挺拔。此刻抱着玩味的神情去看骊姬的脸。
“别说重阳殿,就连王兄的王位,说不定日后都是我的。”
这人正是祁禹的二弟,王军统帅祁雍。
骊姬目光冷厉,嗤笑:“陛下尚且安康,你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我叫人进来拿下你?”
“拿下我?骊姬,你胆子倒是不小。”祁雍嘴角挑着笑,丝毫不惧怕。他移至骊姬身前,猛然捏住她的下巴。
声音低沉蛊惑:“就连你,都是我送进宫的。”
“你……你简直是…………”骊姬气的咬牙切齿,却被他死死捏住下巴不得动弹。
被他戳穿了事实,骊姬脸色甚是难看,她咬着牙反问:“是吗?祁雍,那你为什么送我进宫?”
她踮起脚,攀着祁雍的衣襟,不甘示弱道:“你怎么不送姜姬进宫?”
上方的人动了一下,祁雍抱腹笑了。刹那间,他直勾勾伸出手掐住骊姬的脖子,转瞬将她摔在门上。
“骊姬,你机灵,大胆,可你怎么就学不会闭嘴呢?”
骊姬被重重摔在门上,背脊如碎裂难剧痛,喉咙里似咽了口脓血,脑袋昏昏溃溃的。
祁雍与祁禹不同,他看似闲雅放荡,骨子里始终带着阴狠。他是笑里藏刀的虎,怜香惜玉对他来说,那也要看是谁?
一个傀儡,还有如此胆子,当真是他没看错人。
“祁雍啊祁雍,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骊姬忍着痛嘲讽他。
月光下,祁雍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
喉间轻轻出声,“是吗?那你最好祈祷我不会让你去给王兄陪葬。”
“你简直是丧心病狂。”骊姬被那种狠厉的眼神杀了几分气魄。她反抗道:“不对,你们兄弟二人都是疯子。”
难怪你们母亲不喜欢你。
只是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祁禹还在昏迷,她是真怕祁雍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
这个人本性成迷,他能做王都里的茫荡王子,也能做战场浴血的王军统帅。他好似善解人意,又好似看破一切后冷笑的看客。
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传言中不合,他们母亲对他们兄弟二人也鲜少探望。
不知在什么环境下的祁禹与祁雍长成了截然相反的样子。一个多愁善感,时而果断时而犹豫不决。另一个笑里藏刀,看似善解人意实则事事独断。
王宫里唯一让她惧怕的人,祁雍当之无愧。
“疯子?我对你够好了”祁雍修长的手指摩挲在她唇瓣上,一字一句道:“我把你送进宫,让你金枝玉叶,尊荣加身,为你处理人,替你兜着事。”
他摇了摇头叹气,“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还想要什么?王兄的宠爱?”
“宠爱?”他冷哼了声,“那是最没用的东西。”
祁雍将地上的骊姬拉起来,然后双手捧着她的脸,替她拭去泪水。低声宽慰着她:“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好吗?”
言罢,他好心的替骊姬扶了扶她头上的簪。
垂眼审视着骊姬木讷的表情。
宠爱?呵,任何时间都抵不过易变的人心。男子尚且可以战场杀敌,以博功名。女子若是依附于宠爱而活,无异于枯骨。
世道人心易变,能抓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永不会变的。
骊姬有祁禹的宠爱,可这宠爱只依附于这张脸,甚至是因为这张脸与她人相似。她背后为她撑腰的祁雍无疑是一根傀儡线,只是目前祁雍并未操纵。
祁雍离开重阳殿后,一道黑影从背后袭来。那影子紧紧跟着祁雍身后。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禀报:“殿下,邙山下的水位下降,尸体暴露了出来。”
祁雍没太在意。
那影子继续禀报:“属下去查看时,发现尸骨已经被水冲散,应该查不出来是谁。只不过尸体的簪子不见了。”
“属下想着多半是埋在地下,又或者被人捡去抵当了。”
“那你就去查,查到了再来禀报。”祁雍吊儿郎当的开口。
越是这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越令人头皮发麻,影子倒吸一口冷气,无声退下。
祁雍转身绕道去了祭天阁。
阁中,子辛刚整理完书架上的古籍,身后冷不丁的响起祁雍的声音。
“王兄和你说了什么?”
