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万乡—— by林斯如
林斯如  发于:2024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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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那团火气从何而来。
他只是想指责她,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
他刚刚莫名就想起了她才进团的那阵,绝食,抑郁,少言寡笑,成日里只跟香烟打交道,被层层黑色雾气给笼罩着,就像是一只毫无生气的陶瓷娃娃。
她说她不想活,刻意放纵自己,他当下确实没当回事儿,可后面每每想起她当时空洞的笑,整个背脊都止不住的冒冷汗。
程青盂忽地明白他的火气从何而来——
他只是不满她的冒失和倔强,不满她不将自己当回事,不满她故意表现出来的无所谓和不在意,不满她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就像不愿意表达自己宁可错失奖励的倔强小孩。
万遥这姑娘就是这样啊,平时瞧着大大咧咧的,但总冷不丁地在某些细节上,一针见血的将人给拿捏了。
程青盂哪抵得住她这种狠戳心窝子的玩法?
整颗心跟着抽了抽,
明白过来那是心疼。

万遥的情绪还是被这个深深的拥抱给安抚了下来。
这是程青盂第一次主动抱她。他个子比她高上许多, 带着张扬的男性力量,手上的动作却难得温柔,掌心来回安抚着她的脑袋。
他身上那股木质茉莉香好似安神香, 清清的,淡淡的,与他硬实温暖的胸膛截然不同,给人一种刚与柔的矛盾和反差感。
万遥的手紧贴他的腰侧和腹部,依旧是令人惊喜的硬度和触感。
她脑海里忽地飘过一个词语,铁汉柔情。
察觉到怀里小姑娘的小动作, 程青盂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顺势将她两颊凌乱的碎发别在耳后,只问了一句:“伤口还疼吗?”
反应过来刚才的语气确实重了些,但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姑娘, 所以想了老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万遥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低低“嗯”了一声。
“哪儿疼?” 他将人拉出怀里严肃问道。
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暖洋洋的, 两人的影子还亲密纠缠着。万遥整张脸被憋得红扑扑的,眉眼间还带着淡淡的愠气。
她牵起程青盂的手,慢慢举到脸旁边, 指了指下巴那处,“这里疼。”
男人的指尖轻触她的下巴, 嗓子很哑, “还有吗?”
“还有手肘、膝盖、小腿、脚……都疼。”
万遥眼睛又亮又干净, 委屈小狗似的望着他。
程青盂垂眼看着她, “待会我看看。”
万遥没见过这样温柔的程青盂, 不仅仅是语言,就连他眉宇间的神情和情绪, 都像极了山巅茫茫白雪的那般,温柔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程青盂似乎能任由她欺负。
万遥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的睫毛在暖黄日光下轻扑,再抬眼时眸底多了丝狡黠,她握紧男人的手挪到她锁骨之下,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这里也疼,你要帮我看看吗?”
程青盂扫了眼她锁骨下饱满的弧度,“……”
果然正经不了两分钟。
他收回手,恢复如常:“还疼的话就送你去医院。”
“……”万遥的手抓了个空,“过河拆桥啊,不是说要帮我看看吗?”
程青盂忍不住皱眉,“摔什么地方能磕到那儿?”
“还跟我装疼,我看还是疼死你算了。”
“没摔,被你气的。”万遥哭丧着脸,轻飘飘地说,“气得连心肝儿把都抽抽的疼。”
“真的。”她强调道。
程青盂看出了她逗他的心思,双臂虚虚地抱在胸前,嘴角多了丝戏谑,“那你说怎么办?我给你揉揉?”
万遥闻言咧嘴一笑,当真敞开双臂朝他扑过去。
怎料程青盂懒懒散散地往旁边一挪,挑着眉梢视线斜斜落到她身上,提醒她:“想什么呢?我阿妈可在旁边看着啊。”
万遥动作一收,呆愣在了原处,倒是忘了这一茬。
“虽说她听不见,眼睛却看得清,你当真要让我给你揉?”
