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哥这么厉害啊?”她捧着他。
“哥还有更厉害的,你要尝尝不?”军子追过去。
万遥微卷的发丝都凌乱了,冲着他笑得风情无比,灵活地转过身去,“啪嗒”一下熄灯,往最里处的隔间跑去。
“挺骚啊,小东西。”
军子寻着她高跟鞋的声音抹黑追了进去。
预想中的美人入怀烟消云散。
等待他的只剩闷沉的几棍子。
程青盂这几棍子多少带了点私人情绪,处处避开了要害,棍棍都不留情面。
军子完全没看清对方的脸,闷哼几声,直接倒在了湿滑的地面。
万遥将手机电筒打开,松了口气,“好险,差点玩脱了。”
程青盂借着电筒光看向小姑娘的脸,见她嘴角挂着暧昧不明的口红印,异常烦躁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来。
“你干什么?”万遥盯着他的动作。
“拍照啊。”某人语气不耐。
万遥单手抱着手臂,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你拍照,让我给他脱衣服啊?”
程青盂愣怔了一瞬,把手机往她怀里塞,蹲在地面开始扯军子的衣服,语气中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冷声道:“赶紧拍。”
万遥顺势举起了他的手机,对准军子白花花的胸口,突然觉得画面似乎不够生动。
“等下。”
她索性抹了下嘴唇,将印在指腹的口红涂在军子的脸上和脖颈上。
程青盂见她事无巨细,有些被气笑了,“你倒是经验丰富。”
万遥对着军子咔咔一顿拍,甚至还带着些骄傲和炫耀,“可不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程青盂站起来拍拍手,嘲讽地冷哼了一声。
“可以了。”万遥将手机息屏捏在手里,“再加上刚刚的录音,也够这傻逼喝几壶的了!”
毕竟他家那母老虎可不是省油的灯。
程青盂很少听见她说粗话,望着她浓妆也修饰不了的清淡眉眼,越发觉得这小姑娘有趣。
“某人确实有当坏种的潜质啊。”
他笑了下。
“我是坏种没关系。”万遥笑得明媚,“你是好人就行了。”
两人面对面贴站着。
程青盂也笑:“什么好人能陪你干这混账事儿?”
“不是好人,那不更好?”
她慢慢走到男人面前,仰着小脸注视着他,将手机塞回他胸口衣袋,顺势抚了抚他硬|邦邦的胸膛:“坏种和烂人,天生一对。”
程青盂目光深邃,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走了。”
万遥瞥了眼昏死在地面的军子,厌恶地转过身去,多看一秒都嫌晦气:“走吧走吧。”
程青盂一步从军子身上跨过,后脚跟恰好踩到他左手上。
他借着力又碾了碾那只手,一脸淡然地跟着万遥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着,谁也没注意到树后的黑影。
直到蒋大平撒完尿提好裤子,一眼望见两个大摇大摆的身影。
他虚着眼脱口大喊:“谁?是谁?谁在哪儿?”
万遥和程青盂顿了一秒,立即看向对方,瞬间得出结论:跑!
万遥和程青盂默契地冲出办公楼, 隔着黑漆漆的夜闯进了后花园里。
尽管她下午从办公室的窗口远远眺望过,到了晚上依旧分不清方向。偌大的花园就像一层层迷宫,荒草杂树, 枯枝烂蔓,肆意横生,甚至让人辨不清路的位置。
“待会要跟他们碰上了,你找机会先走。”
程青盂声音空空的,掺杂着风声。
高跟鞋踏碎枯枝清脆一响,逃跑的路上, 万遥的发丝彻底凌乱了。
“有时间计划这些, 你不如想想怎么样才能一块儿走。”
程青盂还是照顾着她的速度,回过头,“我拦住他俩, 问题不大。”
“经验丰富啊。”万遥饶有兴致地笑了下,“看来没少被人追着打?”
他也跟着笑,低声说了句什么。
万遥呼吸也急了, “你说什么?”