他抱臂靠着莲炉,漫不经心的问。
子辛没想到他会亲临祭天阁,朝他弓腰行礼。
“陛下自感时日无多,想要姜姬殿下陪葬。”
祁雍哦了一声,没有太大反应,对此很是平淡。“你劝了他?”
“是。”
“你在替姜姬说话?”他步步紧逼,质问子辛。
“大典在即,陛下依旧安康。姜姬殿下身为天司,不可因其他事而分心。又或者还能找出一个可身担通天祭司的女子。”
听他提到通天祭司,祁雍不可否认。论血统,身份,地位整个大夏没有比姜姬再合适的女子了。
大王姬是先王胞妹,又是上一任通天祭司。在他们母亲冷落他们之后,对他们兄弟二人加以照顾。姜姬的父族姜氏祖上与祁氏同出祁山,两氏同为凤凰后裔。
短时间内,确实找不到比姜姬更合适的女子。
论地位,她与骊姬平分秋色。
论身份,她稳稳压祁绕一头。
论血脉,她与祁雍半亲半脉。
若不是这天司只能由女子担任,祁雍自己就上了。
大典上需由大祭司带领天司与地司沟通天地,天司由身份血统尊贵的女子担任,负责开天。地司由未及冠的男子担任,负责辟地。最后由大祭司与天神沟通,将上及君王下达百姓的愿望传达至天神。
而姜环所练的便是开天舞。
子辛说的没错,在这期间姜姬不能出事。
他瞥了眼莲炉,将手掌搭在炉边,温热的感觉迅速涌上掌心。
“大祭司,不如给我算一算。”他沉默良久,抬眸盯着炉中微弱的火苗。将案边的书籍随手扔了进去,火苗骤然吞噬书籍,火光疯长。
火焰拔高他的影子,祁雍笑呵呵的问子辛:“你算算,我有没有紫薇星的命?”
早就听闻祁雍放荡,竟不想到了这个地步。子辛瞳孔微微一怔。
“你尽管算,有我在。”
那一夜,祭天阁的火光不灭至破晓,兽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二人围在炉前至天亮。
祁雍离开后,子辛才缓口气,对着书架后的人道:“出来吧,小霸王走了。”
赢试才从书架后方绕出,他手握在剑柄上,目光沉沉聚在炉边。
子辛遗憾道: “他把地司的书烧了。”
“公子雍已及冠,无法担任地司。”他回。
“怎么突然来我这里?”
“昨夜出宫晚了,没出去。”
子辛打量着他,“你昨夜来时,我见你半个身子都湿透了。”
他明明打着伞来,为何会湿透?
“昨夜有了刺客的消息,便想着进宫探查。”赢试找了个理由搪塞。“半路遇见了王姬,殿下似是受惊,我便送殿下回了南宫,所以没能及时出宫。”
“原来如此,此战得胜,公子雍要替你为陛下求赏。”子辛欣慰道。
“不过是死里逃生。”
“我可是听说了,你千里单骑孤身向南营救公子雍。”
战场上的事,子辛也时常听人讨论。
蛮族屡次进犯越皇两州,公子雍率军南下。在关山一带遇到蛮族突袭,两千精骑被冲散。白敬带着一部分骑兵回城与大军会合,赢试则带着另一部分骑兵继续南下。
在丘道上遇到了蛮族的探子,在探子口中得知祁雍被蛮族七千精兵围困龙牙关。赢试当即带着手下数百精兵奔向龙牙关,路途崎岖,蛮族又依靠地形设了不少埋伏。
最后仅数十人,挺进龙牙关。
于千骑中破开蛮族围攻,只身射杀蛮族头子,救公子雍于水火中,最后只有他与公子雍活着回到越州。
十七岁单骑千里至漠南,龙牙关孤身救王帅。
这不免又是后世史书上浓墨的一笔。
“前有祁雍十八岁孤骑龙门救夏君,后有赢试十七岁千里走单骑龙牙关救王帅。”
子辛毫不吝啬赞叹。
赢试见他笑的欣慰,无奈苦笑:“我怎可与公子雍作比?”