万遥尴尬地瞥了眼客厅方向,只见央拉嘎姆进退难择、不明所以地盯着两人。
“算了算了,先欠着吧。”
“等下次咱俩单独说。”
万遥冲央拉嘎姆笑笑,嘴里吐不出正经话来。
“行啊,看你万大小姐什么时候得闲。”程青盂走过去取回水杯,亲手递到她手里,“喝茶。”
家里面毕竟还有长辈在场呢,纵使万遥真想再犯点什么混,也都必须收敛着扮演乖宝宝。
她捧着水杯轻轻喝了口茶,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又说:“坐也坐了,茶也喝了。那我能不能先回去了啊?”
“急什么?”
程青盂睨她一眼,又牵起她的小臂,带着人往客厅那边走。
两人就停在央拉嘎姆的面前,万遥见男人松开了她的手,对着他阿妈比了几个简单的动作。
央拉嘎姆扫了眼万遥,又扭头看看程青盂,左手掌心向上五指并拢,这个动作似乎在确认什么东西。
程青盂点点脑袋表示肯定。
央拉嘎姆又冲着万遥笑笑,紧接着伸手弯了弯手指头。
万遥似懂非懂的:“阿妈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嗯。”程青盂也笑了下,“你跟她过去吧。”
万遥还是有些不安和惶恐的,但转念一想,即便她对程青盂的想法真被看穿了,应该也不至于发生那种“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离谱剧情吧。
只见央拉嘎姆又招了招手,万遥依依不舍地看着程青盂,还是跟着老人走进一间卧房。
推开房门,馥郁清雅的药香透了出来,房里只摆了张简单的单人木床,衣柜旁摆的是台老旧的缝纫机,缝纫机旁边还有一张掉漆的木桌,上面堆满了各式各类的布料,放置针线和纽扣的竹篮就摆在布料旁。
万遥跟着她走到缝纫机旁边,央拉嘎姆兴致勃勃地挑出几块布料,眼睛亮闪闪的放着光,就像琥珀石一样璀璨。
她将那块鹅黄色的缎子放下,又翻出一小块青绿色的布料来,正反翻着面儿跟万遥展示着。
万遥能猜到她的意思,一回头,就发现程青盂两手揣在衣兜里,闲闲散散地靠在门框边上,面上挂着几分笑看着她俩。
“阿妈是想让我帮她选布料吗?”
她隔空询问程青盂。
男人微微屈着腿“嗯”了声,“选你喜欢的。”
万遥接过那块青绿色的布料,有些发懵:“挑我喜欢的?”
“嗯啊。”程青盂漫不经心地说,“你昨天不是说想要个香囊么?”
万遥一阵欣喜,“阿妈亲手给我做?”
程青盂见她高兴忍不住强调,“是我阿妈。”
“没差啦。”万遥捏着布料翻来覆去地看,“所以让我进屋坐坐的目的是送我香囊啊?”
“不是我送。”
“阿妈送的。”
他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万遥想起前面见过的手语,立刻微微伸出大拇指,轻巧灵活地弯了两下表示感谢:“谢谢。”
央拉嘎姆摆摆手。
——别客气。
她又翻出湖蓝色布料递给万遥,见程青盂还杵在门口没动,迅速做了个洗衣服的动作,很无奈地扬了扬手臂。
行吧,这就赶他走人了。
程青盂微微站直身。
“你们慢慢挑。”他走之前看了万遥一眼,“我先去把你衣服洗了。”
“好,辛苦你啦!”
万遥捧着这些布料,简直要挑花了眼。
央拉嘎姆精神头很足,指了指布料,又在胸口比了个爱心。
——你喜欢那一种?
“嗯……”
万遥垂下眼皮认真挑着布料,最后左手留了那匹湖蓝色,右手留了青绿色的那匹。
她分不出布料上花纹的差别,所以只能在颜色上面纠结。
央拉嘎姆也看出了她的犹豫,接过她手上裁剪过的布料,并在一块放在脸颊下贴了贴。
——都喜欢吗?那我做两个给你。
“不用不用,太麻烦您了。”
万遥连忙挥了挥手。
老人在跟她客气,可她不能不懂事,再犹豫了两秒钟,万遥最终选择了青绿色。
她指指青绿色布料,也做了爱心的手势。
央拉嘎姆点点脑袋,将那匹布料暂时搁在针线篮里,又弯腰去缝纫机抽屉里寻什么东西。
她很快就翻出个旧笔记本来,是十多年前很常见的商务本,款式简单,硬壳软抄。
央拉嘎姆将本子递了过去。
万遥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只翻开第一页,精美细致的图案涌现至眼前。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山川湖海,猫狗动物,应有尽有。
央拉嘎姆怕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又捏捏食指和拇指,做了个穿针引线的动作。
——你喜欢什么?我可以绣在香囊上面。
万遥的惊喜溢于言表,两手都伸出大拇指,抵在脸颊处晃了晃,“您好厉害啊!”