他看向前方的分叉路口,“我说,老子头一回干这种事儿。”
万遥提着裙摆继续跑, 笑得更欢了, “头一回是么?但我还蛮爽的。”
“……”
程青盂并非那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他虽不抽烟不喝酒, 但嗓门大, 脾气也差, 跟吉兴他们待一块偶尔也冒些粗话, 只是当她这个小姑娘的面有所收敛罢了。
他其实和普通男人并没有天壤之别的差别,但组合到一起, 该怎么去描述呢?在他这个稳如老狗的年龄段,却愿意在今夜陪她放肆幼稚。
就这么说吧,他的一言一行,都狠戳她的心脏,都让她爽到不行。
世界静得只能听见彼此交缠的呼吸。
心脏砰砰怦地乱跳乱撞,就要蹦出嗓子眼一般。万遥从未体会过这种失控感,简直爽得让人头皮发麻。
程青盂见她跑得费劲,顿了两步,伸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低笑声:“被他们逮住才有你爽的。”
“怎么说?”她问。
“我可没露过脸。”程青盂轻飘飘道。
“……”万遥任由他拉着往前跑,“那你干脆把我交出去得了。”
他又拨开小路两侧的乱枝,两人继续朝着外面跑去,“老子还不至于拿女人挡枪。”
“等下。”
万遥喘着气喊了声。
她往后远远看了一眼,停下迅速脱掉高跟鞋,往杂草丛生的荒垛中一扔,赤着脚跟他继续往前面跑。
“前面左转,就能绕到厂区,我们别走大门。”她看到熟悉的地标。
程青盂轻轻“嗯”了声。
一座座平层厂房聚集在一处,单从外面完全看不出差别,浅色瓷砖反射着夜晚的冰凉。
男人的眸光锐利如刃,带着她在厂区里绕圈,旁边的排水沟杂草丛生,弥散着令人头昏脑涨的尿骚味。
万遥脚底已经感受不到凉意,凑近问:“干嘛走这边?”
程青盂微微颔首:“那边有监控。”
“没用,都是摆设。”她淡淡道,“耗电太高都给停了,下午听他们说的。”
“……”
“怎么不等我把你拐上山再讲?”
万遥紧盯着不远处的山道,高高垒起的垃圾挡去了半边路,她的脚底被碎石磨得微微发疼。
“大门肯定守着人,要不去咱去墙角,找个狗洞钻出去得了?”
“……”
“当狗当上瘾了?”他哭笑不得。
厂房墙角透着些隐隐的光,他们慢慢往前面靠走着。
下一秒,几道高瘦的影子也靠了过来。
万遥的呼吸一滞,往后连退了两步。
男人手心的温度宛若一道镇定剂,他的手往下挪了挪,滑到她的冰凉指尖,又微微发力握了握,警惕地盯着愈来愈近的影子。
“他俩就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啊,我刚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的。”
“那他妈人呢?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你别急啊,军儿,咱再去这里边看看。”
“那婊|子要被我抓到,非他妈弄死她不可。”
脚步声和谈话声越来越近,万遥抬头望向程青盂,扬着下巴使了个眼色。
压根来不及等他俩反应,蒋大平和军子等人已然绕过转角处,几双亮闪闪的眸子在黑夜里面面相觑。
有人啐了一口,“嘿,还真他妈躲这儿了。”
有人挥了挥手里的铁棍,“跑啊!你们。”
万遥迅速往后面瞥了一眼,小道两头都被人堵了,后面同样守着他们的人,正迈着流里流气的步子走来。
厂房挡去了大片的灯光,漆黑一片,甚至分不清谁是谁。
程青盂敛了敛眉,还是牵着她的手,微微侧着将她挡在身后。
“怎么办?”万遥出声问。
“怕什么?平时瞧着那么机灵。”程青盂冷冷笑了声,又捏了捏她的指尖,“刚怎么跟你说的,你就怎么做就行。”
为首的人将烟头扔进臭水沟,低骂一声,提着棍子两步就冲了过来。
余下几人仿佛接收到信号一般,纷纷朝着万遥他们突了过来。
当距离拉得最近,万遥才看清为首之人的脸。脸上一团红一团白的,分不清是口红还是血液,不是军子又是谁?
只见军子大骂一声,举着铁棍就扑了过去。
程青盂牵着万遥迅速往左边一躲,军子甩了甩脑袋,扑了个空。紧接着又是劈头盖脸的一棍,万遥随着男人的动作再次避开,却没注意到身后又扑来两人。
方才还同桌喝酒打诨的一行人,现下却将万遥他们死死围着。
蒋大平又吐了口唾沫,“臭逼婊|子,他妈的究竟什么来历啊?进我们厂到底想干什么?”