“起码你救了他不是吗?你若没有救下他,南征不一定能得胜。”
对于他的赞赏,赢试没有回应。因为他的眼睛已经看过了太多生离死别。
“可是,姬沅为了救我,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子辛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沉吟道。
“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命难道真的被安排好了吗?
“子辛,你能通神。那你能看到以后会怎样吗?”
子辛摇头,“没有尝试过,天际不可泄露,也未敢尝试。“
祁氏先祖当年在祁山下,也曾请求大祭司为自己算一卦。大祭司拒绝了,回答着和如今一模一样的答案。
生死有命,一切由天定。
后来祁氏先祖擅自命人占卜,不久便暴病而亡。
窥探天机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大祭司不敢擅自占卜。
见东方日升,赢试收了剑。沉默着走出祭天阁,他出阁时,阁外的青铜金铎摇曳,如风声撞玉佩般叮当。他踩在潮湿的石砖路上,四方寒意料峭。
黎明天金光万丈,乌云退却烟消云散。
他孤身走在寂静的宫道上,浩浩荡荡许久。一枚枫叶映入眼帘。赢试抬头仰视那颗枫木,兜兜转转又走到了南宫边。
“赢试。”
他转身,却有人从背后唤住他。
突然出现的姜环走近,皱着眉头问:“你为什么不开心?”
赢试茫然转身,不解的看她。
“我猜的不对?”姜环看他的背影写满了凄凉,她就大着胆子猜是不是因为姬沅。又不敢确定,她在现代是个看似骄蛮的玻璃心,碰过不少壁后骄蛮没了,变成了个清醒的玻璃心。
起初她看赢试还以为他是那种外冷内热的骚包,但他一直闷闷不乐,始终有什么事困在他的心头。沉默寡言者,定是无与之共鸣之人。
“赢试,你及冠的时候,谁为你取字?”
她换了个话题,问的突然,就连赢试也没有想过。及冠那天谁为他取字?
“应当是兄长。”他不安的回答,心里始终没底。
他与父亲相处的不多,母亲更喜爱二哥。就连当初被送来王都,他都百般不愿。母亲说他最是恋家,总长不大。父亲离去后,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极少与家人联系。
姜环心里也忐忑,她不是揣摩人心的能手,只能盲目找些话聊。“那以我的身份……可以为你取字吗?”
她不懂这些,只从书中了解到字往往是由身份名誉尊贵之人来取。
许是被自己的话吓着了,她见赢试低下头没有动。
“不行就算了。”她自圆自说,好生尴尬。
“殿下想为我取字吗?”赢试扬起笑容,虽从未听说过女子有如此大胆的想法。但赢试还是想确定,她是否想为自己取字。
他想得到答案。
想得到肯定的答案。
姜环眸光一亮,点头问:“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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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接触这么多次,姜环终于见到了他的笑容。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眸子明亮,笑容真挚又带着朝气。
原来这么容易吗?