央拉嘎姆看出了她的夸赞,眉眼间多了些羞怯,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笔记本。
万遥看着老人慈祥怜爱的眉目,又低头去翻着那些图样花式。大概看了一圈儿,最后选了个秀气的花瓶。
——这个吗?
央拉嘎姆跟她确认着。
万遥点点脑袋。
其实她更想在香囊上绣个大水盆儿。
其中之意嘛,很简单,就是青盂二字。
青盂,青即青绿色;盂即盛装饮食或液体的器皿。
说实话万遥不清楚他名字的具体含义,只能发挥超强的脑补能力强行释意。
央拉嘎姆仿佛跟她存在心灵感应,竟然隐隐约约地读懂了她的心思,又拍拍她的肩,指了指床头柜上摆着的照片。
——是因为他吗?
万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需一眼,足以看清照片里的那张俊脸。
男人一身笔挺干练的军装,衣领规规整整的翻贴着,尽管露着半截脖颈与显眼的喉结,依旧是冷淡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如果穿的是这身,万遥哪儿还敢造次,只觉得皮带甚至于每一颗纽扣,都透露着那种一丝不苟的肃气。
他理着最板正的寸头,乌黑发茬逆着日光,显得五官愈发深邃硬朗,只有这时正气才盖过了痞气。
是程青盂没错。
可是像他,又不完全像他。
照片中的他,太端正了,太凛然了。眼神里聚满了那种勃勃光芒,透着百折不挠的力量和生机。
万遥盯着那张老照片深深地看了好几眼,最后才得出究竟是哪里不同了的结论。
程青盂一直都很好很好。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所以瞧来瞧去才发现,原是那股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不知几时悄悄地消沉了。
央拉嘎姆见小姑娘目光澄澈地看着照片。
万遥回过神来后,小手轻轻捏着那截青绿色的布料,很正式也很坦诚地冲央拉嘎姆点点脑袋。
她就要青色,
不为其他,就因为程青盂。

万遥指尖挂着个精致小香囊, 兴高采烈地小跑冲进了后院。
后院的面积不算特别大,墙间堆着些处理过的木柴,软土上铺着层形状参差的鹅卵石, 不知名的小野花从缝隙间探出头来。
左右两侧的围墙间拉了条晾衣绳,隔着高高的围墙就能看到绿茵茵的高山和草坪。
程青盂刚刚将衣物清洗好拧干,墙角洗衣池的旁边都是溅出的水,湿漉漉的鹅卵石在日光照耀下,反射着一道道粼粼的细碎光圈。
晾衣绳上白色裙摆随风摇曳着。
“加玛拉!”
万遥凑到男人的身后喊了声。
程青盂晾衣服的动作一顿,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加玛拉, 有多少年没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过他了?
微风推着半山腰的草浪, 记忆瞬间被拉回父亲还在世的那段时光。
他将她的毛衣外套挂上晾衣绳,目光仍旧盯着远山,语气淡淡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在他的记忆里阿妈从未开口说过话, 更不曾听过父亲给他取得藏文名,所以“加玛拉”这几个字从她嘴里唤出,才会叫人迟迟的缓不过神来。
“你阿妈告诉我的啊!”万遥冲着他笑。
“编。”程青盂才不相信她的鬼话, 又弯下腰在盆里取湿衣服。
“你怎么不说是我阿妈亲口告诉你的呢?”
“如果不是她,还能是谁啊?”她眨眨眼,“你们老程家的列祖列宗吗?”
程青盂甩了甩皱巴巴的衣服, 敛着眉转念一想,他离开之后就剩她和阿妈两人。
“加玛拉。”万遥露出些得意的神情, “藏语是‘白色雪山’的意思, 也是你的藏文名对不对?”