“老蒋,你还跟她废话什么?人悄悄潜进我们公司,又是打听又是拍照的,还能是做什么?”
“他妈的,又是卧底记者。”蒋大平气得咬牙。
几人默契地猛扑了过去,程青盂被迫放下万遥的手,俯着身迎了上去。
挥舞的铁棍划破了风声,朝着程青盂就是一棍;万遥推倒厂房门口的纸盒,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重物,咚咚咚翻倒在地面形成了障碍。
她一回头,就发现程青盂的肩膀闷声挨了一棍。男人拧着眉受下那一棍,接着一脚飞踢了过去,被踹的人连连后退好几步,最后倒在了脏兮兮的地面。
他三两步冲上去捡起地面的铁棍,开始和那群人正面交锋;万遥缩在角落用空纸箱挡着接连不断的棍棒雨。
程青盂迎战时与平时不大一样,浑身都散发着凌冽的肃气,他的动作、一招一式,并非那种毫无章法的乱来,更像是经受过某类专业训练的。
只见他又握住挥来的拳头,一棍敲在那人后腰,长腿重重发力将那人踹倒在地。
“找机会先走。”
程青盂绕到她身边,将手里的铁棍塞给她防身。
万遥握着铁棍还是有些手抖,她知道现在留下并无益处,甚至会让他分神难以招架。
“好!”她应道。
他又拦下一拳,万遥迅速从两人的身边蹿走,却迎面撞上瞠目发怒的蒋大平。
程青盂余光瞥了过去,又挡在了万遥的跟前,一脚狠狠用力将人踹去。
蒋大平的脑袋正着水沟旁边的石墩,这一下摔得可不轻。
程青盂甩开了万遥的手,似乎要将人抛出去一般,低吼一句,“赶紧走!”
万遥迎着风跑出一段距离,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他,朝着昏暗小道的另一端飞速跑去。
程青盂瞧着那道越来越远的红色背影,她披散的长发顶着浓烈的月色跳着舞。
一个分神,他后背又挨了一闷棍,疼痛和酸胀感随着而来。
程青盂一把将军子拽到跟前,反手将他胳膊折到了身后,对着他的后背邦邦两拳下去,一脚将人踢到了地面跪着。
真他妈像群缠人的狗。
他后背都冒热汗了。
忽地,刺眼的远光伴随着急促的鸣笛划破宁静的黑夜。
程青盂微微虚着望向眼前的光,只见一辆车朝着他飞速地奔来。喇叭声连响三声,前后短促,中间偏长。
他一愣怔,想到了吉兴春宗二人。
十座丰田迅速飘过九十度急弯,远光调换成近光,副驾车门大大敞开着,快到他身边的时候踩了一脚急刹。
急促的鸣笛声再次响起,程青盂没有再耽搁时间,几步跨上前抓住车门跳了进去。
“怎么是你?”他讶异于身旁那抹红色。
“你还想是谁?”万遥笑了声。
蒋大平几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铁棍又朝着车子扑过来,一棍重重的敲在了挡风玻璃上。
万遥瞥了眼挡风玻璃,单手握住方向盘,迅速换挡。车胎在地面摩出刺耳的声响,迅速朝着后面退了出去,直至九十度的卡角。
万遥冷静地拨着方向盘,一把将车屁股甩进了上山的小道,将小山似的垃圾撞得满地都是。
引擎声震如雷鸣,她再次换挡,一脚油下去,十座丰田朝着前方大道冲了出去。
程青盂见她操作流畅如水,车后的人猛追不舍,霎时间内百感交集。
“坐稳了。”
万遥目视前方,继续给油。
窗外的风变得愈发猖狂,从两人的耳侧呼啸而过。紧接着,车头“啪”地一下直接撞倒常年失修的门禁杆。
万遥神情自若地掌控着刹车和油门,迅速将车并回了柏油大马路上,一路飞驰。
两侧的玻璃上起了层薄薄的雾,低长悠扬的轰油声盖过了心跳。
路灯光照进车里面,昏黄,又沉闷。
程青盂余光瞥见踩在油门上赤脚,莹白的脚背沾了不少凝固的泥。
他撇过头看了眼,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十座丰田闯进融融夜色之中, 灰黄而笔直的公路两侧是一望无垠的草原。
疾风携来泥土的芳香不断灌进车窗,重型车活活被万遥玩成了竞技赛车。
她几乎没怎么注意路况,卯足了劲儿给油前行, 即便在颠簸不平的起伏路段上也如履平地。
程青盂仰靠在椅垫上,面色平静地关上车窗,左耳降噪恢复了宁静,右耳依旧是呼啸风声。
只见小姑娘赤着脚将油门踩到底,任由烈风猛拍猛刮脸颊,车轮都快刮蹭出火星子了。
程青盂微微眯了眯眼, 察觉到她情绪有些失控, 只能稍稍坐直了身子,抬手按在了方向盘上。
万遥手指冰得失去了温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收手了。
男人粗粝的掌心覆在她手背, “靠边停车。”
万遥僵硬地扶着方向盘,余光瞥向他,“干嘛, 你怕了?”