姜环从春月那里听了赢试的遭遇,大夏嫡子入都不过是披着质子的外衣,美名其曰罢了。
他在王都多年未曾与家里人联系过,姜环问春月,那他们家里人也不主动联系他们吗?春月的回答是,一般为了避嫌,地方侯爵不会主动与王都的嫡子联系。
“王姬早些回去吧。”清晨气候冷,赢试看她衣着单薄,劝她早点去休息。
姜环想了想,还是在原地踌躇。赢试见她没动,以为她不愿回去。就见姜环提起裙摆小跑回南宫,赢试准备离开时,背后再次传来姜环的声音。
她小跑至赢试身前,扶腰喘气。伸手将那件黑袍送还回去。
“赢试,谢谢你。”她恭敬一拜。
“昨晚我真的很害怕,也很狼狈。我像无头苍蝇一样。但是,还好你出现了。”
这是姜环第一次在这里,恭恭敬敬的向一个人拜礼。她对这里的落后,腐朽充满了偏见。来自现代的先进思维让她如一个观望者般无动于衷。出于生存的本能让她配合着这里进行的一切。她对这里有偏见,却又不得不屈服。
这种微妙的平衡让她产生了一种已经同化于这里的假象。
而此刻,她历经过昨夜的慌乱狼狈,身处于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无共鸣通思之人,又无法做到遗世独立。若是有人给予温暖,哪怕是星火,也可以燎原。
所谓一善化万恶,温良之人亦是如此。
她向赢试一拜,也打破了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人的偏见。
这一拜,她心服口服。
“殿下,不必如此。”赢试受宠若惊,慌忙后退,扶着她的臂弯。
“不,我是真心感谢你。”姜环拜完。眉眼低垂说:“那日夜里,驱赶走白猫的也是你吧。”
语气平淡,却是肯定。
赢试其实记不清她说的是哪次,他在宫里唤过太多次彤。
但唯有巡查刺客那次是担忧它吵到人。
“陪我走走吧。”她似泄气般要求。
两人的身影并肩而行,她穿着宝蓝色的衣裙放慢步子,他着冷咧坚硬的盔甲行在身侧。手指摩挲着剑柄,冷凄凄的清晨,他掌心却冒出湿汗。
“赢试,我总不明白。你明明那般善良,为何总闷闷不乐。”
她倒也不是为赢试打抱不平,只是不解,为何良善之人,总不得眉间舒展。
“我良善吗?殿下。”赢试也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觉得。
“但你总不是恶人。姬沅的墓是你亲自修的,南宫的猫是你次次赶走的。我如此奇怪,你却没有觉得我古怪不是吗?”
就连春月都会觉得她养好病后,比以前古怪了多。
“殿下怎会古怪呢,不过是……活泼了点。”赢试叹口气,如释重负地说。
“我说要为你取字,你也不觉得奇怪。”
他抬头否定。
“那我昨晚那么狼狈跌倒在夜雨中,你也不觉得奇怪吗?”
“有些觉得,不过总不会是殿下自己往水里扑吧。”
这话倒是不假。
姜环忍不住抬头去撇他,他身量高挑,面容又正气俊朗。在她面前却总收敛着,看似无欲无求,谁知心底埋藏了什么秘密。
“自然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小小年纪如此老练。”其实他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娶妻了。只是姜环总习惯用现代的思维来看这个世界。
她发现这点不好,也在慢慢改正。
听着姜环调侃他,赢试试着去反驳,“我可是长了殿下一岁。”
“是吗?你才多大?你才十七岁。还没有及冠,我都及笄了。”
“女子及笄本就比男子早,王姬殿下这是得理不饶人。”赢试反笑质问她。
姜环没否认,娇气讲理又不讲理道:“那我也是成人了,你还是弱冠之子。”
“王姬殿下说的对,我还是弱冠之子。”赢试被她骄蛮的样子逗笑了,难得露出笑容。
姜环听他一口一个王姬殿下,一口一个王姬殿下听的烦心。不满要求着:“你别喊我王姬殿下了,我听着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赢试挑着眉,“那我如何唤王姬殿下?”
姜环停下脚步,示意他靠近。赢试先是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侧猫着腰将身子贴近。他不敢太靠近,始终保留着距离。姜环见他慢慢吞吞的,一把扯着他的领子将人拉到自己跟前。
贴着他的耳朵,笑迷迷道:“唤我陛下。”
只见赢试犹如晴天霹雳般,迅速捋直了身子。他直接不顾礼节,上手捂住了姜环的嘴。神色慌张的叮嘱:“殿下慎言。”
他压着语调,眼神又东奔西顾。这在姜环眼里倒显得有趣,她轻而易举的扒开他的手。
“逗逗你,让我做我还不做。”她说完,又轻轻贴近他的耳边。
语气轻柔,“唤我阿环即可。”
“阿环?”赢试叫了她一声,目光诧异。
姜环得意点着头,“嗯,我的本名,姜环。”
赢试默念,嘴唇一张一闭。“环,从玉,璧也。”
他正经解释着,姜环心道:这小子还读过不少书。不错不错,文武双全。搁现代怎么说应该也是个学霸。
他解释的透彻,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姜环决定用不属于九年义务教育的额外知识接上,她也不甘示弱开口:“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殿下满腹经纶,我不敢搬门弄斧。”
太阳升起,金光渡日。赢试从没想过自己名字的意义,但姜环为他解释了。此时此刻,这个名字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意义已经不重要了,有人肯为它找寻意义,才重要。
意义并非与生俱来,而是赋予的。
试玉要烧三日满,就算是大器晚成也不必气馁。
“所以不要再唤我殿下了,赢试。”
“阿环满腹经纶,赢试颇为佩服。”
说罢,他转身也朝姜环一拜。如先前姜环向他一拜那般。
久久不起。
她也拖起他的臂膀,大惊:“不要拜我,赢试。”
她扶起他的身子,询问他:“和我做朋友,赢试。”
不要把我当大夏王姬来看,把我当作朋友。
姜环继续问:“可以吗?”