“你看这个。”
她举起手微微勾着指尖, 青色的香囊袋圆鼓鼓的, 像一只饱满圆润的饺子。
同色系的挂绳显得她的手指嫩如白葱, 烫金布料上绣着一座巍峨的雪山,栩栩栩如的, 一看就是出自于他阿妈的手笔。
“青色,雪山,还跟你车上的香囊还是同款香。”万遥献宝似的捧着香囊,“我要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程青盂转过身去,挂好衣服,嘴角悄悄漾起一道弧度。
“我阿妈还跟你说什么了?”他淡淡问。
“那说的可就多了。”万遥玩着香囊下面的流苏挂坠,“我还知道你的汉名为什么叫程青盂。”
程青盂捡起地上的水盆往洗衣池那边走。
万遥又屁颠屁颠地跟过去。
院子里缭绕着洗衣液的幽兰清香,他将水盆搁在池子里面,转过身半眯着眼去瞧她:“那你说说为什么?”
万遥记得很清楚:“‘程’字不用解释,‘青’大概率是按家族字辈排的;因为你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所以组合起来就成了程青盂三个字。我说得对不对?”
“阿妈连这个都跟你讲了?”程青盂问。
“那肯定啊。”万遥凑近他,又去招惹他,“哎,程青盂,我看你阿妈也挺喜欢我的。”
程青盂笑了,“所以呢?”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走个捷径?”
“比如,先把你阿妈拿下。”
她温吞吞地说出心底想法。
程青盂被小姑娘信誓旦旦的语气给逗乐了,只回了两个字:“做梦。”
“怎么就做梦了?”
“你多大,我多大啊?我阿妈可没这么拎不清。”
“我十九啊。”万遥抬起头,跟他辩论着,“阿妈既然愿意撮合你跟十九岁的央珍,怎么到了十九岁的万遥就不行啦?还是说你潜意识觉得我比不上格桑央珍?”
“不是这个理。”他皱了皱眉。
不过,这事又是怎么扯上央珍的?
“那是什么理?虽然春宗给我讲过,当年央珍可是你阿妈心中儿媳妇的不二人选,但是我这人吧,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挺自信的,我就不信还没有我万遥撼动不了的位置,你就等着吧。”
“……”
程青盂沉默了,又是春宗这小子。
万遥一高兴话题就容易跳脱,转了个弯,又回到了程青盂阿妈那里。
“不过你阿妈真的很可爱。”她提着香囊摇头晃脑地模仿着,“我就这样,这样,跟她瞎比划,她居然就能猜到我的意思诶!”
晾衣绳上的湿衣服还在断断续续的滴水,程青盂将她拉到围墙边的空地旁边,两人就隔着厚墙远远佻着远方山坡上的惬意牛羊。
“她学过手语吗?”万遥微微踮着脚尖。
“没有。”
万遥也有些惊讶,笑道:“那岂不是我俩都在瞎比划?”
“差不多。”程青盂指指旁边的石块,又扶着小姑娘站了上去。
万遥的视线一瞬间变得宽阔起来,身旁的男人差不多与她比肩而立。
“阿妈小时候会说话,七八岁那年生了场重病,高烧不退导致脑膜炎,两耳也造成了失聪。因为长时间处于无声环境,再后面她就连话也都不会讲了。”程青盂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好在还有你跟阿妈交流啊。”
万遥听出了他话中的遗憾。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不一定要靠语言,靠的是感情,毕竟这个世界上也从不缺装聋作哑的人。当你想要了解某个人的心思和想法,就会很乐意花时间去猜,花时间走进她的世界啊。”
“所以我猜,你父亲肯定很爱你阿妈。”
“他一定花费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才将原本用简洁语言就能表达出的爱意,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阿妈的心里面。”
“有你们爱着她,阿妈无声的世界肯定也是遍地生花的。”
程青盂听得心底发软,这个静默的世界忽然变得生动了起来。他竟从小姑娘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哄他的意味。
你看青山多明媚。