“嗯,怕了,怕你玩儿脱了。”他还是扣着她的手, “我暂时还没有跟你殉情的打算。”
万遥盯着挡风玻璃笑,薄雾被空调吹散了些, 被吹得僵硬的不止她的手, 还有冻得失去知觉的脚。
“怎么办?程青盂。”她微微挪了挪脚。
程青盂不知所以然地望着她。
万遥吸了口气, “我的脚好像动不了了。”
程青盂:“……”
车子一路电掣风驰, 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万遥又道:“要不你考虑一下呗, 跟我殉情好像不亏。”
程青盂没什么情绪地睨她一眼,索性用力将方向盘往左一推, 车身在高速之下剧烈扭头摆尾,直冲冲地朝着左侧的低洼草坪飞去。
万遥迅速把住方向盘,猛踩刹车,再踩离合,车胎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动静,就在即将冲向松散草垛的那一刻。她还是将方向硬生生地别了过来,车子半斜卡在了大路边缘。
前面虽不是什么万丈深渊,也是有一定坡度的跨层,就用刚刚的车速直冲下去,侧翻坠地八成是跑不了的。
左侧车胎紧靠边缘,程青盂低声问她:“不是要殉情?”
万遥挂上空挡,那种兴奋失控感逐渐从心惊肉跳中抽离出来。
“你疯了。”她的心跳还没降下来。
程青盂波澜不惊:“我疯了?”
风声骤停,只剩安静。草原的夜晚温度极低,牧民比沿途的路灯数量都还少,只能看见黑沉沉的天与草原逐渐连成一片。
万遥自知他在恼什么,只好装死不去接话。
百米外草坪上透着显眼的灯光,隐约能看见两顶帐篷。帐篷外面立着根粗壮的木桩,木桩上还拴着几匹长鬃毛马。
程青盂阖上眼皮闭目养神,肩颈的经脉仿佛扭缠到一处,后知后觉的开始隐隐发疼了。
万遥见他抬手捏了捏鼻梁,手背的骨节上挂了几道伤。不知是揍人留下的,还是挨揍挂的彩。
默了许久,她还是先开了口:“你怎么样了?有伤到其他地方吗?严不严重啊?”
程青盂跟没听见似的,仰着下巴不肯回答她。
“要不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吧?”
“程青盂,你别不说话……”
“你这样我很害怕。”
她放软了嗓子,语气有些无措。
程青盂微微摆了摆肩,心还是软了下来,偏过头来慢慢睁开眼,目光深邃地紧盯着她。
万遥早已取了安全带,还往副驾方向凑了凑,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她被男人盯得特别不自在。
“害怕么?”他声音哑得不行。
万遥眼底染着朦胧的水光,敛下睫不说话。
“你要真的害怕,就会听我的话,而不是自己偷偷再跑回来。”他语气中带着些疏离的冷淡,冷哼一声:“万大小姐是多么有主意、有脾气、有胆色的一个人啊,既不缺钱更不怕死,又有的是耐心跟我耗着。那你告诉我,你能害怕什么?”