心脏从没这般紧张过,在胸腔里扑扑狂跳。姜环恨不得找个钉子把它定住,退一万步来说,赢试这个人除了话少一点,其他没有什么缺点。
“殿……”赢试刚开口又急速改口,稍有别扭。“阿环,一个人在宫里很孤独吗?”
那是自然,她点头。
一个人在陌生的时代,怎会不孤独。
“如果阿环不嫌弃,我万分感激成为阿环的朋友。”
得到肯定答案的姜环激动转头,问他:”真的?”
赢试脸上晕开一抹红,点点头以示肯定。姜环看着他害羞,心里反倒生出一股调戏强迫的罪恶感。
仿佛她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地主。
然后她看赢试的眼神就成了:你小子是真单纯啊。
这搁现代,长得帅又单纯,早被她那海王室友伤八百回心了。也是你小子走运,遇到我姜环了,对朋友那是说一不二。
等着抱姐的大腿,飞黄腾达吧。姜环又默默暗地里流泪,终于找到个朋友了,简直比大学生表白脱单还艰难。她极力舒缓情绪,不能太激动,要矜持。
对,要矜持。好歹穿越了一回,尊贵无比的身份她难得体验一次,这她还是懂的,不能失了脸面。
两人边走连闲聊,绕了半住香的时间才绕到南宫后院的墙边。姜环眼尖,指着那个被堵住的洞气鼓鼓的走过去。
然后站在洞边质问,“赢试是不是你干的?”
那天她发现洞被堵住后,暗敲浅问了整座南宫外的侍卫才得知,是他吩咐的。
侍卫是这样回答的:赢试小将军说了,这个洞于殿下安全不利,找人给堵了。侍卫还添油加醋擅自加了一句:给堵的死死的。
就是这最后一句,可让姜环记住了。
她站在墙边,脸上挂着笑迷迷的笑容,手不自觉的撸起袖子。赢试自然不知道有个不知名的大胆侍卫擅自加了一句话。他想起姜环时而骄蛮,时而精灵古怪的模样,现在又是气鼓鼓的,不自觉的摸起后脑勺。
辩解道:“殿下……不是……阿环,我真心实意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然后他就得到了姜环殿下赏赐的人肉巴掌两下,外加夜合绣花鞋一脚。
巴掌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因为姜环没有用力。倒是那脚印一比一完美复刻在他的衣摆处,赢试被她气鼓鼓又可爱的表情逗笑了。
拍拍衣摆,试着哄哄她。
“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他确实不会哄人,想到姜环不会骑马,便提议:“我教殿下骑马怎么样?”
“骑马?”这个她确实不会,好奇探头激他:“您能行?”
“那是自然,我十二岁就开始打仗。马上行军自是常事。”
“哦~这么说你单骑千里救祁雍是真的喽?”
姜环看他得意忘形,自信有朝气的笑。
“你也知道?”赢试立刻觉得自己得意过头了。
“还有什么是本殿下不知道的?”
姜环此刻抱臂站在他面前,揣摩着怎么逗他,这个少年太纯情了。而她已早把负罪感撇在脑后,朝着他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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