就像她在告诉他,瞧吧,所有事情都远不及想象中那般糟糕。
程青盂站得笔直,迎着山风看她,眼底多了层情绪,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万遥跟小狗似的,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掌心里蹭了蹭。
他轻拍两下,收回手来,才道:“他们可没你想象那么浪漫。”
万遥也算半个浪漫主义者,所以不接他煞风景的茬,就静静看了会远处的牛羊和山景。
“程青盂。”她喊。
“怎么?”他回。
“我没事儿可以做的时候,能来你家找阿妈玩吗?你放心,我肯定会帮忙干活的,绝不给她添麻烦。”她小声商量着。
程青盂没拒绝,也没同意,“你去问她。”
“这么说你同意了?”她追问。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程青盂扬了扬眉,撇下她往屋里走。
万遥从小石块上跳下来,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阿妈肯定会同意的!这事儿就这么定啦……”
程青盂和春宗、吉兴他们又接了新的拼团单,几人一大早便出发往市里去了,万遥又恢复到前几日无事可做的状态。
央拉嘎姆做的香囊万遥舍不得用,担心就这样敞着容易散了味,就问格桑央珍要了个密封袋存着。
当日下午万遥就去寻了央拉嘎姆,想着程青盂一连几日都不在,老人独自在家多半也会孤单,就想着过去陪她打发些时间。
这几日达克措的天气都不错,央拉嘎姆在小院里晾晒药材,看见万遥过来的时候欣喜不已。
央拉嘎姆告诉她这些虫草、贝母后面都要卖给藏药厂,所以想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晾晒一下,保证药材的品质,也方便卖个好价钱。
两人就这样一面晒着太阳,一面用肢体语言“闲聊”着。随着两人不断深入的了解,万遥得知央拉嘎姆也是佛教徒,心里就打着主意想回一份礼物给她。
隔天,万遥踏上了前往香格里拉市区的班车,又循着导航的路线找到了一家唐卡画院。
画院的位置比较偏僻,门口装修也非常简单,老旧的木门上挂了个牌匾,提着一排小小的藏文字。
画院一楼展示着唐卡作品,店里全是浓郁的藏药香,店员热情地跟万遥介绍着画师和画作。
万遥大概转了一圈,才问:“你们这里可以自己绘制唐卡吗?”
店员:“可以的。我们这儿的底稿都是由专业画师手工绘制的,并不是市面上那种机打稿,即使画得不好也不用担心,后面会安排画师帮您完善。”
万遥望着墙面那副“四臂观音图”,敛了敛睫,商量着:“我的意思是,我借用一下的你们的原材料,底图和其他都由我自己负责,费用也会按原料的市场价补给你们。你看这样行吗?”
“这……”店员也拿不了主意,“唐卡并非简单的绘画作品,有非常严谨的绘制规格和流程的……”
“这我知道。”万遥猜测店员也只知其中皮毛,“我能跟你们老板商量下吗?”
店员其实也挺无奈的,最后磨不过万遥的诚恳请求,还是将她带去了老板的私人画室。
这间画院的老板也是位画意精湛的唐卡画师,只与万遥简单聊了几句,就从她的话里行间瞧出——这是同行。
万遥只道现在外出旅游,身边缺少绘制的材料,但又想请尊唐卡送给长辈,所以才冒昧来访借个作画的地儿。
余下几日,万遥总是早出晚归的,在香格里拉和达克措两头跑,整日都泡在画院二楼的画室里面。
一直到那副“白度母”唐卡画像初见形态,恰好又值画院闭店轮休,她才得空又去了趟程青盂家里。
怎料她还未走到,就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央拉嘎姆。
只见老人全身都紧绷着,着急忙慌地跑在街上,瞪大眼睛四处寻找着什么。
万遥赶紧将人拦下,比划着问:“发生什么事了?”
央拉嘎姆皱着眉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慌乱地挥手跟她比划着。
万遥一时间急得挠了挠脑袋,压根也看不明白她的动作,只好将人抱住轻抚其后背安慰。
她将手放在胸口来回滑动,做了个稳定顺气的动作,食指指向太阳穴转了两圈,询问道:
“究竟怎么啦?”