万遥注意到他眼底冒出的红血丝,还有那几分自嘲的笑。忽然有些慌了。
她依旧面不改色:“你说的那些,我确实都不怕。”
程青盂挠了挠头发,一度到失语的程度。
“但我怕你受伤。”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更怕你不理我了。”
他明显察觉到小姑娘浑身都在发抖,她方才穿得那件小衫不翼而飞,只剩下两条极细的裙带挂在瘦削的肩上,莹白的皮肤冷得冒出了层薄薄的鸡皮,他忽地又记起她指尖冰凉到失去温度。
“程青盂,今天的事确实是我考虑欠妥,没有跟你们商量好就横冲直撞地跑来了,让你担心,又害你受伤。但我这人就是这样的性格,我不愿让阿妈吃这个哑巴亏,更不愿见那些混蛋逍遥自在。说我心眼小也好,骨子里坏也罢,我都不跟你争论辩驳。”
“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小姑娘的自我检讨透着倔强,完全符合她那死倔的性子。
万遥知道这只是他生气的部分原因,余下的那部分她也很清楚,但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从她扯下第一个谎言开始,就注定免不了现在的场面。
程青盂没脾气地扯下安全带,又看向前面照着灯的帐篷,摇上车窗打开车门下车去。
“程青盂……”万遥抿着唇。
男人重重关上车门,冷冷道:“下车。”
万遥心底只道真玩脱了,现在要被扔到马路边,她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程青盂站在挡风玻璃面前等着。
万遥只能将车熄火,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关门,落锁,赤脚踩在路上早没了知觉。
程青盂见她站着不动,又几步走了过来,扯着她手往前走。
万遥猜不透他的想法,“去哪儿啊?”
程青盂火气未平,还是不肯搭理她。
“程青盂,我脚疼。”
“手腕也疼,屁股也疼……”
“我们能不能先回去,等明天再说啊?”
她低声卖惨,企图博得同情。
“知道疼了?”程青盂不留情面,“疼也先受着。”
万遥一路哆嗦地跟着他往前走,直到她一步步踩上松软草地,被带到了那顶黑色帐篷的前面。
程青盂去跟落帐的牧民沟通了几句,万遥就留在拴马的木桩旁等着,两只脚愣愣地在草地摩挲着。
一旁的白鬃马的睫毛又翘又长,眼神犀利得仿佛也在嘲笑她。
没过多久,男人就从帐篷里钻出来了,一看见她就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万遥跟白鬃马自言自语:“真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人家连半分笑都不肯施舍。”
程青盂远远看着她,“愣着干嘛?”
万遥惊喜地抬起脑袋,又听见男人冷冷道:“还不过来?”
她顿时顾不上什么草啊马啊的了,朝着程青盂屁颠颠地跑了过去。
程青盂将她带到了帐篷后面,算是一个小小的避风口。干突突的地面上架着一口铁盆,铁盆里的木材燃着熊熊烈火。
他指了指篝火旁的位置,“坐着。”
万遥老老实实地坐下,抬着脑袋静静地看他,见男人转身就要离开。她连忙发问:“程青盂,你还带我回去吗?”
程青盂明显一怔,“烤暖和了再走。”
“好!”听他这样说,万遥的语气瞬间从有气无力到活力满满。
察觉到那道身影并未离开,心中那块大石瞬间落地。她这才美滋滋地摊开双手,举到火堆前面翻烤着。
下一秒。
裹满木质香的外套直接盖到了她的头顶。
篝火堆扑腾了一下,万遥什么都看不见,男人轻描淡写道:“穿上。”
万遥扯下那件熟悉的外套,搓了搓胳膊上冷出的疙瘩,异常乖顺地将宽大外套穿好。
在火盆面前稍稍坐了会儿,她的身体逐渐开始回温,整个人被烤得暖洋洋的。帐篷里传来低沉的藏语,被拴着的马儿偶尔低鸣,整个世界都静得不像话,她埋着脑袋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万遥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眼前多了位浓眉的藏族阿姐。她左手局促地捏着围裙边,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金属碗,有些不知所措地说:“给你。”
万遥连忙站起身来,“这是什么?”
藏族阿姐的汉话说不利索,只能用藏语跟她解释:“这是热羊奶,我家羊自己产的。很新鲜,你可以尝尝。”
万遥大概听懂了她说的话,伸出双手接过那碗热羊奶,捧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很好喝!羊奶很醇,还有点甜,我很喜欢!”她用藏语回答道。
“唔!你会说藏语啊?”藏族阿姐很惊讶。
万遥又喝了一口羊奶:“会一些,但说得不太好。”
藏族阿姐举起大拇指:“说得很好!听你的口音应该是西藏那边的吧?”
万遥笑笑:“这你都能听出来吗?”
藏族阿姐笑得很含蓄:“因为我之前也在西藏待过一段时间。”
各个藏区的位置不同,发音自然也有差异,只有书面藏语是统一的。万遥其实也只能听懂个大概,毕竟云南迪庆这片说的都是康方言,而她最了解的当属前藏地区的卫藏方言。
两人又聊了几句,藏族阿姐才说:“那你慢慢享用,我就先回去啦。”
万遥又感谢了她几句,这才又坐回了篝火前,浑然没察觉到身后男人投来的深深目光。
程青盂也端着一碗热羊奶走过来,手里还多了一条粗线编织的披肩。
他顺势在万遥的身旁坐下,将蓝白相间的披肩递过去。
万遥将碗搁在旁边的平地上,接过披肩问:“哪儿来的?”
“新的。”程青盂担心她有所顾忌,“罕娜之前在景区做生意,剩下不少没卖出去的披肩。”
万遥将披肩裹在身后,“你认识这家人吗?”
程青盂伸手烤烤火,“不认识。”
“不认识你怎么连人家之前做什么生意都一清二楚?”
“刚刚随口闲聊了几句。”
万遥笑着看他:“是吗?那你还挺健谈。”
程青盂没接话了,捧着羊奶碗大口大口地喝着。
万遥没话找话:“我刚刚看了,这里海拔可有三千多米呢!”
程青盂只淡淡“嗯”了声。
铁盆里的篝火明亮而炙热,周遭全是青草泥土的清香,凉嗖嗖的晚风一阵阵徐来。
“程青盂,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万遥忽地又开口。
篝火热烈,程青盂松了松酸胀的肩颈,望着小姑娘印满星火的小脸,最后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问什么?”
“反正你没半句话是真的。”
万遥没料到他会这么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晚风卷起她的如瀑长发,她抬手裹紧了厚披肩,默默盯着他只笑不语。
程青盂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端详着她的每一寸毛孔,妄图从中寻出什么细微破绽来。
但她之前确实瞒得滴水不漏。
有意思。
他又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不会手动挡?”
“听不懂藏语?”
他接连反问:“也就名字是真的吧?还是我看了你身份证。”
不会手动挡的人光着脚玩儿车都比他溜,听不懂藏语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拉萨话。
还有她口中重男轻女的母亲、饱受优待的弟弟、自杀早逝的堂姐、无家可归的经历……
真的掺在谎言中,也全都成假的了。
万遥又沉默了许久,忽地抬头望着他,“那如果连名字都是假的呢?”
“……那挺好。”
程青盂彻底不接话了。
万遥往他身边凑了凑,莫名想来场坦白局,“你好奇吗?或者说你想知道吗?”
程青盂将余下的羊奶喝完,坐姿随意,表情寡淡。
“不好奇。”
“也不想知道。”
她要是想说早就说了,程青盂扶着空碗站了起来。
万遥:“……”
“走了。”他洋洋洒洒丢下一句。
万遥的手脚都暖和了不少,一边喝剩下的羊奶,一边追着他往前面跑。
两人最后又跟这户藏民道了谢,这才沿着公路往停车的位置走。
“车钥匙哪儿找到的?”程青盂的步子很慢。
万遥依旧光着脚走:“你跟军子他们打架的那会儿,我看见车钥匙从你裤兜蹦了出来。”
两人很快回到了车旁边,怎料男人将车钥匙往她怀里一扔,万遥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车开得不错。”
“我给你当了这么长时间司机,今晚就换你把车开回去。”程青盂走过去开副驾门。
开什么玩笑。
万遥几步小跑过去,将钥匙塞回他手里,动作麻溜儿地爬上了副驾。
她迅速系好安全带,又往椅垫里一靠,“你来,我脚疼。”
程青盂冷冷瞧她,“我就不疼?”
万遥迅速凑过去看,焦急问:“你哪儿疼?”
程青盂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打开主驾车门钻了进去。
还哪儿疼?
他被她气得哪哪都疼。
程青盂将万遥送回了格桑央珍的民宿,立在门口的灯牌透着炙白又晃眼的光。
万遥取下安全带,侧过身,借着光才发现程青盂的额头、鼻梁上都布满了擦伤。
“上去坐坐?”她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