“您先别着急,慢一点跟我说。”

这是万遥得出的结论。
老人坐在格桑央珍民宿大厅里的沙发上, 捧着纸杯的手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恼的。
刚刚万遥和格桑央珍两人轮番推测着,总算是把事情的经过给推导了出来。
大概就是午后那会儿, 央拉嘎姆照旧在小院里翻晒藏药,后面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男人,说是市里新开藏药厂的采购经理。
男人跟央拉嘎姆沟通很费劲也没放弃,甚至从包里翻出不少资料和照片证明身份。
央拉嘎姆能认的汉字不多,大概能看懂“藏药”“收购”“药厂”之类的字眼,所以很快就猜出了男人的身份。接着两人就通过肢体动作比划, 谈起了虫草和贝母的最新收购价。
男人夸央拉嘎姆的虫草品质很高, 也开出了一个很漂亮的价格,问她家里是否还存有其他藏药,可以一并拿出来看看谈价。
央拉嘎姆满心欢喜地进屋搬藏药, 怎料再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在悄然之间没了踪迹。
他看中的那些药材也还在簸箕里,如果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问题。
提到这里央拉嘎姆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她焦急得发出哼嗯声,用手指了指自己,比了个又长又直的动作;然后又噢啊两声, 两指捏出短短的一截,又像虫子似的蠕了蠕。
“阿内的意思是, 她的虫草品质很好, 又直又长;那个男人把她的虫草换了, 全部都变成了弯小的下等货。”格桑央珍耸耸肩, 给万遥解释道。
熟悉藏药行价的人都清楚, 不同品相、等级的虫草价格,价格可也是天壤之别。
“妈的。”万遥气得低骂一声, “怎么连老人家都骗呢!”
格桑央珍也啐了口,“这群死了老子娘的!就他妈专骗老年人!”
尤其是嘎姆阿内这种聋哑人士,看他们缺少维权能力才去的,知道他们只能默默吃下哑巴亏。
万遥搂着央拉嘎姆的肩,一边安抚一边提议,“我们报警吧!说不定那骗子还没走远。”
“没用,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的,指不定开着车逃哪去了呢。”格桑央珍淡淡跟她分析道,“即便真找到了人,我们拿不出他换药的证据啊,警察出面了都拿他没办法。毕竟那簸箕里的虫草都还在,那人指不定还会反咬一口呢。”
“那怎么办?总不能算了吧。”万遥气得攥紧拳头,小脸紧紧的绷着,“我咽不下这口气。”
格桑央珍双臂抱在胸前,“咽不下?难不成你还能把东西抢回来?”
万遥抿着唇静静站在原地思考,大厅墙面悬挂的钟盘飞速运转,两根指针发出滴答滴答的动静。
“阿妈说的那人你认识吗?”她问。
格桑央珍挑起细长的眉,冷冷道:“阿妈?脸皮真够厚的啊。”
“阿妈阿妈阿妈,就叫,怎么了?”
“……”
“行行行,谁脸皮能厚过你呀?”
央拉嘎姆见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她却什么都听不见看不懂,只能坐在这儿叹气干着急。
格桑央珍想了想又说,“阿内说那人个子不算高,瘦得跟猴儿似的,还留着圈儿胡子?手背有一块纹身,还缺了根无名指,我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再好好想想。”万遥催促着。
这边她又翻出手机来搜索附近的藏药厂,将市里大大小小的药厂都看了个遍,最后当真翻到一则本地招聘广告。
【星辰制药厂招聘启事:新厂设立,急需人才!现向社会征聘药品公关秘书一名,要求有较高的沟通、协调能力,熟悉电脑操作,大学专科学历及以上,形象好、气质佳者优先考虑。联系电话:蒋先生,电话:122XXXX。】
广告下方还贴了张药厂的照片,看着就像那种三无营业、随时都要倒闭的模样。
格桑央珍还是没有头绪,“我每天见那么多人,哪能都想得起来啊?”
万遥将手机转过来,递给央拉嘎姆查看,用手指了指照片:“阿妈,是这家厂吗?”
央拉嘎姆凑近看了看,摇摇头,又摆摆手。
“你笨啊?谁家骗子会把真实信息告诉你?”格桑央珍觉得她的想法很天真,“是急着去吃牢饭吗?”
万遥:“可是我总觉得这家药厂怪怪的。”
“是吗?我看看。”
万遥将手机递给格桑央珍,又低头安慰央拉嘎姆,让她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还真有可能是这儿!”格桑央珍盯着那张照片感叹道,“这个星辰制药厂上周还来我们这儿招过工,说是招药品采购员和秘书什么的,结果镇上的阿内、阿加们去应聘,他们却嫌人年纪大都给拒绝了。”
“当时他们厂那几个领导,好像还来我店买过香烟呢。就是不知道,那瘦猴是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万遥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尽管眼前的希望渺茫,她也想尽力去试试看。这样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不会留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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